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没错，狐狸的确发现了内尔隆一行人。
她钻进马厩，那里只有一扇门，任何从里面出来的东西都会挨上路易斯一枪。路易斯
打哈欠的次数和呼吸一样频繁，不过他的双眼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清醒了，而且他是个不赖
的枪手。
“我要不要放狗?”驯犬师几乎没法再控制住那两只蠢蠢欲动的嗜血犬。
“不行，还不是时候。”一想到它们把狐狸撕成碎片的情景，内尔隆就直犯恶心。用不
了多久，他就会像勒罗一样呕吐。
说勒罗，勒罗就到。
“你确定他在里面?”“甲虫”紧张兮兮地望着那座马厩，仿佛想用目光在腐烂的墙上穿
出一个洞。他最近在皮带上别了把手枪，十分引以为荣。
“没错，他就站在门后。”
雷克里斯以为能用黑暗打掩护，可他忘了和他交手的是一个石人。
“不如我一枪射爆他的脑袋。”路易斯校准猎枪，“难道我们要留个活口?”路易斯的家
族天生热爱狩猎，他兴奋得甚至忘记了打哈欠。他们依然相信那个关于阿尔比恩间谍的故
事。
“不用，一枪崩了他就行。”内尔隆答道，毕竟他不想让路易斯觉得自己比他心慈手
软。何况雷克里斯也不会蠢到自己往枪口上撞。内尔隆确信那颗心脏就在雷克里斯那儿，
他又抢先了一步。内尔隆，你们现在是二比一。
勒罗紧张地舔着嘴唇。腰带上的那把枪并没有把他变成一个斗士。奥姆布雷和“愣头
青”站在女巫的房前。维纳一事后，路易斯对鱼人更粗暴了，可奥姆布雷总是一副逆来顺
受的表情，还装作自己从未放弃过贴身侍卫一职。
奥姆布雷在内尔隆的示意下踢开女巫的家门。没错，他的确能派上用场，哪怕他的立
场永远无法确定，或许他永远只站在自己那边。噬童女巫从他身旁飞过，叽喳叫唤着落在
屋顶上。噬童女巫喜欢变成喜鹊，而行医女巫则喜欢变成燕子。雷克里斯肯定目睹了全过
程，可马厩门后毫无动静。
“有件事是肯定的，”路易斯喃喃道，“如果我们找到那把十字弓，第一箭就由我来
射。”
“是吗?你想射谁?”
路易斯冷冷地瞟了内尔隆一眼。“当然是某个石人了。第二箭，我要让阿尔比恩的军
队全军覆没。”
奥姆布雷在内尔隆面前站定。“只有一个伤员，他被女巫催眠了。要我把他带过来，
把另一个人从马厩里引出来吗?”
“不用。我也能把他引出来。”内尔隆拔出左轮手枪，检查着子弹。总得找点乐子吧。
奥姆布雷沉默地走到内尔隆身旁，显然那口井并没有磨灭他对寻宝的热情。
“我也一起来。”路易斯压下一个哈欠。
带着勒罗和他的蟾蜍卵见鬼去吧!幸好不必向那只甲虫解释，阿尔森内·勒罗也明白
一旦王子死了，他也会跟着完蛋。“王子殿下，还是让石人去为好!”勒罗谄媚地低声
说，“万一那个间谍从石人和鱼人手里逃了出来，谁来一枪崩了他呢?”
路易斯又打起哈欠。“行吧。”他用猎枪瞄准马厩门，“你还在磨蹭什么呢，石人?”
内尔隆想给他灌点蜥蜴毒。石人贵族用这种毒药来把人类的皮肤变成半透明的黏液。
内尔隆，想想那把十字弓。所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的指间仿佛感受到了弓箭的木
柄。每个寻宝人都会嫉妒得夜不能寐。他那张丑脸会登上每份报纸的头版，王公贵族会求
着雇用他。如果卡米恩成了洛林和阿尔比恩的国王，只有黑玛瑙族石人会想杀了内尔隆。
他们会后悔那天没把那个五岁的杂种淹死，而是把他送回了家。
内尔隆把驯犬师和“愣头青”留给了路易斯。他们又蠢又吵，不配做雷克里斯的对手。
不过他给了“愣头青”一个任务，让他放了魔鬼马，把它们赶进树林里。倘若雷克里斯骑马
逃跑，那就太尴尬了。
内尔隆利用树木做掩护，直到从马厩门那边再也看不到他为止。雷克里斯没有一双能
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也没有黑如夜色的皮肤，可他身边有狐狸，她的感官和石人一样敏
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过院子。内尔隆背靠马厩墙壁，只能看见雷克里斯已经不在门后
了。
这是一场猫鼠游戏。
内尔隆从马厩门里挤了进去。
一辆手推车，几堆草垛，一些看着像女巫用来做扫帚的枯树枝。尤其是狐狸，她可能
藏在任何一个地方。雷克里斯会毫无预兆地朝他开枪吗?也许吧。只是雷克里斯比内尔隆
更守规矩，自己可能不会承认，但据其他人所说，他对名誉和体面抱有某种老派的信念。
他们在哪儿?
