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灰烬
调解形体据传为和平所创，
为教诲与安慰之形。
然为神所用之时，
却成谎言与荒寂之形。
──收录于〈聆听者列表之歌〉，第三十三节
纱蓝阖上布鲁斯的眼睛，不去看他胸口被撕扯出的大洞，以及周遭满是鲜血的场子。周围都是工人，尽力从营地里抢救物资。有人在呻吟，但有些呻吟被法达一一处决掉土匪的动作截断。
纱蓝没有阻止他。他严肃阴鸷地执行了任务，经过她身边时也没有看她。纱蓝心想，他在想那些死去的土匪很有可能原本会是他跟他的人，纱蓝再次低下头，看着布鲁斯毫无生气的脸被火光照耀。英雄跟坏人的差别在哪里？夜里的一场演说？
在这场攻击里，法达失去了七名士兵，不包括布鲁斯，但他们杀死的土匪至少多出两倍。纱蓝疲累地站起身，看见布鲁斯口袋里有东西探出头来。她弯下腰，拨开了外套。
塞在口袋里的是她画下的他。那幅画的人物不是他现在的样子，而是她想象中布鲁斯过去可能有过的模样，一名军队中的士兵，穿着笔挺的军服，目光平视，而非总是看着地面。一个英雄。
他什么时候把这幅画从她的素描本里撕下来的？她抽出画，抚平了皱折，重新迭好。
「我错了。」她低语。「以你为起头，重新建立我的收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大胆的人啊，在你的安眠中，好好为全能之主作战吧。」
她站起身，望向营地。车队的几个帕胥人正把尸体拖到火边，准备烧掉。纱蓝的插手拯救了商队，但仍然无法避免严重的损失。她没有去计算，但失去的性命并不少，至少有几十个人，包括车队大多数的守卫，里面有昨晚她见过的依瑞雅利男人。
纱蓝疲累地想要爬进她的棚车，蜷成一团睡去。
但是她去找了车队的领袖。
之前她见过的那名斥候，筋疲力尽、全身血污地站在一张折迭桌旁，正在跟一名戴着呢绒帽的中年有须男子说话。男子的眼睛是蓝色的，一边看着女人交给他的清单，一边用手梳理着胡须。
纱蓝靠近时，两人同时抬头。女人一手按上了剑，男人继续梳着胡子，不远处的车队工人正在整理从倾倒的棚车散出的布匹。
「我们的救星来了。」年长的男人说。「光主，风也诉说不尽妳的威仪，以及妳及时到来的神奇。」
纱蓝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威仪。她觉得自己很累，很酸疼，全身脏兮兮，藏在裙底下的光脚又开始痛了起来，织光的能力也用完了，裙装看起来几乎跟乞丐一样糟糕，还有她的头发，虽然都编了起来，仍然一团乱。
「你是商队的主人？」纱蓝问。
「我的名字是马可伯。」他说。她听不出来这口音是哪里人，不是赛勒那人也不是雅烈席人。「妳已经见过我的合伙人，太恩。」他朝女人点点头。「她是我们的护卫头领，她的士兵跟我的货物都因为今天晚上的遭遇而……损失了。」
太恩双手环抱胸前，她仍然穿着自己的褐色外套，在马可伯钱球的光芒照耀下，纱蓝可以看出那是很精致的皮革。她该怎么看待这名穿着如士兵，腰间还配戴长剑的女人？
「我正在告诉马可伯，妳之前在山丘上做出的提议。」太恩说。
马可伯轻笑，声音跟周围的环境完全不搭。「她称之为提议，我的合伙人认为这其实是威胁！这些佣兵很显然是替妳做事的，我们正在想妳对这个车队有何打算。」
「这些佣兵之前不替我工作，但现在是了。我花了一点心力说服他们。」纱蓝说。
太恩挑起眉毛。「妳一定表现出超强的说服力，光主……」
「纱蓝．达伐。我对你们的要求跟我之前对太恩提的一样，伴护我去破碎平原。」
「妳的士兵一定有这个能力，不需要我们协助。」马可伯说。
纱蓝心想，我要你们跟我在一起，提醒这些「士兵」他们的所作所为。她的直觉告诉他，这些逃兵离文明社会的任何事物越近，她的处境就会越好。
「他们是士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舒适地护送一名浅眸女子，可是你们有很好的棚车与许多货物。如果你们还看不出来我褴褛的处境，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极需一点奢侈品。我不希望以这身流浪汉的外表去到破碎平原。」纱蓝说。
「我们用得上她的士兵。」太恩说。「我自己的人马只剩下最后一点。」她再次打量纱蓝一番，这次带着好奇，眼光中不乏和善。
