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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在我窗外飘拂的是黑色雀鹰旗。我回归孔谷尔没有惊扰任何人,我醒来时阳光还没有照到任何人,于是我来到室外。旗帜在两百也许三百步之外,宁姆贝区中央的高塔顶端,它猎猎飞舞,就好像它激怒了狂风。黑色雀鹰。七翼。太阳躲在饱含雨水的乌云背后。雨季快到了。于是我来到室外。
院子里有一头水牛,正在啃地上寥寥无几的灌木。雄性,棕黑色,身体比一个半我平躺还要长,双角弯曲到头顶,然后向下再向后生长,像是做了个夸张的发型。但我见过水牛杀死三百个猎人,把一头狮子撕成两半。于是我远远地绕开水牛,走向拱门。他抬起头,走过来挡住我的去路。我再次想到我必须补充两把短斧了,当然无论我用匕首还是短斧都不可能胜过他。我没有闻到尿味,我没有踏入他的领地。水牛没有喷鼻息,也没有用蹄子刨地,而是盯着我看,视线从我的脚向上打量到我的脖子,然后向下,再向上,再向下,再向上,慢吞吞地惹我生气。水牛不会笑,但我向诸神发誓,这头水牛在笑。然后他晃晃脑袋。更像是在点头,先向左一甩脑袋,然后向右,然后向右再向左。我绕开他向前走,但他再次挡住我的去路。我向另一侧移动,他跟着动。他上下打量我,一次又一次,我敢向诸神、魔鬼和河流精怪发誓,他真的笑了。他上前几步,然后后退。假如他想杀死我,我早就去和先祖同行了。他走到近处,用角钩住我身上的帘布,使劲一扯,我原地转圈,倒在地上。我咒骂水牛,但没敢去抢帘布。再说了,反正是清晨,谁会看见我呢?就算被人看见,我也可以声称我在河里沐浴的时候被盗贼抢了。走出拱门十步,我向后看,见到水牛跟着我。
我说真的:这头水牛是最了不起的同伴。在孔谷尔,就连老妇人也睡得很晚,因此清晨的街上只有从不睡觉的那些家伙。喝棕榈酒的醉鬼,灌马苏库啤酒的傻瓜,倒下的次数比起来的更多。每次我们经过这么一个人,我的视线就会扫向他,看他们望着一个几乎全裸的男人与一头水牛并肩而行,那架势不像是人在遛狗,更像人和人同行。平躺在路上的一个男人翻个身,看见我们,跳起来就跑,一头撞上墙壁。
我们来之前,河水漫过堤岸已经四个夜晚,接下来的四个月,孔谷尔将是一个岛。我用河泥在我胸膛和双腿上绘制图案,水牛躺在草地里吃草。我在左眼周围涂绘,上至发际线,下至颧骨。
“你从哪儿来,我的好水牛?”
他把脑袋转向西面,双角上下指点。
“西面?布其河?”
他摇头。
“更远?大草原?水牛啊,那儿有足够的水喝吗?”
他摇头。
“所以你才四处游荡?还有其他原因吗?”
他点头。
“是该死的巫婆召唤你来的?”
他摇头。
“是索戈隆召唤你来的?”
他点头。
“我们死了——”
他向上看,喷鼻息。
“我说的死不是真的死,我是说索戈隆以为我们死了的时候。她肯定去找了其他帮手。你是其中之一吗?”
他点头。
“而你对我应该怎么穿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我不得不说,你这头水牛够特别的。”
他走进树丛,尾巴甩来甩去赶苍蝇。我听见五十步外传来男人踏着草地的沉重脚步声,我在岸边坐下,脚泡在河里。他走近了;我拔出匕首,但没有转身。冰冷的刀刃贴着我的右肩。
“肮脏的小子,日子过得怎么样?”他问。
“日子过得相当好。”我说,模仿他的语言。
“你迷路了?你看着像是迷路了。”
“我看着是这个样子?”
“哎呀,朋友,你在这儿瞎逛,身上没穿袍子,像是发疯了,也可能你喜欢男孩或者是个睡爹的,还是什么?”
“我只是在河里泡脚。”
“所以你在找地方睡男孩。”
“我只是在河里泡脚。”
“所以是在找地方睡男孩对吧,在哪儿来着?等一等。我们这儿没地方可以睡男孩哎。”
“咦?你确定你没弄错吗?因为上次我去找男孩的地方,一眼就看见了你老爸,还有你爷爷。”
他用木棍敲我脑袋的侧面。“起来。”他说。至少他不会直接宰了我,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背上捆着两把斧头。
他几乎比我矮一个头,身穿七翼的白色裤子和黑色上衣。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无视他的愤怒,问他七翼为何集结,因为就连睿智的索戈隆也不知道。他又对我说话,声音比刚才更加浑厚。
“我们就要这么收拾你这种人吗?”这个七翼说。
“什么?”
