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看着世界改变
令人毫不意外的是，这些织光师囊括了许多追求艺术的人：作家、艺术家、音乐家、画家、雕刻家。考虑到这支军团普遍的性情，他们传说中各色各样的奇特记忆能力，也许是有所夸饰。
──收录于《灿言》，第二十一章，第十页
将她的马车寄放在外市场的马厩后，纱蓝被带领到雕刻在山壁岩石上的台阶前。她爬上台阶，然后迟疑地踏上从山边凿出的露台。浅眸人穿着时髦的衣服，喝着酒，坐在露台上许多铸铁桌边聊天。
这里离地面高到可以俯瞰战营，往外望去是东边，朝飓源点的方向。多反常的安排啊，让她觉得相当赤裸。纱蓝习惯所有的露台、花园、天井都要背向飓风。当然，飓风来临时应该不会有人待在外面，但她还是觉得这很不对劲。
一名穿着黑白双色制服的上仆来到面前，鞠躬，不需要介绍就以达伐光主称呼她。她得习惯这一点，在雅烈席卡，她是个新鲜事物，而且很容易辨认。她让仆从领着她穿过桌子，让她的侍卫们可以先去右边的岩石房间里等待。这个房间有屋顶跟墙壁，可以完全遮蔽掉外界，其他人的侍卫也在这里，等着主人的召唤。
纱蓝吸引了其他客人的目光。很好。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打翻他们的世界。越多人谈起她，她就越有机会说服他们，只要时机一到，就能让他们相信她关于帕胥人的说词。帕胥人无所不在，就连在这间豪华的酒馆里也一样。她看到角落有三个帕胥人，正在把酒瓶从架在墙上的架子搬到箱子里，他们以缓慢却无可抑止的速度前行。
再走几步路，她就来到露台边缘的大理石栏杆旁。雅多林坐在这里，周围没有别人，可以毫无阻碍地望向东方。两名达利纳家族的护卫站在不远处的墙边，雅多林显然足够重要，他的侍卫不需要跟其他侍卫一起在别处等候。
雅多林翻着一个刻意被设计得很大的书页夹，不会被误会成是女人的书。纱蓝看过有些书页夹里是战局图，其他则有盔甲设计或建筑图样。她看到这个书页夹的符文时一阵好笑，下面有女人的文字好进一步明辨其中的内容。这是利亚佛与亚西尔的流行时尚。
雅多林看起来跟先前一样英俊，也许比以前更英俊，因为现在他显然更为放松，但她不会允许他扰乱她的心神。她这次前来与他会面是有目的的：要与科林家族联盟、帮助她的哥哥、给她资源揭露引虚者、找出兀瑞席鲁。
她不能冒险让自己像个弱者。她必须控制住整个情况，不能表现出痴迷的样子，不能……
雅多林看到她，关起书页夹，站起身，露出大大的笑容。
噢，飓风的，他的笑容。
「纱蓝光主。」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妳在瑟巴瑞尔的战营住得好吗？」
「好啊。」她也朝他露出大大的笑容。他的一头乱发让她好想伸手梳理一番。我们的孩子绝对会有最奇怪的发色，她心想。他的金与黑雅烈席卡发色，我的红发，还有……
她真的在想象他们的孩子吗？现在就开始在想了？蠢女孩。
「住得很好。」她继续往下说，试图不要融化得这么彻底。「他对我颇为和善。」
「大概因为妳是家人。」雅多林让她先坐下，然后把她的椅子往桌边推近。他亲自动手，而不是叫上仆来，她没想到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居然会这么做。「瑟巴瑞尔只会去做他觉得自己逼不得已得做的事情。」
「我想他会让你意外。」纱蓝说。
「哦？他早就已经让我意外好多次了。」
「真的？什么时候？」
「嗯。」雅多林坐下。「有一次他制造了一个非常，呃，响亮且不合时宜的噪音，当时他正在与国王会面……」雅多林微笑，耸耸肩，彷佛感到尴尬，但是他没有脸红，不像纱蓝。「这算吗？」
「我不确定。按照我对瑟巴瑞尔叔叔的理解，我怀疑这种事对他来说会让人意外，应该反而是意料中事。」
雅多林大笑，仰起头。「妳说得对，一点也没错。」
他似乎好有自信，不是高傲，不像她父亲那样。如今她反而觉得父亲的态度不是因为自信，恰恰相反。
雅多林似乎对于自己的身分跟周围其他人的身分感到绝对自在，当他挥手要上仆拿酒单来的时候，他朝女人微笑，虽然她是深眸人，但那个微笑让那个上仆也忍不住脸红。
纱蓝要吸引这个男人追求她？飓风啊！她觉得诈骗鬼血的领袖们还比较简单。表现得高雅些，纱蓝告诉自己。雅多林向来只与最上流的贵族交际，与世界上最讲究的仕女们交往过，他对妳会有同样的期望。
「所以，据说我们应该是要结婚的。」他边说边翻着酒单，每种酒都有符文解释。
「光爵，你言重了。」纱蓝谨慎地挑选用字遣词。「我们不是应该要结婚。加丝娜只是要我们考虑联姻的可能，而你的伯母似乎同意。」
「全能之主啊，请救救被他的女性亲友决定未来的男人吧。」雅多林叹口气。「对啊，加丝娜快要中年还没有伴侣就无妨，但如果我在二十二岁生日那天还没有新娘，好像就会变成什么危险的存在一样。她这算是性别主义吧？」
「嗯，她也希望我结婚啊。」纱蓝说。「所以我不会称之为性别主义，顶多是……加丝娜主义？」她想了想。「加丝至上？可恶，不对，应该要说是加性至上，但很不顺口，对吧？」
「妳在问我？」雅多林翻转酒单让她看。「妳觉得我们该点什么？」
「飓风啊，这些都是不同种类的酒？」她不可置信地说。
「对啊。」雅多林像是想跟她说个秘密般靠向前来，「说实话，我不太在意这个。雷纳林知道每种酒的差别，如果妳让他说下去，他可以喋喋不休好久。我呢，每次都挑个听起来很重要的那种，但实际上是根据颜色挑选的。」他皱着脸。「技术上来说，我们现在处于战争时期，以防万一，我不能喝太烈的酒。其实这有点蠢，因为今天不会有台地战。」
「你确定？我以为那是随机的。」
「没错，但是还没有轮到我的战营，况且对手不会在飓风快到的时候出兵。」他往后一靠，浏览着酒单，然后指向其中之一，向侍从眨眨眼。
纱蓝感觉全身冰冷。「等等，飓风？」
「对啊。」雅多林审视角落的钟，瑟巴瑞尔提过这些钟越来越普遍。「应该随时都要来了，妳不知道吗？」
她瞬间说不出话来，看向东方，龟裂的大地。保持仪态！她心想。优雅！可是她内心不受控制的那部分，只想找个洞穴躲起来。她突然想象自己可以感觉气压下降，彷佛空气都想逃走。她可以看到飓风开始了吗？不对，那个不是，但她还是瞇起眼睛。
「我没去看瑟巴瑞尔的那份飓风清单。」纱蓝强迫自己开口说话。说实话，根据她对藩王的了解，清单应该已经过时。「我最近很忙。」
「啊，我还在想妳为什么没问这个地方的事，我以为妳听说过了。」雅多林说。
这个地方。面向东方的开阔露台。喝酒的浅眸人如今都让她觉得像是在等待什么，带着紧张的气氛。第二个房间──就是给贴身护卫的大房间──还有厚重的大门，现在一切都很明朗了。
「我们要在这里看着？」纱蓝低声说。
「这是最新的流行。」雅多林说。「据说我们应该要坐在这里，直到飓风快来之后，再赶快跑到隔壁房间去躲起来。我想来这里想了好几个礼拜，最近才刚说服我的保母们，我在这里会很安全。」最后一句话说得充满气愤。「如果妳想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进入安全室。」
「不。」纱蓝强迫自己松开抓着桌子边缘的手指。「我没事。」
「妳看起来很苍白。」
「天然的。」
「因为妳是费德人？」
「因为最近我每天都处在惊慌边缘。噢，那是我们的酒吗？」仪态，她再次提醒自己，刻意不去看向东方。
仆人端来两杯鲜亮的蓝酒。雅多林拿起酒杯，研究起来。他闻了闻，啜饮一口，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笑容让仆人退下，却盯着女仆离开时的摇曳臀姿。
纱蓝朝他挑眉，但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他回头看向纱蓝，再次靠近。「我知道应该要晃晃酒，浅尝一口什么的，但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解释到底是在找什么。」他低声说。
