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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特莱拉人自己,任何人都不得踏足班达隆,这座贝尼·特莱拉最神圣的城市,因为它是一个被狂热守护着的圣地,被特莱拉人的神祇净化了。

  ——《帝国外交》,兰兹拉德联合会出版

  这座被烧毁的建筑曾经是伊克斯的战斗机器人工厂……属于无视芭特勒圣战戒律的那些亵渎神明行业的典型。但它现在不是了。希达尔·芬·阿吉迪卡盯着面前一排排的坦克和随从,看到如今此地已经被完全打扫干净并得以善用,他感到很满意。神必赞赏。

  在特莱拉人取得胜利后,这个设施里原有的恶毒机器被清理干净,并得到了他们长袍主人们的祝福,这样它们就可以被用于服务贝尼·特莱拉那崇高的目的了。虽然给出命令和支持的人是老皇帝埃尔鲁德,而他已经死了,但阿吉迪卡从未觉得这是一个帝国的计划。特莱拉人不侍奉任何人,除了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神。他们有自己的目的,这些目的是那些不洁净的外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特莱拉人的战略总是被编织在一张战略之网中,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真正的战略,”他吟诵着他的人民的格言,“我们神祇的魔力就是我们的救赎。”

  每个培殖罐都包含着不同实验的成分,每个罐子都代表着解决人工美琅脂的不同方法。从来没有外人见过特莱拉人的这种培殖罐,也没有人了解它们的真正功用。为了生产这种珍贵的香料,阿吉迪卡知道他必须使用那些会令人深感不安的手段。有些人可能因此被吓到,但神必赞赏,他在内心深处重复着。最终,他们一定会大量生产这种香料的。

  意识到这一挑战的复杂性,这位研究大师从特莱拉一号星请来了技术专家——一些对如何实现这一目标有着不同看法的学者。在这个实验的早期阶段,所有的选择都必须被考虑在内,所有的证据都要被研究,以寻找可以直接插入有机分子遗传基因代码的线索,特莱拉人称之为神之语言。

  所有的技术专家都认同人工香料必须作为有机物质在培殖罐里种植,因为这些罐子是生命和能量的神圣来源。研究大师们在其中培养过无数项目,并取得了惊人的成果,从猪蝓到克隆体,再到死灵[59]……虽然其中也有过许多不幸的失败。

  这些异族的容器是特莱拉人最神圣的发现,它们的工作原理就连皇太子沙达姆、他的助手和他的萨多卡卫队都不知道。在伊克斯——也就是现在的萨图赫——也要保持绝对的机密与安全,是当初与埃尔鲁德皇帝协议里的要求。那位老人同意了这种他不怎么当回事的小插曲,他一定以为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随时拿走这些秘密。

  许多人对特莱拉人做出过如此荒谬的假设。而阿吉迪卡也已经习惯了被傻瓜们解雇。

  除了特莱拉大师或血统纯正的特莱拉研究者外,没有人能够接触到这些知识。阿吉迪卡深深吸了一口恶臭的化学物质,难闻的潮湿臭味是罐子正常运转的必然结果。也是自然的气味。我感觉到吾之神明的存在,他心想,他用的是伊斯拉米耶特——一种神秘的语言,在特莱拉秘密议会凯赫外,从来没有人大声说过这种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神是仁慈的。只有他能指引我。

  一个发光的球体在他眼前飘浮起来,闪烁着红光……长,长,短,暂停……长,短,颜色变成蓝色……五次快速闪烁,然后变回红色。是皇太子的使者急着要见他。希达尔·芬·阿吉迪卡知道不能让哈什米尔·芬伦等太久。虽然芬伦没有任何贵族头衔,但这个急性子是帝国继承人最亲密的朋友,而且芬伦比大多数兰兹拉德联合会的伟大领袖更懂得如何操纵个人权力。阿吉迪卡甚至对他有一定程度的尊敬。

