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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屋顶满是怪物,牠们都活了过来。

  怪物们踩着石头爪子,用石头眼睛看着欧文穿越这些石像身体组成的迷宫,朝我走来。

  「毕雪小姐,别再跑了。」他的声音在屋顶上回响。

  他一说出这句话,水泥地面便在我脚下崩解,我直直落下七层楼,穿越大楼骨架直达科罗讷多前厅,最后以极重的力道撞在地板上。我的骨头发出哀号。我翻了个身,正好及时抬头看见石像鬼迎头朝我砸下,我举起手要挡,准备好承受石头的重量,但它们没有压下来。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由残破雕像做成的牢笼之中,交错的手臂、腿和翅膀犹如蛛网,欧文站在正中央,他的刀在手指上摇晃。

  「档案馆是一座监狱。」他平静地说。

  他朝我走来,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退后,直到整个人贴在石像的身体上。牠们的四肢猛然活过来,向前扣住我的手和脚,悄悄缠绕住我的腰。我每挣扎一次,那些四肢就缠得越紧,骨头在牠们的紧扣下发出喀啦声。我硬把一声尖叫呑下。

  「但别担心。」欧文一手抚摸着我的头,手指穿入我发间。「我会放妳自由。」

  他将刀背滑过我身体,刀尖落在我肋骨之间。他在刀刃上施加的力道恰好能割开我的衬衫,划着我的肌肤。我紧闭上眼,拚命想逃脱、想醒来,但他收紧穿过我松开的手。

  「张开眼睛。」他警告我。

  我不情愿地睁开,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为什么?」我怒吼着。「是因为这样我才能看清楚真相吗?」

  他的微笑变得更清晰。「不是。」他说,「因为这样,我才能看见生命之光在其中消逝。」

  然后,他将刀刃往前刺进我胸口。

  我在黑暗中坐起,一手抓着自己的衬衫,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压抑那个已经冲出口的哭喊。我知道那是梦,但真实得令人害怕。我整个身体都可以感觉到坠落和石像鬼的箝制,胸口那个被刀刺中的地方,因为根本不存在的疼痛而灼热不已。

  我的脸是湿的,我分不出那是因为汗水还是泪水,或两者皆是。时钟显示十二点四十五分,我缩起膝盖,把头靠在上面,缓慢且稳定地呼吸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我的门。

  「麦肯琪。」父亲平静的声音传来。门打开时,我抬起头,透过来自我父母卧室传到他身后走廊的光线看见他的身影。他走过来在我床边坐下,我很庆幸这一片黑暗可以藏起我脸上的表情。不管看起来像是什么。

  「宝贝,怎么了?」他低声问。

  「没怎么。」我说,「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只是做恶梦。」

  「又做恶梦?」他温和地问。我们都明白这件事未免发生得太频繁了。

  「没什么大不了。」我说,努力想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

  爸把眼镜从脸上拿下,在T恤上擦了擦。「妳知道妳爷爷怎么跟我讲做恶梦这件事吗?」

  我知道爷爷是怎么跟我说的,但我不觉得他跟父亲讲的会是同一件事,所以我摇摇头。

  「他曾经跟我说,根本没有恶梦。只有梦。当我们说它是好梦或坏梦时,把它看得很重要。我知道这样不会让情况好一点,小麦,也知道在醒着的时候讲这些很容易。但事实是,梦总是在我们没有防备时抓住我们。」

  我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开口,所以只是点点头。

  「妳想要……跟某人谈谈这件事吗?」他的意思不是跟他或是跟妈谈,而是咨商师。像寇琳。但现在已经有够多人想钻进我脑子里了。

  「不用。真的。我没事。」

  「妳确定?」

  我再次点头。「相信我。」

  我的心一沉,因为我可以从父亲眼中看出他是很想相信,但却没办法。爷爷曾说,说谎很简单,但信任很难。信任就像是某种信仰,可以把人变成教徒,但只要每失望一次,要赢回那份信任就变得越来越难。我花了四年半的时间──自从我成为看守员──努力守住父母对我的信任,也眼睁睁看着疑惑一点一滴取而代之。而怀疑,一如爷爷所警告我的,像一道当你逆流而上时的狂潮,会耗损你的力量。

  「好吧,如果妳改变心意……」他从床边站起身。

  「我会告诉你。」我说,看着他离开。

  他是对的,我该找人谈谈。但不是找寇琳。

  在他关上门后,我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还有在他回到房间后母亲喃喃的说话声。我等待整间公寓变得安静且黑暗,在确定他们都熟睡之后,才起来换衣服,偷溜出去。

  ※※※

  我踏进档案馆,感到一阵战栗。

  欧文和卡门先前的攻击影响的不只是我的睡眠,档案馆也改变了。这里的特征一向就是安静,但这里的无噪音状态曾让人感觉宁静,现在则令人心情纠结且紧绷。这份安静是凝重的,是由压低的声音和警告的眼神所组成。接待室桌后那扇巨大的门犹如蝴蝶翅膀般被固定住,维持打开的状态,以确认新设的守卫能视野无碍,并且能够用最快速度进入中央档案室及其后交错密布的走廊网络。那两个身影是最明显多出来的东西,也最让人厌恶。他们身着黑色,站在档案馆入口两边。这两名守卫是历史,就跟所有在档案馆墙内工作的人一样,但与管理员不同。他们没有配戴金色钥匙,好像也没有完全觉醒。