「也许是漂在液体里的虫子？」
「才不是，我的新任试吃者会发现的。」他微笑，但是纱蓝知道他大概不是在说笑。一名没有穿制服的瘦子走到旁边去跟他的侍卫说话，也许就是试吃者。
纱蓝啜着酒，酒很好喝，有点甜，带一丝辣，不过飓风在前，她根本没办法分神去想酒的事──
不要想了，她告诉自己，向雅多林微笑。她必须让这次见面对他来说是愉快的过程。让他多谈谈自己，她记得书中有这个建议。
「那个，台地战，要怎么知道开始了？」纱蓝说。
「嗯？噢，我们有专门监控的人。」雅多林往椅背靠去。「有人站在塔上，用那些巨大的望远镜看着，他们检视每个我们在一定时间内可以赶到的台地，寻找兽蛹。」
「我听说你得到了不少个。」
「我不应该多谈这种事，父亲不希望让这件事再成为竞争项目。」他期待地看着她。
「但你一定可以讲讲以前发生过的事。」纱蓝说，感觉她似乎满足了对方的某种期待。
「应该可以。」雅多林说。「几个月前，我有一次出兵，基本上是靠自己单打独斗夺回了兽蛹。本来父亲通常会跟着我一起先跳过裂谷，为木桥清道。」
「那不是很危险吗？」纱蓝尽责地睁大了眼睛问他。
「是很危险，但我们是碎刃师。我们有全能之主赐予的力气与力量，这是极大的责任，我们的职责就是用它来保护我们的人民。我们先跳过去，就可以拯救好几百条性命，也让我们可以亲自带领军队冲锋。」
他停顿了。
「好勇敢。」纱蓝以她希望是充满崇拜的气音说。
「这样做才是对的，但确实很危险。那天我跳过去之后，父亲跟我被帕山迪人分隔得太远，他被迫跳回去，结果他的腿被人打中，落地时他的护腿──就是腿上的一块铠甲──裂开了。这让他不能再跳回来，因为太危险，所以只剩我一个人，而他在等木桥就定位。」
他又停顿了。她应该要问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吧。
「如果你需要大号怎么办？」她反而这么问。
「我后来就背向裂谷魔，用我的剑大扫四方，打算要……等等，妳刚说什么？」
「大号。」纱蓝说。「你在战场上，被包裹在金属中，像是包在壳中的螃蟹。如果内急了怎么办？」
「我……呃……」雅多林朝她皱眉。「没有女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新鲜吧！」纱蓝说，不过边说边脸红。加丝娜一定会不高兴，纱蓝连一场交谈都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吗？她都让他谈起喜欢的话题了，一切都很顺利，结果居然出了这种事。
「这个嘛……」雅多林缓缓说。「每场战事都会有中断的时候，士兵也会从前线退下来、换上去，所以每战斗五分钟，就可以休息几乎同样长的时间。当碎刃师撤退时，会有人负责检查他的盔甲是否有裂缝，给他吃喝，帮他……做妳刚才说的事。这不是适合讨论的话题，光主，我们通常不会谈这种事。」
「所以才是好话题啊。」她说。「我可以在正式纪录中了解关于战争还有碎刃师的种种，以及光荣的猎杀，但那些没那么干净漂亮的细节从来没有人写下过。」
「确实不干净漂亮。」雅多林苦着脸说，喝了一口酒。「因为不能……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说这种事……但其实穿着碎甲的时候，不能擦屁股，所以得要有人替你擦，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婴儿。有时候真的没时间……」
「所以呢？」
他瞇着眼睛端详她。
「怎么了？」她问。
「我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偷偷戴着假发的智臣？他就是会对我做这种事。」
「我才没有对你做什么，我只是好奇。」她是真的好奇，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想的次数应该超过这种问题的价值。
「嗯，如果妳真的想知道的话，战场上有句老话：尴尬总比死了好。在战场上，不能允许任何事情让自己从战斗中分神。」
「所以……」
「所以，没错，我，雅多林．科林，国王的表哥，科林家族的继承人，曾经穿着碎甲，大了自己一身。总共有三次，都是故意的。」他一口气把酒喝光。「妳真是很奇怪的女人。」
「请恕我提醒，我们今天刚开始交谈，你就提起了瑟巴瑞尔的排气问题。」纱蓝说。
「确实如此。」他咧嘴而笑。「这次见面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对吧？」
「不好吗？」
「没有。」雅多林笑得更灿烂。「其实满让人耳目一新的。妳知道刚才那个拯救出兵行动的故事，我说了几次吗？」
「我相信你一定很勇敢。」
「没错。」
「不过可能没有那些替你清理盔甲的人勇敢。」
雅多林放声大笑。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比较像是真正的情绪反应，而不是预演或是预期中的反应。他用力捶着桌子，然后挥手招来更多酒，擦干眼角的一滴泪，朝她露出的笑容差点又让她一阵脸红。
等等，刚刚那个……成功了？纱蓝心想。她原本应该要表现得女性化又纤细，而不是去问男人在战场上排泄是个什么情况。
「好吧。」雅多林接下那杯酒，这次甚至没有多瞥女侍一眼。「妳还想知道什么肮脏的秘密？妳让我对妳坦白了一切，有一堆事情是故事跟正史都不会提到的。」
「那些蛹，它们长得什么样？」纱蓝热切地问。
「妳想知道这个？」雅多林抓抓头。「我以为妳一定想要知道会被磨破皮的……」
纱蓝拿出背包，将一张纸放在桌上，开始素描。「就我所知，没有人认真地研究过裂谷魔。是有些裂谷魔尸体的素描，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而且那些素描上的部位比例实在太差劲。
「裂谷魔的生命周期一定很有意思。牠们在裂谷中狩猎，但我怀疑牠们真的住在那里。裂谷里的食物不够喂养体积这么大的生物，这表示牠们是因为某种迁徙周期前来这里。牠们是来这里结蛹的。你看过青少年期的裂谷魔吗？在牠们形成兽蛹之前？」
「没有。」雅多林把他的椅子从桌子对面挪了过来。「那通常是晚上的事情，我们要等到白天才会看到牠们，而且从这里很难看到，因为牠们的颜色跟石头一样。我常觉得帕山迪人一定是观察我们才行动。我们经常是在台地上才打起来，也许是他们看到我们动员之后，利用我们前进的方向，判断要去哪里找到蛹。我们总是先出发，但是他们在平原上的速度比较快，所以双方几乎同时抵达……」
他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去清楚看她的素描。「飓风的！纱蓝，妳画得真好。」
「谢谢。」
「不，我是说真的很好。」
她快速地画了几种她在书中读过的不同兽蛹，旁边还有一个简洁的人形做比例尺。她画得不是很好，因为画得很快，但是雅多林似乎真的非常佩服。
「兽蛹的形状跟质地，有助于判定裂谷魔属于哪种动物种族。」纱蓝说。
「这个最像。」雅多林靠得更近，指着其中一个图。「我摸过的蛹都跟石头一样硬，没有碎甲很难挖开，如果靠人跟锤头想破开兽蛹，得花上很久的时间。」
「嗯。」纱蓝写下笔记。「你确定？」
「对啊，牠们就长这样。怎么？」
「那是由内利的兽蛹，来自玛拉贝息安周围海域的大壳类。有人跟我说，那里的人会喂罪犯给牠们吃。」
「好痛啊。」
「这也许只是个假正向结果，一个意外。由内利是海生品种，牠们上到陆地的唯一时候就是结蛹。但光凭这样就判定牠们跟裂谷魔有血统关系，似乎有点牵强……」
「嗯，妳说什么就是什么。」雅多林喝了一口酒。
「这也许很重要。」纱蓝说。
「从研究角度来说，是的。我知道，娜凡妮伯母没事就在谈这种事。」
「这有可能会有更实际的重要性。」纱蓝说。「你的军队跟帕山迪人，每个月大概杀死多少只？」