「那我们来谈个协议吧。」马可伯露出大大的微笑，隔着桌子朝纱蓝伸手。「为了感谢妳救我一命，我会负责提供新的衣着还有精致的食物，直到我们共同的旅程结束。妳跟妳的人则保障我们接下来一路上的安全，到达目的地后便分道扬镳，彼此互不相欠。」
「同意。」纱蓝与他握手。「我允许你加入我，你的车队融入我的车队。」
他迟疑片刻。「妳的车队。」
「是的。」
「我猜想也是由妳来指挥？」
「你有别的意见？」
他叹口气，但仍然握手同意。「没有，没有。」他放开她的手，然后朝两名站在棚车旁边的人挥挥手。是弗拉克夫跟泰格。「那些人呢？」
「他们是我的人。我会处理他们。」纱蓝说。
「如果可以的话，请叫他们待在车队最后面。」马可伯皱皱鼻子。「他们做的是什么脏兮兮的生意？我可不希望我们的车队沾染上那些货物的臭味。无论如何，妳最好赶快召集起妳的人马，飓风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失去了很多棚车，没有额外的遮蔽。」
纱蓝离开两人，自行横越谷地，尽量不去注意血腥与烧焦肉味混合的臭气。一个身影从黑夜剥离，站到她身边。在清晰的光线下，法达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比较不吓人。
「怎么样？」纱蓝问他。
「我的人死了一些。」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地说。
「他们因为做了好事而死。活下来的人与他们的家人都会感谢他们的牺牲。」纱蓝说。
法达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停。他的箝握很牢固，甚至让纱蓝疼痛。
「妳看起来跟先前不一样。」他说。
她没发现原来他比她高这么多。「是我眼花了吗？我在黑夜中看到一名皇后，如今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也许那是你的良心需要你看到的景象。」纱蓝失败地想要扯出她的手臂，脸上泛起一阵热意。
法达靠向她，他的呼吸不太好闻。「我的人犯过比这个更严重的罪行。」他低语，朝燃烧的死者挥动另一只手。「在这片荒野中，我们抢夺、杀人。妳认为一个晚上就能赦免我们？妳认为一个晚上就能阻挡噩梦？」
纱蓝感觉胃彷佛空了一块。
「如果我们跟妳一起去破碎平原，我们就会是死人了。一回去，立刻会被吊死。」法达说。
「我的承诺──」
「妳的承诺毫无意义，女人！」他大吼，握力加重。
「你应该放开她。」图样平静地在他身后说。
法达转身，看着四周，但周围没什么人。纱蓝看到法达转身时，图样就在他制服的后背。
「谁在说话？」法达质问。
「我什么都没听到。」纱蓝听起来居然很平静。
「你应该放开她。」图样重复。
法达再次转头在周围寻找，然后又回头看看纱蓝，她平静地迎向他的注视，甚至挤出一丝笑容。
他放开她，在裤子上擦擦手，然后退了开去。
图样顺着他的背跟腿溜到地面，然后朝纱蓝窜来。
「那人会是麻烦。」纱蓝揉着被他抓住的地方。
「这是修辞吗？」图样问。
「不是。我正是这个意思。」
「有趣。」图样看着法达离去。「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是麻烦了。」
「没错。」她继续走向弗拉克夫，那人正坐在棚车上，双手交握在身前。他朝走来的纱蓝微笑，不过今天的表情似乎特别淡薄。
他彷佛闲谈一般开口，「那么，妳一开始就参与了吗？」
「参与什么？」纱蓝疲累地问，把泰格赶开好跟弗拉克夫私下谈话。
「布鲁斯的计划。」
「愿闻其详。」
「很显然他跟那些逃兵是一伙的。第一天晚上，他跑回营地时，就已经跟他们会合，讲好如果他可以分一杯羹，就会允许他们抓住我们。所以你们去跟他们谈的时候，他们才没有杀死你们两个。」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晚上布鲁斯为什么要回来警告我们？他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逃命，而不是让他的『朋友们』当时就杀了我们？」