  罗兰告诉过我,在他的管辖范围的每一个分支都配置了守卫,但他本人对于守卫的存在没有置喙的余地。增加保全的命令直接来自他的上层,我猜那代表命令来自阿嘉莎。

  阿嘉莎,一名评估员,那个自从上次审讯我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人。但她的存在似乎就跟欧文困扰我的方式一样,也困扰着此处。

  对此罗兰不太高兴,至少就我所看见的大家都不高兴。管理员并不习惯被监视。阿嘉莎可以宣称加派守卫是为了防止另一个欧文出现,但事实是,他们也是因为要防止另一个卡门出现。被一名众所皆知的叛徒背叛是一回事,被一个你原本以为是忠仆的人背叛,又是另一回事。

  守卫的眼睛在我走进接待室时一直盯着我。

  我逼自己不要看他们。我不要他们知道自己的存在能让我毛骨悚然,所以转而专注桌子的方向,还有在看见是莉萨坐在桌后、依旧顶着她的鲍伯头和绿色角框眼镜时,我有多么放心。最近,我每次走进去都觉得像在赌博。我是会看见罗兰冷静的灰眼睛还是莉萨谨慎的微笑?或者会对上帕特里克不满的怒视?或者是阿嘉莎本人在等着我?

  但今晚有莉萨在我就够幸运的了。她的头向前弯低,伏在档案馆的纪录簿上方。我不禁猜想她在写给谁?那本一向躺在桌上的册子容纳了该分支每个看守员和猎手,也是我口袋里那张纸的伙伴。那本书的厚度很奇妙地提醒我:即使我常觉得孤单,但其实我并不孤单。我只是那又厚又旧的册子之中的一页而已。

  莉萨停止书写,抬头看着我疲倦的双眼良久。从她眼神飘向我身后的那些身影,然后再飘回我身上的方式,她的眼中也流露出过去几周来的疲倦。然后她对我点点头,只这么说:「他在中央档案室,靠近后侧。」

  我真的很感谢她没让我站在那里,在这些守卫面前讲出我来的目的。他们看起来或许像座雕像,但他们绝对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回报给阿嘉莎。

  我用嘴形说了谢谢,绕过桌子、通过拱门、走进中央档案室。位于正中的这个空间一如往常十分宏伟,有着高高拱起的天花板和教堂那种彩绘玻璃,然而这里没有那种有着靠背的长椅,而是由一条条走道上的书架分隔,十条侧翼展开有如轮幅。

  我无声地走过巨大的大厅,发现罗兰藏在两条走道之间,他的红色帆布鞋在苍白的地上是一抹亮眼的颜色。他背对着我,一面翻找着一个档案夹一面低着头。他精神紧绷,我可以从他静止不动的姿态看出他正停下来检视那一页,但现在并没有一直盯着看,而是陷入思考。

  自从爷爷把我交给他、而他也接受了之后,我有足足四年半的时间来研究罗兰的姿势和情绪。他一直以来没有改变的是那又高又瘦的体型。对我来说,那一向是种安慰,但如今,那也成为一种提醒,提醒着我他真正的身分。档案馆告诉我们,管理员只要待在这里外貌就不太会改变,用他们停滞不前的年龄来交换自身的时光和服务。直到几周之前,我对此都还深信不疑。但卡门告诉了我真相:罗兰,以及每一个在档案馆服务的管理员,并不是从外界进入此处,而是从这里的柜子出来。他们都是历史,这些过去的看守员和猎手从长眠中苏醒后,再次提供服务。要相信他已经死去,我实在很难接受。

  「毕雪小姐?」他连头也没抬就开口说,「妳应该上床睡觉。」他的声音低沉,但即使只是喃喃低语,我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愉悦。在转身面对我之前,他先阖上档案夹,灰眼睛打量着我的脸,然后紧紧皱眉。

  「还是没什么睡?」

  我耸耸肩。「也许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我上学的第一天。」

  他把档案夹抱在胸前。「怎么样?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获得了韦斯利.艾尔斯也念那里的信息。」

  他挑起眉毛。「我以为妳早就知道了。」

  「对,嗯……」我边说,声音一边变小,转成一个呵欠。

  「麦肯琪,多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从妳上次睡觉。」他严厉地看着我。「真的睡着。」

  我一手顺过头发,加总一下时间。从那个生前是猎手一员的暴走历史骗取我的信任、偷走我的钥匙、把我丢进归档区、刺伤韦斯利、试图杀了我,还差一点成功,外加一个管理员协助他将档案馆的这一整个分支拆毁算起的话。「三个礼拜两天又六个小时。」

  「自从欧文的事之后。」罗兰说。

  我点点头,然后重复。「自从欧文的事之后。」

  「颇为明显。」

  我缩了一下。我都这么努力了。但我知道他说得对,而且,如果他看得出来,阿嘉莎也看得出来。

  我开始头痛。

  罗兰伸伸颈子,抬头看着墙壁最上端被彩绘玻璃中断的部分,那里有如烟雾般伸入天花板。档案馆一直都是明亮的,它被某种难以察觉的来源照亮,但在窗户外头变化的光是种假象,是在静止世界里使人感觉到时间推移的一种方式。现在窗户是暗的,我忍不住猜测罗兰是否看到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因为当他眼神落回我的双眼时说:「我们还有点时间。」

  「做什么?」我问,但他已经迈开步伐。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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