雅多林耸耸肩，「大概每三天一只吧，有时候多点，有时候少点，所以……一个月十五只？」
「你看到问题了吗？」
「我……」雅多林摇摇头。「抱歉，没有。我在这种跟刺人没关系的事情上都很没用。」
她朝他微笑。「乱说，你在挑选酒类上头也很杰出。」
「我差不多是随便挑的。」
「但还是很好喝，证明了你的方法没错。言归正传，你看不到问题也许是因为你不知道所有的事实。大壳类繁衍跟成长速度通常都很慢，因为大多数生态环境都只能支持少量的大型顶尖猎捕者。」
「我听说过这类的字。」
她看向他，挑起眉毛。他现在靠得离她近很多，才能看清楚她的画。他擦着淡淡的古龙水，一种清爽的木香，天哪……
「好了好了。」他边研究她的画边笑着说。「我没我假装的那么笨，我懂妳说的了。妳真的觉得如果我们杀得够多会成为问题吗？毕竟所有人已经猎捕大壳类好几代，那些东西还是在。」
「雅多林，你们在这里不是猎捕，而是在收割，在系统性地摧毁牠们的幼兽数量。最近是不是比较少有裂谷魔结蛹了？」
「是啊。」他说，虽然听起来不太甘愿。「我们觉得是季节的问题。」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在收割五年后，数量开始减少了。像裂谷魔那样的动物通常不会有天敌，一年突然损失一百到一百五十只，会对牠们的族群造成巨大灾难。」
雅多林皱眉。「我们得到的宝心都是用来喂饱战营的人。如果没有源源不断、大小适中的宝心，魂师最后会弄裂现有的这些，那我们就不能负担这里的军队了。」
「我没有要你停止猎捕。」纱蓝红着脸说，这也许不是她该强调的重点。兀瑞席鲁跟帕胥人，那才是当下的重要问题。不过她需要先得到雅多林的信任，如果她能在裂谷魔这件事上提供帮助，也许他会愿意听她提起更创新的话题。
「我要说的只是研究跟思考这件事情很有价值。如果你能开始养裂谷魔，一批批地养到青少年时期，就像养刍螺那样？如果不是一个礼拜猎捕三次，而是培育跟收割上百只，那会如何？」纱蓝说。
「那会很有用。」雅多林深思地说。「妳需要什么东西才能让这件事发生？」
「嗯，我没有说……我是说……」她打住自己。「我要去破碎平原。」她更坚定地说。「如果要找出繁殖牠们的办法，那我得亲自去看一个被割开之前的蛹，最好能看到成年的裂谷魔，理想中还能抓到青少年裂谷魔来研究。」
「也不过就是几件不可能的事情而已。」
「是你先问的啊。」
「我也许能带妳去平原。」雅多林说。「父亲曾答应给加丝娜看一只裂谷魔尸体，我想他是打算猎杀之后再带她去。不过要看蛹……它很少会在战营附近，我得带妳到帕山迪领域附近的危险地带。」
「我相信你可以保护我。」
他期待地看着她。
「怎么？」纱蓝问。
「我在等妳开我玩笑。」
「我是认真的。有你在那里，我确定帕山迪人不敢靠近。」纱蓝说。
雅多林微笑。
「毕竟，光是那个臭味──」她说。
「看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自己居然告诉了妳这种事。」
「没错。」纱蓝同意。「你很诚实，很详细，而且很生动。我不会让自己忘记，有个男人展现过这些特质。」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飓风啊，那双眼睛……
小心，纱蓝告诉自己。小心！卡伯萨很容易就骗到了妳，不要重蹈覆辙。「我来想想办法，帕山迪人应该很快就不是问题了。」雅多林说。
「真的？」
他点点头。「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们跟藩王们都说了。父亲明天要跟一些帕山迪领袖们会面，也许能开始和平协商。」
「太棒了！」
「对啊。」雅多林说。「我期待不高，那个刺客……总而言之，明天再看看。不过，我可能得在父亲给我的其他任务之间的空档才能这么做。」
「那些决斗。」纱蓝靠向他。「雅多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似乎欲言又止。
「加丝娜完全不知道现在战营的情况。」她放轻了声音说。「我觉得我对这里的政治情势极端不了解，雅多林。据说，你的父亲跟萨迪雅司藩王有了冲突，国王改变了台地战出兵的规则，而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你决斗的方式。就我所知，你从来没有停止决斗过。」
「不一样。」他说。「我现在的决斗是为了获胜。」
「之前不是吗？」
「不，当时我决斗是为了惩罚别人。」他看了看周围，然后迎向她的眼睛。「一切都从我父亲开始看到幻境……」
他越往下说，越是全盘托出了一个惊人的故事，远比她预料的还要详细。一个诉说着背叛与希望的故事。关于过去的幻境，一个统一的雅烈席卡，准备要度过即将来临的风暴。
她对这一切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但她料想雅多林会这么告诉她，是因为他知道战营里的传言。她当然听说过达利纳的问题，也猜到萨迪雅司做出的事。当雅多林提起他父亲想要重建灿军的时候，纱蓝感觉到一阵寒意。她寻找周围图样的身影──它向来不远──却没找到。
在雅多林的观感中，故事的重点是萨迪雅司的背叛，年轻王子的眼神变得阴暗，满脸涨红，说起了在平原上被抛弃的情况，四面楚歌。他提起被卑微的桥兵拯救时似乎很尴尬。
纱蓝有点兴奋地想，他居然对我吐露心声。他说话时，她的外手就按在他的手臂上，一个很无辜的动作，却似乎鼓励了他，让他冷静地解释起达利纳的计划。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一切都说给她听，他们几乎不认识彼此，可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似乎让雅多林背上的重担减轻了一些，也让他变得更为放松。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雅多林说。「我应该要从别人身上赢得碎具，夺走他们的锋芒，让他们尴尬，可是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成功。」
「为什么？」纱蓝问。
「那些愿意跟我决斗的人都不够重要。」他握紧拳头。「如果我从他们身上赢得太多，那真正的目标，就是那些藩王，就会惧怕我，拒绝跟我决斗。我需要更受人瞩目的决斗，不对，我需要的是跟萨迪雅司决斗。我想把他那张笑兮兮的脸揍到石板地上，夺回我父亲的碎刃。不过他太滑溜了，我们绝对无法让他同意决斗。」
她发现自己非常希望能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有所帮助。她感觉自己因为那双眼睛中的激烈而关切，因为那份激情而融化。
记得卡伯萨……她再次提醒自己。
好吧，雅多林应该不会想要刺杀她，但这不代表自己每次在他身边脑子就能变成一团咖哩。她清清喉咙，猛然挪开眼睛，看着自己的素描。
「讨厌，我让你不开心了。我不太擅长追求人这种事。」她说。
「妳可以骗过我……」雅多林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
纱蓝连忙遮掩又一次突然的脸红，低下头在背包里翻找。
「你需要知道你的堂姊死前在做什么。」
「又是她父亲传记的新一册？」
「不是。」纱蓝拿出一张纸。「雅多林，加丝娜认为引虚者要重返了。」
「什么？」他皱眉。「她连全能之主都不信，为什么会相信引虚者？」
「她有证据。」纱蓝的一根手指敲敲纸张。「多数都沉在海里，但是我有她的一些笔记，而且……雅多林，你觉得要说服藩王们处理掉他们的帕胥人，会有多难？」
「处理掉什么？」
「如果要让所有人停止使用帕胥人，会有多难？把他们送走，或是……」飓风啊，她不是想要开始种族屠杀吧？但是这些是引虚者……「或是放他们自由之类的，把他们送出战营。」