“睡男孩的,你要我把你的脑袋送给谁?”
“你错了。”
“我怎么错了?”
“说我是睡男孩的。大多数时候是男孩睡我。”
“我先砍掉你的下体,然后脑袋,然后把剩下的扔进河里。你喜不喜欢这样?等你的碎块顺着河水往下漂,人们会说你们快看那个睡男孩的在河里翻滚,千万别喝河水,否则也会变成睡男孩的。”
“就用那两把斧头砍我?我一直在找这么优质的铁器。是瓦卡迪殊铁匠打造的,还是你从屠夫老婆那儿偷来的?”
“扔下匕首。”
我看着这个男人,他比男孩高不了多少,矮胖但肌肉发达,满嘴喷粪,打搅我平静的早晨。我扔下手里的匕首和绑在腿上的另一把。
“在迎接今天的太阳和与它告别之间,我并不想杀人。”我说,“沙海之上有些人每年召开盛宴时都会留个空座位给鬼魂,曾经活着的一个人。”
他大笑,左手举起木棍指着我,右手拔出一把斧头。然后他扔下木棍,左手也拔出斧头。
“也许我该因为你说疯话而杀了你,而不是因为你倒错的行为。”
他在我面前挥舞斧头,左右挥动,上下转动,但我一动不动。雇佣兵向前迈步,却被一块什么东西击中了脖子。
“滚他驴子的老姨!”
他原地转身,水牛刚好喷出鼻息,一团鼻涕落在战士的脸上。他和水牛大眼瞪小眼,吓得跳了起来。还没等他挥动斧头,水牛就用双角挑起战士,把他远远地扔进草丛。一把斧头落在地上,另一把飞向我,但被弹开了。我咒骂水牛。战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他摆摆脑袋,站起身,看见水牛再次冲向他,他跌跌撞撞地逃跑。
“你倒是很悠闲,我都可以去烤个面包了。”
水牛小步跑开,经过我时用尾巴抽我。我大笑,捡起我的新斧子。
我回去时屋子已经醒来。水牛趴在草地上,把脑袋搁在地上。我说他懒得像个老祖母,他朝我挥动尾巴。索戈隆坐在中间那扇门旁的角落里,她身边的男人我猜就是屋主。他吐出红没药气味的烟气,这种昂贵的香烟来自沙海之上的国度。一块白布缠着他的脑袋,包住下巴,但薄得足以让我看见他的皮肤。他穿黍米花纹的白色长袍,外面是一件咖啡色的罩衣。
“女孩在哪儿?”我问。
“在某条街上折腾某个女人,因为衣服对她来说还有吸引力。说真的,老朋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衣服。”索戈隆点点头。
男人点点头,我意识到她不是在对我说话。他抽一口烟斗,然后把烟斗递给她。她嘴里吐出来的烟气说是一团云都行,实在太浓密了。她已经用木棍在地上画了六个秘符,此刻在画第七个。
“追踪者在孔谷尔过得怎么样?”他问,但依然不看我。我认为他在对索戈隆说话,有钱有势的男人会当着你的面如此粗鲁地议论你。时间还太早,别让他们这么试探你,我告诫自己。
“他不遵守孔谷尔的风俗,懒得遮住他的大蟒。”索戈隆说。
“确实如此。他们鞭打一个女人……七天前?不,八天。他们发现她没穿外袍走出一个男人的家,但这个男人不是她丈夫。”
“他们怎么对待那个男人?”我说。
“什么?”
“那个男人,他也挨了鞭子吗?”
男人看着我,就像我在用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的某种河流方言说话。
“咱们什么时候去那幢屋子?”我问索戈隆。
“你昨晚没去吗?”
“没去福曼古鲁家。”
她转过去不看我,但我才不愿意被这么两个人无视呢。
“这种风平浪静就像走在鳄鱼背上,索戈隆。事情不仅和孔谷尔有关,也不仅和七翼有关。自从王子诞生以来就没打过仗的男人收到消息,说他们必须拿起盔甲和武器,走出家门集结。七翼也在米图集结,还有打着其他名号的其他战士。你离开的马拉卡尔,还有乌沃莫沃莫沃莫沃山谷,此刻都闪烁着盔甲、长矛和刀剑的寒光和金光。”男人说。
“各地的使节在每一个城市走动。满头的汗水并非因为炎热,而是出于担忧。”她说。
“这个我知道。五天前,维米威图的四个男人来谈判,因为所有人都来孔谷尔解决争端。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他们在争吵什么?”
