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颶光图样
一个几乎可以确定是背叛了其他的。
──出自图表，书桌第二抽屉之书，第二十七段
卡拉丁让飓光在他面前消散。他没剩下多少了──全速狂飞过平原的结果就是用尽了体内的飓光。当他发现升入黑暗天空的一道闪光居然是达利纳的时候，真是惊吓万分。达利纳被赛司捆缚向天空的方向。
卡拉丁快速接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捆缚下地面。前方的赛司跌跌撞撞地从小王子身前退开，警戒地朝卡拉丁举着剑，眼睛大睁，嘴唇颤抖，看起来无比惊恐。
很好。
达利纳终于轻轻地落在台地，卡拉丁的捆缚术力量也消散了。
「去找地方躲避。」卡拉丁说，血脉中的飓风更加消减。「我飞来这里时经过一场飓风……很大的一场，从西边来。」
「我们正在撤退。」
「快点。我来处理我们的朋友。」卡拉丁说。
「卡拉丁？」
卡拉丁转头，瞥向达利纳，藩王正站得笔挺，虽然一手仍然护佐自己的胸前。达利纳与他四目相望。「你就是我在找的。」
「对。终于是了。」
卡拉丁转身，大步走向杀手。他经过排成一个紧密阵形的桥四队成员，他们──在泰夫的一声令下──朝卡拉丁面前丢下一些东西。蓝色的灯笼，里面是撑过整个泣季的巨大发光宝石。
谢天谢地，幸好有他们。卡拉丁经过时，飓光往上升起，填满了他。可是他注意到他们脚边有两具倒地的尸体，眼眶焦黑，让他心中一沉。裴丁跟马特。艾瑟正紧搂着他兄弟的尸体痛哭着，其他桥兵则失去了某些四肢。
卡拉丁怒吼。够了。不会再有他的人死在这个怪物手下。
「妳准备好了吗？」他低声说。
当然，一直拖着要我们等的人可不是我，西儿在他脑海里说。
燃烧着飓光，充满愤怒与光亮的卡拉丁扑向杀手，碎刃对上碎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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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定了……」雷纳林喃喃地说。
「谁去让他闭嘴。」纱蓝怒骂。「必要的话就找东西堵上。」她刻意转身，不去理会呓语的王子，仍然站在满是壁画的房间前。规律。规律是什么？
圆形房间。其中一侧的东西，可以变形容纳不同的碎刃。墙上画着灿军的图，散发着飓光，指着有高塔的城市，正如传说所形容。壁上有十盏灯，锁挂在她认为是画着破碎平原王国那塔那坦的壁画上方。这──
十盏灯。里面有宝石。外面都有镂空金属罩包围。
纱蓝眨眼，全身一震。
「这是个法器。」
✽
刺客扑向天空，卡拉丁跟着上飞，追着他去，身后散发飓光。
「撤退状况！」达利纳吼叫，跨越了台地，肋骨痛得不行，之前的伤口情况也没好多少。他在战斗时痛楚消失了一些，现在又开始痛得不得了。「谁来给我点消息！」
书记跟执徒们纷纷从周围坍塌的帐棚里出来，台地上到处都是喊叫声。风又开始刮起，暂缓的瞬间，短暂的平静，结束了。他们需要逃离台地。
立刻走。
达利纳朝雅多林伸手，扶着年轻人站起。他看起来有点凄惨，全身瘀青，被狠狠揍了一顿，似乎还有点恍惚。他伸展了一下右手，痛得皱眉，然后僵硬地让它放松。
「地狱的，那桥小子真的是他们的一员？灿军的一员？」雅多林说。
「对。」
奇怪的是，雅多林绽开微笑，似乎满意极了。「哈！我就知道那家伙有哪里不对劲。」
「去吧。」达利纳推着雅多林。「我们得让军队移动到那个方向，两个台地外的地方，纱蓝在那里等。去尽量整理所有人。」他看向西方，风刮得更起劲，带来一阵阵大雨。「时间不多了。」
雅多林大喊要桥兵跟他一起去，他们扶着受伤的人也跟上了──可惜必须留下死者。几个人也扛着雅多林的碎甲，飓光显然已经用罄。
达利纳用了身体能够容忍的最快速度，朝东方跛行而去，寻找着……
没错。英勇还在他留下牠的地方，马儿打个响鼻，甩甩湿润的鬃毛。「谢谢你，老朋友。」达利纳朝瑞沙迪马伸手。在一片雷声跟混乱中，他的马没有逃跑。
达利纳一旦上了马鞍，动作便流畅许多，最后也找到洛依恩的军队，正全数朝南方前进，目标是纱蓝的台地，队伍相当整齐。看着他们整齐的行军速度，他允许自己松了一口气，大多数的军队已经到了南面台地，离纱蓝的圆形台地只差一个裂谷。太好了。他不记得卡尔将军被派去了哪里，可是洛依恩倒下之后，达利纳以为藩王的军队会陷入混乱。
「达利纳！」一个声音喊着。
他转身，看到一幕与眼前处境完全矛盾的景象。瑟巴瑞尔跟他的情妇正坐在遮棚下，吃着干瑟拉果，旁边有一名看起来很不自在的士兵，正捧着盘子。
瑟巴瑞尔朝达利纳举杯。「希望你不介意。」瑟巴瑞尔说。「我们解放了你的物资。它们那时候正从我们身边被刮过去，绝对是有去无回。」
达利纳呆呆地看着他们。帕洛娜甚至正拿着一本小说，正在看书。
「这是你做的？」达利纳朝洛依恩的军队点头。
「他们吵闹成一团。」瑟巴瑞尔说。「到处乱走，朝对方大喊，又哭又闹的，非常戏剧性。所以我想该有人让他们快点动起来。我的军队已经去另外那个台地了。你也知道，这里真的满挤的。」
帕洛娜翻了书页，几乎没在听他们说话。
「你有看到埃拉达吗？」达利纳问。
瑟巴瑞尔以酒杯示意。「他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你去那个方向可以找到他，幸好他站在下风处。」
「别待太久。」达利纳说。「在这里待下去，会变成死人。」
「像洛依恩那样？」瑟巴瑞尔问。
「很不幸，是的。」
「所以是真的。」瑟巴瑞尔站起身，拍拍长裤──居然还是干的。「现在我还有谁能取笑了呢？」他难过地摇摇头。
达利纳朝瑟巴瑞尔指的方向策马，注意到居然有两名桥兵还跟在他后面，在他找到瑟巴瑞尔时终于找到藩王。桥兵发现达利纳注意到他们，立刻行礼。
他告诉他们他要去哪里，然后加快了速度。飓风的，以疼痛的程度来说，带着断裂的肋骨骑马不比走路要好多少，其实痛得更严重。
他确实在隔壁台地上找到埃拉达，那名藩王正在监督军队缓缓地移动到纱蓝标示出的完美圆形台地。鲁斯．艾萨也在，穿着碎甲──是达利纳赢来的其中一套──正在指挥达利纳的大型机械桥，停在另外两座已经架在两个台地之间的桥旁边，能够横越小桥无法跨越的距离。
以破碎平原的幅员来比，大家都要挤上的台地算是很小，但是仍然有几百呎的直径。希望能够容纳得下所有人。
「达利纳？」埃拉达骑马小跑而来，他的马鞍上挂着一大颗钻石替他照明，应该是从娜凡妮的法器灯那里偷来的。他身上穿着湿透的制服，额头上有绷带，除此之外似乎无恙。「克雷克的舌头，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不出来一个明白的答案。」
「洛依恩死了。」达利纳疲累地说，勒停了英勇。「他死得很荣誉，是攻击杀手而死。希望杀手的注意力一时之间不会回到我们这里。」
「今天我们胜利了。」埃拉达说。「我驱散了那些帕山迪人，他们大半数以上都死在那个台地上，甚至有四分之三。雅多林的台地战表现更好，从报告听起来，洛依恩台地上的帕山迪人都逃了。复仇盟约兑现了！我们替加维拉报了仇，战争结束了！」
好骄傲。达利纳找不到让对方回归现实的语言，所以他只是盯着对方看，感觉麻木。
不能这样，达利纳心想，在马鞍上的身体软了一下。必须领导。
「但，不重要了，对不对？」埃拉达更轻声地问。「就算我们赢了？」
「当然重要。」
「可是……感觉不该像是这样啊？」