  于是阿吉迪卡乖乖地转过身,轻松地通过了一个身份识别区,如果没有得到合法的批准,这个身份识别区对任何人都是致命的。即使是太子本人也无法安全通过。阿吉迪卡因为特莱拉人手段的优越性笑了起来。伊克斯人使用机器和力场来保证安全,就像那些粗暴且无情的次人叛军所发现的那样……结果却造成了大面积的爆炸和连带伤害。而另一方面,特莱拉人使用的却是生物制剂,通过巧妙的相互作用释放出毒素和神经迷雾,可以让婆温达[60]异教徒在踏上不属于他们的土地的那一刻便马上丧命。

  在安全等候区外,当研究人员离开身份识别区时,哈什米尔·芬伦冲着阿吉迪卡微笑起来。从某些角度看,这个短下巴的人长得很像一只黄鼠狼,而从另一些角度看,他又像一只兔子。这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这个曾是伊克斯会客厅的地方,此地通过一个错综复杂的透明强化玻璃管道网络与外界连接。这个致命的帝国杀手比研究大师还高出一个头。

  “啊,我亲爱的芬·阿吉迪卡,”芬伦嘟囔着,“你的实验进行得很顺利嘛,嗯-嗯-嗯-哼?沙达姆太子渴望得到最新消息,毕竟他已经开始着手管理这个帝国了。”

  “我们进展得很顺利,大人。我想,我们那位没加冕的皇帝已经收到我的礼物了吧?”

  “收到了,非常好,他托我向你表示感谢。”想到这里,他不禁莞尔一笑:他送来的是一头银毛的方头狐狸,能够自我复制,算是一件不寻常的小活物,但没有任何实际用处。“你们是怎么想出这么有趣的东西来的?”

  “我们是生命之力的行家,先生。”眼睛,阿吉迪卡心想,看看他的眼睛,它们揭示了危险的情绪。现在又变得恶毒了。

  “所以你喜欢扮演神?”芬伦问道。

  阿吉迪卡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反驳道:“世界上只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我不敢取代他的位置。”

  “你当然不敢了,”芬伦眯起了眼睛,说道,“我们的新皇帝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但指出了一件他现在非常想要的礼物——一份人造香料的样品。”

  “我们正在努力攻克这个难题,大人,但我们从一开始就对埃尔鲁德皇帝说过,开发一个完整的产品需要很多年,甚至几十年。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大部分工作只是在巩固我们对萨图赫的控制,以及调整现有设施。”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取得任何切实的进展?”芬伦的嘲笑有些太过分了,但他就是无法掩饰。

  “有很多有希望的迹象。”

  “好吧,那么关于他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礼物,我该怎么对沙达姆说呢?他本来是希望能在他加冕之前,也就是六周后,收到礼物的。”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大人。不到一个月前您才给我们送来了美琅脂作为催化剂。”

  “我给你们的东西足够买下几颗行星了。”

  “当然,当然,我们正在尽可能地抓紧研究。但培殖罐是有生长期和修正期的,可能需要几代人的时间。沙达姆必须有耐心。”

  芬伦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个小特莱拉人,寻找着欺骗的迹象:“耐心?记住,阿吉迪卡,一个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个侏儒不喜欢这种帝国捕食者。芬伦那双超大的黑眼睛透露出了什么东西,他的话里也有着一丝威胁的味道,即使在讨论日常话题时也是如此。毫无疑问。这个人将成为我们新皇帝的执行官——如果我失败了,他就会处死我。

  阿吉迪卡深吸了一口气,但为了不表现出恐惧,用哈欠掩盖住了。他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非常平静:“当神明希望我们成功时,我们就一定会成功。我们按照他的时间表行动,不是我们自己的,也不是沙达姆太子的。这就是宇宙的运行方式。”

