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狄赖
“魔女小姐，我觉得你一定是疯了！”狄赖小声嘟囔。
她正跟在莉莉丝身后，在森林里行走。
莉莉丝并没有在意她的抱怨，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旁边的树，时不时用匕首削下树枝，观察。
“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么？你在跟着那个傲慢王子的痕迹前进，这太奇怪了！”狄赖说，“他们在抓你，而你竟然跟在他们身后！”
“是的，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就跟在他们身后。”
“哈哈，那可真棒，所以，你打算一个人包围他们，剿灭他们吗，魔女大人？”
“狄赖，”莉莉丝说，“你不了解罗纳德王子，他是一个傲慢，自信，在乎面子又惜命的人。”
狄赖抬起头，看向莉莉丝。
莉莉丝扔掉手中的树枝，继续往前走：“罗纳德王子很少亲自追击，这次他特地带着‘王国雄狮’安东尼奥骑士出来，说明他抱着必须抓到猎物的决心。当然，他的主要猎物不是我，而是辛西娅公主。”
带着平民组成的第五骑士团追击公主，一旦成功，既能博得平民的拥护，又会让改革派贵族们有所期待。
勇猛的王子亲自率领骑士抓住了谋反的公主，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故事，简直可以变成流传千古的佳话。
罗纳德王子想用公主的尸体作为登上王位的台阶。
狄赖问：“他抓公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公主是我的同伴。”
狄赖愣了几秒，褐色的眸子渐渐浮现出混杂着怀疑与愤怒的情感，她冷笑了一声，刻薄地说：“哦，瞧啊，我们的魔女竟然是一个舍己为人的圣母大人，她自己性命难保，但是却要为了她所谓的同伴，跟在敌人的屁股后面！”
“这不是鲁莽的决定。”莉莉丝解释，“既然王子抱着这样的决心抓捕我们，那他必定不会空手而归，抓不到公主，抓到我也是一件功绩，当然我可以换路而行，但那样，我就会时时处于警惕恐慌之中，一刻都不得安宁，所以，我必须想办法截断追捕。”
“好吧，这才是个好理由。”狄赖老成地说，“我才不信有人可以舍己救人。”
“可是之前，你也没有把我的行程告诉别人。”
“那是……那是……”女孩的脸涨红了，“那是因为，你对我有用，对，有用！你说要给我武器。”
“是的，我会给你武器，不要着急。”莉莉丝折断了旁边的树枝，观察。
“……”狄赖不说话了，她扁着嘴跟在莉莉丝身后，手里甩着捡来的树枝。
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
“什么？”
“王子的事。”
“这不是你的疑问吗？”
“我只是问问而已，并没有奢求别人回答，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和我说这么多事，他们总觉得小孩子的问题无聊又烦人。”狄赖晃着手中的树枝，“说实话，你说的理由我听不太懂，可能因为我比较笨。”
“怎么会呢，”莉莉丝停在一棵树前，观察着那棵树的枝干，“你是个伶牙俐齿，又机灵的女孩。”
“他们总说我很笨。”
“我相信你会反驳他们。”
“我当然反驳了他们，但是……”狄赖的声音变小了，“他们总是那样说，他们全都那样说……”
“你不笨，你以后应该能成为很厉害的人……比如说，一个厉害的将军……”莉莉丝满意地摸着面前的树，“找到了，就是你了！”她抬起头，看见树杈上的鸟窝：“真不错，还有赠品。”
“将……”狄赖愣了一下，“什么？”
莉莉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已经三两下爬上树，掏了鸟蛋下来。
“哇……”狄赖惊呆了。
但更令她震惊的是，不久之后，莉莉丝又抓住了两只山鸡。
莉莉丝把山鸡清理干净之后，裹上了一层纸，纸外面又糊上了黄泥，然后把它们和裹了黄泥的鸟蛋一起，埋在无烟火坑的下面。
“多亏你买来的盐和纸。”莉莉丝对狄赖笑了笑，“这次的食物会很好吃。”
在这之前，她曾经拜托狄赖去克兰镇买一些东西。
买东西消耗的时间使得她们和王子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狄赖熟悉整座山的地形，在她的带路下，第二天莉莉丝就能赶上罗纳德王子。
做完一切之后，莉莉丝坐在火坑旁边，用匕首削着从树上砍下来的木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公爵家的小姐。”狄赖蹲在她旁边，满脸疑惑，“我以为公爵家的小姐都是不会爬树的，你怎么什么都会做，你的父母也无法养活你？公爵不是很厉害的贵族么，至少……至少要比乔尔子爵家有钱吧？”
“乔尔子爵？”
“嗯，那是我家乡最有钱的贵族。”狄赖说，“当然，在克兰镇，最有钱的就不是子爵了，是个伯爵。”
“我还以为你的家就在这。”
狄赖又露出了她的刺：“怎么可能呢，魔女小姐，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也有父母。”
“那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也许已经死了。”
莉莉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死了？”
狄赖耸了耸肩：“我猜的，因为他们总是在酗酒，而我们周围总有喝酒死去的人不是么？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每天都喝酒，身上又脏又臭，他们喝醉了以后，就会互相辱骂，砸家里的东西，骂人、打人，他们总骂我丑，说我是狗生的杂种、婊子养的、讨债鬼，然后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莉莉丝抬起头，看着狄赖。
“我觉得大人很蠢。”女孩用鄙夷的神情说，“他们骂我婊子养的，狗生的杂种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那是在骂自己么？他们非常恨我，仿佛是我把他们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可不是我求他们把我生下来。当他们生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这个孩子愿不愿意出生，愿不愿意认他们当父母呢？后来有一天，他们消失了，我被房东赶了出来，据说那两个人欠了外面很多钱，也拖欠了很多房租。”