刹那间，内尔隆担心他们已经通过某种魔法逃跑了。可在噬童女巫的地盘上，只有她
自己的魔法才能生效。但愿勒罗能让路易斯保持清醒，守住马厩门。
鱼人犹豫地站在门口。他怎么了?最近开始怕黑了?你这木头脑袋，快找人啊!
内尔隆把佩剑戳进枯树枝里。
“我知道，你也很擅长玩捉迷藏!”他的声音听着像花岗岩的摩擦声，那口潮湿的水井
依然让他心有余悸，“我只想要那颗心脏。之后我会放你和狐狸走。”他本人倒是可以信守
承诺，至于路易斯就不能打包票了。
一只地精从内尔隆身旁掠过，耗子在草垛中窸窣作响。这是个僻静的地方，不过有了
狐狸的陪伴，即便是噬童女巫的肮脏马厩也会变得浪漫无比。
在那儿。内尔隆听到了人类的呼吸声。你就要捉住他了，内尔隆。所有这番周折都是
因为他指望那群狼替他收拾了雷克里斯。
一声响动让内尔隆猛地转过身来，可他只看到了踩中女巫捕鼠器的鱼人。长鳞片的
笨蛋!奥姆布雷一面呻吟咒骂，一面将靴子从铁夹子上拔出来。这阵喧闹让内尔隆分心
了片刻，然而这足够了。他还来不及转身，便听见枪栓咔嚓一响。
雷克里斯站在离内尔隆不足一步之遥的地方，枪口瞄准内尔隆的心脏。雷克里斯藏在
哪儿?在草垛里?奥姆布雷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让他这么做。”雷克里斯的左手湿漉漉的，他的整只袖子都在
滴血。
“这就是你对那位受伤的朋友的报答?多么高尚啊!”内尔隆挥手示意鱼人退后，“看
来噬童女巫割得很深嘛。”
雷克里斯耸耸肩。“别担心。就算如此，我还是能扣动扳机。”
“没错，可你能开几枪?你还来不及走出这扇门就已经死了。”内尔隆飞快地扫了一眼
雷克里斯身后，可哪儿都没有狐狸的踪影，“说吧，你把那颗心脏藏哪儿了?”
雷克里斯微笑起来。
唉，内尔隆，你可真是个傻瓜。
奔跑
恐惧，又是恐惧。恐惧间隙的安宁太过短暂。
狐狸太累了，就连那身皮毛也无法再给她安慰。她饮下了自己的恐惧，却依然能感觉
到恐惧的存在，如同内心深处的战栗。
那座能闻到海水气味的破败村屋，那个红色的房间……无论狐狸跑得多快，却总是无
法轻易摆脱那些如霉菌般附在心头的地方，唯一能保护她不受那些记忆所扰的人只有雅各
布。
狐狸想在他身旁入睡。她只想和他在一起，感受着他的温暖。这份温暖能让她忘却那
个红房间和那座散发着腥咸气味的村屋。
可她不得不奔跑。
她的脖子上系着雅各布的性命。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沉重。
狡猾与愚蠢
“谁让你不把那些狗放出去的!我父亲把狐狸放到狗崽窝里，这样它们就知道狐狸有
多美味了!你真该看看那些狗崽子是怎么对付狐狸的!”每到休整的时候，路易斯就会愤
怒地咆哮。不知是白雪公主的苹果还是蟾蜍卵的缘故，路易斯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了。内尔
隆带着雷克里斯走出那间马厩的时候，要不是勒罗拦着，雷克里斯早就被王子殿下当场枪
杀了。这位洛林未来的国王就像看上去那么蠢。不，内尔隆，他比看上去还要蠢。
“狐狸比狗聪明。”鱼人坐在草丛里查看那只受伤的脚，往脚上抹了些在女巫房子里找
到的药膏，伤口旁覆盖着鳞片的皮肤苍白得就像蘑菇皮。
“你们对待那个浑蛋就像捏个生鸡蛋一样小心翼翼!”路易斯把佩剑狠狠戳进火堆里，
火星灼痛了内尔隆的皮肤。“这几周来，他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你忘了你给我父亲做贴身
侍卫时是怎么做事的吗?”他冲奥姆布雷吼道，“对那些自以为比我父亲还要聪明的俘虏，
他可不会由着你们这么客气!”
奥姆布雷把靴子套到伤脚上。
“把他带过来!”路易斯下令。
鱼人沉默地站了起来，却被内尔隆拦住了去路。
“他是我的俘虏!”