「精疲力竭、很痛、很惨。埃拉达，胜利经常就是这种感觉。我们是赢了，但现在我们得要带着胜利活下去。你的人几乎都过去了吧？」达利纳说。
他点头。
「让所有人都上那个台地，必要时逼他们贴着站。通道一开，我们必须准备好以最快速度通过。」达利纳说。
如果会开的话。
达利纳驱策英勇上前，过了桥去到对面拥挤的台地，然后──很不容易地──挤向中间，希望能在那里找到救赎。
✽
卡拉丁跟在刺客身后冲入天空。
破碎平原在下方消失。坠落的宝石在台地上闪闪发光，躺在被吹垮的帐棚上或是士兵倒下的地方，照亮的不只是中央台地，还有周围的台地，以及更远处，一个出奇圆整的台地。
军队聚集在那个台地上。其他台地上有着一团一团、像是雀斑一样的东西。尸体。好多尸体。
卡拉丁看向天空。他再次自由了。风在他身下涌动，似乎是在举起他、推动他、托载他。他的碎刃粉碎成雾气，西儿咻地窜出，再次变成一条绕着他飞的光带。
西儿活着。西儿活着。他仍然因为这件事感觉狂喜。她不是死了吗？当他们出发时，他问过这个问题，而她的回答很简单。
我与你的箴言生死与共，卡拉丁。
卡拉丁继续向上飞，避开来临的飓风。从这个高度，他看得很清楚，有两场飓风，一场从西方滚入，爆发着红色闪电，另一场则以更快的速度从东边袭来，有深灰色的飓风墙。两者即将相撞。
「一场大飓风。」卡拉丁追着赛司继续飞。「红色的飓风是帕山迪人召来的，为什么还会有大飓风？现在不是时候。」
西儿的声音变得严肃，「是我的父亲。他召来了飓风，加快了它的速度。他……崩溃了，卡拉丁。他认为这一切不应该发生。他想要结束一切，把所有人冲走，去躲避未来。」
她的父亲……意思是飓父要他们死？
太好了。
上方的杀手消失在黑暗的云层中。卡拉丁一咬牙，再次将自己往上捆缚以增加速度，立刻冲入云层，周围瞬时变成一片毫无特征的灰。
他一直在寻找光亮，宣告杀手攻击的动向，因为对方可能会杀得他措手不及。
他的身边变亮。杀手呢？卡拉丁的手往旁边一伸，西儿立刻形成碎刃。
「不用十下心跳？」他问。
我已经跟你在一起、随时准备好的时候就不用。拖延主要是因为死者的关系，它们每次都需要被唤醒才能重生。
卡拉丁冲破云层，进入阳光下。
他惊呼一声，已经忘记现在原来还是白天。在地面的黑暗战争之上，太阳照耀着云层，让云朵散发出浅白的柔美。稀薄的空气相当冰冷，但是体内咆哮的飓风让他很容易便能忽视冰寒。
杀手也浮在远处，脚尖朝地，低垂着头，银色碎刃握在身侧。卡拉丁捆缚自己后，停下，然后降落到与杀手一样的高度。
「我是赛司，法拉诺之孙。」男人说。「无实之人……无实之人。」他的眼睛睁大，牙关紧咬。「你偷了荣刃，这是唯一的解释。」
飓风的。卡拉丁一直想象白衣杀手是个冷静、冷酷的杀手。眼前这个人完全不同。
「我没有这种武器，也不知道就算我有，会有什么差别。」卡拉丁说。
「我听到你的谎言。我知道你在说谎。」赛司往前冲，伸出剑。
卡拉丁将自己往旁边捆缚，猛然闪躲，同时拿碎刃挥砍，却差对方老大一截。「我早该多多练剑的。」他嘟囔着说。
噢，对。你大概会想要我是一柄矛，对不对？
武器散成白雾，然后变得修长，凝化成一柄银矛，矛头上的利刃有着明亮旋动的符文。
赛司在空中一扭身，重新将自己捆缚成飘浮的姿势。他看着矛，似乎开始全身颤抖。「不是。无实之人，我是无实之人，从不质问。」
飓光从他口中流出，赛司仰头惨叫，发出一个道尽凡人无奈的声音，消散在无尽的天空中。
两人之下，雷声隆隆，云朵颤抖着万千色彩。
*绕着圆形房间跑到一盏又一盏灯前，用飓光点亮每一盏，全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因为她从执徒的灯笼里吸取了飓光。现在没时间多做解释了。
封波师的身分已经藏不住。
这个房间是个巨大的法器，以这些灯的飓光为动力。她早该看出来的。她经过呆望着她的音娜达拉。「您是怎么……怎么办到的，光主？」
几名学者已经坐倒在地，快速地在布料上画下祈祷符文，因为空气太潮湿而采用粉笔。纱蓝不知道她们的祈祷是想祈求能平安躲过飓风，或是平安躲过自己。她听到他们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句「失落灿军」。
再两盏。她用飓光点亮一枚红宝石，让它苏醒，这时却用尽了飓光。
「宝石！」她在房间中转身。「我需要更多飓光。」
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雷纳林还一边在岩石上画着同样的符文，一边哭着。飓父的。她把他们都榨干了。一名学者从背袋里拿出一盏油灯，跟墙壁上的灯相比，光芒如此黯淡。
纱蓝钻出门口，在聚集的士兵间寻找。成千上万的人在黑暗中钻动着，幸好有人还拿着灯笼。
「我需要你们的飓光！」她说。「是──」
那是雅多林吗？纱蓝惊呼，所有思绪瞬间消失，只看到他站在人群前方，靠着一名桥兵支撑。雅多林看起来凄惨无比，左脸是一片鲜血跟瘀青，制服破烂，满是污渍。纱蓝跑向他，紧紧将他抱住。
「我也好高兴看到妳。」他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之间。「我听说妳会带领我们走出这场混乱。」
「混乱？」她问。
雷声轰隆，毫无间隔地响起，红色闪电不是以一道道、而是以一片片地砸下。飓风的！她不知道已经这么近了！
「嗯嗯……」图样发声，她看向左边。一片飓风墙正在逼近，两场飓风如双手，正在合拢、压碎中央的军队。
纱蓝猛然吸气，飓光涌入她体内，让她整个人活了过来。显然雅多林身上有一两枚钱球。他往后一退，上下打量她。
「妳也是？」他说。
「呃……」她一咬下唇。「对啊。对不起。」
「对不起？飓风的，妳这女人！妳跟他一样会飞吗？」
「飞？」
雷声砸下。噢对，末日快到了。
「要所有人准备行动！」她冲回房间内。
✽
飓风在卡拉丁下方撞击，云朵破散，黑的、红的、灰的夹杂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闪电在其中跳动，看起来像是阿哈利艾提安再次降临，一切的末日。
在这一切之上，在世界之上，卡拉丁正在殊死搏斗。
赛司带着一片金属银光飞过，卡拉丁挡开了攻击，手中的矛发出清亮的叮一声。赛司继续前飞，经过他，卡拉丁将自己朝那个方向捆缚。
两人往西方坠落，掠过云朵上空──但在卡拉丁的眼中，那个方向是下。他握着矛直坠，指向杀意残暴的雪诺瓦人。
赛司猛然左闪，卡拉丁立刻跟随，快速往同方向捆缚。暴烈、翻腾、愤怒的云朵在下方夹杂，两场飓风似乎在战斗，点亮他们的闪电有如挥出的拳头。暴烈声响起，并非都是雷声，卡拉丁身边突然出现一大块石头，飞出云端，整块石头都挥甩着水气，像是水里的巨兽一般仰首突破云层，然后又埋回云底。
飓父啊……他离地面大概有几百、甚至几千呎高。如果大石头都能被甩得这么高，下面到底是怎样暴烈的情况？
卡拉丁将自己捆缚向赛司，加快了速度，顺着飓风的表面前行，靠近了以后，又减缓速度，让自己的速度与赛司一致，并排飞行。
卡拉丁以矛戳向杀手，赛司利落地反击，一手握着碎刃，另一手在剑柄扶正剑势，把卡拉丁的攻击拍到一旁。
「灿军不可能回归了。」赛司惨嚎。
「就是回归了。」卡拉丁抽回矛。「而且还要杀了你。」他将自己略微往旁边捆缚，一挥矛，在空中转身后，扑向赛司。
可是赛司往上一扯，避开了卡拉丁的矛。两人一起从空中落下时，云朵就在两人身边，赛司往下一钻，攻击。卡拉丁咒骂出声，勉强用捆缚让自己闪过。
赛司钻过他身边，消失在下面的云中，变成一道影子。卡拉丁想要用目光追击影子的去向，却失败了。
