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女儿们
“床！”狄赖扑在床上，抱着被子快乐地翻滚，“是床！”
从门口走过的女人见她这副模样，都会笑起来。
格欧费茵为她们准备了伯爵府后面的别馆，据说这是接收特殊客人的地方，所有人员都经过训练，口风很紧。
开始大家还有点紧张，但是别馆的人们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她们是“异国人的商队”。
“很好辨别的，多尔恩的女人因为见过太多武器，眼神已经是出名的凶，但是和你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搬运行李的男仆笑道，“看看你们这些异国人的表情，可真不一般，像是真在尸堆里打过滚一样。”
听到这种话，大家只是相视一笑。
女人们风餐露宿，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如此精细的饭菜，睡过如此松软的床，洗过如此放松的热水澡，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轻松表情。
吃过饭以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哦，软乎乎的床。”狄赖张开双手，让自己整个人都浸在床中，她偏过头，对抱着欧若拉的伊迪萨说，“伊迪萨，把欧若拉放在床上吧，我们欧若拉还一次都没有睡过床呢。”
伊迪萨把欧若拉放在床上。
狄赖小心地将襁褓中的婴儿摆正，然后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欧若拉，你也从来没睡过这样松软的床吧，今天我们就好好享受一下，好好地睡一觉！”
莉莉丝看着轻拍着婴儿，小声给婴儿哼着歌儿的女孩，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伙伴们的笑声，微微地扬了扬嘴角，然后又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场景太过温馨美好，而这温馨的小憩又注定是短暂的，这令她心中产生了一丝带着柔软的伤感。
“不要叹气，莉莉丝。”伊迪萨轻声安慰她，“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以后的某一天，让个场景变成普通的日常。”
“是的，”莉莉丝笑道，“谢谢你，伊迪萨。”
接下来的时间里，莉莉丝和格欧费茵商谈了合作的具体事宜。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格欧费茵是尼莫西妮的朋友，更是多尔恩城的主人，一个精明的商人，一位经验丰富的长者。
她会想出各种可能性，发现各种漏洞，提出各种刁钻的内容。
和她对话、商定合作内容是一件十分费脑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莉莉丝也能察觉到在对话中，格欧费茵对自己的引导。
每一次的商谈都像是一堂课，格欧费茵把自己的经验总结起来，穿插在对话中，传授给她。
在这个过程中，莉莉丝的思路不止一次地打开，使得面前的世界变得更加清晰。
格欧费茵掌握多尔恩城主导权的过程显然不是一帆风水，她过得有多辛苦，获得的经验就有多么宝贵。
这些独一无二的经验在交流中，传达到了莉莉丝脑中。
当然，莉莉丝也会因为意见的不同而反驳格欧费茵，这也使得她们有几次不欢而散。
当又一次因为某个条款无法达成一致时，格欧费茵皱着眉送客：“我不认同你的想法，莉莉丝。暂时就这样吧，我还有事，你回去好好想想。”
莉莉丝郁闷地走向别馆，路中却听见了女孩的笑声：“哈哈哈，看你的表情，一定是被我妈教训了吧？”
莉莉丝顺着那个开朗声音的方向望去，红砖房旁站着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少女。
她的年纪不大，头发盘在头顶，手上戴着已经被染灰的白色手套，衣服沾着煤灰。
莉莉丝微笑：“您好，卡珊德拉小姐。”
“莉莉丝，你可以直接叫我卡珊德拉，”卡珊德拉朝她眨了眨眼睛，“我妈很凶吧，没关系的，你别看她那样，她只是嘴硬心软，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你，只要你不触碰她的原则，她就很好说话的。我这几天一直把从丽萨和我说的，你们的故事复述给妈妈，她听得很认真呢。”
