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受飓风的祝福
我们造成的破坏还不够吗？如今你脚下的世界承载了雅多纳西的塑造与设计。我们至今的介入，除了带来痛苦之外，别无他物。
脚步声踩在卡拉丁囚牢外的石板地上。卡拉丁闭着眼睛，继续毫无动静地躺在原处，没有去看。
为了要阻隔心中的黑暗，他开始进行一系列的计划。当他出去以后要做什么？他必须向自己强调，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以后。不是他不相信达利纳。只是，他的思绪……他的思绪往往会背叛他，悄悄说着不是事实的话。
扭曲的真相。以他现在的状况，他能够相信达利纳说谎了。他能够相信藩王其实暗地里希望卡拉丁被关起来。毕竟卡拉丁是一个很糟糕的护卫，他没有应付写在墙上的神秘倒数计时，也没有成功阻止白衣杀手。
当他的意识不断对他低声说谎时，卡拉丁相信桥四队其实巴不得赶走他──他们只是假装想要成为护卫，好让他高兴。他们其实暗地里希望能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喜欢的生活，没有卡拉丁的干扰和破坏。
他应该要觉得这些假话很可笑的。可是一点也不可笑。
锵。
卡拉丁猛然睁开眼睛，变得紧绷。他们要来抓走他、按照国王的旨令处决了吗？他猛然从床上弹起，以战斗姿势落地，手中握着空碗准备掷出。
站在牢门前的牢头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飓风的，你这家伙，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好啦，你的刑期已经结束了。国王今天签署了你的赦令，他们甚至没有剥夺你的位阶或职位。」男人揉揉下巴，然后拉开牢门。「你的运气还真好。」
运气好。所有人都这样说卡拉丁。不过，一想到能够获得自由，内心的阴暗便立刻被驱散，于是卡拉丁走向门口，充满戒心地踏出牢房，牢头不断退后。
「你这个人戒心很重，啊？」牢头是个低阶的浅眸人。「不过大概就要你这样才能当个好保镖。」男人示意卡拉丁先出去。
卡拉丁没动。
终于，牢头叹口气。「好吧。」他走出门口，进入外面的走廊。
卡拉丁跟随在后，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就又恢复之前的自己几分。阴暗面被关起。他不是个奴隶。他是个士兵、卡拉丁队长。他撑过了……多久？两周，三周？短短一段被关在笼子的时间。
他自由了。他可以回到护卫的生活。但有件事……永远地改变了。
再也、再也不会有人可以这样对我。国王或将军，光爵或光主都一样。
他宁可先死。
他们经过面海的窗户，卡拉丁停下来，吸入一口沁凉、新鲜的空气。窗外只是平凡无奇的战营景象，现在却彷佛充满了光辉。一阵微风吹动他的头发，他允许自己露出微笑，伸出手摸摸长了几个礼拜胡子的下巴。他得叫大石帮他剃掉。
牢头此时说：「好了，他自由了。殿下，您能不能不要再玩下去了？」
「殿下？」卡拉丁转头去看，牢头停在另外一间牢房前──一间位于走廊上较大的牢房。卡拉丁是被关在最深处、远离窗户的牢房。
牢头用钥匙转动木门上的锁，拉开。雅多林．科林，身穿一件简单的贴身制服，走了出来。他的脸上也留了几个礼拜的胡子，不过他的胡子是金色参杂着黑。王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卡拉丁，点点头。
「他把你关了起来？」卡拉丁不解地说。「怎么会……？为什么……？」
雅多林转向牢头。「执行我的命令了吗？」
「他们正在外面的房间里等着呢，光爵。」牢头听起来相当紧张。雅多林点点头，朝那里走去。
卡拉丁来到牢头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怎么回事？国王把达利纳的继承人关起来了？」
「跟国王没关系。」牢头说。「是雅多林光爵坚持要住进来，你被关着一天，他就不肯走。我们试图阻止他，可是那人是个王子。我们根本没办法逼他做任何事，就连逼他走都不行。他把自己关在牢房里面，我们也只能配合了。」