“他们争吵什么?不像你们聋了耳朵,听不见人们的动静。”
她大笑。
“跟你说真话。这个瘦皮小子的母亲张开两腿把他吐出来之前很多年,就在他们用纸张和钢铁记录和平之前,南方人退回了南方。”
“对,对,对。他们退回了南方,但不完全是南方。”索戈隆说。
“老克瓦什·奈图还给他们一块骨头。征服后的瓦卡迪殊。”
“我刚去过卡林达和瓦卡迪殊。”
“但瓦卡迪殊从来不喜欢这个安排,根本不喜欢。他们说克瓦什·奈图背叛了他们,把他们当奴隶卖回给南方国王。他们年复一年吵闹,而这个新国王——”
“克瓦什·达拉像是能听见似的。”她说。
“而北方的这些动静让南方随之震动。索戈隆,据说疯王的脑袋又被魔鬼侵蚀了。”
我听得越来越烦躁。两个人都在说对方早就知道的事情。他们甚至不讨论,或者说理、争论、重复,只是互相补充念头,就仿佛他们在交谈,但不是说给我听的。
“天和地已经听够了。”索戈隆说。
“你们谈论国王、战争和战争的流言,就好像真有谁在乎似的。你只是个女巫,来这儿寻找一个男孩。所有人都一样,除了他,”我指着屋主说,“他知道我们为什么待在他家里吗?你看,我也可以当着一个人的面说他,就好像他不在似的。”
“你说他鼻子很灵,没说他嘴巴很坏。”屋主说。
“我们在浪费时间谈论政治。”我说,从他们身旁走进去。
“没人跟你说话。”索戈隆说,但我没有转身。
上一层楼,黑豹走向我。我读不懂他的表情,但该来的迟早会来。就让我们解决问题吧,无论用言语、拳头、匕首还是利爪,男孩归剩下的那个所有,你去搞他,我用搅屎棍揍他,把他塞回拉他出来的那个窟窿里。对,咱们干一架吧。黑豹跑过来,险些撞倒走廊里十几尊塑像和雕像中的两尊,然后拥抱我。
“亲爱的追踪者,我觉得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确实好几天了。你从睡梦中醒不过来。”
“确实如此。我觉得我像是睡了好几年。醒来时见到的房间都这么让人讨厌。来,告诉我,这座城市都有什么消遣?”
“孔谷尔?在这座城市里,虔诚就像想结婚的情妇一样少见。”
“我已经爱上这儿了。但我们来这儿还有其他原因吗?咱们在追查一个男孩,对不对?”
“你不记得了?”
“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你记得暗土吗?”
“咱们穿过暗土了?”
“是你撂狠话非要走暗土的。”
“狠话?对谁?弗米利?你知道他就喜欢看咱们吵嘴。你不饿吗?我看见外面有头水牛,我想宰了它,至少咬掉它的尾巴,但这头水牛似乎很机灵。”
“这太奇怪了,黑豹。”
“咱们桌上说。自从咱们离开山谷,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们丢掉了一个月。他说这是什么昏话,然后拒绝听我再说了。
“我听见我肚子里有个大洞。咕咕叫得让人心烦。”他说。
餐桌在一间大厅里,四面墙上是一幅又一幅的版画。我看到第十幅才意识到这些出自铜版画巨匠之手的作品都在描绘交配景象。
“这太奇怪了。”我又说。
“我知道。我听说这座城市没有同性爱同性。这怎么可能是真——”
“不。我说的奇怪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奥格全都记得。”
黑豹就是黑豹,他没有理会椅子,径直跳上桌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从银盘里抓起鸟腿,蹲在那儿,一口咬下去。我看得出他不喜欢。黑豹什么都吃,但只要他下嘴的时候没有热辣辣的鲜血涌到嘴里,从嘴唇淌出来,他就会嫌恶地皱起眉头。
“奇怪的是你,追踪者,说话像在猜谜,意思只说一半。坐下,喝点粥,看着我吃——这是什么,鸵鸟?我从没吃过鸵鸟,一直抓不住。你说奥格全记得?”
“对。”
“他记得什么?在魔法丛林里的事情?我也记得。”
“除此之外呢?”