莉莉丝正要回答，却听见狄赖的声音：“这也太少了吧，倒多点，再倒多点！”
于是卡珊德拉又急急忙忙跑进砖房：“等下，赫萝克，这个铜的配比不是这样……”
莉莉丝向红砖房里看去，这里面堆着各种矿石，墙上挂着各种金属器具，埃达拉着风箱，当风箱的风送进火炉，炉膛内的火苗就热烈地蹿了起来。
把不同的矿石扔进熊熊燃烧的炼炉中，提纯，然后将融化的金属汁倒入模具中，利用铁匠炉和砧子加以锻造，就能制造出新的合金武器。
赫萝克和卡珊德拉急急忙忙地救着配比错误的金属汁。
狄赖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们身后绕圈圈。
“别急，别急！我们一步一步来，这个温度很高。”
“是的是的，注意安全！小心别烫到了！”
“喂喂，你们不要烫到啦！”
尽管着急，但是女孩们互相关照着，拯救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模具中的金属块略微冷却成型以后，用夹子夹起，放进水中，随着“呲”的一声，金属迅速冷却，大概的颜色就可以显现出来了。
“哦……”卡珊德拉观察着这块新金属，用其他的金属与它撞击，“这个的硬度与之前有所不同，赫萝克，你记下来之前的配比了么？”
“当然。”赫萝克在旁边思索，“这个的硬度应该适合做投掷用的武器，比如飞镖？”
“啊，确实……这应该很好锻造，如果尺寸合适的话，这样的长度也许可以保持它的杀伤力，我也可以用它来做一些常用铁器，就像饭叉和发卡，啊，这个东西不是可以做扣环么？我之前的那个机关盒子就差这个东西！啊天哪，我们太棒了，竟然发现了这个！所以……”卡珊德拉边说边抬起头，当她看见赫萝克的脸以后，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天哪，赫萝克，你看看你的脸！”
在刚才提炼的过程中，赫萝克不经意地擦了一把脸，脸上就被染黑了。
这下狄赖也抱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在哪儿在哪儿？”赫萝克伸手去擦，结果越擦越黑。
“哈哈哈哈哈……”卡珊德拉笑弯了肚子，边笑边擦自己的脸：“我脸上不会也有吧？”
她一擦，原本干净的脸就被蹭黑了。
赫萝克毫不留情地笑了回去：“哈哈哈哈哈，卡珊德拉，你怎么回事？”
两个女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哈哈大笑，一旁的狄赖笑出了眼泪，埃达也忍俊不止。
莉莉丝笑着看向她们，脑海中浮现出尼莫西妮曾对小莉莉丝说过的话。
--“当我们还是少女的时候，一些无聊的小事都会让我们笑起来。那些小事是那么寻常，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当我们笑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快活，在那一瞬间，我们的灵魂是自由的。”
--“莉莉丝，我爱那一刻的自己，也爱那样的朋友。”
“莉莉丝，你看，我脸上还有灰吗？”卡珊德拉跑到莉莉丝身边，问。
“莉莉丝，快告诉她没有！”赫萝克在她身后笑着喊道。
“啊，赫萝克，你这个坏家伙。”
……
莉莉丝在女孩们的笑声中伸出手，擦掉了卡珊德拉脸上的灰：“卡珊德拉，你和格欧费茵女士真的很像。”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我和妈妈一点都不像，她那么严肃！”卡珊德拉笑道，“而且你的语气也太老气横秋了，莉莉丝。”
不，你们真的很像。
尼莫西妮和格欧费茵曾在各种各样的玩耍中找到快乐，她们被限制接触更多的东西，所以只能偷偷地进行一些小游戏。
而现在，卡珊德拉可以在她感兴趣的事业中找到了快乐。
据说卡珊德拉与众不同的装扮也曾引发非议，但是她从小就展现出对铁器的浓厚兴趣，尤其擅长做一些细小机关的设计，而“隐居的索尔伯爵与他的夫人也非常宠爱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所以由得她在伯爵府穿这种被认为女人穿是伤风败俗的背带裤，甚至在伯爵府后按照她的喜好，建造了提炼锻造一体的锻造屋。
甚至格欧费茵在谈生意时，也经常会带着卡珊德拉，因为卡珊德拉的直觉极其出众。
她在努力给她自由，教授她自己所得。
所以卡珊德拉才能成长为这样一个眼神明亮，性格开朗，又充满自信的女人。
“你说得对。”莉莉丝对卡珊德拉说，“你和现在的格欧费茵女士不同。”
但这应该正是格欧费茵所希望的。