她脸上带着一股戾气：“我找不到他们，但是也许债主们能找到他们，所以，他们也许已经死了。”
莉莉丝问：“你希望这样么？”
“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对父母，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因为他们也不在乎我。”狄赖拨拉着地上的石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孩子，他穿着漂亮的衣服，皮肤洁白光滑，声音柔滑得像橱窗里的奶酪。他给我念神殿的教义，和我说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他觉得我肯定是做了什么无可救药的错事才会受苦，如果我足够好，就会过得很幸福。他总是让我宽恕父母，向神祈祷悔过，他看起来健康快乐又正常，他送给我饼干，可是我很讨厌他。”
莉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低下头，继续削着手上的木头。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怜虫。”女孩用她那哑哑的声音抱怨，“我不想要他的同情，他完全不理解我，他凭借他的想象责怪我，他的父母肯定不会骂他狗杂种，他的父母很爱他。而我不一样，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无可救药的错事，就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生。”
“……”莉莉丝垂着眼眸，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你不说话了，”狄赖扁了扁嘴，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被逞强取代，“魔女小姐，你是不是失望了，觉得我是个又凶又坏的小孩？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吧，你应该知道，从我这样的孩子嘴里，是听不到什么美好故事的。”
“不，我只是在想，你看起来很像……”
狄赖嗤笑道：“刺猬么？”
“不，”莉莉丝摇头，“是天使。”
“……”狄赖愣住了，她提高了声音：“哈？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啊，抱歉，在现有的语言体系里，我好像一时想不起更恰当的词了，我该怎么说呢，你像勇者？侠客？哦……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侠客的含义……”莉莉丝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狄赖的眼睛，认真地说，“其实我更想说，你是一个战士，一个反抗者。”
“我不能理解……”狄赖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因为这意料外的回答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好奇怪，你没有和我说不要生气不要骂人，也没有和我说不要报仇，你还说我像天使，像战士，从来没人这么形容过我，他们都觉得我不够好。”
“他们怎么想与我无关，我觉得你很好。”
“……”女孩褐色的眼眸渐渐浮上了一层水汽，“你真奇怪。”
“是么？”
“是的，你真是个奇怪的魔女，你和别人都不一样，怪不得你被通缉。”狄赖擦了擦眼睛，边擦边辩解道，“我没哭，是风吹的，我挨打时也没有哭。”
“嗯，我知道。”
莉莉丝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狄赖想要遮掩起来的脸，这让狄赖放松了很多。
女孩小声说道：“那两个人曾经和我说，每户人家都一样，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待孩子的，有些人甚至会杀掉自己的孩子，我还活着，所以我应该感恩。我很生气，我明明看见过不一样的家庭，被人疼爱的孩子。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上当？”
她嘟囔道：“我觉得他们把我当成傻瓜，但是我又想相信他们，当我看到那些被家庭的疼爱孩子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堪，又很气愤。也许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个邪恶的小疯子。”
莉莉丝摇头：“不，你不是。”
“你说得对，我不是。”狄赖擦了擦自己脸，自言自语，“我当然不是。”
狄赖抱着手臂，蹲在一旁，看着火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莉莉丝说这么多。
她很少和人说起这些事，因为大家总会同情她，那种高高在上的同情让她觉得自己弱小又可怜，所以她为自己竖起一身的刺，所有的逞强和戒心，都是为了让别人看见，自己并不弱，不好欺负。
可是，这个魔女的反应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反应如此奇特，奇特到让狄赖产生了一丝莫名的轻松感。
女孩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她靠近了莉莉丝，“你在做什么？”
“一把木剑，”莉莉丝削掉最后一块多余的木屑：“这是给你的武器。”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匕首给我？”
“木剑和匕首都是可以杀生的武器，但是匕首可以轻易刺进自己的心脏，”莉莉丝回答，“而木剑很难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