  芬伦的大眼睛闪着危险的光芒,说道:“你知道这有多重要吗?不仅是对科瑞诺家族的未来和帝国经济……而且对你个人也是性命攸关的事,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阿吉迪卡没有对这个威胁做出回应,“我的人民懂得了等待的价值。摘得太早的苹果可能又青又酸,但如果静静等候它成熟,那么它的果实就会是甜美可口的。当人工香料最终得以完善时,它将改变整个帝国的权力结构。这种物质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造出来的。”

  芬伦不依不饶道:“我们一直都很有耐心,但我们也不可能总这么干等下去。”

  阿吉迪卡大方地微笑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定期召开会议,展示我们的工作和进展。然而,这种干扰只会拖慢我们实验、我们的物质分析以及我们的进度。”

  “不必了,你们继续吧。”芬伦咆哮起来。

  我就知道得这么堵住你这个杂种的嘴,阿吉迪亚心想,而且他肯定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然而,他仍然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凶手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即使是现在,尽管已经对他进行了最严密的安全扫描,但芬伦的衣服、皮肤和头发里无疑还是藏着很多武器。

  当沙达姆认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不再需要我时,他肯定会尝试杀了我的。

  不过,希达尔·芬·阿吉迪卡也有着自己的秘密武器。他制定了应急计划,以应对这些极其危险的……这些想要确保特莱拉人始终处于控制之下的外来人。

  我们的实验室也许真能找到香料的替代品,他心想。但没有一个婆温达人可以学会它的制造过程。

  我们的时间表将让自然现象达到新的高度。一颗行星的生态系统是一个巨大而紧密交织的网络。植物和动物的变化将首先由我们操纵的原始物理力决定。然而,随着它们的稳定,我们的干预将依靠它们自身的力量来施加影响——而我们也将不得不应对这种力量。请记住,我们只需要控制能量表面的百分之三——仅仅百分之三——就能将整个结构翻转到我们制造的自我维持系统中。

  ——帕多特·凯恩斯,《厄拉科斯之梦》

  在他的儿子列特一岁半的时候,帕多特·凯恩斯和他的妻子踏上了沙漠之旅。他们给这个安静的孩子穿上了定制的蒸馏服和长袍,以使他的皮肤免受阳光的灼烧。

  凯恩斯很高兴有时间和他的家人在一起行动,能有机会向他们展示他在改造沙丘方面取得的成就。他的一生都在分享他的梦想。

  他的三个徒弟,斯第尔格、图洛克和欧姆恩,坚持要一起跟着去,以便保护和引导他,但凯恩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独自一人在荒野中度过的岁月比你们任何一个活着的时间都要长。和我家里人一起住几天还是没问题的,”说着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再说,我给你们分派的工作还不够多吗?——要不然我再给你们找点别的活儿干?”

  “如果您有更多的事要我们做,”斯第尔格说,“我们很乐意为您效劳。”

  “那就……让你们自己忙起来吧。”凯恩斯倒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后带着弗丽思和小列特步行出发了。婴儿骑的是穴地的三头酷龙之一,这动物是被走私者和勘探者带到沙丘星球里驯养的一种沙漠驴子。

  尽管这种动物天生就能适应恶劣干旱的环境,但它的水价还是很高。弗雷曼人甚至为这种野兽开发了一种改良的四条腿的蒸馏服,这可以节省它散发出来的一些水分。但身穿着这样一种精巧的装置,让酷龙移动起来变得很困难——而且看起来也很可笑——因此凯恩斯决定不采取这种极端的措施。这样一来他就需要在旅途中携带额外的水,这些贮水袋被他用绳子绑在了酷龙的背上。

  在清晨的阴影中,留着胡子的大高个凯恩斯带领着他的小队沿着一条蜿蜒的路线向前迈进,只有弗雷曼人才会把这种路线叫做小路。他的双眼现在和弗丽思一样,已经是蓝色的了。那头沙漠驴爬上了陡峭的斜坡,但没有发出任何抱怨的声音。凯恩斯并不介意走路,在他研究萨鲁撒·塞康达斯和贝拉·特古斯的那些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靠的就是一双脚。他的肌肉荡起了波纹,像粗绳子一样坚韧。此外,当他步行的时候,他也可以让目光更多地集中在脚下的鹅卵石和不同的沙粒上,而不是遥远的山脉或者闷热的太阳。