不可能。卡拉丁瞥向雅多林，王子正慢慢地走向走廊尽头。他看起来比卡拉丁好得多──雅多林显然洗了好几次澡，他的牢房也比较大，有比较多隐私。
但那仍然是间牢房。
卡拉丁心想，我刚被关进来不久，那天早上听到的吵闹声，就是这件事，是雅多林把自己关起来了。
卡拉丁小跑步跟上他，「为什么？」
「你不应该在这里面。」雅多林眼睛直视前方。
「我破坏了你跟萨迪雅司决斗的机会。」
「没有你，我已经瘸了或死了。」雅多林说。「所以反正我也不会有跟萨迪雅司决斗的机会。」王子停在走廊中，看向卡拉丁。「况且，你救了雷纳林。」
「那是我的职责。」卡拉丁说。
「那我们需要给你更多薪资，桥小子。」雅多林说。「因为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手无寸铁地下场参与六个碎刃师之间的混战。」
卡拉丁皱眉。「等等，你用古龙水？在监牢里还用？」
「就算被监禁，也不需要当个野蛮人啊。」
「飓风的，你还真是被宠坏了。」卡拉丁笑着说。
「我这叫讲究，你这大胆的农夫。」雅多林说完，露出大大的笑容，「况且，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这里洗澡用的水可是冷水。」
「真可怜啊。」
「可不是嘛。」雅多林迟疑片刻后，伸出手。
卡拉丁握住。「抱歉。」他说。「我破坏了你的计划。」
「呿，不是你破坏的。」雅多林说。「那是艾洛卡干的。你认为他不能直接忽略你的要求，继续进行下去，让我进一步挑战萨迪雅司吗？可是他却当场大发脾气，而不是掌控局面，执行计划。去他飓风的家伙。」
对方肆无忌惮的语气让卡拉丁猛眨眼，然后瞥向牢头，后者站得远远的，很显然一点都不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你说的那些关于阿玛朗的事情，是真的吗？」雅多林说。
「样样都是。」
雅多林点头。「我一直在猜那个人藏了什么秘密。」他继续往前走。
「等等。」卡拉丁跑上前。「你相信我？」
雅多林说：「我父亲是我所知最好的人，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就连他都会发脾气、判断错误，而且有着不太好的过去。阿玛朗似乎从来不曾犯错。如果你听说过跟他有关的故事，那你就会知道每个人都觉得他好像夜里会发光，尿的都是琼浆玉液。但在我看来，这种家伙让人觉得为了要保持个好名声，实在太过头了。」
「你父亲说我不该去挑战他。」
「对啊。」雅多林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口。「决斗已经完全正式化，我想你应该无法理解它的地位。深眸人不能挑战阿玛朗那样的人，而且绝对不该用你的那种方法。你让国王很尴尬，就像朝他给你的礼物上面吐口水一样。」雅多林停顿。「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没关系了。尤其是今天之后。」
雅多林推开门。大部分的桥四队成员都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应该是守卫们平常待着的地方。一张桌子跟几张椅子都被推到墙边，好让二十几个男人有地方可站。卡拉丁一走出来，所有人都同时朝他行礼，但是没持续多久，便立刻爆发出欢呼声。
那声音……那声音碾碎了黑暗，直到完全消失。卡拉丁发现自己露出了微笑，走出门口迎向他们，跟男人们握手，听大石拿他的胡子打趣。雷纳林也在，穿着桥四队制服，立刻去到雅多林身边，低声却开心地对哥哥说话，不过手中仍然翻转着经常把玩的盒子。
卡拉丁瞥向一旁。站在墙边的那些人是谁？是雅多林的随从们。那是雅多林的盔甲师吗？他们端着几样用布盖着的东西。雅多林进入房间，大声地拍拍手，让桥四队所有人安静下来。
雅多林说：「现在我拥有不只一把碎刃，另有两把新的碎刃，还有三套碎甲。科林纳如今拥有整个雅烈席卡中四分之一的碎具，而我也被定名为决斗冠军。这不令人意外，因为我们比赛的第二天晚上，雷利司就被送入返回雅烈席卡的车队了，他父亲想要借此隐藏他惨败的事实。