「会有多难？」雅多林说。「我直接的反应是不可能，或是真的不可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加丝娜认为，他们也许跟引虚者还有引虚者的回归有关。」
雅多林摇摇头，满脸不解之色。「纱蓝，我们连让藩王好好地打这场仗都有困难了，如果我父亲或国王要求所有人把他们的帕胥人处理掉……飓风的！王国立刻会崩溃。」
所以加丝娜这点也说对了，毫无意外。纱蓝很想知道雅多林本人对这个主意的反应有多激烈。他大大喝了一口酒，似乎不知该做何反应。
该撤退了。这次见面非常顺利，她可不希望有一个不愉快的收尾。「这是加丝娜说过的。」纱蓝说。「可是，我想让娜凡妮光主判断这个提议有多重要。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女儿跟她的笔记。」
雅多林点点头。「那就去找她啊。」
纱蓝敲敲手中的纸。「我试过了。她不太有空。」
「娜凡妮伯母有时候确实挺让人招架不住。」
「不是这样。」纱蓝浏览过信上的内容。这是她在要求与对方会面、讨论加丝娜的研究之后收到的回答。「她不想跟我见面。她几乎不想承认我的存在。」
雅多林叹气。「她不想相信，我是说加丝娜的事。妳对她而言代表了某种意义，某种程度上，是事实。给她一点时间，她只是需要时间哀悼。」
「我不确定这种事情能等多久，雅多林。」
「我去跟她谈谈，怎么样？」他说。
「太好了。跟你一样。」她说。
他又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不算什么。毕竟，如果我们已经有一半机会要结婚，应该要照顾对方的利益。」他顿了顿。「不过别再跟人提起帕胥人的事，这种话其他人不会乐意听到。」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发现自己刚刚正傻盯着他。有一天她会亲吻他的嘴唇，她允许自己想象了起来。
还有艾希的眼睛啊……他其实非常友善，她没想到出身如此高贵的人会如此。她来到破碎平原之前，没有碰过像他这样的人，她认识的人之中所有与他品阶相近的男人，都非常僵硬死板，甚至暴躁易怒。
但雅多林不是。飓风的，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她可以非常、非常习惯的事情。
露台上的人们骚动。她一时没去多想，直到许多人开始站起来，望向东方。
飓风。啊，对了。
纱蓝感到一阵惊骇，扭头看向飓源点的方向。风吹了起来，叶子跟小片垃圾在阳台上飞动，下方的外市场开始收拾起来，帐棚被折起，遮阳帘收好，窗户闭上，每个战营都严阵以待。
纱蓝把东西收回背包，然后站到露台边缘，外手抓着岩石栏杆，雅多林来到她身边。身后的人们低声交谈，聚集在一起。她听到铁具磨擦岩石的声音，帕胥人开始把桌子跟椅子拉开，收在一旁，一则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方便浅眸人退到安全的地方。
天际线沁着血色，由亮转暗，就像一个因为怒气而满脸阴霾的男人，几个站在露台上的人已经承受不住，立刻跑回到安全室里，不过大多数人仍然沉默地等待着。风灵在空中，形成小小的光河流窜。纱蓝抓着雅多林的手臂，望向东方。数分钟过去，终于，她看到了。
飓风墙。
飞在飓风之前，由一面巨大的水与垃圾组成的墙，某些地方透出后方跟随的电光，照出里面的动静音影，像是灯光照透皮肉时露出的骨骼。这面毁灭之墙里面，有东西。
大多数人从露台上逃走了，虽然飓风墙仍然遥遥在望。顷刻间只剩下了几个人，包括纱蓝跟雅多林。她被震慑住了，只能直勾勾看着飓风接近。等待时间比她以为的还要久，虽然飓风速度快得骇人，但因为太巨大，所以从颇远的地方就能看到。
它吞没了破碎平原，一次一个台地。很快地，它笼罩在战营上方，带着吼叫而来。
「我们该走了。」雅多林终于说。她几乎没听到他的话。
生命。有东西活在那个飓风中，某个没有任何艺术家画过，没有学者形容过的东西。
「纱蓝！」雅多林开始把她拖向安全室。她用外手抓着栏杆，站在原地，内手将背包抓在胸前。那个嗡嗡声，是图样。
她从来没有离飓风这么近过。当她离飓风只有几吋远，就算只有窗户阻隔在两者之间时，她也不像现在这样，与它如此靠近。看着黑暗降临在战营上……
我要画下来。
「纱蓝！」雅多林把她从栏杆边拖走。「我们再不走，他们就要关门了！」
她一惊之下，发现所有人都离开了露台，所以她让雅多林拉走她，一起冲过空旷的地面，最后来到侧面的房间，里头挤着害怕地缩在一起的浅眸人们。雅多林的侍卫们立刻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几名帕胥人重重关上厚门，门栓砰的一声落下，将天空锁在外面，只留下墙壁上的钱球光芒照亮。
纱蓝数了起来。飓风到了──她可以感觉得到。有东西重击着门，还有遥远的雷声。
「六秒。」她说。
「什么？」雅多林压低了声音，房间里其他人也都以耳语的音量在交谈。
「仆人们关门后，过了六秒钟飓风才到。我们可以在外面多待六秒的。」
雅多林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妳一开始发现我们在阳台上的目的时，似乎被吓坏了。」
「我是啊。」
「现在妳却希望在外面待到最后一刻，直到飓风来临？」
「我……对啊。」她满脸通红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妳这个人了。」雅多林看着她。「妳跟我遇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这是我的神秘女性特质。」
他挑起眉毛。
「当我们女人觉得特别叛逆时，就会这么形容自己。就算你知道实情如何，也不可以说出来，这是礼貌。所以现在，我们就只能……等？」
「在这种箱子一样的小房间？」雅多林觉得好笑地问。「我们是浅眸人，不是牲口。」他朝旁边示意，有几名仆人正打开门，展示深入山体的更多房间。「两间休憩室，一间给男人，一间给女人。」
纱蓝点点头。有时候在飓风中，两性会分开到各自的房间去聊天，显然这个酒馆也跟随这样的传统。他们大概也准备了点心。纱蓝走向他示意的房间，但是雅多林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让她停住脚步。
「我会想办法带妳去破碎平原。阿玛朗说他想要进一步探索那里，不只是在出兵的时候。我想他跟父亲明天晚上会一起共进晚餐商量这件事，我会问问他们可不可以带妳去。我也会去跟娜凡妮伯母谈谈，也许我们可以在下个礼拜的宴会上一起讨论？」
「下礼拜有宴会？」
「每个下礼拜都有宴会，只要知道是谁开的就行。我会送消息给妳。」雅多林说。
她微笑，然后两人分开。下礼拜不够早，她心想，我得找个不那么尴尬的方法，提前去拜访他。
她真的答应要帮他繁殖裂谷魔吗？她还不够忙吗？不过，她走入女人的休憩室时，仍然对今天的进展很满意，她的侍卫们在合适位置站定。
纱蓝在女人堆里面走动，到处都有明亮的宝石放在杯里面提供照明，全都是切割过的宝石，却没有被放入钱球，这是个很昂贵的展示。
她觉得，如果她的老师们在一旁观看，两个人都会对她与雅多林的交谈感到失望。太恩会要她进一步操控王子；加丝娜会希望纱蓝能更矜持，管好自己的舌头。
可是雅多林似乎还是喜欢她，这让她想要发出欢呼。
周围女人们脸上的神情冲走了这股情绪。有人刻意背向纱蓝，其他人抿起嘴唇，批判地上下打量起她。与王国最优秀的单身汉交往，绝对让她成为不受欢迎的人，尤其她还是外来者。
纱蓝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她不需要这些女人的接纳，她只想找到兀瑞席鲁还有蕴藏其中的秘密。取得雅多林的信任，会是朝那方向的一大步。