「也许他只见到其中几个人。」弗拉克夫说。「没错，他们在晚上点火，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他们的人数更多，然后他的朋友们去找来更多的人……然后……」他沮丧了起来。「飓风的，这根本不合理。可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应该死了。」
「全能之主保佑了我们。」纱蓝说。
「妳的全能之主是个假货。」
「你最好希望祂是。」纱蓝走向停在不远处、属于泰格的棚车后方。「因为如果祂不是假的，那地狱就等着你这样的人去。」她检视笼子，里面缩着五名衣着脏污的人，虽然他们都挤成一团，但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孤独的存在。
「这些人现在是我的了。」纱蓝告诉弗拉克夫。
「什么！」他从座位上站起。「妳──」
「我救了你的命，你这个小人。」纱蓝说。「你必须把这些奴隶给我，当成报酬，回报我的士兵保护你这条一文不值的命。」
「这是抢劫。」
「这是正义。如果你介意的话，等我们到了破碎平原以后，你可以去跟国王申诉。」
「我才不要去破碎平原。」弗拉克夫啐一口。「妳现在有别人护送了，光主。我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往南走。」
「那你不能带着他们走。」纱蓝用了她的钥匙打开笼子──当初这把钥匙就是为了让她开门而给。「你要把他们的卖身契给我。如果文件有问题的话，连飓父都救不了你，弗拉克夫。我可是很擅长分辨假货。」
她甚至没见过卖身契，就算是伪造的，她也看不出来。但她不在乎。她很累、很烦，巴不得今晚快点结束。
五名迟疑的奴隶一一离开了棚车，满脸胡渣，赤裸着上身。她跟弗拉克夫的旅程不算愉快，但跟这些人的经历比起来算是豪华了。其中几个人迫不及待看着周围的黑夜。
「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逃跑。」纱蓝放柔了声音。「我不会追捕你们。可是我需要仆人，我会给你们一笔不错的薪水。如果你们同意每个礼拜都存给我五个火马克来偿还你们的卖身价，那一个礼拜的薪资就会有六个火马克，不同意的话就是一个火马克。」
其中一个人歪过头。「所以……我们拿到手的还是一样的金额嘛？这有什么意义？」
「最好的那种意义。」纱蓝转向弗拉克夫，后者正坐在座位旁生闷气。「你有三辆棚车却只有两名车夫，愿意把第三辆卖给我吗？」她用不到刍螺，马可伯烧了几辆棚车，一定有多余的。
「卖棚车？呿！妳干脆从我这里抢好了！」
「别幼稚了，弗拉克夫。你到底要不要我的钱？」
「五枚蓝宝布姆。这个价钱便宜妳了，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他没好气地说。
她不知道这个价钱是不是便宜，但是以她手上有的钱球也足够了，虽然大多数钱球已经没光。
「妳不能把我的帕胥人抓走。」弗拉克夫忿忿不平地说。
「你尽管留着。」纱蓝说。她必须跟车队主人谈谈仆人们的衣服鞋子问题。
她离开棚车，去查看是否能使用马可伯多出来的刍螺时，经过一群在火堆边的车队工人。逃兵们把最后一具尸体──他们的人──抛入火堆中，然后往后一步，擦干额头。
一名深眸的车队女子上前，向一名前逃兵递出一张纸。他接过纸，抓抓胡子。这个人是之前她演说时曾出声的那个身材较矮的独眼男子。他把纸举给别人看，那是以熟悉的符文写出的祈祷，但不是纱蓝以为的哀悼祈祷，而是感谢祈祷。
过去的逃兵聚集在火焰前方，看着祈祷文，然后他们转身往外看，彷佛第一次看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二十几个人。那些人静静地站在夜里，有人的脸上还带着泪水，有人握着孩子的手。纱蓝之前没注意到孩子，但并不意外，车队工人一生都在旅行，家人也会同行。
纱蓝停在车队众人后面，隐藏在黑暗中。逃兵们似乎不知该如何响应这些如同星空般包围他们的感谢眼神以及充满泪水的感激，终于，他们烧了祈祷文。纱蓝跟着他们，还有大多数看着这一幕的人们，一起低下头。