「其中一套完整的碎具会送给卡尔将军，我也下令将两套碎甲送给我父亲军队中军阶合适的浅眸人。」雅多林朝布块点点头。「剩下来还有一整套。我个人很好奇想要知道传说是不是真的，如果深眸人跟碎刃缔结联系，他的眼睛真的会变色吗？」
卡拉丁感觉到一阵彻底的惊慌。又来了。又要发生一次了。
盔甲师取下布料，露出银晃晃的碎刃，两边都有开锋，中间有藤蔓缠绕的花纹。他们同时掀开脚下的布，露出一套漆成橘色的碎甲，来自于卡拉丁帮忙打败的人之一。
接下这些碎甲，一切就会改变。卡拉丁立刻感到一阵晕眩，几乎让他站立不住。「我要怎么处置都可以吗？」
「拿去吧。」雅多林点点头。「是你的了。」
「不是了。」卡拉丁说完，指着一名桥四队成员。「摩亚许，拿着。你是新的碎刃师了。」
摩亚许脸上的血色褪尽。卡拉丁做好了心理准备，上次……他被雅多林抓住肩膀时，忍不住一缩，可是阿玛朗军队中曾经发生的惨剧没有再次发生。雅多林把卡拉丁拉回到走廊中，举起手阻止桥兵交谈。
「你们等等。谁都不准动。」雅多林下令，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对卡拉丁恶狠狠地说：「我可是要给你碎甲跟碎刃。」
「谢谢你。」卡拉丁说。「摩亚许会好好使用的。他一直跟着萨贺学习。」
「我没有要给他，我是要给你。」
「如果真的是给我，那我要怎么处置都行。还是那其实不是我的？」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雅多林说。「那是每个士兵的梦想，无论他们是深眸或浅眸人。还是……是因为……」雅多林真的完全不能理解。
「我不是怀恨在心。」卡拉丁轻声说。「雅多林，这些碎刃杀了太多我爱的人。我没办法直视它们，没办法碰触它们而不看到鲜血。」
「你会成为浅眸人。」雅多林低声说。「就算改变不了你的眼睛颜色，你也会被算作是浅眸人。碎刃师会立刻晋级成第四达恩，你可以挑战阿玛朗，你的人生会彻底改变。」
「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是因为我变成了浅眸人而有所改变。」卡拉丁说。「我想要我这样的人的人生……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能够改变。这个礼物不是给我的，雅多林。我不恨你或其他人，我只是不想要碎刃而已。」
「杀手会回来。」雅多林说。「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我宁可你手中有碎具可以支持我。」
「我没有碎具，对你来说比较有用。」
雅多林皱眉。
「让我把碎具交给摩亚许。」卡拉丁说。「你也见识过了，在决斗场上，我没有碎刃跟碎甲也可以应付得很好。如果我让我最优秀的手下之一得到碎具，那能够上场打的人就是三个，而不是两个了。」
雅多林看向房间里面，然后怀疑地看着卡拉丁。「你知道你疯了吧。」
「我接受你的说法。」
「好吧。」雅多林走回房间。「你，摩亚许是吧？这些碎具现在是你的了。恭喜你。你现在比雅烈席卡九成以上的人都要更高阶。给自己挑一个姓，要求加入科林旗帜下的一个家族，或者自己开创一个家族也可以。」
摩亚许瞥向卡拉丁，卡拉丁点点头。
高大的桥兵走到房间一旁，伸手摸上碎刃。他的手指一路摸着剑身来到剑柄，然后握住，敬畏地举起剑。跟大部分碎刃一样，这把剑非常巨大，可是摩亚许很轻易地便单手握住。剑柄中镶嵌的金绿柱石闪耀光芒。
摩亚许看向桥四队其他人，一片睁大的眼睛跟无语大张的嘴巴回望他，胜灵绕着他升腾而起，成为一团盘旋的光点，至少有二十几只。
「他的眼睛，不是应该变色了吗？」洛奔说。
「要变的话也得等他跟那东西缔结联系完成，那要花上一个礼拜。」雅多林说。
「替我穿上碎甲。」摩亚许相当急切地对盔甲师说，彷佛害怕会被人夺走。
「够了！」大石如雷鸣的声音充斥房间。在此同时，盔甲师已开始动手。「我们要开庆祝会！伟大的卡拉丁队长，受飓风祝福之人，住在监牢之人。你，现在要来吃我的炖菜。哈！我这锅从你被关起来以后就开始煮了。」