她决定要海吞一轮甜点来犒赏自己，同时继续计划该如何溜入阿玛朗光爵的宅邸。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收录于《灿言》，第二十一章，第十页
将她的马车寄放在外市场的马厩后，纱蓝被带领到雕刻在山壁岩石上的台阶前。她爬上台阶，然后迟疑地踏上从山边凿出的露台。浅眸人穿着时髦的衣服，喝着酒，坐在露台上许多铸铁桌边聊天。
这里离地面高到可以俯瞰战营，往外望去是东边，朝飓源点的方向。多反常的安排啊，让她觉得相当赤裸。纱蓝习惯所有的露台、花园、天井都要背向飓风。当然，飓风来临时应该不会有人待在外面，但她还是觉得这很不对劲。
一名穿着黑白双色制服的上仆来到面前，鞠躬，不需要介绍就以达伐光主称呼她。她得习惯这一点，在雅烈席卡，她是个新鲜事物，而且很容易辨认。她让仆从领着她穿过桌子，让她的侍卫们可以先去右边的岩石房间里等待。这个房间有屋顶跟墙壁，可以完全遮蔽掉外界，其他人的侍卫也在这里，等着主人的召唤。
纱蓝吸引了其他客人的目光。很好。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打翻他们的世界。越多人谈起她，她就越有机会说服他们，只要时机一到，就能让他们相信她关于帕胥人的说词。帕胥人无所不在，就连在这间豪华的酒馆里也一样。她看到角落有三个帕胥人，正在把酒瓶从架在墙上的架子搬到箱子里，他们以缓慢却无可抑止的速度前行。
再走几步路，她就来到露台边缘的大理石栏杆旁。雅多林坐在这里，周围没有别人，可以毫无阻碍地望向东方。两名达利纳家族的护卫站在不远处的墙边，雅多林显然足够重要，他的侍卫不需要跟其他侍卫一起在别处等候。
雅多林翻着一个刻意被设计得很大的书页夹，不会被误会成是女人的书。纱蓝看过有些书页夹里是战局图，其他则有盔甲设计或建筑图样。她看到这个书页夹的符文时一阵好笑，下面有女人的文字好进一步明辨其中的内容。这是利亚佛与亚西尔的流行时尚。
雅多林看起来跟先前一样英俊，也许比以前更英俊，因为现在他显然更为放松，但她不会允许他扰乱她的心神。她这次前来与他会面是有目的的：要与科林家族联盟、帮助她的哥哥、给她资源揭露引虚者、找出兀瑞席鲁。
她不能冒险让自己像个弱者。她必须控制住整个情况，不能表现出痴迷的样子，不能……
雅多林看到她，关起书页夹，站起身，露出大大的笑容。
噢，飓风的，他的笑容。
「纱蓝光主。」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妳在瑟巴瑞尔的战营住得好吗？」
「好啊。」她也朝他露出大大的笑容。他的一头乱发让她好想伸手梳理一番。我们的孩子绝对会有最奇怪的发色，她心想。他的金与黑雅烈席卡发色，我的红发，还有……
她真的在想象他们的孩子吗？现在就开始在想了？蠢女孩。
「住得很好。」她继续往下说，试图不要融化得这么彻底。「他对我颇为和善。」
「大概因为妳是家人。」雅多林让她先坐下，然后把她的椅子往桌边推近。他亲自动手，而不是叫上仆来，她没想到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居然会这么做。「瑟巴瑞尔只会去做他觉得自己逼不得已得做的事情。」
「我想他会让你意外。」纱蓝说。
「哦？他早就已经让我意外好多次了。」
「真的？什么时候？」
「嗯。」雅多林坐下。「有一次他制造了一个非常，呃，响亮且不合时宜的噪音，当时他正在与国王会面……」雅多林微笑，耸耸肩，彷佛感到尴尬，但是他没有脸红，不像纱蓝。「这算吗？」
「我不确定。按照我对瑟巴瑞尔叔叔的理解，我怀疑这种事对他来说会让人意外，应该反而是意料中事。」
雅多林大笑，仰起头。「妳说得对，一点也没错。」
他似乎好有自信，不是高傲，不像她父亲那样。如今她反而觉得父亲的态度不是因为自信，恰恰相反。
雅多林似乎对于自己的身分跟周围其他人的身分感到绝对自在，当他挥手要上仆拿酒单来的时候，他朝女人微笑，虽然她是深眸人，但那个微笑让那个上仆也忍不住脸红。
纱蓝要吸引这个男人追求她？飓风啊！她觉得诈骗鬼血的领袖们还比较简单。表现得高雅些，纱蓝告诉自己。雅多林向来只与最上流的贵族交际，与世界上最讲究的仕女们交往过，他对妳会有同样的期望。
「所以，据说我们应该是要结婚的。」他边说边翻着酒单，每种酒都有符文解释。
「光爵，你言重了。」纱蓝谨慎地挑选用字遣词。「我们不是应该要结婚。加丝娜只是要我们考虑联姻的可能，而你的伯母似乎同意。」
「全能之主啊，请救救被他的女性亲友决定未来的男人吧。」雅多林叹口气。「对啊，加丝娜快要中年还没有伴侣就无妨，但如果我在二十二岁生日那天还没有新娘，好像就会变成什么危险的存在一样。她这算是性别主义吧？」
「嗯，她也希望我结婚啊。」纱蓝说。「所以我不会称之为性别主义，顶多是……加丝娜主义？」她想了想。「加丝至上？可恶，不对，应该要说是加性至上，但很不顺口，对吧？」
「妳在问我？」雅多林翻转酒单让她看。「妳觉得我们该点什么？」
「飓风啊，这些都是不同种类的酒？」她不可置信地说。
「对啊。」雅多林像是想跟她说个秘密般靠向前来，「说实话，我不太在意这个。雷纳林知道每种酒的差别，如果妳让他说下去，他可以喋喋不休好久。我呢，每次都挑个听起来很重要的那种，但实际上是根据颜色挑选的。」他皱着脸。「技术上来说，我们现在处于战争时期，以防万一，我不能喝太烈的酒。其实这有点蠢，因为今天不会有台地战。」
「你确定？我以为那是随机的。」
「没错，但是还没有轮到我的战营，况且对手不会在飓风快到的时候出兵。」他往后一靠，浏览着酒单，然后指向其中之一，向侍从眨眨眼。
纱蓝感觉全身冰冷。「等等，飓风？」
「对啊。」雅多林审视角落的钟，瑟巴瑞尔提过这些钟越来越普遍。「应该随时都要来了，妳不知道吗？」
她瞬间说不出话来，看向东方，龟裂的大地。保持仪态！她心想。优雅！可是她内心不受控制的那部分，只想找个洞穴躲起来。她突然想象自己可以感觉气压下降，彷佛空气都想逃走。她可以看到飓风开始了吗？不对，那个不是，但她还是瞇起眼睛。
「我没去看瑟巴瑞尔的那份飓风清单。」纱蓝强迫自己开口说话。说实话，根据她对藩王的了解，清单应该已经过时。「我最近很忙。」
「啊，我还在想妳为什么没问这个地方的事，我以为妳听说过了。」雅多林说。
这个地方。面向东方的开阔露台。喝酒的浅眸人如今都让她觉得像是在等待什么，带着紧张的气氛。第二个房间──就是给贴身护卫的大房间──还有厚重的大门，现在一切都很明朗了。
「我们要在这里看着？」纱蓝低声说。
「这是最新的流行。」雅多林说。「据说我们应该要坐在这里，直到飓风快来之后，再赶快跑到隔壁房间去躲起来。我想来这里想了好几个礼拜，最近才刚说服我的保母们，我在这里会很安全。」最后一句话说得充满气愤。「如果妳想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进入安全室。」
「不。」纱蓝强迫自己松开抓着桌子边缘的手指。「我没事。」
「妳看起来很苍白。」
「天然的。」
「因为妳是费德人？」
「因为最近我每天都处在惊慌边缘。噢，那是我们的酒吗？」仪态，她再次提醒自己，刻意不去看向东方。
仆人端来两杯鲜亮的蓝酒。雅多林拿起酒杯，研究起来。他闻了闻，啜饮一口，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笑容让仆人退下，却盯着女仆离开时的摇曳臀姿。
纱蓝朝他挑眉，但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他回头看向纱蓝，再次靠近。「我知道应该要晃晃酒，浅尝一口什么的，但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解释到底是在找什么。」他低声说。