  为了取悦她的丈夫,每当凯恩斯指出一块岩石的构造,研究一块地面的组成,或者评估隐蔽的缝隙能否成为未来种植植物的可能地点,弗丽思都会聚精会神地听着。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犹豫之后,她也尝试向他指出一些事情。“一个弗雷曼人最大的优点是善于观察,”弗丽思说道,仿佛是在为他引用一句古老的谚语,“我们观察得越多,我们知道就得越多。这些知识给了我们力量,尤其是当别人没能发现它们的时候。”

  “有意思。”凯恩斯对他这位弗雷曼妻子的背景知之甚少。他太忙了,从未仔细问过她的童年和她的个人好恶,但她似乎也从没有被他对改造这颗星球的痴迷所冒犯。在弗雷曼文化中,丈夫和妻子本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只有几座狭窄而脆弱的桥梁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然而,凯恩斯知道,弗雷曼妇女以勇猛的战士而闻名于世——她们在战场上是致命的,甚至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她们比帝国士兵还要可怕。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避免暴露弗丽思邪恶的一面,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看到它。她非常忠诚,但如果变成了敌人,那么她也会像做朋友时一样倾尽全力。

  他吃力地向前走着,这时一小片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叫停了身后的酷龙,跪在地上,仔细观察起一株淡绿色的小植物来。它生长在一个阴暗的小洞里,里面积满了灰尘和沙子。他认出来这是一种稀有的根状植物,于是拂去了它蜡质小叶子上的灰尘。

  “看这儿,弗丽思,”他说道,口气像个老师,眼睛则闪闪发亮,“真是顽强呵。”

  弗丽思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在需要的时候就会挖出这些根来。据说一个块茎能产出半升水,足够一个人存活几天了。”

  凯恩斯想知道斯第尔格的妹妹在她那弗雷曼人的头脑里存了多少关于沙漠的知识,而迄今为止,她都没怎么和他分享过这些知识。这是他自己的过错,他告诉自己,因为他没有对她给予足够的关注。

  酷龙急于吃掉这棵坚韧植物的新鲜叶子,它把嘴巴放了下来,鼻孔张得大大的。但凯恩斯把它推开了:“这一棵植物太重要了,不能当你的点心。”

  他扫视了一下地面,想找到其他的块茎,但在附近却一棵也没找到。从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种植物原产于沙丘,不管是什么大灾难把这个世界的水分抽干或转移后,它们都幸存了下来。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喂孩子吃东西。当弗丽思在岩架上安好了一架浮动遮阳篷时,凯恩斯想起了自己最近几个月的工作,以及他和员工们在这个长达几个世纪的项目刚一开始时就已经取得的巨大进展。

  沙丘曾经是一个植物实验站,一个孤立的前哨,几个世纪前,在帝国扩张的日子里曾被放置过一些样本植物。这甚至要早于人们在此地发现拥有预知和延寿能力的美琅脂……这个世界曾经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沙漠地狱。而植物实验站现在已经废弃了。只剩下一些稀疏的植被、动物和昆虫在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生。

  许多物种得以幸存并多样化,表现出显著的持久性和适应性……突变的剑草、仙人掌和其他属于干旱地区的植物。凯恩斯已经安排走私者将最有希望存活的种子和胚胎运来了。弗雷曼工人们开始在沙地上播种了,播撒下这些珍贵的种子,而其中的每一粒都是生命的核心,是沙丘未来的一粒粮食。

