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妳很赶。」我们一到大楼梯那边，小卫就这么说。
「亲爱的韦斯利，我有一堆事要做。」
「我的好奇心被点燃了。」他说，「但妳知道，当我说要去照顾吉儿时，不是打算婉转拒绝，我也不是不情愿，只是──」
「我名单上有两个历史。」我打断他。「而我父母一整个周末都在扮演狱卒的角色。我需要一个借口稍微离开一下，这样才能追捕到那些名字。」
「我的陪伴对妳而言就只是这样吗?」他用嘲弄的语气表示受到冒犯。「不过是个借口?」
我们到了楼梯最上方，我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摇滚乐沿着我的手指发出吟唱。「你是个美丽的借口。」我促狭地说，「如果这样说会让你觉得好一点的话。」
他眉头一皱。「我个人偏好潮这个字，但我收下了。」
我的手就要放开，但他及时抓住我，温柔地固定在他的下巴。他透过黑色睫毛凝视着我，以热情的眼神与我相望。即使知道他是在闹着玩，我也感到脸颊上的躁热。最后，他把手放开，但在放开的同时，手指擦过我的前臂，我瑟缩着后退。
韦斯利立刻将调情的表情转为皱眉。「我不认为妳应该去猎捕。」
我叹口气，往楼梯井走去。「我别无选择。」
「我可以代替妳去。」
我摇摇头。「你在我的领域再也没有通行权了。」
「妳可以借我妳的钥匙。」
「不行。」我简洁地说，推开往三楼的门，朝着走廊走去。「我得自己来。」
「等等，」他说，「等一下。」我逼自己停在那幅画着海洋的画旁边，属于我的自由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小卫一手顺过他的头发。「妳经历了很多。」他说，「只要让自己休息一下就好。」
「我没办法。」我回答。「档案馆不会容许。我得去做这件事，这是我的职责。如果我无法猎捕，就不够格担任看守员。」在我体会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里也往下一沉。我必须证明我可以做到，证明自己并非残缺不全。阿嘉莎没被说服，而现在的我也是如此。但我不能放弃。我是如此渴求一个正常的人生，同时也不想失去这一切、失去自己、失去小卫。
「我不会很久。」我把戒指拔下放进口袋，感觉我的五感与走廊相协调，与壁纸皱折中清晰可见的钥匙孔相协调，同时，也与韦斯利与我之间靠近的距离相协调，哼鸣着生命之声。
他皱起眉头，脱下自己的戒指。「我要跟妳去。」
「吉儿怎么办?」
他挥着一手。「她可是吉儿，可能正把鼻子埋在某本书里。我在不在那里盯着她一页翻过一页，她根本无所谓。」
「你不需要这么做。」我把钥匙从头上取下，插进墙中。
「但我要去。」当夹缝界的门像一块污渍在我们身边的壁纸上整个展开，他实事求是地说。「听着，我了解妳必须去做这件事的决心，但过去这几天过得很不顺，我不希望妳自己一个人进去里面，好吗?除此之外，我都跟妳妈说了我会让妳远离麻烦，而夹缝界里满满都是麻烦。所以，如果妳下定决心要进去里面四处乱跑，那我也要跟妳一起去。」他又露出歪着嘴角的笑容。「如果妳想阻止我，那好吧，我会大叫。」
「你才不会。」我倒抽一口气。
「我会。而且妳一定会很惊讶地发现我的声音能传多远。」
「好，你可以一起来。」我叹了口气，转动插在门上的钥匙。「但不要碍我的事。」
小卫迈步往前走，然后又停下，好像想起了什么。「妳的召回令怎么样了?」他问。「妳要回报吗?」
我迟疑了一下。「我已经回报了。」我缓缓地说，「我昨晚跟阿嘉莎谈过。」
「然后?妳有告诉她虫洞的事吗?还有妳的理论?」
我点点头，希望小卫对我说我应该三缄其口，但他没有。他不认识阿嘉莎，至少跟我所知的不同。对他而言，她就是一名评估员、上级高层、档案馆本身。他可能并不觉得必须守口如瓶。
「她不太高兴。」我又加了一句。
「我想也是。」小卫说，「她说了什么?」