「也许是漂在液体里的虫子？」
「才不是，我的新任试吃者会发现的。」他微笑，但是纱蓝知道他大概不是在说笑。一名没有穿制服的瘦子走到旁边去跟他的侍卫说话，也许就是试吃者。
纱蓝啜着酒，酒很好喝，有点甜，带一丝辣，不过飓风在前，她根本没办法分神去想酒的事──
不要想了，她告诉自己，向雅多林微笑。她必须让这次见面对他来说是愉快的过程。让他多谈谈自己，她记得书中有这个建议。
「那个，台地战，要怎么知道开始了？」纱蓝说。
「嗯？噢，我们有专门监控的人。」雅多林往椅背靠去。「有人站在塔上，用那些巨大的望远镜看着，他们检视每个我们在一定时间内可以赶到的台地，寻找兽蛹。」
「我听说你得到了不少个。」
「我不应该多谈这种事，父亲不希望让这件事再成为竞争项目。」他期待地看着她。
「但你一定可以讲讲以前发生过的事。」纱蓝说，感觉她似乎满足了对方的某种期待。
「应该可以。」雅多林说。「几个月前，我有一次出兵，基本上是靠自己单打独斗夺回了兽蛹。本来父亲通常会跟着我一起先跳过裂谷，为木桥清道。」
「那不是很危险吗？」纱蓝尽责地睁大了眼睛问他。
「是很危险，但我们是碎刃师。我们有全能之主赐予的力气与力量，这是极大的责任，我们的职责就是用它来保护我们的人民。我们先跳过去，就可以拯救好几百条性命，也让我们可以亲自带领军队冲锋。」
他停顿了。
「好勇敢。」纱蓝以她希望是充满崇拜的气音说。
「这样做才是对的，但确实很危险。那天我跳过去之后，父亲跟我被帕山迪人分隔得太远，他被迫跳回去，结果他的腿被人打中，落地时他的护腿──就是腿上的一块铠甲──裂开了。这让他不能再跳回来，因为太危险，所以只剩我一个人，而他在等木桥就定位。」
他又停顿了。她应该要问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吧。
「如果你需要大号怎么办？」她反而这么问。
「我后来就背向裂谷魔，用我的剑大扫四方，打算要……等等，妳刚说什么？」
「大号。」纱蓝说。「你在战场上，被包裹在金属中，像是包在壳中的螃蟹。如果内急了怎么办？」
「我……呃……」雅多林朝她皱眉。「没有女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新鲜吧！」纱蓝说，不过边说边脸红。加丝娜一定会不高兴，纱蓝连一场交谈都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吗？她都让他谈起喜欢的话题了，一切都很顺利，结果居然出了这种事。
「这个嘛……」雅多林缓缓说。「每场战事都会有中断的时候，士兵也会从前线退下来、换上去，所以每战斗五分钟，就可以休息几乎同样长的时间。当碎刃师撤退时，会有人负责检查他的盔甲是否有裂缝，给他吃喝，帮他……做妳刚才说的事。这不是适合讨论的话题，光主，我们通常不会谈这种事。」
「所以才是好话题啊。」她说。「我可以在正式纪录中了解关于战争还有碎刃师的种种，以及光荣的猎杀，但那些没那么干净漂亮的细节从来没有人写下过。」
「确实不干净漂亮。」雅多林苦着脸说，喝了一口酒。「因为不能……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说这种事……但其实穿着碎甲的时候，不能擦屁股，所以得要有人替你擦，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婴儿。有时候真的没时间……」
「所以呢？」
他瞇着眼睛端详她。
「怎么了？」她问。
「我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偷偷戴着假发的智臣？他就是会对我做这种事。」
「我才没有对你做什么，我只是好奇。」她是真的好奇，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想的次数应该超过这种问题的价值。
「嗯，如果妳真的想知道的话，战场上有句老话：尴尬总比死了好。在战场上，不能允许任何事情让自己从战斗中分神。」
「所以……」
「所以，没错，我，雅多林．科林，国王的表哥，科林家族的继承人，曾经穿着碎甲，大了自己一身。总共有三次，都是故意的。」他一口气把酒喝光。「妳真是很奇怪的女人。」
「请恕我提醒，我们今天刚开始交谈，你就提起了瑟巴瑞尔的排气问题。」纱蓝说。
「确实如此。」他咧嘴而笑。「这次见面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对吧？」
「不好吗？」
「没有。」雅多林笑得更灿烂。「其实满让人耳目一新的。妳知道刚才那个拯救出兵行动的故事，我说了几次吗？」
「我相信你一定很勇敢。」
「没错。」
「不过可能没有那些替你清理盔甲的人勇敢。」
雅多林放声大笑。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比较像是真正的情绪反应，而不是预演或是预期中的反应。他用力捶着桌子，然后挥手招来更多酒，擦干眼角的一滴泪，朝她露出的笑容差点又让她一阵脸红。
等等，刚刚那个……成功了？纱蓝心想。她原本应该要表现得女性化又纤细，而不是去问男人在战场上排泄是个什么情况。
「好吧。」雅多林接下那杯酒，这次甚至没有多瞥女侍一眼。「妳还想知道什么肮脏的秘密？妳让我对妳坦白了一切，有一堆事情是故事跟正史都不会提到的。」
「那些蛹，它们长得什么样？」纱蓝热切地问。
「妳想知道这个？」雅多林抓抓头。「我以为妳一定想要知道会被磨破皮的……」
纱蓝拿出背包，将一张纸放在桌上，开始素描。「就我所知，没有人认真地研究过裂谷魔。是有些裂谷魔尸体的素描，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而且那些素描上的部位比例实在太差劲。
「裂谷魔的生命周期一定很有意思。牠们在裂谷中狩猎，但我怀疑牠们真的住在那里。裂谷里的食物不够喂养体积这么大的生物，这表示牠们是因为某种迁徙周期前来这里。牠们是来这里结蛹的。你看过青少年期的裂谷魔吗？在牠们形成兽蛹之前？」
「没有。」雅多林把他的椅子从桌子对面挪了过来。「那通常是晚上的事情，我们要等到白天才会看到牠们，而且从这里很难看到，因为牠们的颜色跟石头一样。我常觉得帕山迪人一定是观察我们才行动。我们经常是在台地上才打起来，也许是他们看到我们动员之后，利用我们前进的方向，判断要去哪里找到蛹。我们总是先出发，但是他们在平原上的速度比较快，所以双方几乎同时抵达……」
他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去清楚看她的素描。「飓风的！纱蓝，妳画得真好。」
「谢谢。」
「不，我是说真的很好。」
她快速地画了几种她在书中读过的不同兽蛹，旁边还有一个简洁的人形做比例尺。她画得不是很好，因为画得很快，但是雅多林似乎真的非常佩服。
「兽蛹的形状跟质地，有助于判定裂谷魔属于哪种动物种族。」纱蓝说。
「这个最像。」雅多林靠得更近，指着其中一个图。「我摸过的蛹都跟石头一样硬，没有碎甲很难挖开，如果靠人跟锤头想破开兽蛹，得花上很久的时间。」
「嗯。」纱蓝写下笔记。「你确定？」
「对啊，牠们就长这样。怎么？」
「那是由内利的兽蛹，来自玛拉贝息安周围海域的大壳类。有人跟我说，那里的人会喂罪犯给牠们吃。」
「好痛啊。」
「这也许只是个假正向结果，一个意外。由内利是海生品种，牠们上到陆地的唯一时候就是结蛹。但光凭这样就判定牠们跟裂谷魔有血统关系，似乎有点牵强……」
「嗯，妳说什么就是什么。」雅多林喝了一口酒。
「这也许很重要。」纱蓝说。
「从研究角度来说，是的。我知道，娜凡妮伯母没事就在谈这种事。」
「这有可能会有更实际的重要性。」纱蓝说。「你的军队跟帕山迪人，每个月大概杀死多少只？」
雅多林耸耸肩，「大概每三天一只吧，有时候多点，有时候少点，所以……一个月十五只？」