赛司一秒后出现在卡拉丁身边，快速三次连击。一次击中卡拉丁的手臂，让西儿从他手中脱落。
地狱的。他让自己反向捆术，避开赛司，强迫飓光进入他失去生气的灰色手臂中，很辛苦地才让血色恢复，但赛司已经迅速从天而降，向他展开攻势。
雾气在卡拉丁举起抵挡的左手凝聚，一面银色的盾出现，散发着柔光。赛司的碎刃被挡开，惊讶地哼出声。
卡拉丁的右手恢复力气，断裂处也愈合完成，但是逼入这么多飓光到伤口里让他感觉到疲倦。他退离赛司身边，想要保持两人的距离，但这次是杀手不断逼近，每次卡拉丁想要逃脱，对方就会立刻追上。
「你经验不够，你打不过我。我会赢。」赛司喊。
赛司向前冲，西儿又在卡拉丁手中变成矛，她似乎能够预料到他想用什么样的武器。赛司的武器重重撞上西儿，让两人突然面贴面，同时滚倒，依然四目交望，两人的捆缚同时拖着他们飞过云端。
「我向来会赢。」赛司说。他说得很奇怪，好像这件事让他生气。
「你错了。」卡拉丁说。「你对我的判断错了。我不是经验不够。」
「你才刚得到你的能力。」
「不。风是我的。天空是我的。从我还是孩子时，它们就是我的。你才是这里的入侵者，不是我。」
两人分开，卡拉丁将杀手往后一摔。他停止去思考自己的捆术、停止去想他该怎么做。
而是放任自己以本能行事。
他扑向赛司，外套飞扬，矛尖直指对方心脏。赛司避开，可是卡拉丁抛下矛，手往外大挥，西儿变成一柄斧戟，离赛斯的脸只有几吋远。
杀手咒骂，以碎刃回应。不到一秒内，卡拉丁的手中便有一面盾牌，用力撞开对方攻击，在此同时西儿破碎，重新变回一把剑，落入卡拉丁向前疾刺的空手。剑迅疾一刺，武器深深埋入赛司的肩膀。
杀手的眼睛睁大，卡拉丁一扭剑，抽出杀手的皮肉，试图要以反手一击彻底了结对方。赛司的速度却更快，他将自己往后捆缚，强迫卡拉丁跟上，加上一道又一道捆缚。
赛司的手还能作用。地狱的。刚才肩膀那一击没有完全斩断灵魂与手臂的联系，而卡拉丁的飓光却快用完了。
幸好赛司的飓光看起来更少。根据他身边减弱的光芒来看，杀手消耗飓光的速度看起来比卡拉丁快，而且他不想医治肩膀──那会需要很多飓光──而是继续逃脱，不断来回变向，想要甩掉卡拉丁。
下方阴影中的战斗继续持续，一团闪电、风、云纠结。卡拉丁追着赛司的同时，云朵下巨硕的东西也正在移动，是一个城市般大小的影子。一秒后，整个台地的顶端突破到黑暗云层的上方，缓缓地旋转，好似从下面被往上丢来。
赛司差一点撞了上去，他在剎那间往上捆缚、越过顶端，然后降落在台地上。他顺着台地前跑，台地则缓缓地在空中旋转，动力一时消耗殆尽。
卡拉丁在赛司身后落地，不过他保留了大部分的向上捆缚，以保持动作的轻巧。他顺着台地侧面往上爬，几乎是笔直朝天，而在赛司突然往旁边一砍岩堆，让岩块落下时，卡拉丁也利落地往旁边一闪。
石头顺着台地表面撞击落下，本身也开始慢慢往下掉。赛司来到山峰，往下一扑，卡拉丁很快跟上，从石头表面下扑，台地像是沉船一样又落回翻腾的云朵中。
他们继续你追我跑，但赛司却是一路往云端后退，眼睛盯着卡拉丁。疯狂的眼睛。「你想要说服我！」他大吼。「你不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
「你自己也看到了，我是。」卡拉丁回喊。
「引虚者！」
「也回来了。」卡拉丁喊。
「不可能。我是无实之人！」杀手喘气。「我不需要跟你打。你不是我的目标。我有……我有任务。我会服从！」
他转身让自己往下捆缚。
进入云中，降落到达利纳所在的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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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在外面相撞的同时，纱蓝冲入房间内。
她在干什么？时间根本不够了。就算她能打开通道，飓风也已经抵达，她根本来不及让所有人通过。
他们死定了。都死定了。数千人大概都会被飓风墙吹得摔死。
但还是跑向最后一盏灯，点亮里面的钱球。
地板开始发光。
执徒们惊骇得跳起，音娜达拉尖叫。雅多林被摔入门口，后面跟着一片狂风与怒雨。
众人脚下的复杂设计从里面发出光来，看起来几乎像是彩绘玻璃。
纱蓝疯狂地挥手要雅多林到她身边来，再跑到墙上的锁边。
「剑。」她朝雅多林大喊，压过外面的飓风声。「进去！」雷纳林早就驱散了他的碎刃。
雅多林听从，急忙上前，召来碎刃，立刻刺入开口，开口也再次变形、容纳他的剑。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用。」雅多林喊。
只有一个答案。
纱蓝抓住他的剑柄，用力抽出──无视于碰触时脑海中听到的惨叫──然后将剑往旁边一抛。雅多林的剑消失在雾气中。
一个根本的事实。
「你们的碎刃有问题，所有碎刃都有问题。」她迟疑了一瞬间。「只除了我的。图样！」
它在她手中成形，凝结成她用来杀人的碎刃。隐藏的灵魂。纱蓝将碎刃刺入开口，武器在她手中震动、发光。台地深处的什么东西解开了。
外面闪电落下，人们惨叫不绝。
现在她总算明白机关的运作方式。纱蓝用尽全力去推剑，像是在推石磨的手把。建筑物内墙就像是管子内的一个环，可以旋转，外面却不动。被推动的剑也开始转动内墙，虽然起初被切开门口时落下的石块挡住轨道，但是雅多林也跟她一起用尽全身力气推，两人一起推着剑走了一圈，直到站在兀瑞席鲁的图画上，离她开始时站的那塔那坦正好是半圈。她抽出碎刃。
十盏灯如闭上的眼睛般熄灭。
✽
卡拉丁跟着赛司钻入飓风，潜入黑暗，在翻腾的暴风与炸裂的闪电间坠落。狂风攻击他，让他到处翻滚，就算再多捆缚也无济于事。他也许是风的主宰，但飓风却完全不一样。
小心点，我父亲恨你。西儿说。这是他的领域，而且里面混杂着更可怕的东西，是另一种飓风。他们的飓风。
不过飓风却也是飓光的根源──身处在其中反而让卡拉丁精神大振。他体内残存的飓光猛然乍亮，赛司那里显然也是。杀手突然重新出现，变成惨白的光团，正在突破毁灭性的风暴，朝向台地而去。
卡拉丁低吼，跟着赛司捆缚，十几种不同颜色的闪电在他身边亮起，红的紫的白的黄的。大雨打湿他的衣服，石头飞过他身边，有些撞上他，但飓光愈合他的速度就跟落石打伤他的速度一样快。
赛司顺着台地移动，飞在它们上方，卡拉丁困难地跟着。这片翻滚的风很难驾驭，而且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闪光时亮时灭地照着平原。幸好赛司的光芒藏不住，卡拉丁将注意力维持在那闪亮的光源上。
再快。
就像萨贺好几个礼拜前教导他的那样。赛司要赢，根本不必打败卡拉丁，他只需要伤害到卡拉丁想保护的人。
再快。
一道闪电点亮了台地战场。在下方，卡拉丁瞥到军队有几千个人聚集在一个大型台地上。许多人都缩在一起，其他人则惊慌不定。
闪电瞬间消失，大地又恢复黑暗，不过卡拉丁已经看得够清楚，知道这是一场惨剧。一场劫难。人们被吹下边缘，被落石压扁，再过几分钟，全军就会消失。飓风的，卡拉丁甚至不确定他自己能不能活过这场摧毁。
赛司落在他们之中，是黑暗中的一团光。卡拉丁将自己捆缚向那个方向的同时，闪电再次落下。
闪电照出赛司站在空无一人的台地上，表情迷茫。
军队不见了。
✽
外面咆哮的飓风声音消失。纱蓝不由自主颤抖着，又湿又冷。
「全能之主在上……」雅多林轻吐一口气。「我几乎不敢去看外面会是什么样子。」