她不希望像卡珊德拉自己一样，戴着一副严肃的面具。
相反，她像尼莫西妮一样，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被禁锢，发展自己的天赋，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队伍在多尔恩待到第八天的时候，合作终于敲定了，只剩下一些具体的数据，需要格欧费茵和赫卡特再次达成协商。
而莉莉丝她们也到了再次上路的时候。
在一个午后，莉莉丝和格欧费茵提出离开的打算。
当时格欧费茵正坐在窗边看书，这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
午后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热烈，桌上摆着味道熟悉的红茶。
她戴着一个金框眼镜，慢慢地翻着书页，无意识皱起的眉毛使她看起来有点生人勿近的威严。
“格欧费茵女士，”莉莉丝说，“我是来与您告别的。”
“哦，是的，”格欧费茵回道，“我猜，也应该到这个时候了。”
“您也觉得我们会很快离开吗？”
“当然，”格欧费茵淡淡地说，“若是让通缉犯团体在多尔恩城待太久，这里也会有危险。”
“哦。”莉莉丝笑道，“女士，我以为你是一个仁慈的人。”
“我的仁慈是有选择，有代价的。”
“当然，仁慈本就应该是有选择、有代价的。”莉莉丝静了一会儿，问，“卡珊德拉和您说了么，她想和我们一起走。”
“……”格欧费茵放下手中的书，取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眉间：“啊，当人到了一定年纪以后，身体就会越来越差，看书也会越来越困难……若我知道我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不会虚度年轻时的时光。”
她看向莉莉丝，“所以，我不会阻拦年轻的女儿们离开。”
第二天清晨，莉莉丝带着伙伴们离开了。
离开索尔伯爵府的时候，格欧费茵没有来送行。
卡珊德拉第一次和这么多女孩一起出门，激动不已，她边检查自己的背包边和莉莉丝解释：“莉莉丝，我妈并不是不想来送我们，只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不想太引人注目，你看，她把那么宝贵的剑都送给了你。”
她指向莉莉丝腰间挂着的新剑，那是曾经挂在格欧费茵会客室中的镶了魔法石的剑。
“是的，我知道。”莉莉丝抬头看向二楼，格欧费茵就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她们。
卡珊德拉看见母亲，咧开了嘴，用力地对着母亲挥手。
她本是很高兴，但莫名的，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就像那天在莉莉丝和格欧费茵告别时，她在门外边听着母亲的话，边擦眼泪一样。
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可以离开母亲，踏入自己路程的人。
莉莉丝对着格欧费茵行了一个礼，然后和伙伴们离开了。
格欧费茵望着她们的背影，回忆起之前自己和莉莉丝的对话。
“你找到了很多优秀的同伴。”
“不，格欧费茵女士。并不是我找到了很多优秀的同伴，而是她们本就优秀，却一直被埋没。没有发现她们的优秀，是这个世界的损失。”
当莉莉丝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充满了自信和对同伴的肯定。
这令格欧费茵十分欣慰。
莉莉丝曾经说过“格欧费茵女士，您什么都知道。”
那是当然，格欧费茵想，因为她一直关注着她。
关注着她的出生、成长、订婚、与魔兽决斗、成为圣女骑士、乃至入狱和逃跑。
她也曾悄悄帮助卡俄斯的发展，替她铲除一些障碍，并阻挡那个棕发商人使出的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而她，成长得比她想的还要好。
若是尼莫西妮能看见自己的女儿成长得如此之好，一定会很高兴。
格欧费茵目送着莉莉丝的队伍远去。
——我的女儿们，希望你们前路顺利，平安抵达梦想中的世界。
那只毛线编织出的小鸟被珍惜地摆在书桌上，被摊开的诗集停留在某一页：
在严酷的未来，
你要记住我们的往昔；
我是你第一个诗人，
你是我最好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