  凯恩斯是从一个水商那里得知皇帝埃尔鲁德九世的死讯。这让他清晰地回忆起他在凯坦的那次觐见,当时正是这位古老的统治者派他来厄拉科斯研究生态的。这位行星学家把他的整个未来都归功于那次觐见。他觉得自己欠了埃尔鲁德一大笔人情,但他怀疑这位古老的皇帝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是否还记得他。

  听到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后,凯恩斯本打算再度跋涉回厄拉奇恩,订一张远航机的机票好去参加国葬——但他觉得这么做完全不合时宜。他现在是一个沙漠居民了,行事粗鲁、不知变通,与帝国政治之精细微妙大相径庭。此外,在这里帕多特·凯恩斯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去完成。

  在远离哈克南眼线的南方腹地,弗雷曼人选了几座沙丘,在下风口播撒下一些已经适应了贫瘠的草种,让它们深深扎根于盛行的西风之中。一旦背风一侧稳定下来,沙丘的迎风面就会被推得越来越高,有可能漫过植被,那时弗雷曼人便会转移这些植物,保持着同步,最终他们建成了巨大的绵延数公里的弯曲软屏障,其中一些超过了一千五百米高。

  在凯恩斯沉思时,他听到他的妻子在浮动遮阳篷下轻轻摇晃身子。她温柔地和孩子说着话,而小列特则开始通过蒸馏服上的一个阀门吮吸她的乳汁。

  接下来,凯恩斯又思考了生态转型过程的第二阶段,在这一阶段,他和他的团队将会种下更结实的剑草,添加处理过的化肥,建造防风林和除尘装置。在此之后,在不给脆弱的新生态带来压力的前提下,他们会在更深处种下植物,包括苋菜、猪草、苏格兰金雀花和矮小的柽柳等等,然后是人们熟悉的沙漠标志型植物,比如树形仙人掌和桶形仙人掌。他的计划表会带领沙丘滚滚向前,直至几十年甚至几世纪之后。

  在沙丘的北部那些有人居住的地区,弗雷曼人现在只能满足于隐蔽生长的小面积种植物。广大弗雷曼人民知道这个星球改造的秘密计划,一直为之挥洒他们的汗水和鲜血……同时还要设法保持这一艰巨的任务及其伴随的梦想不被窥视的眼睛所发现。

  凯恩斯耐心地看着改造一点点地发生。弗雷曼人对他们的“乌玛”充满了信心。他们对他个人梦想的坚定信念和对他那些困难要求所给予的合作温暖了他的心,所以凯恩斯决心要实打实回报他们,而不仅仅是华丽的演讲和空洞的承诺。弗雷曼人理应看到希望的光芒——而他也做到了这一点。

  当然,其他人都知道他在石膏盆地里有个住处,但他想成为第一个把它展示给弗丽思和他们的小儿子列特的人。“我要带你去看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凯恩斯说,他的妻子正在一旁拆卸微型露营车,“我想让你看看沙丘原本是什么样子的。那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了。”

  “我明白的,丈夫。”弗丽思会意地笑了笑,然后把包裹封上,“你我之间没有秘密。”说着,她带着一种奇怪的自信看向他,凯恩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需要向弗雷曼人推销他的梦想。任何一个弗雷曼人。

  弗丽思发现眼前这条路线变得越来越陡峭和危险,于是她没有把孩子放回酷龙,而是选择抱在怀里。

  再次陷入沉思的凯恩斯开始大声地对弗丽思讲解起来,仿佛她是他最专注的学生之一。“那些不懂生态学的人没有意识到生态系统是个系统。”他边说边抓住粗糙的山壁上的一块岩石,艰难地向前爬去。他没有回头看,所以没有发现酷龙在转弯时遇到了些困难。它的蹄子在松动的岩石上绊了一下,但它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呜咽着,然后又闭上了嘴。弗丽思则继续听她丈夫讲话。