卡拉丁让桥兵们簇拥着他来到阳光下，那里还有一大群士兵等着，包括很多其他小队的桥兵。这些人也在欢呼，卡拉丁还瞥到达利纳就站在一旁。雅多林走过去找他父亲，但达利纳却注视着卡拉丁。他的眼神在说什么？好深沉。卡拉丁别过头，接受众桥兵的热烈欢迎，他们纷纷与他握手，拍拍他的背。
「大石，你刚才说什么？」卡拉丁说。「你说我被关的每一天，你都煮了一锅炖菜？」
「不是。」泰夫挠挠头之后说。「那个飓风的食角人一直在煮同一锅，炖了好几个礼拜。他不肯让我们试吃，坚持晚上要起床顾着锅子。」
「这是庆祝炖菜。」大石抱胸说。「必须慢炖很久。」
「好啊，那走吧。」卡拉丁说。「我的确想吃点牢饭以外的东西了。」
所有人发出欢呼，朝营房纷纷走去。他们一边走，卡拉丁一边顺势拉住泰夫的手臂。「我被关起来这件事，他们怎么说？」
「有人想要劫狱，把你救出来。」泰夫轻声承认。「我揍了他们一顿之后，就都老实了。没有哪个好军人没被关过一两天的，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们也没降你的级，所以只是想给你来个小惩大戒而已，其他人后来也都看明白了。」
卡拉丁点点头。
泰夫瞥了一眼其他人。「现在他们对于阿玛朗那家伙颇为愤怒，也对那个人很好奇。你也知道，任何跟你的过去有关的事，他们都可以拿来聊上半天。」
「带他们回营房。我一会儿就过去。」卡拉丁说。
「别去太久。」泰夫说。「这批小家伙守了这门口三个礼拜，你欠他们一场庆祝会。」
「一下就来，我只是想跟摩亚许说几句话。」卡拉丁说。
泰夫点头，小跑步去管束其他人。卡拉丁走回守卫房时，觉得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里面只剩下摩亚许跟盔甲师。卡拉丁走到他们面前，看着摩亚许戴着护掌的手握起拳头。
「我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阿卡。」摩亚许边说，盔甲师边帮他穿上胸甲。「飓风的……我现在比一些王国还要值钱。」
「我不建议你卖掉碎甲，至少不能卖给外国人。这种事情会被认为是叛国罪。」卡拉丁说。
「卖？」摩亚许猛然抬起头，再次握拳。「永远不会。」他露出微笑，一个纯粹喜悦的笑容随同胸甲的定位而绽放。
「我来帮他穿剩下的。」卡拉丁对盔甲师说。他们不情愿地离开，留下卡拉丁跟摩亚许独处。
他帮着摩亚许戴上肩膀的护甲。「我在里面时，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卡拉丁说。
「我可以想象。」
「这段时间让我做出几个决定。」卡拉丁边说，边卡上另一块碎甲。「其中一个决定是，你的朋友们是对的。」
摩亚许猛然转向他。「所以……」
「告诉他们，我同意他们的计划。」卡拉丁说。「我会照他们的希望去做，好帮他们……完成目标。」
房间变得奇异地安静。
摩亚许握住他的手臂。「我就跟他们说你会明白的。」他朝身上的碎甲挥手。「这也可以帮助我们完成必须做的事。我们得手之后，我觉得另一个你挑战过的某人也需要被处理处理。」
卡拉丁说：「我会同意只是因为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对你来说，这是你的复仇，你不用跟我辩解太多。而我是觉得，这真的是雅烈席卡需要的。也许是这个世界需要的。」
「噢，我明白。」摩亚许戴上头盔，掀起面甲。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了一步，脚步却一软，差点整个人扑倒在地。他靠抓住桌子稳住身形，木头却在他的手下被捏成碎片。
他看着自己做的好事，然后大笑。「这……这会改变每件事。谢谢你，卡拉丁，谢谢。」
「我去叫盔甲师来帮你脱掉。」卡拉丁说。
「不不，你去参加大石的那个鬼庆祝会，我要去训练场练习！除非我能自然地行动，否则我绝对不会脱下来。」
卡拉丁见识过雷纳林至今为了学会使用碎甲花了多少努力，猜想摩亚许可能也得花上比他自以为还要更久的时间。可是卡拉丁没说什么，只是走入阳光下。
他闭起眼睛，仰着头，享受了一阵子。