『我就会把妳的生活一点一滴拆成碎片，揭露妳的罪行。毕雪小姐，因为妳今晚证明了一件事：妳必然犯下了某件罪行。或许那的确是虫洞，或许妳只是在发疯，但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会找出来。』
「她说她会处理。」
「唔……」他揉揉颈子。「我想应该可以松一口气?我说，那可是阿嘉莎啊。无论要采取什么手段，她都会追根究底。」
「是啊。」我把门打开，有种反胃的感觉，觉得他说的可能是对的。
※※※
在状况好的时候，那些陈旧、纠结的夹缝界走道都已经令我焦虑不安，而今天，它们更令我毛骨悚然。任何一点声响都被扭曲成一组脚步声、一个敲门声，或某个遥远的声音。通往外界的门还没关上，当窜过两个世界间的光芒熄灭、让我们顿时陷入除去钥匙孔透入的微光外别无他物的黑暗前，我的脉搏早已节节高升。
我受伤的手臂垂在身侧，我逼自己专注在眼前的任务，不要去想那股疼痛是如何遁入我的感官、威胁着要将我拖向暗处。我几乎可以感觉到欧文逼我紧贴在他身上，手压着我握刀的手……
「小麦?」小卫压低声音问。我甩掉那些念头。我无法承担在这里失控的风险，不能在名单上还有名字、韦斯利在我身后的情况下。我可以感觉他在我身后，可以感觉到他的人生犹如热气一般以他为中心发散。他的身体一直维持紧绷状态，似乎觉得我会昏倒，而他有义务要把我接住。
两个名字，两个历史，仅此而已。应该要像例行公事一样容易。愤怒刺痛着我。如果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就不够格被称作看守员。
「我没事。」我把手压在最近的一面墙上，掩饰着手在颤抖的事实。我短暂地闭上眼睛，抓握住时间的绳索将之逆转。夹缝界在我脑中闪现，我把时间倒回，直到一个男孩突然进入视线。他本来还在那儿，但如同他的出现一般又迅速消失。然而，我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这对我来说够了。我一步接一步往前，跟着他的足迹绕过转角，深深进入夹缝界中。很快地，我找回自己的步调，忘了手臂的疼痛，以及脑中欧文不断低声重复残缺不全残缺不全残缺不全的声音。
「你看。」我从另一面墙离开。「就跟你说我会──」
我正要说出没事这个字，但一绕过转角却差点和一具身躯相撞。我的本能立刻发动，将那具身躯摈在夹缝界的墙上，却根本没注意到她有多娇小，并且完全没有反击。那女孩穿着鞋的脚悬在地板上方，睁得大大的惊恐双眼看着我，瞳孔摇摆不定。
艾比盖儿.派瑞，八岁
她的眼神像一盆冷水崩解了夹缝界的魔咒，梦魇般的回音也随之褪去，我记起我的职责。不是要吓人，也不是要打斗，是要归档，把事情处理好。
「拜托不要伤害我。」她小声地说。
我把她放低到脚可碰地的高度，力道也放松，但没有松手。
「对不起。」我尽可能温和地说，「我不是故意要抓住妳，只是妳吓到我了。」
她的眼睛又睁大了一点点，但瞳孔稳定下来。「我也被吓到了。」
她的目光飘到我后头的韦斯利身上。「你呢?」她问他。小卫一向是一名先聊天后归档的看守员，他在艾比盖儿前方跪下来说，「我也是。但小麦会告诉我们怎么出去。」
她满怀期望地看着我，我点点头。「没错。」我还是有点颤抖。「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找到最近的一扇归档门送她进去，当我关上门的瞬间，走廊被白光填满，我想起那天被困在那间令人眩目的房里，我的人生在墙上不断播送，然后一方方折迭起来，顺带偷走我的呼吸和心跳。不晓得被抹消是否就是那种感觉。
但我一点想探究的欲望都没有。