「你看到问题了吗？」
「我……」雅多林摇摇头。「抱歉，没有。我在这种跟刺人没关系的事情上都很没用。」
她朝他微笑。「乱说，你在挑选酒类上头也很杰出。」
「我差不多是随便挑的。」
「但还是很好喝，证明了你的方法没错。言归正传，你看不到问题也许是因为你不知道所有的事实。大壳类繁衍跟成长速度通常都很慢，因为大多数生态环境都只能支持少量的大型顶尖猎捕者。」
「我听说过这类的字。」
她看向他，挑起眉毛。他现在靠得离她近很多，才能看清楚她的画。他擦着淡淡的古龙水，一种清爽的木香，天哪……
「好了好了。」他边研究她的画边笑着说。「我没我假装的那么笨，我懂妳说的了。妳真的觉得如果我们杀得够多会成为问题吗？毕竟所有人已经猎捕大壳类好几代，那些东西还是在。」
「雅多林，你们在这里不是猎捕，而是在收割，在系统性地摧毁牠们的幼兽数量。最近是不是比较少有裂谷魔结蛹了？」
「是啊。」他说，虽然听起来不太甘愿。「我们觉得是季节的问题。」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在收割五年后，数量开始减少了。像裂谷魔那样的动物通常不会有天敌，一年突然损失一百到一百五十只，会对牠们的族群造成巨大灾难。」
雅多林皱眉。「我们得到的宝心都是用来喂饱战营的人。如果没有源源不断、大小适中的宝心，魂师最后会弄裂现有的这些，那我们就不能负担这里的军队了。」
「我没有要你停止猎捕。」纱蓝红着脸说，这也许不是她该强调的重点。兀瑞席鲁跟帕胥人，那才是当下的重要问题。不过她需要先得到雅多林的信任，如果她能在裂谷魔这件事上提供帮助，也许他会愿意听她提起更创新的话题。
「我要说的只是研究跟思考这件事情很有价值。如果你能开始养裂谷魔，一批批地养到青少年时期，就像养刍螺那样？如果不是一个礼拜猎捕三次，而是培育跟收割上百只，那会如何？」纱蓝说。
「那会很有用。」雅多林深思地说。「妳需要什么东西才能让这件事发生？」
「嗯，我没有说……我是说……」她打住自己。「我要去破碎平原。」她更坚定地说。「如果要找出繁殖牠们的办法，那我得亲自去看一个被割开之前的蛹，最好能看到成年的裂谷魔，理想中还能抓到青少年裂谷魔来研究。」
「也不过就是几件不可能的事情而已。」
「是你先问的啊。」
「我也许能带妳去平原。」雅多林说。「父亲曾答应给加丝娜看一只裂谷魔尸体，我想他是打算猎杀之后再带她去。不过要看蛹……它很少会在战营附近，我得带妳到帕山迪领域附近的危险地带。」
「我相信你可以保护我。」
他期待地看着她。
「怎么？」纱蓝问。
「我在等妳开我玩笑。」
「我是认真的。有你在那里，我确定帕山迪人不敢靠近。」纱蓝说。
雅多林微笑。
「毕竟，光是那个臭味──」她说。
「看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自己居然告诉了妳这种事。」
「没错。」纱蓝同意。「你很诚实，很详细，而且很生动。我不会让自己忘记，有个男人展现过这些特质。」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飓风啊，那双眼睛……
小心，纱蓝告诉自己。小心！卡伯萨很容易就骗到了妳，不要重蹈覆辙。「我来想想办法，帕山迪人应该很快就不是问题了。」雅多林说。
「真的？」
他点点头。「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们跟藩王们都说了。父亲明天要跟一些帕山迪领袖们会面，也许能开始和平协商。」
「太棒了！」
「对啊。」雅多林说。「我期待不高，那个刺客……总而言之，明天再看看。不过，我可能得在父亲给我的其他任务之间的空档才能这么做。」
「那些决斗。」纱蓝靠向他。「雅多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似乎欲言又止。
「加丝娜完全不知道现在战营的情况。」她放轻了声音说。「我觉得我对这里的政治情势极端不了解，雅多林。据说，你的父亲跟萨迪雅司藩王有了冲突，国王改变了台地战出兵的规则，而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你决斗的方式。就我所知，你从来没有停止决斗过。」
「不一样。」他说。「我现在的决斗是为了获胜。」
「之前不是吗？」
「不，当时我决斗是为了惩罚别人。」他看了看周围，然后迎向她的眼睛。「一切都从我父亲开始看到幻境……」
他越往下说，越是全盘托出了一个惊人的故事，远比她预料的还要详细。一个诉说着背叛与希望的故事。关于过去的幻境，一个统一的雅烈席卡，准备要度过即将来临的风暴。
她对这一切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但她料想雅多林会这么告诉她，是因为他知道战营里的传言。她当然听说过达利纳的问题，也猜到萨迪雅司做出的事。当雅多林提起他父亲想要重建灿军的时候，纱蓝感觉到一阵寒意。她寻找周围图样的身影──它向来不远──却没找到。
在雅多林的观感中，故事的重点是萨迪雅司的背叛，年轻王子的眼神变得阴暗，满脸涨红，说起了在平原上被抛弃的情况，四面楚歌。他提起被卑微的桥兵拯救时似乎很尴尬。
纱蓝有点兴奋地想，他居然对我吐露心声。他说话时，她的外手就按在他的手臂上，一个很无辜的动作，却似乎鼓励了他，让他冷静地解释起达利纳的计划。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应该把这一切都说给她听，他们几乎不认识彼此，可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似乎让雅多林背上的重担减轻了一些，也让他变得更为放松。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雅多林说。「我应该要从别人身上赢得碎具，夺走他们的锋芒，让他们尴尬，可是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成功。」
「为什么？」纱蓝问。
「那些愿意跟我决斗的人都不够重要。」他握紧拳头。「如果我从他们身上赢得太多，那真正的目标，就是那些藩王，就会惧怕我，拒绝跟我决斗。我需要更受人瞩目的决斗，不对，我需要的是跟萨迪雅司决斗。我想把他那张笑兮兮的脸揍到石板地上，夺回我父亲的碎刃。不过他太滑溜了，我们绝对无法让他同意决斗。」
她发现自己非常希望能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有所帮助。她感觉自己因为那双眼睛中的激烈而关切，因为那份激情而融化。
记得卡伯萨……她再次提醒自己。
好吧，雅多林应该不会想要刺杀她，但这不代表自己每次在他身边脑子就能变成一团咖哩。她清清喉咙，猛然挪开眼睛，看着自己的素描。
「讨厌，我让你不开心了。我不太擅长追求人这种事。」她说。
「妳可以骗过我……」雅多林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
纱蓝连忙遮掩又一次突然的脸红，低下头在背包里翻找。
「你需要知道你的堂姊死前在做什么。」
「又是她父亲传记的新一册？」
「不是。」纱蓝拿出一张纸。「雅多林，加丝娜认为引虚者要重返了。」
「什么？」他皱眉。「她连全能之主都不信，为什么会相信引虚者？」
「她有证据。」纱蓝的一根手指敲敲纸张。「多数都沉在海里，但是我有她的一些笔记，而且……雅多林，你觉得要说服藩王们处理掉他们的帕胥人，会有多难？」
「处理掉什么？」
「如果要让所有人停止使用帕胥人，会有多难？把他们送走，或是……」飓风啊，她不是想要开始种族屠杀吧？但是这些是引虚者……「或是放他们自由之类的，把他们送出战营。」