她离开前逃兵们时，他们站得更挺，凝视着祈祷文的灰烬，冉冉升向全能之主所在的空中。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为教诲与安慰之形。
然为神所用之时，
却成谎言与荒寂之形。
──收录于〈聆听者列表之歌〉，第三十三节
纱蓝阖上布鲁斯的眼睛，不去看他胸口被撕扯出的大洞，以及周遭满是鲜血的场子。周围都是工人，尽力从营地里抢救物资。有人在呻吟，但有些呻吟被法达一一处决掉土匪的动作截断。
纱蓝没有阻止他。他严肃阴鸷地执行了任务，经过她身边时也没有看她。纱蓝心想，他在想那些死去的土匪很有可能原本会是他跟他的人，纱蓝再次低下头，看着布鲁斯毫无生气的脸被火光照耀。英雄跟坏人的差别在哪里？夜里的一场演说？
在这场攻击里，法达失去了七名士兵，不包括布鲁斯，但他们杀死的土匪至少多出两倍。纱蓝疲累地站起身，看见布鲁斯口袋里有东西探出头来。她弯下腰，拨开了外套。
塞在口袋里的是她画下的他。那幅画的人物不是他现在的样子，而是她想象中布鲁斯过去可能有过的模样，一名军队中的士兵，穿着笔挺的军服，目光平视，而非总是看着地面。一个英雄。
他什么时候把这幅画从她的素描本里撕下来的？她抽出画，抚平了皱折，重新迭好。
「我错了。」她低语。「以你为起头，重新建立我的收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大胆的人啊，在你的安眠中，好好为全能之主作战吧。」
她站起身，望向营地。车队的几个帕胥人正把尸体拖到火边，准备烧掉。纱蓝的插手拯救了商队，但仍然无法避免严重的损失。她没有去计算，但失去的性命并不少，至少有几十个人，包括车队大多数的守卫，里面有昨晚她见过的依瑞雅利男人。
纱蓝疲累地想要爬进她的棚车，蜷成一团睡去。
但是她去找了车队的领袖。
之前她见过的那名斥候，筋疲力尽、全身血污地站在一张折迭桌旁，正在跟一名戴着呢绒帽的中年有须男子说话。男子的眼睛是蓝色的，一边看着女人交给他的清单，一边用手梳理着胡须。
纱蓝靠近时，两人同时抬头。女人一手按上了剑，男人继续梳着胡子，不远处的车队工人正在整理从倾倒的棚车散出的布匹。
「我们的救星来了。」年长的男人说。「光主，风也诉说不尽妳的威仪，以及妳及时到来的神奇。」
纱蓝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威仪。她觉得自己很累，很酸疼，全身脏兮兮，藏在裙底下的光脚又开始痛了起来，织光的能力也用完了，裙装看起来几乎跟乞丐一样糟糕，还有她的头发，虽然都编了起来，仍然一团乱。
「你是商队的主人？」纱蓝问。
「我的名字是马可伯。」他说。她听不出来这口音是哪里人，不是赛勒那人也不是雅烈席人。「妳已经见过我的合伙人，太恩。」他朝女人点点头。「她是我们的护卫头领，她的士兵跟我的货物都因为今天晚上的遭遇而……损失了。」
太恩双手环抱胸前，她仍然穿着自己的褐色外套，在马可伯钱球的光芒照耀下，纱蓝可以看出那是很精致的皮革。她该怎么看待这名穿着如士兵，腰间还配戴长剑的女人？
「我正在告诉马可伯，妳之前在山丘上做出的提议。」太恩说。
马可伯轻笑，声音跟周围的环境完全不搭。「她称之为提议，我的合伙人认为这其实是威胁！这些佣兵很显然是替妳做事的，我们正在想妳对这个车队有何打算。」
「这些佣兵之前不替我工作，但现在是了。我花了一点心力说服他们。」纱蓝说。
太恩挑起眉毛。「妳一定表现出超强的说服力，光主……」
「纱蓝．达伐。我对你们的要求跟我之前对太恩提的一样，伴护我去破碎平原。」
「妳的士兵一定有这个能力，不需要我们协助。」马可伯说。
纱蓝心想，我要你们跟我在一起，提醒这些「士兵」他们的所作所为。她的直觉告诉他，这些逃兵离文明社会的任何事物越近，她的处境就会越好。
「他们是士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舒适地护送一名浅眸女子，可是你们有很好的棚车与许多货物。如果你们还看不出来我褴褛的处境，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极需一点奢侈品。我不希望以这身流浪汉的外表去到破碎平原。」纱蓝说。
「我们用得上她的士兵。」太恩说。「我自己的人马只剩下最后一点。」她再次打量纱蓝一番，这次带着好奇，眼光中不乏和善。