旋转建筑物内墙之后，他们的门口现在面对的是坚硬的克姆泥。也许这里以前也有个天然的门口。雅多林召唤他的碎刃来切开洞口。
图样……她的碎刃……消失成雾气，房间的机械也安静下来。她再没听见外面的声音，没有撞击，也没有风声，没有雷声。
纱蓝内心情绪交杂着。看样子她救了自己跟雅多林，但是军队的其他人……雅多林切开门口，阳光落下。纱蓝紧张地走向开口，经过坐在角落、看起来已经动弹不得的音娜达拉。
在门口，纱蓝看向跟先前一样的台地，只是如今一切沐浴在阳光下，一片平静。整整四支军队的男男女女蹲在地上，全身湿透，许多人抱着头，缩挡着已不再吹拂的风。有两个人站在一头巨大的瑞沙迪雄驹旁边，达利纳跟娜凡妮，他们似乎正在前来中央建筑物的路上。
他们身后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山脉。这里是同样的台地，却还有另外一圈九个台地。在纱蓝的左边，一栋巨大的高塔，外面有着凸出的脊圈──形状像是一个个越来越小的杯子迭在一起──耸立得比山峰还要高伟。
兀瑞席鲁。
通道不是在台地上。台地就是通道。
✽
赛司朝卡拉丁惊吼，但是他的声音消失在飓风中。岩石落在他们身边，不知从远方何处被吹来。卡拉丁确定他听见风中有可怕的尖叫，是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红灵──像是身后拖着光的小小彗星──在他们身边流窜。
赛司再次惨叫。这次卡拉丁听清楚了。「怎么会！」
卡拉丁的回答是以碎刃展开攻击。赛司暴力地抵挡，两人冲撞，成为在黑暗中两道发光的身影。
「我知道这个柱子！」赛斯尖叫。「我看过同样的！他们去了那座城，对不对！」
杀手飞入高空中，卡拉丁乐得跟上，他可不想待在这场风暴里。
赛司边惨叫边飞，朝向西方而去，远离有着红色闪电的飓风。但跟随普通飓风的道路，光是这样也足够危险。
卡拉丁追了上去，逆风飞行相当困难，并不是飓风对赛司的帮助大于卡拉丁，而是飓风很难预料，会把卡拉丁往一个方向推，赛司却被推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追丢了赛司，会发生什么事？
他知道达利纳去了哪里，卡拉丁心想，咬牙挡着，一闪白光让他侧面的视觉消失。我不知道。
如果卡拉丁找不到达利纳，就保护不了那个人。不幸的是，在黑暗中的追逐战对于逃跑的一方更有优势，赛司缓缓地拉开了距离。
卡拉丁想要跟上，但是一阵风将他往逆向吹。捆缚并不是真的让他会飞，他没办法抗拒这样无法预测的风势，反而被风控制。
不行！赛司发光的身形渐渐消失，卡拉丁朝黑暗怒吼，眨着眼睛揉掉雨水，他几乎看不到了……
西儿飞在他面前的空中。可是他还是握着矛。为什么？
又一个，再一个。一道道光条，偶尔会幻化成年轻男女的形体笑着。是风灵。十几个风灵绕着他飞，留下一道道光，就算在飓风中，它们的笑声仍然清亮。
那里！卡拉丁心想。
赛司就在前面。卡拉丁捆缚着自己穿过风，之字形来回地被扯动，闪避一道道闪电，钻过飞舞的巨石，眨掉一片片雨幕。
一团混乱中。前方是……光？
飓风墙。
赛司突破了飓风的风面。隔着一片雨水跟杂物，卡拉丁勉强可以看到杀手转身回看，姿态自信。
他以为他甩掉我了。
卡拉丁从飓风墙中爆发而出，身边跟着一群风灵，此时它们旋转着消失在一片光中。他大吼，长矛朝赛司刺出，杀手连忙抵挡，眼睛大睁。「不可能！」
卡拉丁转身，挥甩他的矛──此时又变成一把剑──刺穿赛司的脚。
杀手歪倒地顺着飓风墙的墙面躲开。赛司跟卡拉丁两人同时往西边坠落，就在那片水与垃圾组成的墙之前。
他们下方的大地，在一片模糊间经过。两场飓风终于分开，普通飓风顺着平常的路径，由东到西，破碎平原被留下，化成绵长的山坡。
卡拉丁再追，赛司转身退后，攻击，但是西儿瞬间变成盾牌抵挡。卡拉丁往下一挥手，一柄锤头出现在他手中，击中赛司的肩膀，粉碎了骨头。飓光想要治疗杀手的同时，卡拉丁贴近，用手再重击赛司的腹部，此时一把匕首出现，深深刺入杀手肌肤，寻找脊椎所在之处。
赛司惊喘，慌乱地将自己往后方捆缚，脱离了卡拉丁的掌握。
卡拉丁追上。大石块在飓风墙中翻腾──如今在卡拉丁的视线中，这里是地面。他必须不断调整绑缚的方向好待在同样位置，也就是飓风的前方。
卡拉丁在突然出现的大石块上跳跃，追赶着赛司，杀手正疯狂地坠落，衣衫翻飞。风灵在卡拉丁身边形成一个光圈，不断来回穿梭、盘旋，环绕他的手臂与双腿。这么靠近飓风让他的飓光无比充沛，毫无熄灭的迹象。
赛司减慢速度，伤口愈合，悬挂在撞击的飓风墙前，巨剑握在身前。他深吸一口气，迎向卡拉丁的眼睛。
要做个了结了，是吧。
卡拉丁扑向前，西儿在他手指间形成矛，是他最熟悉的武器。
赛司展开连续攻击，一连串不停的招式，却一一被卡拉丁挡下。
最后，卡拉丁的矛杆架着赛司的剑柄，两者贴紧，压到离杀手的脸只有几吋远。
「是真的。」赛司低声说。
「对。」
赛司点点头，身上的紧绷似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空洞。「那我从头到尾都是对的。我从来不是无实之人。我随时可以阻止这些屠杀。」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卡拉丁说。「但你从来都不是必须杀人。」
「我的命令──」
「借口！如果那是你杀人的原因，那你就不是我以为的邪恶存在，你只是个懦夫。」
赛司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点点头。他推开卡拉丁，准备要挥砍。
卡拉丁双手前伸，让西儿变成一把剑。他以为对方会格挡，所以想要打破赛司的攻击套路。
赛司没有抵挡。他只是闭上眼睛，接受卡拉丁的攻击。
在那一瞬间，因为无法描述的原因──也许是怜悯？──卡拉丁转移了攻击，让碎刃只刺穿赛司的手腕。杀手的皮肤变得灰白。碎刃反映着闪电，从杀手的手中落下，然后一面下坠，一面黯淡了。
光芒从杀手的身体消失，所有的飓光瞬间散去，所有的捆缚被驱散。
赛司开始下坠。
去拿剑！西儿在卡拉丁脑海中大喊。去拿。
「杀手！」
他释放与碎刃的缔结了。没有剑，他什么都不是！不能丢掉剑！
卡拉丁翻身朝剑追去，越过了赛司。赛司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空中翻滚，被强风吹向飓风墙。
卡拉丁疯狂地将自己往下捆缚，在飓风吞没之前，抓住了碎刃。杀手在他身边坠落，被飓风卷入，只留给卡拉丁一个骇人的影像：赛司无力的身影，被飓风的所有力量，逼得撞上下方的台地。
卡拉丁举起杀手的碎刃，将自己重新往上捆缚，经过了飓风墙，被吸引来的风灵在他身边盘旋，笑出纯粹的喜悦。当他飞到飓风顶层时，它们从他身边一哄而散，咻地飞回依旧在前进的飓风面前，迎风起舞。
他身边此时只留下一个身影。西儿──化成年轻女孩，穿着飘动的长裙，变成等身人物大小──飘浮在他面前。她微笑，飓风在他们下方移动。
「我没有杀他。」卡拉丁说。
「你想吗？」
「不。」卡拉丁说，很讶异这是事实。「但我该杀了他的。」
「你得到了他的碎刃，飓父大概已经带走他了。就算没有……反正他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武器了。我必须说，你做得很好。也许这次我会留下你。」
「谢谢。」
「你知道你差点杀了我吧？」
「我知道。我以为我已经杀了妳。」
「然后呢？」