然后他小跑步离开，重回桥四队。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脚步声踩在卡拉丁囚牢外的石板地上。卡拉丁闭着眼睛，继续毫无动静地躺在原处，没有去看。
为了要阻隔心中的黑暗，他开始进行一系列的计划。当他出去以后要做什么？他必须向自己强调，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以后。不是他不相信达利纳。只是，他的思绪……他的思绪往往会背叛他，悄悄说着不是事实的话。
扭曲的真相。以他现在的状况，他能够相信达利纳说谎了。他能够相信藩王其实暗地里希望卡拉丁被关起来。毕竟卡拉丁是一个很糟糕的护卫，他没有应付写在墙上的神秘倒数计时，也没有成功阻止白衣杀手。
当他的意识不断对他低声说谎时，卡拉丁相信桥四队其实巴不得赶走他──他们只是假装想要成为护卫，好让他高兴。他们其实暗地里希望能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喜欢的生活，没有卡拉丁的干扰和破坏。
他应该要觉得这些假话很可笑的。可是一点也不可笑。
锵。
卡拉丁猛然睁开眼睛，变得紧绷。他们要来抓走他、按照国王的旨令处决了吗？他猛然从床上弹起，以战斗姿势落地，手中握着空碗准备掷出。
站在牢门前的牢头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飓风的，你这家伙，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好啦，你的刑期已经结束了。国王今天签署了你的赦令，他们甚至没有剥夺你的位阶或职位。」男人揉揉下巴，然后拉开牢门。「你的运气还真好。」
运气好。所有人都这样说卡拉丁。不过，一想到能够获得自由，内心的阴暗便立刻被驱散，于是卡拉丁走向门口，充满戒心地踏出牢房，牢头不断退后。
「你这个人戒心很重，啊？」牢头是个低阶的浅眸人。「不过大概就要你这样才能当个好保镖。」男人示意卡拉丁先出去。
卡拉丁没动。
终于，牢头叹口气。「好吧。」他走出门口，进入外面的走廊。
卡拉丁跟随在后，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就又恢复之前的自己几分。阴暗面被关起。他不是个奴隶。他是个士兵、卡拉丁队长。他撑过了……多久？两周，三周？短短一段被关在笼子的时间。
他自由了。他可以回到护卫的生活。但有件事……永远地改变了。
再也、再也不会有人可以这样对我。国王或将军，光爵或光主都一样。
他宁可先死。
他们经过面海的窗户，卡拉丁停下来，吸入一口沁凉、新鲜的空气。窗外只是平凡无奇的战营景象，现在却彷佛充满了光辉。一阵微风吹动他的头发，他允许自己露出微笑，伸出手摸摸长了几个礼拜胡子的下巴。他得叫大石帮他剃掉。
牢头此时说：「好了，他自由了。殿下，您能不能不要再玩下去了？」
「殿下？」卡拉丁转头去看，牢头停在另外一间牢房前──一间位于走廊上较大的牢房。卡拉丁是被关在最深处、远离窗户的牢房。
牢头用钥匙转动木门上的锁，拉开。雅多林．科林，身穿一件简单的贴身制服，走了出来。他的脸上也留了几个礼拜的胡子，不过他的胡子是金色参杂着黑。王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卡拉丁，点点头。
「他把你关了起来？」卡拉丁不解地说。「怎么会……？为什么……？」
雅多林转向牢头。「执行我的命令了吗？」
「他们正在外面的房间里等着呢，光爵。」牢头听起来相当紧张。雅多林点点头，朝那里走去。
卡拉丁来到牢头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怎么回事？国王把达利纳的继承人关起来了？」
「跟国王没关系。」牢头说。「是雅多林光爵坚持要住进来，你被关着一天，他就不肯走。我们试图阻止他，可是那人是个王子。我们根本没办法逼他做任何事，就连逼他走都不行。他把自己关在牢房里面，我们也只能配合了。」