「会有多难？」雅多林说。「我直接的反应是不可能，或是真的不可能。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加丝娜认为，他们也许跟引虚者还有引虚者的回归有关。」
雅多林摇摇头，满脸不解之色。「纱蓝，我们连让藩王好好地打这场仗都有困难了，如果我父亲或国王要求所有人把他们的帕胥人处理掉……飓风的！王国立刻会崩溃。」
所以加丝娜这点也说对了，毫无意外。纱蓝很想知道雅多林本人对这个主意的反应有多激烈。他大大喝了一口酒，似乎不知该做何反应。
该撤退了。这次见面非常顺利，她可不希望有一个不愉快的收尾。「这是加丝娜说过的。」纱蓝说。「可是，我想让娜凡妮光主判断这个提议有多重要。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的女儿跟她的笔记。」
雅多林点点头。「那就去找她啊。」
纱蓝敲敲手中的纸。「我试过了。她不太有空。」
「娜凡妮伯母有时候确实挺让人招架不住。」
「不是这样。」纱蓝浏览过信上的内容。这是她在要求与对方会面、讨论加丝娜的研究之后收到的回答。「她不想跟我见面。她几乎不想承认我的存在。」
雅多林叹气。「她不想相信，我是说加丝娜的事。妳对她而言代表了某种意义，某种程度上，是事实。给她一点时间，她只是需要时间哀悼。」
「我不确定这种事情能等多久，雅多林。」
「我去跟她谈谈，怎么样？」他说。
「太好了。跟你一样。」她说。
他又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不算什么。毕竟，如果我们已经有一半机会要结婚，应该要照顾对方的利益。」他顿了顿。「不过别再跟人提起帕胥人的事，这种话其他人不会乐意听到。」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然后发现自己刚刚正傻盯着他。有一天她会亲吻他的嘴唇，她允许自己想象了起来。
还有艾希的眼睛啊……他其实非常友善，她没想到出身如此高贵的人会如此。她来到破碎平原之前，没有碰过像他这样的人，她认识的人之中所有与他品阶相近的男人，都非常僵硬死板，甚至暴躁易怒。
但雅多林不是。飓风的，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她可以非常、非常习惯的事情。
露台上的人们骚动。她一时没去多想，直到许多人开始站起来，望向东方。
飓风。啊，对了。
纱蓝感到一阵惊骇，扭头看向飓源点的方向。风吹了起来，叶子跟小片垃圾在阳台上飞动，下方的外市场开始收拾起来，帐棚被折起，遮阳帘收好，窗户闭上，每个战营都严阵以待。
纱蓝把东西收回背包，然后站到露台边缘，外手抓着岩石栏杆，雅多林来到她身边。身后的人们低声交谈，聚集在一起。她听到铁具磨擦岩石的声音，帕胥人开始把桌子跟椅子拉开，收在一旁，一则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方便浅眸人退到安全的地方。
天际线沁着血色，由亮转暗，就像一个因为怒气而满脸阴霾的男人，几个站在露台上的人已经承受不住，立刻跑回到安全室里，不过大多数人仍然沉默地等待着。风灵在空中，形成小小的光河流窜。纱蓝抓着雅多林的手臂，望向东方。数分钟过去，终于，她看到了。
飓风墙。
飞在飓风之前，由一面巨大的水与垃圾组成的墙，某些地方透出后方跟随的电光，照出里面的动静音影，像是灯光照透皮肉时露出的骨骼。这面毁灭之墙里面，有东西。
大多数人从露台上逃走了，虽然飓风墙仍然遥遥在望。顷刻间只剩下了几个人，包括纱蓝跟雅多林。她被震慑住了，只能直勾勾看着飓风接近。等待时间比她以为的还要久，虽然飓风速度快得骇人，但因为太巨大，所以从颇远的地方就能看到。
它吞没了破碎平原，一次一个台地。很快地，它笼罩在战营上方，带着吼叫而来。
「我们该走了。」雅多林终于说。她几乎没听到他的话。
生命。有东西活在那个飓风中，某个没有任何艺术家画过，没有学者形容过的东西。
「纱蓝！」雅多林开始把她拖向安全室。她用外手抓着栏杆，站在原地，内手将背包抓在胸前。那个嗡嗡声，是图样。
她从来没有离飓风这么近过。当她离飓风只有几吋远，就算只有窗户阻隔在两者之间时，她也不像现在这样，与它如此靠近。看着黑暗降临在战营上……
我要画下来。
「纱蓝！」雅多林把她从栏杆边拖走。「我们再不走，他们就要关门了！」
她一惊之下，发现所有人都离开了露台，所以她让雅多林拉走她，一起冲过空旷的地面，最后来到侧面的房间，里头挤着害怕地缩在一起的浅眸人们。雅多林的侍卫们立刻跟在他们身后进来，几名帕胥人重重关上厚门，门栓砰的一声落下，将天空锁在外面，只留下墙壁上的钱球光芒照亮。
纱蓝数了起来。飓风到了──她可以感觉得到。有东西重击着门，还有遥远的雷声。
「六秒。」她说。
「什么？」雅多林压低了声音，房间里其他人也都以耳语的音量在交谈。
「仆人们关门后，过了六秒钟飓风才到。我们可以在外面多待六秒的。」
雅多林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妳一开始发现我们在阳台上的目的时，似乎被吓坏了。」
「我是啊。」
「现在妳却希望在外面待到最后一刻，直到飓风来临？」
「我……对啊。」她满脸通红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妳这个人了。」雅多林看着她。「妳跟我遇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这是我的神秘女性特质。」
他挑起眉毛。
「当我们女人觉得特别叛逆时，就会这么形容自己。就算你知道实情如何，也不可以说出来，这是礼貌。所以现在，我们就只能……等？」
「在这种箱子一样的小房间？」雅多林觉得好笑地问。「我们是浅眸人，不是牲口。」他朝旁边示意，有几名仆人正打开门，展示深入山体的更多房间。「两间休憩室，一间给男人，一间给女人。」
纱蓝点点头。有时候在飓风中，两性会分开到各自的房间去聊天，显然这个酒馆也跟随这样的传统。他们大概也准备了点心。纱蓝走向他示意的房间，但是雅多林的手落在她的手臂上，让她停住脚步。
「我会想办法带妳去破碎平原。阿玛朗说他想要进一步探索那里，不只是在出兵的时候。我想他跟父亲明天晚上会一起共进晚餐商量这件事，我会问问他们可不可以带妳去。我也会去跟娜凡妮伯母谈谈，也许我们可以在下个礼拜的宴会上一起讨论？」
「下礼拜有宴会？」
「每个下礼拜都有宴会，只要知道是谁开的就行。我会送消息给妳。」雅多林说。
她微笑，然后两人分开。下礼拜不够早，她心想，我得找个不那么尴尬的方法，提前去拜访他。
她真的答应要帮他繁殖裂谷魔吗？她还不够忙吗？不过，她走入女人的休憩室时，仍然对今天的进展很满意，她的侍卫们在合适位置站定。
纱蓝在女人堆里面走动，到处都有明亮的宝石放在杯里面提供照明，全都是切割过的宝石，却没有被放入钱球，这是个很昂贵的展示。
她觉得，如果她的老师们在一旁观看，两个人都会对她与雅多林的交谈感到失望。太恩会要她进一步操控王子；加丝娜会希望纱蓝能更矜持，管好自己的舌头。
可是雅多林似乎还是喜欢她，这让她想要发出欢呼。
周围女人们脸上的神情冲走了这股情绪。有人刻意背向纱蓝，其他人抿起嘴唇，批判地上下打量起她。与王国最优秀的单身汉交往，绝对让她成为不受欢迎的人，尤其她还是外来者。
纱蓝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她不需要这些女人的接纳，她只想找到兀瑞席鲁还有蕴藏其中的秘密。取得雅多林的信任，会是朝那方向的一大步。
她决定要海吞一轮甜点来犒赏自己，同时继续计划该如何溜入阿玛朗光爵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