「然后……呃……妳变得聪明又表达清晰？」
「你忘了称赞我。」
「可是我刚刚才说了──」
「那只是简单的事实陈述。」
「妳真是太棒了。」他说。「真的，西儿，妳真的是。」
「这也是事实。」她绽放出笑容。「但我可以不追究，条件是你要给我一个足够诚心的笑容。」
他笑了。
而且感觉非常、非常好。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出自图表，书桌第二抽屉之书，第二十七段
卡拉丁让飓光在他面前消散。他没剩下多少了──全速狂飞过平原的结果就是用尽了体内的飓光。当他发现升入黑暗天空的一道闪光居然是达利纳的时候，真是惊吓万分。达利纳被赛司捆缚向天空的方向。
卡拉丁快速接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捆缚下地面。前方的赛司跌跌撞撞地从小王子身前退开，警戒地朝卡拉丁举着剑，眼睛大睁，嘴唇颤抖，看起来无比惊恐。
很好。
达利纳终于轻轻地落在台地，卡拉丁的捆缚术力量也消散了。
「去找地方躲避。」卡拉丁说，血脉中的飓风更加消减。「我飞来这里时经过一场飓风……很大的一场，从西边来。」
「我们正在撤退。」
「快点。我来处理我们的朋友。」卡拉丁说。
「卡拉丁？」
卡拉丁转头，瞥向达利纳，藩王正站得笔挺，虽然一手仍然护佐自己的胸前。达利纳与他四目相望。「你就是我在找的。」
「对。终于是了。」
卡拉丁转身，大步走向杀手。他经过排成一个紧密阵形的桥四队成员，他们──在泰夫的一声令下──朝卡拉丁面前丢下一些东西。蓝色的灯笼，里面是撑过整个泣季的巨大发光宝石。
谢天谢地，幸好有他们。卡拉丁经过时，飓光往上升起，填满了他。可是他注意到他们脚边有两具倒地的尸体，眼眶焦黑，让他心中一沉。裴丁跟马特。艾瑟正紧搂着他兄弟的尸体痛哭着，其他桥兵则失去了某些四肢。
卡拉丁怒吼。够了。不会再有他的人死在这个怪物手下。
「妳准备好了吗？」他低声说。
当然，一直拖着要我们等的人可不是我，西儿在他脑海里说。
燃烧着飓光，充满愤怒与光亮的卡拉丁扑向杀手，碎刃对上碎刃。
✽
「死定了……」雷纳林喃喃地说。
「谁去让他闭嘴。」纱蓝怒骂。「必要的话就找东西堵上。」她刻意转身，不去理会呓语的王子，仍然站在满是壁画的房间前。规律。规律是什么？
圆形房间。其中一侧的东西，可以变形容纳不同的碎刃。墙上画着灿军的图，散发着飓光，指着有高塔的城市，正如传说所形容。壁上有十盏灯，锁挂在她认为是画着破碎平原王国那塔那坦的壁画上方。这──
十盏灯。里面有宝石。外面都有镂空金属罩包围。
纱蓝眨眼，全身一震。
「这是个法器。」
✽
刺客扑向天空，卡拉丁跟着上飞，追着他去，身后散发飓光。
「撤退状况！」达利纳吼叫，跨越了台地，肋骨痛得不行，之前的伤口情况也没好多少。他在战斗时痛楚消失了一些，现在又开始痛得不得了。「谁来给我点消息！」
书记跟执徒们纷纷从周围坍塌的帐棚里出来，台地上到处都是喊叫声。风又开始刮起，暂缓的瞬间，短暂的平静，结束了。他们需要逃离台地。
立刻走。
达利纳朝雅多林伸手，扶着年轻人站起。他看起来有点凄惨，全身瘀青，被狠狠揍了一顿，似乎还有点恍惚。他伸展了一下右手，痛得皱眉，然后僵硬地让它放松。
「地狱的，那桥小子真的是他们的一员？灿军的一员？」雅多林说。
「对。」
奇怪的是，雅多林绽开微笑，似乎满意极了。「哈！我就知道那家伙有哪里不对劲。」
「去吧。」达利纳推着雅多林。「我们得让军队移动到那个方向，两个台地外的地方，纱蓝在那里等。去尽量整理所有人。」他看向西方，风刮得更起劲，带来一阵阵大雨。「时间不多了。」
雅多林大喊要桥兵跟他一起去，他们扶着受伤的人也跟上了──可惜必须留下死者。几个人也扛着雅多林的碎甲，飓光显然已经用罄。
达利纳用了身体能够容忍的最快速度，朝东方跛行而去，寻找着……
没错。英勇还在他留下牠的地方，马儿打个响鼻，甩甩湿润的鬃毛。「谢谢你，老朋友。」达利纳朝瑞沙迪马伸手。在一片雷声跟混乱中，他的马没有逃跑。
达利纳一旦上了马鞍，动作便流畅许多，最后也找到洛依恩的军队，正全数朝南方前进，目标是纱蓝的台地，队伍相当整齐。看着他们整齐的行军速度，他允许自己松了一口气，大多数的军队已经到了南面台地，离纱蓝的圆形台地只差一个裂谷。太好了。他不记得卡尔将军被派去了哪里，可是洛依恩倒下之后，达利纳以为藩王的军队会陷入混乱。
「达利纳！」一个声音喊着。
他转身，看到一幕与眼前处境完全矛盾的景象。瑟巴瑞尔跟他的情妇正坐在遮棚下，吃着干瑟拉果，旁边有一名看起来很不自在的士兵，正捧着盘子。
瑟巴瑞尔朝达利纳举杯。「希望你不介意。」瑟巴瑞尔说。「我们解放了你的物资。它们那时候正从我们身边被刮过去，绝对是有去无回。」
达利纳呆呆地看着他们。帕洛娜甚至正拿着一本小说，正在看书。
「这是你做的？」达利纳朝洛依恩的军队点头。
「他们吵闹成一团。」瑟巴瑞尔说。「到处乱走，朝对方大喊，又哭又闹的，非常戏剧性。所以我想该有人让他们快点动起来。我的军队已经去另外那个台地了。你也知道，这里真的满挤的。」
帕洛娜翻了书页，几乎没在听他们说话。
「你有看到埃拉达吗？」达利纳问。
瑟巴瑞尔以酒杯示意。「他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你去那个方向可以找到他，幸好他站在下风处。」
「别待太久。」达利纳说。「在这里待下去，会变成死人。」
「像洛依恩那样？」瑟巴瑞尔问。
「很不幸，是的。」
「所以是真的。」瑟巴瑞尔站起身，拍拍长裤──居然还是干的。「现在我还有谁能取笑了呢？」他难过地摇摇头。
达利纳朝瑟巴瑞尔指的方向策马，注意到居然有两名桥兵还跟在他后面，在他找到瑟巴瑞尔时终于找到藩王。桥兵发现达利纳注意到他们，立刻行礼。
他告诉他们他要去哪里，然后加快了速度。飓风的，以疼痛的程度来说，带着断裂的肋骨骑马不比走路要好多少，其实痛得更严重。
他确实在隔壁台地上找到埃拉达，那名藩王正在监督军队缓缓地移动到纱蓝标示出的完美圆形台地。鲁斯．艾萨也在，穿着碎甲──是达利纳赢来的其中一套──正在指挥达利纳的大型机械桥，停在另外两座已经架在两个台地之间的桥旁边，能够横越小桥无法跨越的距离。
以破碎平原的幅员来比，大家都要挤上的台地算是很小，但是仍然有几百呎的直径。希望能够容纳得下所有人。
「达利纳？」埃拉达骑马小跑而来，他的马鞍上挂着一大颗钻石替他照明，应该是从娜凡妮的法器灯那里偷来的。他身上穿着湿透的制服，额头上有绷带，除此之外似乎无恙。「克雷克的舌头，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不出来一个明白的答案。」
「洛依恩死了。」达利纳疲累地说，勒停了英勇。「他死得很荣誉，是攻击杀手而死。希望杀手的注意力一时之间不会回到我们这里。」
「今天我们胜利了。」埃拉达说。「我驱散了那些帕山迪人，他们大半数以上都死在那个台地上，甚至有四分之三。雅多林的台地战表现更好，从报告听起来，洛依恩台地上的帕山迪人都逃了。复仇盟约兑现了！我们替加维拉报了仇，战争结束了！」
好骄傲。达利纳找不到让对方回归现实的语言，所以他只是盯着对方看，感觉麻木。
不能这样，达利纳心想，在马鞍上的身体软了一下。必须领导。
「但，不重要了，对不对？」埃拉达更轻声地问。「就算我们赢了？」
「当然重要。」
「可是……感觉不该像是这样啊？」
「精疲力竭、很痛、很惨。埃拉达，胜利经常就是这种感觉。我们是赢了，但现在我们得要带着胜利活下去。你的人几乎都过去了吧？」达利纳说。