  “一个系统保持着一定的流体稳定性,而这种稳定性会被一个生态位中一个小小的失误所破坏。任何事情只要出了一点小错便会一败涂地。一个生态系统从一点流向另一点……但如果有什么东西阻挡了这股水流,那么秩序就会崩溃。一个未经训练的人很可能看不到即将到来的崩溃,直到为时已晚。”

  弗雷曼人已经引进了各种形态的昆虫,引进了隧道生物种群来给土壤通气。敏狐,袋鼠,还有一些较大的动物比如沙漠野兔和沙水龟,以及对应这些动物的捕食者,有沙漠鹰和小猫头鹰,蝎子,蜈蚣,螲蟷……甚至还引进了沙漠蝙蝠和咬人的黄蜂——生命之网上的每一个小点都是相互关联的。

  他不清楚弗丽思是否明白他在说什么,或者她是否对此感兴趣。即使沉默着,她也全心全意地赞同他。不过,他真希望妻子能和自己辩论一次。但帕多特·凯恩斯是她的丈夫,而且被看做是弗雷曼人的先知。她那根深蒂固的信念太强烈了,她对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敢有质疑。

  凯恩斯透过他鼻子上的过滤器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山上走。如果他们在下午之前没有到达洞口,太阳就会从他们头上经过,然后把他们烤焦。他们得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第二天前往石膏盆地。因为急于向妻儿展示他的生态宝库,凯恩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他们头顶上方和身体右侧,岩石就像一只隆起了脊椎骨的饥饿蜥蜴,投下了阴影,发出着低沉的声音。酷龙吃力地前行着,同时用鼻子在地上到处闻,找东西吃。弗丽思毫无怨言地抱着孩子,突然僵住了。她睁大了那双蓝眼睛,四下张望着。然后歪着头听起来。

  凯恩斯又累又热,但他的脚步中仍带着热切的期待,他走出去五米远才注意到他的妻子已经停了下来。“丈夫!”她急促而刺耳地低声对他说道。说着弗丽思抬头看向蓝白色的天空,就像打算要看穿对面的山墙一样。

  “怎么了?”他眨着眼睛问道。

  一架全副武装的侦察扑翼机轰隆隆地飞过山脊,从山墙的另一侧高高攀升起来。凯恩斯站在洒满阳光的小路上,抬头看向飞机。他一眼就看到了布满沙暴刮痕的哈克南家族标记,蓝色狮鹫上满是道子。

  弗丽思紧紧抓住婴儿,急忙寻找着掩体。“丈夫!这边!”说着她把他们的孩子塞进一个隐蔽的岩石缝隙里,但那缝隙太小了,两个大人是进不去的,她转身跑回来找凯恩斯,而他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哈克南人——我们必须躲起来!”她一把抓住他蒸馏服的袖子。

  满载两人的扑翼机在悬崖边上盘旋起来。凯恩斯这才意识到他们被发现了,他和他的家人在裸露的山脊上是再明显不过的目标了。哈克南的部队经常以攻击落单的弗雷曼人为乐,肆无忌惮地捕杀他们。

  武器从扑翼机的翘鼻子里伸了出来。强化玻璃窗也打开了,这样那个穿着哈克南制服的士兵就可以架起他的激光枪了。他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瞄准目标了。

  当他的妻子跑过那头沙漠驴时,她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并狠狠地打了酷龙屁股一巴掌。这头受了惊吓的动物马上嘶叫起来,猛然弓背跃起,然后沿着蜿蜒的小路飞奔而去,它的蹄子把松动的岩石踩得粉碎。

  弗丽思则转向另一条路,朝山下跑去,她脸上的表情严肃而专注。凯恩斯则在后面尽力跟上。他们跌跌撞撞地跑下斜坡,躲进巨石里,寻找着阴影。凯恩斯不敢相信她把列特单独留在原地了,直到他意识到他的小儿子比他们两个其实有着更多的掩护。婴儿现在正蜷缩在阴影里,本能地不作声且一动不动。