两条走道外，我们撞见伯特利.库勒，十二岁。他看到我们时举起拳头，那孩子骨瘦如柴、满心恐惧，而我忍不住揣测，他拥有的究竟是怎样短暂的一生，竟令他防卫心这么重。这疑问令我心中的某些事物软化，我知道自己不该去猜想，爷爷曾因好奇心而斥责我，但现在我开始觉得他是错的。因为关心，所以才让我像个人。我知道这份关心同时也是欧文不断在我梦中出没的原因──如果我不让事物进入心中，它们就无法伤害我──但也许爸说的是对的。如果都不关心，根本不算是人生。
我举起双手，像要投降一般，那男孩把手放下。不到几分钟，他就已被带往光芒。在小卫和我重新踏上贴着黄色壁纸的三楼走廊时，我的名单和脑袋都干净多了。完成这种小任务竟令我感到一种不舒服的释然，希望小卫没发现这件事。我把戒指戴回去，重重往墙上一靠，觉得是好几周以来最像自己的时刻。
「嗯，非常有意思。」在他把自己的戒指也戴回手上时，轻松地说，「老实招认，我有点怀念妳的领域充满挥刀的邪恶壮汉的那段时光。还记得那男孩吗?」他念旧地加了一句。「就是那个在科罗讷多跑了一圈的男孩。」
「恍如昨日。」我淡淡地说。「在我们因为没让猎手来处理这件事、被刮了一顿之前，我还从你背后挑出一块碎玻璃。」
小卫叹口气。「猎手把好玩的都捡去了。以后……」他尾音渐弱，重新集中注意力。「唔，毕雪小姐，妳的名单已经清空，妳妈可能认为我们花了──」他检查一下手表。「五十二分钟，从事各式各样极度险恶的活动。」他伸手稍微弄乱我的头发，摇滚乐从他手指溜到我脑中，展开演奏。
「小卫。」我哀号，想把头发弄顺。
「怎样?我只是增添一点可信度。妳爸妈都已经觉得我们在约会了。」
「我跟他们说过我们没有。他们似乎不太相信我。」
小卫耸耸肩。「我不在意。」他说谎道。「反正给了妳些好借口。」
「小卫，你不只是一个借口。」
「是，我是个美丽的借口。」他边说边眨了个眼。「我大概也该撤了。去检查一下吉儿没打算把她书里一些花招付诸实行。她正在疯海盗，还逼安洁莉小姐的其中一只猫走上临时弄出来的跳板……」他转往楼梯去，但在走了几呎后又停下来，往我的方向投来一个恶作剧的眼神。「但如果妳想要……我晚点可以过去看看。」
能够获得整晚安睡、仅仅被他的噪音包围，这念头让我连心都痛了起来，但我逼自己摇头拒绝。「他们不会再让你留下来过夜。」
「谁说要让他们知道?」她问。
「偷偷溜进女生房间?」我用假装惊讶的语气问道。「那听起来像是男友会做的事。」
韦斯利勾起一笑。「只要留扇窗就好。」
※※※
我顺利回到咖啡店，还有五分钟时间。进去的时候，我接收到妈的眼神。如果我预期会看到一个微笑、一句欢迎回来或一句道歉，那么我必定会失望透顶。妈效率极高地将目光从时钟跳到我身上，又跳回时钟，再回到手边的工作。这清楚明白告诉我：要想把我的家庭重新拼凑回来，需要的不只是一小时没有打破承诺而已。
我回到楼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卧室窗户打开(如果爸妈问起，我可以说需要新鲜空气之类的话，毕竟要获得新鲜空气，这似乎是唯一办法)。但当我停下来望出窗外，并往下看，我就明白今晚小卫绝对不可能进来。我把手肘搁在窗户，打量着高度落差，直到听见一个紧张的抽气声，转身发现妈站在门口盯着我看，一副以为我要跳下去的模样。
「夜色不错。」我把头缩回来。
「晚餐好了。」她在退回厨房前差点就做出眼神接触，这也是种进展。
爸坚持要下厨，以为这么做就能弥补一切。他甚至做了我最爱吃的东西──最简单、基本的肉丸意大利面。但晚餐的大半时间里，我们依旧在沉默中用餐，中途只稍微被刀叉交错的声音打断。爸不看着妈，妈也不看我。当我们坐在静默中，我想着，如果我的生命在此刻终结，将会留下一条毁灭的痕迹，整个家的信任也荡然无存。我心中因而感到空洞不已。爷爷曾经也有过同样的感受吗?
安东尼.毕雪生性孤僻，是一名罪犯，一个自私的混蛋，比起自己的家庭，更关心他那堆秘密和多重生活。
爸真是这样看待他父亲的吗?他是那个样子的吗?那我是什么样子?并没有把家人联系在一起，而是一名破坏家庭的人吗?小班是联系我们的人。没有了他，我们之间的羁绊就变脆弱了吗?或者，是我一直在离间我们?