他点头。
「让所有人都上那个台地，必要时逼他们贴着站。通道一开，我们必须准备好以最快速度通过。」达利纳说。
如果会开的话。
达利纳驱策英勇上前，过了桥去到对面拥挤的台地，然后──很不容易地──挤向中间，希望能在那里找到救赎。
✽
卡拉丁跟在刺客身后冲入天空。
破碎平原在下方消失。坠落的宝石在台地上闪闪发光，躺在被吹垮的帐棚上或是士兵倒下的地方，照亮的不只是中央台地，还有周围的台地，以及更远处，一个出奇圆整的台地。
军队聚集在那个台地上。其他台地上有着一团一团、像是雀斑一样的东西。尸体。好多尸体。
卡拉丁看向天空。他再次自由了。风在他身下涌动，似乎是在举起他、推动他、托载他。他的碎刃粉碎成雾气，西儿咻地窜出，再次变成一条绕着他飞的光带。
西儿活着。西儿活着。他仍然因为这件事感觉狂喜。她不是死了吗？当他们出发时，他问过这个问题，而她的回答很简单。
我与你的箴言生死与共，卡拉丁。
卡拉丁继续向上飞，避开来临的飓风。从这个高度，他看得很清楚，有两场飓风，一场从西方滚入，爆发着红色闪电，另一场则以更快的速度从东边袭来，有深灰色的飓风墙。两者即将相撞。
「一场大飓风。」卡拉丁追着赛司继续飞。「红色的飓风是帕山迪人召来的，为什么还会有大飓风？现在不是时候。」
西儿的声音变得严肃，「是我的父亲。他召来了飓风，加快了它的速度。他……崩溃了，卡拉丁。他认为这一切不应该发生。他想要结束一切，把所有人冲走，去躲避未来。」
她的父亲……意思是飓父要他们死？
太好了。
上方的杀手消失在黑暗的云层中。卡拉丁一咬牙，再次将自己往上捆缚以增加速度，立刻冲入云层，周围瞬时变成一片毫无特征的灰。
他一直在寻找光亮，宣告杀手攻击的动向，因为对方可能会杀得他措手不及。
他的身边变亮。杀手呢？卡拉丁的手往旁边一伸，西儿立刻形成碎刃。
「不用十下心跳？」他问。
我已经跟你在一起、随时准备好的时候就不用。拖延主要是因为死者的关系，它们每次都需要被唤醒才能重生。
卡拉丁冲破云层，进入阳光下。
他惊呼一声，已经忘记现在原来还是白天。在地面的黑暗战争之上，太阳照耀着云层，让云朵散发出浅白的柔美。稀薄的空气相当冰冷，但是体内咆哮的飓风让他很容易便能忽视冰寒。
杀手也浮在远处，脚尖朝地，低垂着头，银色碎刃握在身侧。卡拉丁捆缚自己后，停下，然后降落到与杀手一样的高度。
「我是赛司，法拉诺之孙。」男人说。「无实之人……无实之人。」他的眼睛睁大，牙关紧咬。「你偷了荣刃，这是唯一的解释。」
飓风的。卡拉丁一直想象白衣杀手是个冷静、冷酷的杀手。眼前这个人完全不同。
「我没有这种武器，也不知道就算我有，会有什么差别。」卡拉丁说。
「我听到你的谎言。我知道你在说谎。」赛司往前冲，伸出剑。
卡拉丁将自己往旁边捆缚，猛然闪躲，同时拿碎刃挥砍，却差对方老大一截。「我早该多多练剑的。」他嘟囔着说。
噢，对。你大概会想要我是一柄矛，对不对？
武器散成白雾，然后变得修长，凝化成一柄银矛，矛头上的利刃有着明亮旋动的符文。
赛司在空中一扭身，重新将自己捆缚成飘浮的姿势。他看着矛，似乎开始全身颤抖。「不是。无实之人，我是无实之人，从不质问。」
飓光从他口中流出，赛司仰头惨叫，发出一个道尽凡人无奈的声音，消散在无尽的天空中。
两人之下，雷声隆隆，云朵颤抖着万千色彩。
*绕着圆形房间跑到一盏又一盏灯前，用飓光点亮每一盏，全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因为她从执徒的灯笼里吸取了飓光。现在没时间多做解释了。
封波师的身分已经藏不住。
这个房间是个巨大的法器，以这些灯的飓光为动力。她早该看出来的。她经过呆望着她的音娜达拉。「您是怎么……怎么办到的，光主？」
几名学者已经坐倒在地，快速地在布料上画下祈祷符文，因为空气太潮湿而采用粉笔。纱蓝不知道她们的祈祷是想祈求能平安躲过飓风，或是平安躲过自己。她听到他们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句「失落灿军」。
再两盏。她用飓光点亮一枚红宝石，让它苏醒，这时却用尽了飓光。
「宝石！」她在房间中转身。「我需要更多飓光。」
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雷纳林还一边在岩石上画着同样的符文，一边哭着。飓父的。她把他们都榨干了。一名学者从背袋里拿出一盏油灯，跟墙壁上的灯相比，光芒如此黯淡。
纱蓝钻出门口，在聚集的士兵间寻找。成千上万的人在黑暗中钻动着，幸好有人还拿着灯笼。
「我需要你们的飓光！」她说。「是──」
那是雅多林吗？纱蓝惊呼，所有思绪瞬间消失，只看到他站在人群前方，靠着一名桥兵支撑。雅多林看起来凄惨无比，左脸是一片鲜血跟瘀青，制服破烂，满是污渍。纱蓝跑向他，紧紧将他抱住。
「我也好高兴看到妳。」他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之间。「我听说妳会带领我们走出这场混乱。」
「混乱？」她问。
雷声轰隆，毫无间隔地响起，红色闪电不是以一道道、而是以一片片地砸下。飓风的！她不知道已经这么近了！
「嗯嗯……」图样发声，她看向左边。一片飓风墙正在逼近，两场飓风如双手，正在合拢、压碎中央的军队。
纱蓝猛然吸气，飓光涌入她体内，让她整个人活了过来。显然雅多林身上有一两枚钱球。他往后一退，上下打量她。
「妳也是？」他说。
「呃……」她一咬下唇。「对啊。对不起。」
「对不起？飓风的，妳这女人！妳跟他一样会飞吗？」
「飞？」
雷声砸下。噢对，末日快到了。
「要所有人准备行动！」她冲回房间内。
✽
飓风在卡拉丁下方撞击，云朵破散，黑的、红的、灰的夹杂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闪电在其中跳动，看起来像是阿哈利艾提安再次降临，一切的末日。
在这一切之上，在世界之上，卡拉丁正在殊死搏斗。
赛司带着一片金属银光飞过，卡拉丁挡开了攻击，手中的矛发出清亮的叮一声。赛司继续前飞，经过他，卡拉丁将自己朝那个方向捆缚。
两人往西方坠落，掠过云朵上空──但在卡拉丁的眼中，那个方向是下。他握着矛直坠，指向杀意残暴的雪诺瓦人。
赛司猛然左闪，卡拉丁立刻跟随，快速往同方向捆缚。暴烈、翻腾、愤怒的云朵在下方夹杂，两场飓风似乎在战斗，点亮他们的闪电有如挥出的拳头。暴烈声响起，并非都是雷声，卡拉丁身边突然出现一大块石头，飞出云端，整块石头都挥甩着水气，像是水里的巨兽一般仰首突破云层，然后又埋回云底。
飓父啊……他离地面大概有几百、甚至几千呎高。如果大石头都能被甩得这么高，下面到底是怎样暴烈的情况？
卡拉丁将自己捆缚向赛司，加快了速度，顺着飓风的表面前行，靠近了以后，又减缓速度，让自己的速度与赛司一致，并排飞行。
卡拉丁以矛戳向杀手，赛司利落地反击，一手握着碎刃，另一手在剑柄扶正剑势，把卡拉丁的攻击拍到一旁。
「灿军不可能回归了。」赛司惨嚎。
「就是回归了。」卡拉丁抽回矛。「而且还要杀了你。」他将自己略微往旁边捆缚，一挥矛，在空中转身后，扑向赛司。
可是赛司往上一扯，避开了卡拉丁的矛。两人一起从空中落下时，云朵就在两人身边，赛司往下一钻，攻击。卡拉丁咒骂出声，勉强用捆缚让自己闪过。
赛司钻过他身边，消失在下面的云中，变成一道影子。卡拉丁想要用目光追击影子的去向，却失败了。