  他觉得自己既笨拙又无能,但弗丽思似乎知道这时该怎么做。她是一个弗雷曼人,懂得如何融入沙漠。

  扑翼机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瞄准了那头惊慌失措的酷龙。弗丽思清楚哈克南人一定会先干掉这只动物的。侧炮手从敞开的窗户里探出头来,那张晒黑的脸上挂着一抹坏笑。他端起激光枪射出一束几乎看不见的橙白色火焰,把那头沙漠驴切成了一块块滑溜溜的肉,其中几块还从陡峭的悬崖上滚了下来,而驴头和前腿则仍站在小路上冒着热气。

  接着,激光枪的爆炸声开始顺着石墙向下蔓延而来,火花飞溅,石片飞了出去。凯恩斯和弗丽思几乎无法站稳,手忙脚乱。她把他推到熔岩最突出部分后面的墙上,激光器的能量束反弹了起来,打在距他们只有几厘米远的地方。凯恩斯甚至都能闻到空气中新鲜的臭氧和石头的烧焦味。

  扑翼机飞得更近了。侧炮手探出身子,端起他自己的武器瞄准,相比较让飞行员用装在飞机上的重武器对付他们,他更喜欢自己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凯恩斯的私人卫队开火了。

  弗雷曼炮手们从洞穴附近伪装着的峭壁上、隐藏的城垛上攻击着扑翼机的装甲外壳。耀眼的激光让驾驶舱里的视野变得一片模糊。一名隐蔽的战士用老式的肩扛火箭发射器发射了一串走私来的小型爆炸物。炮弹击中了侦察机的腹部,它开始在空中摇摆起来。

  突如其来的震动把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侧炮手从座位上震了出来。他尖叫着从扑翼机里摔了下来,最后摔到了下方很远处的岩石上,爆成了一团红色肉沫。被他扔掉的激光枪在他身后噼里啪啦地响着。

  弗丽思紧靠着峭壁,把凯恩斯紧紧地抱在怀里,也对弗雷曼人这出人意料的防御能力感到吃惊。凯恩斯能看出来,她原本是打算单枪匹马对付袭击者的——但凯恩斯也有其他的保护者。

  当哈克南的扑翼机在空中摇摇欲坠时,弗雷曼战士纷纷向其脆弱的引擎部位开火了。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火焰和金属烧焦的味道。飞行员不顾一切地想要稳定住飞机,与此同时,从排气口喷出的黑烟和从被切断的输油管里喷出的润滑油嘶嘶作响起来。飞船旋转着,发出呜呜声,笨重地朝地面坠落而去。

  扑翼机一下子撞到了悬崖边上,爆裂开来了,继续顺着岩壁向下滚去。扑翼机的两个翅膀不停地拍打着,像被麻痹了的肌肉一样在抽搐,直到飞机摔到了山脊的底部才停下来。

  “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弗丽思困惑地说道,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些人是谁呢?他们是哪个部落的?”

  “我自己的军队,用来保卫这个项目的。”

  在下方,他发现哈克南飞行员在坠机中幸存了下来。半拉舱盖突然打开,那个受伤的人从里面爬了出来,一只手臂悬着。埋伏在四周的弗雷曼部队马上从岩石中冒出来,涌上了飞机残骸。

  飞行员试图退回到机舱里的安全地带,但两个弗雷曼人把他拉了出来。晶牙匕闪过一道蓝白相间的闪光,接着是一片猩红的鲜血飞溅,飞行员当场毙命。司水员——神圣的尸体处理者——迅速将这具尸体移到了可以取水的地方。凯恩斯知道,从这个受害者身上提取的任何水分或化学肥料都将用于石膏盆地项目,而不是送给任何特定的家庭单元。

  “可是这里为什么这么重要呢?”弗丽思问他,“你想展示什么呢,丈夫?”