不可能。卡拉丁瞥向雅多林，王子正慢慢地走向走廊尽头。他看起来比卡拉丁好得多──雅多林显然洗了好几次澡，他的牢房也比较大，有比较多隐私。
但那仍然是间牢房。
卡拉丁心想，我刚被关进来不久，那天早上听到的吵闹声，就是这件事，是雅多林把自己关起来了。
卡拉丁小跑步跟上他，「为什么？」
「你不应该在这里面。」雅多林眼睛直视前方。
「我破坏了你跟萨迪雅司决斗的机会。」
「没有你，我已经瘸了或死了。」雅多林说。「所以反正我也不会有跟萨迪雅司决斗的机会。」王子停在走廊中，看向卡拉丁。「况且，你救了雷纳林。」
「那是我的职责。」卡拉丁说。
「那我们需要给你更多薪资，桥小子。」雅多林说。「因为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手无寸铁地下场参与六个碎刃师之间的混战。」
卡拉丁皱眉。「等等，你用古龙水？在监牢里还用？」
「就算被监禁，也不需要当个野蛮人啊。」
「飓风的，你还真是被宠坏了。」卡拉丁笑着说。
「我这叫讲究，你这大胆的农夫。」雅多林说完，露出大大的笑容，「况且，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这里洗澡用的水可是冷水。」
「真可怜啊。」
「可不是嘛。」雅多林迟疑片刻后，伸出手。
卡拉丁握住。「抱歉。」他说。「我破坏了你的计划。」
「呿，不是你破坏的。」雅多林说。「那是艾洛卡干的。你认为他不能直接忽略你的要求，继续进行下去，让我进一步挑战萨迪雅司吗？可是他却当场大发脾气，而不是掌控局面，执行计划。去他飓风的家伙。」
对方肆无忌惮的语气让卡拉丁猛眨眼，然后瞥向牢头，后者站得远远的，很显然一点都不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你说的那些关于阿玛朗的事情，是真的吗？」雅多林说。
「样样都是。」
雅多林点头。「我一直在猜那个人藏了什么秘密。」他继续往前走。
「等等。」卡拉丁跑上前。「你相信我？」
雅多林说：「我父亲是我所知最好的人，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就连他都会发脾气、判断错误，而且有着不太好的过去。阿玛朗似乎从来不曾犯错。如果你听说过跟他有关的故事，那你就会知道每个人都觉得他好像夜里会发光，尿的都是琼浆玉液。但在我看来，这种家伙让人觉得为了要保持个好名声，实在太过头了。」
「你父亲说我不该去挑战他。」
「对啊。」雅多林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口。「决斗已经完全正式化，我想你应该无法理解它的地位。深眸人不能挑战阿玛朗那样的人，而且绝对不该用你的那种方法。你让国王很尴尬，就像朝他给你的礼物上面吐口水一样。」雅多林停顿。「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没关系了。尤其是今天之后。」
雅多林推开门。大部分的桥四队成员都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应该是守卫们平常待着的地方。一张桌子跟几张椅子都被推到墙边，好让二十几个男人有地方可站。卡拉丁一走出来，所有人都同时朝他行礼，但是没持续多久，便立刻爆发出欢呼声。
那声音……那声音碾碎了黑暗，直到完全消失。卡拉丁发现自己露出了微笑，走出门口迎向他们，跟男人们握手，听大石拿他的胡子打趣。雷纳林也在，穿着桥四队制服，立刻去到雅多林身边，低声却开心地对哥哥说话，不过手中仍然翻转着经常把玩的盒子。
卡拉丁瞥向一旁。站在墙边的那些人是谁？是雅多林的随从们。那是雅多林的盔甲师吗？他们端着几样用布盖着的东西。雅多林进入房间，大声地拍拍手，让桥四队所有人安静下来。
雅多林说：「现在我拥有不只一把碎刃，另有两把新的碎刃，还有三套碎甲。科林纳如今拥有整个雅烈席卡中四分之一的碎具，而我也被定名为决斗冠军。这不令人意外，因为我们比赛的第二天晚上，雷利司就被送入返回雅烈席卡的车队了，他父亲想要借此隐藏他惨败的事实。