赛司一秒后出现在卡拉丁身边，快速三次连击。一次击中卡拉丁的手臂，让西儿从他手中脱落。
地狱的。他让自己反向捆术，避开赛司，强迫飓光进入他失去生气的灰色手臂中，很辛苦地才让血色恢复，但赛司已经迅速从天而降，向他展开攻势。
雾气在卡拉丁举起抵挡的左手凝聚，一面银色的盾出现，散发着柔光。赛司的碎刃被挡开，惊讶地哼出声。
卡拉丁的右手恢复力气，断裂处也愈合完成，但是逼入这么多飓光到伤口里让他感觉到疲倦。他退离赛司身边，想要保持两人的距离，但这次是杀手不断逼近，每次卡拉丁想要逃脱，对方就会立刻追上。
「你经验不够，你打不过我。我会赢。」赛司喊。
赛司向前冲，西儿又在卡拉丁手中变成矛，她似乎能够预料到他想用什么样的武器。赛司的武器重重撞上西儿，让两人突然面贴面，同时滚倒，依然四目交望，两人的捆缚同时拖着他们飞过云端。
「我向来会赢。」赛司说。他说得很奇怪，好像这件事让他生气。
「你错了。」卡拉丁说。「你对我的判断错了。我不是经验不够。」
「你才刚得到你的能力。」
「不。风是我的。天空是我的。从我还是孩子时，它们就是我的。你才是这里的入侵者，不是我。」
两人分开，卡拉丁将杀手往后一摔。他停止去思考自己的捆术、停止去想他该怎么做。
而是放任自己以本能行事。
他扑向赛司，外套飞扬，矛尖直指对方心脏。赛司避开，可是卡拉丁抛下矛，手往外大挥，西儿变成一柄斧戟，离赛斯的脸只有几吋远。
杀手咒骂，以碎刃回应。不到一秒内，卡拉丁的手中便有一面盾牌，用力撞开对方攻击，在此同时西儿破碎，重新变回一把剑，落入卡拉丁向前疾刺的空手。剑迅疾一刺，武器深深埋入赛司的肩膀。
杀手的眼睛睁大，卡拉丁一扭剑，抽出杀手的皮肉，试图要以反手一击彻底了结对方。赛司的速度却更快，他将自己往后捆缚，强迫卡拉丁跟上，加上一道又一道捆缚。
赛司的手还能作用。地狱的。刚才肩膀那一击没有完全斩断灵魂与手臂的联系，而卡拉丁的飓光却快用完了。
幸好赛司的飓光看起来更少。根据他身边减弱的光芒来看，杀手消耗飓光的速度看起来比卡拉丁快，而且他不想医治肩膀──那会需要很多飓光──而是继续逃脱，不断来回变向，想要甩掉卡拉丁。
下方阴影中的战斗继续持续，一团闪电、风、云纠结。卡拉丁追着赛司的同时，云朵下巨硕的东西也正在移动，是一个城市般大小的影子。一秒后，整个台地的顶端突破到黑暗云层的上方，缓缓地旋转，好似从下面被往上丢来。
赛司差一点撞了上去，他在剎那间往上捆缚、越过顶端，然后降落在台地上。他顺着台地前跑，台地则缓缓地在空中旋转，动力一时消耗殆尽。
卡拉丁在赛司身后落地，不过他保留了大部分的向上捆缚，以保持动作的轻巧。他顺着台地侧面往上爬，几乎是笔直朝天，而在赛司突然往旁边一砍岩堆，让岩块落下时，卡拉丁也利落地往旁边一闪。
石头顺着台地表面撞击落下，本身也开始慢慢往下掉。赛司来到山峰，往下一扑，卡拉丁很快跟上，从石头表面下扑，台地像是沉船一样又落回翻腾的云朵中。
他们继续你追我跑，但赛司却是一路往云端后退，眼睛盯着卡拉丁。疯狂的眼睛。「你想要说服我！」他大吼。「你不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
「你自己也看到了，我是。」卡拉丁回喊。
「引虚者！」
「也回来了。」卡拉丁喊。
「不可能。我是无实之人！」杀手喘气。「我不需要跟你打。你不是我的目标。我有……我有任务。我会服从！」
他转身让自己往下捆缚。
进入云中，降落到达利纳所在的台地。
✽
飓风在外面相撞的同时，纱蓝冲入房间内。
她在干什么？时间根本不够了。就算她能打开通道，飓风也已经抵达，她根本来不及让所有人通过。
他们死定了。都死定了。数千人大概都会被飓风墙吹得摔死。
但还是跑向最后一盏灯，点亮里面的钱球。
地板开始发光。
执徒们惊骇得跳起，音娜达拉尖叫。雅多林被摔入门口，后面跟着一片狂风与怒雨。
众人脚下的复杂设计从里面发出光来，看起来几乎像是彩绘玻璃。
纱蓝疯狂地挥手要雅多林到她身边来，再跑到墙上的锁边。
「剑。」她朝雅多林大喊，压过外面的飓风声。「进去！」雷纳林早就驱散了他的碎刃。
雅多林听从，急忙上前，召来碎刃，立刻刺入开口，开口也再次变形、容纳他的剑。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用。」雅多林喊。
只有一个答案。
纱蓝抓住他的剑柄，用力抽出──无视于碰触时脑海中听到的惨叫──然后将剑往旁边一抛。雅多林的剑消失在雾气中。
一个根本的事实。
「你们的碎刃有问题，所有碎刃都有问题。」她迟疑了一瞬间。「只除了我的。图样！」
它在她手中成形，凝结成她用来杀人的碎刃。隐藏的灵魂。纱蓝将碎刃刺入开口，武器在她手中震动、发光。台地深处的什么东西解开了。
外面闪电落下，人们惨叫不绝。
现在她总算明白机关的运作方式。纱蓝用尽全力去推剑，像是在推石磨的手把。建筑物内墙就像是管子内的一个环，可以旋转，外面却不动。被推动的剑也开始转动内墙，虽然起初被切开门口时落下的石块挡住轨道，但是雅多林也跟她一起用尽全身力气推，两人一起推着剑走了一圈，直到站在兀瑞席鲁的图画上，离她开始时站的那塔那坦正好是半圈。她抽出碎刃。
十盏灯如闭上的眼睛般熄灭。
✽
卡拉丁跟着赛司钻入飓风，潜入黑暗，在翻腾的暴风与炸裂的闪电间坠落。狂风攻击他，让他到处翻滚，就算再多捆缚也无济于事。他也许是风的主宰，但飓风却完全不一样。
小心点，我父亲恨你。西儿说。这是他的领域，而且里面混杂着更可怕的东西，是另一种飓风。他们的飓风。
不过飓风却也是飓光的根源──身处在其中反而让卡拉丁精神大振。他体内残存的飓光猛然乍亮，赛司那里显然也是。杀手突然重新出现，变成惨白的光团，正在突破毁灭性的风暴，朝向台地而去。
卡拉丁低吼，跟着赛司捆缚，十几种不同颜色的闪电在他身边亮起，红的紫的白的黄的。大雨打湿他的衣服，石头飞过他身边，有些撞上他，但飓光愈合他的速度就跟落石打伤他的速度一样快。
赛司顺着台地移动，飞在它们上方，卡拉丁困难地跟着。这片翻滚的风很难驾驭，而且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闪光时亮时灭地照着平原。幸好赛司的光芒藏不住，卡拉丁将注意力维持在那闪亮的光源上。
再快。
就像萨贺好几个礼拜前教导他的那样。赛司要赢，根本不必打败卡拉丁，他只需要伤害到卡拉丁想保护的人。
再快。
一道闪电点亮了台地战场。在下方，卡拉丁瞥到军队有几千个人聚集在一个大型台地上。许多人都缩在一起，其他人则惊慌不定。
闪电瞬间消失，大地又恢复黑暗，不过卡拉丁已经看得够清楚，知道这是一场惨剧。一场劫难。人们被吹下边缘，被落石压扁，再过几分钟，全军就会消失。飓风的，卡拉丁甚至不确定他自己能不能活过这场摧毁。
赛司落在他们之中，是黑暗中的一团光。卡拉丁将自己捆缚向那个方向的同时，闪电再次落下。
闪电照出赛司站在空无一人的台地上，表情迷茫。
军队不见了。
✽
外面咆哮的飓风声音消失。纱蓝不由自主颤抖着，又湿又冷。
「全能之主在上……」雅多林轻吐一口气。「我几乎不敢去看外面会是什么样子。」
旋转建筑物内墙之后，他们的门口现在面对的是坚硬的克姆泥。也许这里以前也有个天然的门口。雅多林召唤他的碎刃来切开洞口。
图样……她的碎刃……消失成雾气，房间的机械也安静下来。她再没听见外面的声音，没有撞击，也没有风声，没有雷声。
纱蓝内心情绪交杂着。看样子她救了自己跟雅多林，但是军队的其他人……雅多林切开门口，阳光落下。纱蓝紧张地走向开口，经过坐在角落、看起来已经动弹不得的音娜达拉。