  他对她报以灿烂的微笑:“你会看到的。我想让你成为我们的第一个访客。”

  弗丽思急忙跑了回去,把他们的孩子从藏身之处抱出来。她抱起孩子,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小列特甚至都还没有哭。“他是一个真正的弗雷曼人。”她自豪地说,然后把他高举起来让凯恩斯看。

  在下面,小队开始有组织地拆除那架坠毁了的扑翼机,他们剥开上面的金属、打开引擎,取走里面储藏的物资。还有几个年轻的弗雷曼人爬上危险的悬崖去捡那支掉下来的激光枪。

  凯恩斯带着他的妻子走到被杀死的酷龙尸体旁。他悲伤地叹了口气,说道:“至少我们有肉吃了——这可是稀罕物。我觉得一旦我们到了洞穴,有理由好好庆祝一番呢。”

  弗雷曼人拼命地清除所有的坠机痕迹,把沉重的部件拖进隐藏的隧道,修补岩石上的伤疤,甚至把沙漠表面沙子进行了梳理。虽然凯恩斯和这些人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们的超高效率仍能让他感到惊讶。

  现在他一马当先,带领着弗丽思来到低矮的洞口。夕阳西下,黄色的光线把参差不齐的山峰照得更加锐利了。洞穴里飘出来的潮湿岩石般的凉爽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凯恩斯拔掉了他的鼻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示意他的妻子也这样做,尽管她似乎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沙漠求生本能。随后,她向阴影深处望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闻到了水的味道,我的丈夫。”

  他挽起她的胳膊:“跟我来吧。这就是我想让你看的东西。”

  他们绕过一个尖角,这个尖角的作用是挡住洞窟里的光线和水汽蒸发,这时,凯恩斯大方地做了个手势,宣布他已经在石膏盆地里造出了一个伊甸园。

  黄色的萤火虫在天花板上盘旋。空气中充满了湿气,散发着花、灌木和树木的芳香。潺潺的流水声从狭窄的水槽中潺潺而出。以一种精心安排的随机方式,花坛里开满了洋红色和橙色的花朵。

  灌溉系统将水滴滴入满是藻类的水箱中,同时用风扇搅动空气以保持湿度恒定。岩洞里色彩缤纷,蝴蝶、飞蛾和蜜蜂翩翩起舞,陶醉于花粉和花蜜之中。

  弗丽思倒抽了一口冷气,有那么一会儿,凯恩斯透过她脸上那瓷制的面具看到了比以前更多的东西。“这就是天堂,我的爱人!”

  一只蜂鸟在她面前盘旋,翅膀因快速扇动而显得模糊不清,然后又飞走了。弗雷曼园丁们兴高采烈地走来走去的,照料着这些植物。

  “总有一天,这样的花园会遍布整个沙丘,包括户外。这里只是一个展示农作物和植物,以及开放水域、果树、装饰花卉、绿草的地方。我们把这里看做是为所有弗雷曼人准备的一个象征,以向他们展示我的远见。看到这些后,他们就会明白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了。”

  湿气顺着岩洞的墙壁流下来,滴落在曾除了渴望无穷无尽的岁月外什么也不知道的岩石上。“就连我也没真正理解过,”弗丽思喃喃道,“……直到现在。”

  “你现在清楚为什么这值得我们为之奋斗了吗?值得我们为之献出生命了吗?”

  凯恩斯漫步着,呼吸着树叶的气味,嗅着花香。他找到了一棵树,树上挂着成熟的橙色果实。他摘了一个金色的大果子下来。而这里没有一个工人会质疑他摘取新鲜农产品的权利。

  “一个橘子,”他说道,“我在红墙穴地里提过这种水果。”说着他便把它作为礼物递给了弗丽思,而弗丽思则虔诚地把它捧在她那晒黑了的手心里,这是她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凯恩斯向封闭的岩洞挥了挥手,说道:“记住眼前这一切吧,我的妻子。所有的弗雷曼人都必须明白。沙丘,我们的沙丘,只需几个世纪就能变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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