「其中一套完整的碎具会送给卡尔将军，我也下令将两套碎甲送给我父亲军队中军阶合适的浅眸人。」雅多林朝布块点点头。「剩下来还有一整套。我个人很好奇想要知道传说是不是真的，如果深眸人跟碎刃缔结联系，他的眼睛真的会变色吗？」
卡拉丁感觉到一阵彻底的惊慌。又来了。又要发生一次了。
盔甲师取下布料，露出银晃晃的碎刃，两边都有开锋，中间有藤蔓缠绕的花纹。他们同时掀开脚下的布，露出一套漆成橘色的碎甲，来自于卡拉丁帮忙打败的人之一。
接下这些碎甲，一切就会改变。卡拉丁立刻感到一阵晕眩，几乎让他站立不住。「我要怎么处置都可以吗？」
「拿去吧。」雅多林点点头。「是你的了。」
「不是了。」卡拉丁说完，指着一名桥四队成员。「摩亚许，拿着。你是新的碎刃师了。」
摩亚许脸上的血色褪尽。卡拉丁做好了心理准备，上次……他被雅多林抓住肩膀时，忍不住一缩，可是阿玛朗军队中曾经发生的惨剧没有再次发生。雅多林把卡拉丁拉回到走廊中，举起手阻止桥兵交谈。
「你们等等。谁都不准动。」雅多林下令，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对卡拉丁恶狠狠地说：「我可是要给你碎甲跟碎刃。」
「谢谢你。」卡拉丁说。「摩亚许会好好使用的。他一直跟着萨贺学习。」
「我没有要给他，我是要给你。」
「如果真的是给我，那我要怎么处置都行。还是那其实不是我的？」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雅多林说。「那是每个士兵的梦想，无论他们是深眸或浅眸人。还是……是因为……」雅多林真的完全不能理解。
「我不是怀恨在心。」卡拉丁轻声说。「雅多林，这些碎刃杀了太多我爱的人。我没办法直视它们，没办法碰触它们而不看到鲜血。」
「你会成为浅眸人。」雅多林低声说。「就算改变不了你的眼睛颜色，你也会被算作是浅眸人。碎刃师会立刻晋级成第四达恩，你可以挑战阿玛朗，你的人生会彻底改变。」
「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是因为我变成了浅眸人而有所改变。」卡拉丁说。「我想要我这样的人的人生……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能够改变。这个礼物不是给我的，雅多林。我不恨你或其他人，我只是不想要碎刃而已。」
「杀手会回来。」雅多林说。「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我宁可你手中有碎具可以支持我。」
「我没有碎具，对你来说比较有用。」
雅多林皱眉。
「让我把碎具交给摩亚许。」卡拉丁说。「你也见识过了，在决斗场上，我没有碎刃跟碎甲也可以应付得很好。如果我让我最优秀的手下之一得到碎具，那能够上场打的人就是三个，而不是两个了。」
雅多林看向房间里面，然后怀疑地看着卡拉丁。「你知道你疯了吧。」
「我接受你的说法。」
「好吧。」雅多林走回房间。「你，摩亚许是吧？这些碎具现在是你的了。恭喜你。你现在比雅烈席卡九成以上的人都要更高阶。给自己挑一个姓，要求加入科林旗帜下的一个家族，或者自己开创一个家族也可以。」
摩亚许瞥向卡拉丁，卡拉丁点点头。
高大的桥兵走到房间一旁，伸手摸上碎刃。他的手指一路摸着剑身来到剑柄，然后握住，敬畏地举起剑。跟大部分碎刃一样，这把剑非常巨大，可是摩亚许很轻易地便单手握住。剑柄中镶嵌的金绿柱石闪耀光芒。
摩亚许看向桥四队其他人，一片睁大的眼睛跟无语大张的嘴巴回望他，胜灵绕着他升腾而起，成为一团盘旋的光点，至少有二十几只。
「他的眼睛，不是应该变色了吗？」洛奔说。
「要变的话也得等他跟那东西缔结联系完成，那要花上一个礼拜。」雅多林说。
「替我穿上碎甲。」摩亚许相当急切地对盔甲师说，彷佛害怕会被人夺走。
「够了！」大石如雷鸣的声音充斥房间。在此同时，盔甲师已开始动手。「我们要开庆祝会！伟大的卡拉丁队长，受飓风祝福之人，住在监牢之人。你，现在要来吃我的炖菜。哈！我这锅从你被关起来以后就开始煮了。」