在门口，纱蓝看向跟先前一样的台地，只是如今一切沐浴在阳光下，一片平静。整整四支军队的男男女女蹲在地上，全身湿透，许多人抱着头，缩挡着已不再吹拂的风。有两个人站在一头巨大的瑞沙迪雄驹旁边，达利纳跟娜凡妮，他们似乎正在前来中央建筑物的路上。
他们身后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山脉。这里是同样的台地，却还有另外一圈九个台地。在纱蓝的左边，一栋巨大的高塔，外面有着凸出的脊圈──形状像是一个个越来越小的杯子迭在一起──耸立得比山峰还要高伟。
兀瑞席鲁。
通道不是在台地上。台地就是通道。
✽
赛司朝卡拉丁惊吼，但是他的声音消失在飓风中。岩石落在他们身边，不知从远方何处被吹来。卡拉丁确定他听见风中有可怕的尖叫，是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红灵──像是身后拖着光的小小彗星──在他们身边流窜。
赛司再次惨叫。这次卡拉丁听清楚了。「怎么会！」
卡拉丁的回答是以碎刃展开攻击。赛司暴力地抵挡，两人冲撞，成为在黑暗中两道发光的身影。
「我知道这个柱子！」赛斯尖叫。「我看过同样的！他们去了那座城，对不对！」
杀手飞入高空中，卡拉丁乐得跟上，他可不想待在这场风暴里。
赛司边惨叫边飞，朝向西方而去，远离有着红色闪电的飓风。但跟随普通飓风的道路，光是这样也足够危险。
卡拉丁追了上去，逆风飞行相当困难，并不是飓风对赛司的帮助大于卡拉丁，而是飓风很难预料，会把卡拉丁往一个方向推，赛司却被推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追丢了赛司，会发生什么事？
他知道达利纳去了哪里，卡拉丁心想，咬牙挡着，一闪白光让他侧面的视觉消失。我不知道。
如果卡拉丁找不到达利纳，就保护不了那个人。不幸的是，在黑暗中的追逐战对于逃跑的一方更有优势，赛司缓缓地拉开了距离。
卡拉丁想要跟上，但是一阵风将他往逆向吹。捆缚并不是真的让他会飞，他没办法抗拒这样无法预测的风势，反而被风控制。
不行！赛司发光的身形渐渐消失，卡拉丁朝黑暗怒吼，眨着眼睛揉掉雨水，他几乎看不到了……
西儿飞在他面前的空中。可是他还是握着矛。为什么？
又一个，再一个。一道道光条，偶尔会幻化成年轻男女的形体笑着。是风灵。十几个风灵绕着他飞，留下一道道光，就算在飓风中，它们的笑声仍然清亮。
那里！卡拉丁心想。
赛司就在前面。卡拉丁捆缚着自己穿过风，之字形来回地被扯动，闪避一道道闪电，钻过飞舞的巨石，眨掉一片片雨幕。
一团混乱中。前方是……光？
飓风墙。
赛司突破了飓风的风面。隔着一片雨水跟杂物，卡拉丁勉强可以看到杀手转身回看，姿态自信。
他以为他甩掉我了。
卡拉丁从飓风墙中爆发而出，身边跟着一群风灵，此时它们旋转着消失在一片光中。他大吼，长矛朝赛司刺出，杀手连忙抵挡，眼睛大睁。「不可能！」
卡拉丁转身，挥甩他的矛──此时又变成一把剑──刺穿赛司的脚。
杀手歪倒地顺着飓风墙的墙面躲开。赛司跟卡拉丁两人同时往西边坠落，就在那片水与垃圾组成的墙之前。
他们下方的大地，在一片模糊间经过。两场飓风终于分开，普通飓风顺着平常的路径，由东到西，破碎平原被留下，化成绵长的山坡。
卡拉丁再追，赛司转身退后，攻击，但是西儿瞬间变成盾牌抵挡。卡拉丁往下一挥手，一柄锤头出现在他手中，击中赛司的肩膀，粉碎了骨头。飓光想要治疗杀手的同时，卡拉丁贴近，用手再重击赛司的腹部，此时一把匕首出现，深深刺入杀手肌肤，寻找脊椎所在之处。
赛司惊喘，慌乱地将自己往后方捆缚，脱离了卡拉丁的掌握。
卡拉丁追上。大石块在飓风墙中翻腾──如今在卡拉丁的视线中，这里是地面。他必须不断调整绑缚的方向好待在同样位置，也就是飓风的前方。
卡拉丁在突然出现的大石块上跳跃，追赶着赛司，杀手正疯狂地坠落，衣衫翻飞。风灵在卡拉丁身边形成一个光圈，不断来回穿梭、盘旋，环绕他的手臂与双腿。这么靠近飓风让他的飓光无比充沛，毫无熄灭的迹象。
赛司减慢速度，伤口愈合，悬挂在撞击的飓风墙前，巨剑握在身前。他深吸一口气，迎向卡拉丁的眼睛。
要做个了结了，是吧。
卡拉丁扑向前，西儿在他手指间形成矛，是他最熟悉的武器。
赛司展开连续攻击，一连串不停的招式，却一一被卡拉丁挡下。
最后，卡拉丁的矛杆架着赛司的剑柄，两者贴紧，压到离杀手的脸只有几吋远。
「是真的。」赛司低声说。
「对。」
赛司点点头，身上的紧绷似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空洞。「那我从头到尾都是对的。我从来不是无实之人。我随时可以阻止这些屠杀。」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卡拉丁说。「但你从来都不是必须杀人。」
「我的命令──」
「借口！如果那是你杀人的原因，那你就不是我以为的邪恶存在，你只是个懦夫。」
赛司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点点头。他推开卡拉丁，准备要挥砍。
卡拉丁双手前伸，让西儿变成一把剑。他以为对方会格挡，所以想要打破赛司的攻击套路。
赛司没有抵挡。他只是闭上眼睛，接受卡拉丁的攻击。
在那一瞬间，因为无法描述的原因──也许是怜悯？──卡拉丁转移了攻击，让碎刃只刺穿赛司的手腕。杀手的皮肤变得灰白。碎刃反映着闪电，从杀手的手中落下，然后一面下坠，一面黯淡了。
光芒从杀手的身体消失，所有的飓光瞬间散去，所有的捆缚被驱散。
赛司开始下坠。
去拿剑！西儿在卡拉丁脑海中大喊。去拿。
「杀手！」
他释放与碎刃的缔结了。没有剑，他什么都不是！不能丢掉剑！
卡拉丁翻身朝剑追去，越过了赛司。赛司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空中翻滚，被强风吹向飓风墙。
卡拉丁疯狂地将自己往下捆缚，在飓风吞没之前，抓住了碎刃。杀手在他身边坠落，被飓风卷入，只留给卡拉丁一个骇人的影像：赛司无力的身影，被飓风的所有力量，逼得撞上下方的台地。
卡拉丁举起杀手的碎刃，将自己重新往上捆缚，经过了飓风墙，被吸引来的风灵在他身边盘旋，笑出纯粹的喜悦。当他飞到飓风顶层时，它们从他身边一哄而散，咻地飞回依旧在前进的飓风面前，迎风起舞。
他身边此时只留下一个身影。西儿──化成年轻女孩，穿着飘动的长裙，变成等身人物大小──飘浮在他面前。她微笑，飓风在他们下方移动。
「我没有杀他。」卡拉丁说。
「你想吗？」
「不。」卡拉丁说，很讶异这是事实。「但我该杀了他的。」
「你得到了他的碎刃，飓父大概已经带走他了。就算没有……反正他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武器了。我必须说，你做得很好。也许这次我会留下你。」
「谢谢。」
「你知道你差点杀了我吧？」
「我知道。我以为我已经杀了妳。」
「然后呢？」
「然后……呃……妳变得聪明又表达清晰？」
「你忘了称赞我。」
「可是我刚刚才说了──」
「那只是简单的事实陈述。」
「妳真是太棒了。」他说。「真的，西儿，妳真的是。」
「这也是事实。」她绽放出笑容。「但我可以不追究，条件是你要给我一个足够诚心的笑容。」
他笑了。
而且感觉非常、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