“是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你的俘虏?”路易斯微微摇摆着起身，脸上却挂着货真
价实的皇家式傲慢。奥姆布雷每晚都把雷克里斯绑在马车轮子上。内尔隆想象着被绑在车
轮上的是路易斯，给拉车的马匹来上一鞭。鱼人从内尔隆身边挤了过去，一瘸一拐地走向
马车。
雷克里斯被女巫放了血，又被蓝胡子在柔软的皮肤上划了数道血口，脸色依然苍白，
脸上却还是那副恼人的无畏表情，和他面对狼群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他甚至理直气壮地朝
内尔隆伸出被捆住的双手：“那个鱼人把麻绳绑得太紧了，我的手指都麻了。要不你们给
我松绑怎么样?我没打算逃跑。”
“是吗?为什么不逃?”路易斯用天鹅绒衣袖抹去嘴唇上的油脂，他差不多一个人吃完
了驯犬师打来的两只野兔，“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对付阿尔比恩的间谍的吗?”
雷克里斯打趣地瞥了内尔隆一眼，用目光询问：“是吗?什么间谍?石人，你可欠我
个人情。”
“哦对，不过……不过做间谍只是我的一项副业。”雷克里斯大声说，“其实我和那个
石人一样，是个寻宝人。这次寻宝，恐怕我们得精诚合作。你们有脑袋和手，我有心脏，
如果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不可或缺，那就去问问那些矮人，看他们知不知道吉斯蒙德的尸
体在哪儿。”
好一只狡猾的狗。
路易斯花了好几秒钟才想明白雷克里斯的意思。他脚步踉跄地走向雷克里斯，身体摇
晃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栽进火堆里。勒罗最近每天喂他吃三次蟾蜍卵(鱼人为了找蟾蜍
卵，经常一去几个钟头)，可到了晚上，药效就衰退了。除此之外，王子殿下的呼吸中又
透出了精灵粉末的气味。
“你显然没搞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路易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威胁。
雷克里斯微微欠身。“您是洛林王子路易斯。您大概忘了，我曾受雇于您的父亲，当
时他要找一种爱情魔咒的解药。下咒的是您的堂妹，您是受害者。她不是把您变成一只青
蛙了吗?”
“那是我父亲的敌人散播的谣言!”路易斯气得险些被自己的舌头呛着，“我就反对把
你那位朋友留在女巫那儿!如果鱼人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切下来，你早就把狐狸叫回来
了!”
“王子殿下!”内尔隆不确定勒罗的语气是愤怒还是激动。
路易斯没搭理勒罗。“把她叫回来!”他激动地吼道，“立刻!不然我就下令让鱼人把
你的手指切下来!我父亲习惯从大拇指开始切。”
路易斯冲鱼人点点头。从奥姆布雷那张长满鳞片的脸上看不出他对这个命令做何感
想，可他抽出了匕首。
“叫回来?怎么叫?”雷克里斯问，“狐狸肯定已经领先我们几里远了，她的爪子跑得
可比您的金马车快多了。她会在亡者之城等我，您可以问问石人，我确信那把十字弓就在
那儿。我拿那颗心脏打赌，没有我和石人，您在那片废墟里活不过三步。”
路易斯的脸色白得如同凝固的牛奶。
“别管他的手指了!”他冲鱼人嚷道，“把他的喉咙割开!”
奥姆布雷迟疑着，但还是把匕首抵在雷克里斯的脖子上。
够了。内尔隆抓住路易斯，把他拽到一旁。
“您没听见吗?”内尔隆嘶声说，“他不仅有心脏，还有吉斯蒙德的尸体!没有那两样
东西，您觉得脑袋和手对我们有什么用?您可以杀了他，但之后请您向您的父亲解释，为
什么我们没能找到那把十字弓!”
路易斯充满敌意地瞪着内尔隆，仿佛下一个要被切掉手指的人就是他。小王子，石
人可不是好对付的。“他羞辱了我!我要看着他死，现在就要!”
鱼人向他们这边看过来，匕首抵着雷克里斯的咽喉。遇到困境时，内尔隆的母亲会向
一位神秘的女王祷告。那位女王住在铜山里，穿着一条孔雀石做成的裙子。内尔隆很想向
她祷告，请她赐予王子殿下的大脑些许理智，然而化身为救星的却是路易斯身旁的勒罗。
“王子殿下!”勒罗带着安抚的笑意对路易斯耳语道，“恐怕那个石人说得有道理。有
时候，就连您的父亲也不得不与敌人合作，您之后依然能杀了雷克里斯嘛!”
路易斯皱起眉头(人类在试图思考时，他们的皮肤会拧出皱纹，看着可真令人动
容)，阴郁地瞥了他的俘虏一眼。
“算了，暂且留他一命!”他命令鱼人，“不过把他的绳子绑得再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