卡拉丁让桥兵们簇拥着他来到阳光下，那里还有一大群士兵等着，包括很多其他小队的桥兵。这些人也在欢呼，卡拉丁还瞥到达利纳就站在一旁。雅多林走过去找他父亲，但达利纳却注视着卡拉丁。他的眼神在说什么？好深沉。卡拉丁别过头，接受众桥兵的热烈欢迎，他们纷纷与他握手，拍拍他的背。
「大石，你刚才说什么？」卡拉丁说。「你说我被关的每一天，你都煮了一锅炖菜？」
「不是。」泰夫挠挠头之后说。「那个飓风的食角人一直在煮同一锅，炖了好几个礼拜。他不肯让我们试吃，坚持晚上要起床顾着锅子。」
「这是庆祝炖菜。」大石抱胸说。「必须慢炖很久。」
「好啊，那走吧。」卡拉丁说。「我的确想吃点牢饭以外的东西了。」
所有人发出欢呼，朝营房纷纷走去。他们一边走，卡拉丁一边顺势拉住泰夫的手臂。「我被关起来这件事，他们怎么说？」
「有人想要劫狱，把你救出来。」泰夫轻声承认。「我揍了他们一顿之后，就都老实了。没有哪个好军人没被关过一两天的，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们也没降你的级，所以只是想给你来个小惩大戒而已，其他人后来也都看明白了。」
卡拉丁点点头。
泰夫瞥了一眼其他人。「现在他们对于阿玛朗那家伙颇为愤怒，也对那个人很好奇。你也知道，任何跟你的过去有关的事，他们都可以拿来聊上半天。」
「带他们回营房。我一会儿就过去。」卡拉丁说。
「别去太久。」泰夫说。「这批小家伙守了这门口三个礼拜，你欠他们一场庆祝会。」
「一下就来，我只是想跟摩亚许说几句话。」卡拉丁说。
泰夫点头，小跑步去管束其他人。卡拉丁走回守卫房时，觉得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里面只剩下摩亚许跟盔甲师。卡拉丁走到他们面前，看着摩亚许戴着护掌的手握起拳头。
「我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阿卡。」摩亚许边说，盔甲师边帮他穿上胸甲。「飓风的……我现在比一些王国还要值钱。」
「我不建议你卖掉碎甲，至少不能卖给外国人。这种事情会被认为是叛国罪。」卡拉丁说。
「卖？」摩亚许猛然抬起头，再次握拳。「永远不会。」他露出微笑，一个纯粹喜悦的笑容随同胸甲的定位而绽放。
「我来帮他穿剩下的。」卡拉丁对盔甲师说。他们不情愿地离开，留下卡拉丁跟摩亚许独处。
他帮着摩亚许戴上肩膀的护甲。「我在里面时，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卡拉丁说。
「我可以想象。」
「这段时间让我做出几个决定。」卡拉丁边说，边卡上另一块碎甲。「其中一个决定是，你的朋友们是对的。」
摩亚许猛然转向他。「所以……」
「告诉他们，我同意他们的计划。」卡拉丁说。「我会照他们的希望去做，好帮他们……完成目标。」
房间变得奇异地安静。
摩亚许握住他的手臂。「我就跟他们说你会明白的。」他朝身上的碎甲挥手。「这也可以帮助我们完成必须做的事。我们得手之后，我觉得另一个你挑战过的某人也需要被处理处理。」
卡拉丁说：「我会同意只是因为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对你来说，这是你的复仇，你不用跟我辩解太多。而我是觉得，这真的是雅烈席卡需要的。也许是这个世界需要的。」
「噢，我明白。」摩亚许戴上头盔，掀起面甲。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了一步，脚步却一软，差点整个人扑倒在地。他靠抓住桌子稳住身形，木头却在他的手下被捏成碎片。
他看着自己做的好事，然后大笑。「这……这会改变每件事。谢谢你，卡拉丁，谢谢。」
「我去叫盔甲师来帮你脱掉。」卡拉丁说。
「不不，你去参加大石的那个鬼庆祝会，我要去训练场练习！除非我能自然地行动，否则我绝对不会脱下来。」
卡拉丁见识过雷纳林至今为了学会使用碎甲花了多少努力，猜想摩亚许可能也得花上比他自以为还要更久的时间。可是卡拉丁没说什么，只是走入阳光下。
他闭起眼睛，仰着头，享受了一阵子。
然后他小跑步离开，重回桥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