吃饭吃到一半，我再次感觉到字母书写在名单上，觉得心一沉。我暂时离开，逃到房里，父亲那道必须将门保持敞开的命令言犹在耳，在我背后有千斤重。
当我独自一人时，那份安静更为糟糕，很快就被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有万一给塞满。阿嘉莎的搜查进行得怎么样了?为什么有人做出这种事?万一我的理论错了呢?我转开收音机，打开档案纸。又是另一个名字。
亨利.米尔斯，十四岁
我陷在床上，将没受伤的那只手臂盖住眼睛。即便我没有被当成骗子被监视，照目前名字出现的速度，也很难赶得上进度。看守员被鼓励要越快处理历史越好，不让名单变得太长，也不要让历史迷失自我、丧失理智，因为他们一旦丧失理智，就会变得更难处理。但他们并没有被要求醒着的每一刻都得站在夹缝界门边等待召唤。以及，他们的职责与人生也没有悬于一线。其他人也许可以让那些名字枯等，但我不行。至少在阿嘉莎等着要找出任何我脆弱无能的证明时不能这么做。
我坐起来，打量着那扇打开的窗。小卫真的进得来吗?如果他进得来，我能出去吗?
终于，爸妈上床睡觉。他们的房门是开的，但我被允许可以关上门。他们可能认为我唯一可以出去的路就是从窗户，而没有人会疯狂到试图那么做。的确是没有，韦斯利明显除外。他大约在午夜时分出现，像只幽灵坐在窗框上。
当他溜进房里，我从床上抬起头，他先做出一个无声且戏剧化的鞠躬，才朝我走来。
「令人激赏。」我在收音机传出的音乐底下低声说，「我会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吗?」
「我说了，我是个很厉害的攀爬者。」他低喃着。「但从来没说我要爬上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天花板。「四楼F室没人。」
「那么。」我站起身。「我很高兴你办到了。」
韦斯利的眼神亮起。「是吗?」
「是。」我说，套上靴子。
小卫的眉毛纠结在一起。「要去哪里吗?」
「我想说，如果你进得来，就知道该怎么出去。」
「嗯，理论上来说没错。但我本来是想等到早上再去测试这件事。」
「我的名单上又有另一个名字。」
「那又怎样?」
我走到窗户那边探头往上看，打量着科罗讷多的石墙。这并不是最容易往上攀的那种，尤其我只剩下一只没受伤的手臂。「我必须清空它。」
「小麦。」小卫低声说，走过来窗户站到我身边。「我也相当讲究效率，但这已经近乎走火入魔了。那只是一个名字，留到明天就好。」
「我没办法。」我边说边把脚跨出窗外。
他抓住我的手肘稳住我，属于他人生的节奏穿透衬衫透进我的皮肤。「为什么没办法?」
我不想说谎，不想对小卫说谎。但我也不要他担心。关于我们两人，我已经担心得够多了，而现在，他除了告诉我该怎么爬出这房间外，没别的忙可帮。「因为这是一项测试。」这不是谎话。阿嘉莎的确在测试我。
「什么?」韦斯利的眼神一暗。
「一项评估。」我说，「在发生了那些事情后，我猜他们，就是阿嘉莎，想确定……」我的眼神溜向我的袖子，包在手腕上的绷带露出一角。
「确定什么?」小卫追问，我从他声音中听到我从未听过的新情绪。愤怒。对档案馆的愤怒。「老天，在妳经历了那一切之后，还有妳现在经历的──」
我把腿跨回房里，抱住韦斯利的肩膀，眼神越过他望向门，担心其他人会听到这些吵闹声。「嘿。」我确定自己是在收音机的掩护之下说话。「没事的，我不怪他们。但我必须要保持名单净空，为了做到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把我锁在妳的领域之外吗?」
我点点头。重振精神之前，他低声冒出一句咒骂。「他们会这么做，」他一边说，一边像是要清理脑袋似地猛摇头。「我想一定只是标准程序。」他似乎并不是很信服，但我可以看出他很想这么相信。
「我确定是这样。」我说，希望自己也能深信不疑。
他朝窗户走上前，抓住窗台，做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呼吸。「妳确定妳真的能爬吗?」
「我会有办法的。小卫，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坐在窗台上，把一只腿伸出去，他穿着鞋的脚踩在木头上，手抓住头顶上打开的窗户，然后以一个流畅的动作站起身。到了外头，他一手持续抓紧窗户底下，然后晃到另一边踏出窗台，跳到一个微微突出的石头上，以此支撑住自己。然后就消失不见。当我探头出去，看见他攀爬在科罗讷多的侧面，踩着一个又一个突起的石块上，直到抵达一扇打开的窗户，那差不多位于往上十呎处，最后他让自己奋力一撑跳进屋内，手肘支在膝盖上坐着低头看我。
