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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档案馆。」欧文说,「帮我偷个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我紧紧用手抓着背包的带子,疼痛的感觉传过我的手腕。这能让我集中精神。
「小东西。」欧文说,「只是展现一下妳的忠诚。如果成功的话,我就告诉妳我们真正要从他们那里偷走的是什么;如果失败,那就没有意义了。妳只会碍我的事。」他的眼神落在墙上的钟。「时间到午餐之前。」他说完转身离开。「祝好运。」
我站在那里看他走开,直到某人在我身后清清喉咙。
「不想上我的课吗?毕雪小姐?」
我转头发现罗威尔先生正帮我挡着门。
「老师,对不起。」我边说边跟着他进去。他领着我进去时手擦过我肩膀,在我脱离他的碰触范围、坐到位置上之前,担心奇怪的女孩冷漠家里有状况我看到了淤青别再嘈杂墨水痕迹撞击到我身上。教室里有十六个人,在没有戒指作为缓冲的状况下,整个空间都在吟唱。我坐在那里,每次只要有学生靠得太近,我就会微微瑟缩。当罗威尔讲述着其他人偏差歪曲的想法时,欧文偏差歪曲的想法便在我脑中一遍遍播放。我完全心不在焉,直到罗威尔说的一些事情与欧文有了共鸣。
「每次起义都始于一点星火。」罗威尔说,「有时,那点星火只是一个瞬间,天秤一倾;而有时,那点星火则是一个选择。就后者而言的确需要相当程度的疯狂来推倒第一块骨牌,但也需要勇气、洞察力,还有对他们身怀的任务抱有深信不疑的信仰,即便是走火入魔的信仰……」
欧文把自己当成革命志士,把档案馆置于阳光下便是他的理想志业。这专心一致、心无旁骛的行为是他的力量,同时也是弱点。但这是我能利用的弱点吗?
他是如此专注在他的目标,以致于看不见缺陷。这证明了即使像欧文这样冷血无情、机关算尽的人,毕竟也是人。无论生者还是死者,只要是人类就只会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也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欧文想要相信这个任务,同时也想相信我是可以拿来利用的。
我只要证明这件事就好。
钟声一响起,我立刻站起来,走过走廊以及杂乱的银色或金和银或金色共有多少星期六也上课紫色的蕾丝如果他敢再打我我就会,走出门口、穿越方院,走到设置在那栋破屋一侧的夹缝界门口,把钥匙从领口底下拿出来,走了进去。韦斯利的分类系统跟我的不一样,但我很快就看出他将归档门标记为白色加号,通往档案馆的门则标上白色X,我把钥匙插进去,深吸一口气,走进接待室。
帕特里克端坐在桌后,翻阅着纪录簿的书页。他停下来写了点笔记后匆匆翻过。
「毕雪小姐。」他开口,吐出我名字的方式听起来有点像在发牢骚。「来自首的吗?」
「还没。」我说。我还是有点难以相信他不是该为那些虫洞负责的人。我很确定他想让我被免职、抹消。但他没有。至少不是这次,或以这种方式。
「我得见罗兰,几分钟就好。」帕特里克的眼神从纪录簿移到我身上。「拜托,帕特里克,这很重要。」
他缓慢地阖上纪录簿。「第二大厅,第三个房间。」然后又加了一句。「动作快点。」
我迈开步伐走过那扇打开的门,走进中央档案室,但没有照着帕特里克的指示在第二大厅那里走向第三个房间,而是直往第六大厅走,沿着它一路走到最尽头,就跟罗兰第一次带我去他房间时一样。我有些期待走道会在我身边转移变动,一如我跟着他走过这迷宫时的状况,但这条路线依旧笔直。我将耳朵贴在尽头一道小小的门上,听着有无脚步声,随后便溜进作为管理员宿舍的那个较小也较暗的空间。
走到一半,我就发现了那扇简朴、深色镶板的门。门没锁,房间内部就跟之前一样舒适,但少了从墙里传出犹如悄悄话般的音乐,也少了坐在椅子上的罗兰,使得这个空间感觉很好下手。我为自己将要做的事低声道歉。
我走到桌子那边,把抽屉打开。银色的怀表不在──罗兰当然带在身上──那本老旧、手掌大小的笔记本还在。当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后口袋时,它在我的手指底下吟唱着,我的心一阵纠结。我扫过抽屉其他的地方,找着有没有一小张纸或一支笔。找到时,我写了张便条。我没说对不起,或说我会把它拿回来,只是草草写下三个小小的字。
相信我。
我甚至没有看那张纸。毕竟人生如此混乱,如果这件事很渺小,把这小小逾矩行为藏在我的偷盗行动里头比较容易。如果欧文要探看,我希望这件事在我脑中只是一句微弱的低语,而非一个影像。当我把纸条折起、放进抽屉,偷偷摸摸离开时,我全心专注在真实不已的罪恶感上。在我走回中央档案室的路上,心脏在胸口里狂跳。
木头、巨石及彩绘玻璃,里里外外,寂静无声。
我还小的时候,爷爷就是这样对我描述档案馆的。如今,当我走过那些书架,紧揪着那曾不费吹灰之力便存在的镇定感。这些日子来,那些感受就像是记忆,而且是那种我不断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紧的记忆。木头、巨石和彩绘玻璃。他这么告诉我,但他没有提到的事实是:我永远不能离开。他也没有说管理员是死者,甚至没提到历史并非我唯一需要恐惧的。
妳的生活由秘密和谎言所组成,是因为档案馆就是如此。
我遏止住欧文在我脑中的声音,走回门边,进入接待室。但我一从木头空间走进石造室内,立刻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太迟了。巨门在我背后关上,我一转头就发现阿嘉莎出现在面前,她鲜红如血的头发,以及乳白色的外套,就像一滩油漆泼溅在深色木头上。
我的眼神飘到帕特里克坐的桌子。他当然会找她来。
「我的名单净空了。」我尽可能保持冷静。
「我已经问完猎手。」阿嘉莎的声音失去往常柔滑如丝的冷静。「耐心也用完了。」她上前一步。「妳让我白费不少功夫,毕雪小姐。我已经十分厌倦,我要妳坦诚地回答我,妳是怎么做出虫洞的?」
「我没有做出虫洞。」我拚命地想让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朝向守卫看守的门退后了一步。
「我不相信妳。」她一边朝我走上前一边扯掉一只黑色手套。「如果妳清白无辜,那就证明给我看。」我摇头。「妳为什么不让我进入妳脑中?是怕我找到什么吗?清白之人无须躲藏,毕雪小姐。」她脱下另一只手套。
「妳没有我的许可。」
「我不在乎。」她怒吼道,赤手揪住我的衬衫。
「阿嘉莎。」帕特里克警告,但她没听见。
「妳知道妳有多渺小吗?」她嘶哑地说,「妳不过是这庞大机器中,一个小角落里某个转轮上的一片小小的齿轮,而妳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否定我?还公然反抗我?妳知道那叫作什么吗?」
「自由。」我大胆挑衅。
一抹冷笑从她嘴角升起。「是造反。」
我感到两名守卫来到身后,扣住我的肩膀和手腕,极有效率地把我的手臂扭到身后,用力一折,直到我双膝弯下。我的脉搏在耳中加速,视线开始转暗。但我来不及对他们做出反击,隧道视野的症状也来不及发作,阿嘉莎的手已先来到,压上我的太阳穴。
一开始,我只听见由她的碰触所传来的一片安静。
痛楚随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