「那我们来谈个协议吧。」马可伯露出大大的微笑，隔着桌子朝纱蓝伸手。「为了感谢妳救我一命，我会负责提供新的衣着还有精致的食物，直到我们共同的旅程结束。妳跟妳的人则保障我们接下来一路上的安全，到达目的地后便分道扬镳，彼此互不相欠。」
「同意。」纱蓝与他握手。「我允许你加入我，你的车队融入我的车队。」
他迟疑片刻。「妳的车队。」
「是的。」
「我猜想也是由妳来指挥？」
「你有别的意见？」
他叹口气，但仍然握手同意。「没有，没有。」他放开她的手，然后朝两名站在棚车旁边的人挥挥手。是弗拉克夫跟泰格。「那些人呢？」
「他们是我的人。我会处理他们。」纱蓝说。
「如果可以的话，请叫他们待在车队最后面。」马可伯皱皱鼻子。「他们做的是什么脏兮兮的生意？我可不希望我们的车队沾染上那些货物的臭味。无论如何，妳最好赶快召集起妳的人马，飓风很快就会到来，我们失去了很多棚车，没有额外的遮蔽。」
纱蓝离开两人，自行横越谷地，尽量不去注意血腥与烧焦肉味混合的臭气。一个身影从黑夜剥离，站到她身边。在清晰的光线下，法达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比较不吓人。
「怎么样？」纱蓝问他。
「我的人死了一些。」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地说。
「他们因为做了好事而死。活下来的人与他们的家人都会感谢他们的牺牲。」纱蓝说。
法达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停。他的箝握很牢固，甚至让纱蓝疼痛。
「妳看起来跟先前不一样。」他说。
她没发现原来他比她高这么多。「是我眼花了吗？我在黑夜中看到一名皇后，如今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也许那是你的良心需要你看到的景象。」纱蓝失败地想要扯出她的手臂，脸上泛起一阵热意。
法达靠向她，他的呼吸不太好闻。「我的人犯过比这个更严重的罪行。」他低语，朝燃烧的死者挥动另一只手。「在这片荒野中，我们抢夺、杀人。妳认为一个晚上就能赦免我们？妳认为一个晚上就能阻挡噩梦？」
纱蓝感觉胃彷佛空了一块。
「如果我们跟妳一起去破碎平原，我们就会是死人了。一回去，立刻会被吊死。」法达说。
「我的承诺──」
「妳的承诺毫无意义，女人！」他大吼，握力加重。
「你应该放开她。」图样平静地在他身后说。
法达转身，看着四周，但周围没什么人。纱蓝看到法达转身时，图样就在他制服的后背。
「谁在说话？」法达质问。
「我什么都没听到。」纱蓝听起来居然很平静。
「你应该放开她。」图样重复。
法达再次转头在周围寻找，然后又回头看看纱蓝，她平静地迎向他的注视，甚至挤出一丝笑容。
他放开她，在裤子上擦擦手，然后退了开去。
图样顺着他的背跟腿溜到地面，然后朝纱蓝窜来。
「那人会是麻烦。」纱蓝揉着被他抓住的地方。
「这是修辞吗？」图样问。
「不是。我正是这个意思。」
「有趣。」图样看着法达离去。「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是麻烦了。」
「没错。」她继续走向弗拉克夫，那人正坐在棚车上，双手交握在身前。他朝走来的纱蓝微笑，不过今天的表情似乎特别淡薄。
他彷佛闲谈一般开口，「那么，妳一开始就参与了吗？」
「参与什么？」纱蓝疲累地问，把泰格赶开好跟弗拉克夫私下谈话。
「布鲁斯的计划。」
「愿闻其详。」
「很显然他跟那些逃兵是一伙的。第一天晚上，他跑回营地时，就已经跟他们会合，讲好如果他可以分一杯羹，就会允许他们抓住我们。所以你们去跟他们谈的时候，他们才没有杀死你们两个。」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晚上布鲁斯为什么要回来警告我们？他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逃命，而不是让他的『朋友们』当时就杀了我们？」