「拜托告诉我这做起来比看起来好玩多了。」我说。
「多很多。」小卫说。我深呼吸一口气，依照他的动作爬出去到窗框上。当我抓住窗户底下的边缘支撑住自己时，手臂隐隐作痛，我的眼睛瞄着隔在我和四楼F室之间的石头表面。它们并非平滑无痕，呈锯齿状的表面因为时间和天候的关系磨损殆尽，一如屋顶上的石像鬼，每一块的质地都介于砖块与空心砖之间。我向第一块伸出手，一块石子从我头上松脱，掠过墙壁往下掉。
我一定会死。我一直在想，如果科罗讷多里有什么东西会杀了我，一定是电梯。但不是，应该会是这个。
我深吸了一口气，踏出窗台、踩在石头上。
我逼自己不要往下看，而是专注在横亘于我和安全之地间的石头数量，一个一个数着。八……七……六……五……四……三……
「这好像没那么糟。」我在快要到小卫那里时说道。
二……一。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脚尖踏到一块带有滑溜苔藓的石头，整个人一滑，往下落了一呎，此时，有一只手死命地抓住我受伤的手腕。剧烈的疼痛撕裂我的手臂，我的视线逐渐模糊。隧道视野。韦斯利好像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好遥远，然后便全然消失。我觉得自己被黑暗包围，试图拖我向下，但我抓紧他的手，以及他的噪音中极重的鼓声。我专注其中，而非专注在那奇异的抽离感，或是像打水漂一样跳跃的时间感。我专注在音乐上头，直到能看见面前的墙，听见韦斯利说的话。他叫我把另一只手给他。
就这样，时间再次恢复流动，我用两手抓住他的手臂，他一把将我拉上来，进入窗里。我们一起摔在空荡公寓的地板上，躺在那里好一会儿，因为松了一口气而猛喘气。
「看吧。」小卫翻过身，仰躺在硬木地板上。「很好玩吧。」
「我们真的很需要谈一下你对好玩的定义。」我拖着自己坐起来，然后站起身打量着公寓四周，或至少试着去打量。屋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的街道，但我可以看出这地方空无一物。这里具有那种只有空荡的地方才会拥有的空洞、四处充满回音的感觉。地上唯一的灰尘很明显来自今晚稍早闯进屋里的韦斯利。他拍拍全身上下，带我走进四楼F室的内部。
「这里已经空了快要十年。」他解释道。「不过妳会很感激的，根据墙面，最后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养了不下五只猫。」
我打了个寒颤。我讨厌猫，韦斯利深知这一点。他在安洁莉小姐的家外头发现我坐在地上，当时我刚遭受她那批猫咪大军攻击。
「所以，我们要去找谁?」小卫问道，朝前门走去。
「亨利.米尔斯，十四岁。」
「帅呆了。」小卫边说边打开门，走廊上的光笼罩我们。「如果够幸运，他可能会激烈反击。」
※※※
韦斯利如愿以偿。
虽然亨利在外游荡的时间不算久，但已经够他迷失到一个程度，当他看见我们时，眼中所见的并不是真的是我们，而是他所害怕的事物。就这个案例而言，就是警察。最终，小卫和我不得不一路追着他跑过半片领域，才有办法将他逼到角落。这称不上最棘手的归档案例，但我们还是拖着又踢又喊的历史通过最近的一扇门，完成了任务。
时间接近清晨三点，当我们回到四楼F室、并再次进行那恐怖的降下举动回到我房间──这次没有发生意外──我往床上一陷，感到精疲力尽。韦斯利要去坐旁边的一张椅子，但我抓住了他的手。当我拉着他到床上时，音乐窜遍我全身。我放开手，往后退让出空间给他。他犹豫了一下，膝盖抵着床垫。
「同床共枕是给男友的特权。」他说。
「也是给不喜欢睡在椅子上的人。」我说。
在他露出微笑前，脸上闪过某种哀伤的表情。他在我身旁的床单躺下，关上床边的灯。我们躺在黑暗之中，只相隔几吋，韦斯利把手伸向我，而我握住，他将我的手掌压在他衬衫前方。他的噪音流遍我全身，喧哗却令人愉悦。
「韦斯利，晚安。」我低声说。
「好睡。」他也低声回应。
不知为何，我睡得的确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