「也许他只见到其中几个人。」弗拉克夫说。「没错，他们在晚上点火，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他们的人数更多，然后他的朋友们去找来更多的人……然后……」他沮丧了起来。「飓风的，这根本不合理。可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应该死了。」
「全能之主保佑了我们。」纱蓝说。
「妳的全能之主是个假货。」
「你最好希望祂是。」纱蓝走向停在不远处、属于泰格的棚车后方。「因为如果祂不是假的，那地狱就等着你这样的人去。」她检视笼子，里面缩着五名衣着脏污的人，虽然他们都挤成一团，但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孤独的存在。
「这些人现在是我的了。」纱蓝告诉弗拉克夫。
「什么！」他从座位上站起。「妳──」
「我救了你的命，你这个小人。」纱蓝说。「你必须把这些奴隶给我，当成报酬，回报我的士兵保护你这条一文不值的命。」
「这是抢劫。」
「这是正义。如果你介意的话，等我们到了破碎平原以后，你可以去跟国王申诉。」
「我才不要去破碎平原。」弗拉克夫啐一口。「妳现在有别人护送了，光主。我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往南走。」
「那你不能带着他们走。」纱蓝用了她的钥匙打开笼子──当初这把钥匙就是为了让她开门而给。「你要把他们的卖身契给我。如果文件有问题的话，连飓父都救不了你，弗拉克夫。我可是很擅长分辨假货。」
她甚至没见过卖身契，就算是伪造的，她也看不出来。但她不在乎。她很累、很烦，巴不得今晚快点结束。
五名迟疑的奴隶一一离开了棚车，满脸胡渣，赤裸着上身。她跟弗拉克夫的旅程不算愉快，但跟这些人的经历比起来算是豪华了。其中几个人迫不及待看着周围的黑夜。
「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逃跑。」纱蓝放柔了声音。「我不会追捕你们。可是我需要仆人，我会给你们一笔不错的薪水。如果你们同意每个礼拜都存给我五个火马克来偿还你们的卖身价，那一个礼拜的薪资就会有六个火马克，不同意的话就是一个火马克。」
其中一个人歪过头。「所以……我们拿到手的还是一样的金额嘛？这有什么意义？」
「最好的那种意义。」纱蓝转向弗拉克夫，后者正坐在座位旁生闷气。「你有三辆棚车却只有两名车夫，愿意把第三辆卖给我吗？」她用不到刍螺，马可伯烧了几辆棚车，一定有多余的。
「卖棚车？呿！妳干脆从我这里抢好了！」
「别幼稚了，弗拉克夫。你到底要不要我的钱？」
「五枚蓝宝布姆。这个价钱便宜妳了，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他没好气地说。
她不知道这个价钱是不是便宜，但是以她手上有的钱球也足够了，虽然大多数钱球已经没光。
「妳不能把我的帕胥人抓走。」弗拉克夫忿忿不平地说。
「你尽管留着。」纱蓝说。她必须跟车队主人谈谈仆人们的衣服鞋子问题。
她离开棚车，去查看是否能使用马可伯多出来的刍螺时，经过一群在火堆边的车队工人。逃兵们把最后一具尸体──他们的人──抛入火堆中，然后往后一步，擦干额头。
一名深眸的车队女子上前，向一名前逃兵递出一张纸。他接过纸，抓抓胡子。这个人是之前她演说时曾出声的那个身材较矮的独眼男子。他把纸举给别人看，那是以熟悉的符文写出的祈祷，但不是纱蓝以为的哀悼祈祷，而是感谢祈祷。
过去的逃兵聚集在火焰前方，看着祈祷文，然后他们转身往外看，彷佛第一次看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二十几个人。那些人静静地站在夜里，有人的脸上还带着泪水，有人握着孩子的手。纱蓝之前没注意到孩子，但并不意外，车队工人一生都在旅行，家人也会同行。
纱蓝停在车队众人后面，隐藏在黑暗中。逃兵们似乎不知该如何响应这些如同星空般包围他们的感谢眼神以及充满泪水的感激，终于，他们烧了祈祷文。纱蓝跟着他们，还有大多数看着这一幕的人们，一起低下头。
她离开前逃兵们时，他们站得更挺，凝视着祈祷文的灰烬，冉冉升向全能之主所在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