“好一场大睡。我在移动,但自己没动。长长的尖叫。奥格记得什么?”
“似乎全都记得。想起来了他的整个人生。你记得咱们出发的时候吗?你和我有过节。”
“咱们肯定解决了,因为我完全不记得。”
“要是你肯听听你自己怎么说,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迷糊了吧,追踪者。我坐在这儿和你吃东西,你我之间有感情,在此之前咱们根本用不着说出口的那种感情。所以你就别抱着那点小矛盾不放了,事情太小,你提示来提示去我都想不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去那个男孩的屋子?现在就出发?”
“昨天你还——”
“科伟西!”他的持弓男孩喊道,扔下手里的篮子。也许我出于厌恶忘了提起他的名字。他跑到桌旁,不看我,甚至不朝我点点头。
“你还没恢复好,不能吃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对黑豹说。
“这是肉,这是骨头。哪儿奇怪了?”
“回房间去。”
“我很好。”
“你不好。”
“你聋了吗?”我说,“他说他很好。”
弗米利企图用同一张脸怒视我和劝说黑豹,结果是他有一半在劝说我,有一半在怒视黑豹。即便并不好玩,但男孩还是刺激得我放声大笑。他跺着脚离开,出去时抓起地上的篮子。一个小包裹从篮子里掉了出来。熏猪肉,我闻得很清楚。补给品。黑豹坐在桌上,盘起双腿。
“我应该尽快甩掉他。”
“你几个月前就该甩掉他了。”我嘟囔道。
“什么?”
“没什么,黑豹。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但不是在这儿。我不信任这些墙壁。说真的,这儿有些奇怪的东西。”
“这话你已经说了四遍。我的朋友,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很奇怪?”
“能化作一摊黑水的女人。”
“让我心烦的是这些雕像。我觉得有一支军队要观赏我晚上怎么交配。”
他抓住一尊雕像的颈部,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都不记得上次见到这个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尤其是这家伙。”他说。
“收好你的鸟。”我说。
我们裹上缠腰布,走向南边的加隆科贝/马特约贝。自由人与奴隶的居住区,还有贫民窟,欠缺品位的房屋在地面平铺,而不是向高处生长,那是有钱但没有贵族风度的自由人的住所。绝大多数房子只有一个房间或厅堂,这些房子挤在一起,靠同一个屋顶遮风挡雨。连老鼠也钻不进它们墙壁之间的缝隙。宁姆贝区遍布塔楼和屋顶,看上去像个巨型要塞或城堡,但这个区域没有塔楼伸向天空。自由人和奴隶没有监视其他人的需求,但所有人都必须盯着他们。尽管到了夜晚,在这个区域睡觉的男人和女人为数最多,但白天它是最空旷的区域,自由人和奴隶都在另外三个区域劳作。
“邦什几时给你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几时?我的好大猫啊,当时你也在。”
“我也在?我不……哦,我想起来了……记忆会涌上来,然后又溜走。”
“记忆这家伙肯定听见你在床上做的勾当了。”
他吃吃笑。
“可是,追踪者,我的记忆就好像是别人告诉我的,而不是我亲身经历的。我没有任何印象了。真是奇怪。”
“是啊,奇怪。无论那个弗米利叫你抽什么,你都别再碰那玩意儿了。”
我很高兴能和黑豹聊天,我一向如此,我不想提到那个令人痛苦的事实:许多日子已经悄然过去——一个月过去了,每次我说起他都会惊诧莫名。我大概知道原因。时间对所有动物来说都是扁平的;它们靠何时进食、何时睡觉、何时繁殖来衡量时间,因此丢失时间对他来说就像一块木板中央被打出来了一个大洞。
“奴隶主先说男孩是他搭档的儿子,现在又说是孤儿。某些人从一位主妇那儿绑架走男孩,杀死了屋子里的其他所有人。后来他又说屋子属于他姨妈,而不是主妇。后来咱们见到他和恩萨卡·奈·瓦姆皮企图从闪电女人嘴里撬出消息,咱们释放了闪电女人,但她跳下悬崖,掉进了尼卡的笼子。”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除了笼子里的闪电女人。我记得我在想这个奴隶主肯定没说实话,但不知道关键在哪儿。”
“黑豹,然后邦什就从墙上淌下来,说男孩不是那个男孩,而是另一个人,也就是巴苏·福曼古鲁的儿子,福曼古鲁是一名长老,奥默卢祖在骷髅之夜袭击他家,杀死所有人,但男孩当时还是个婴儿,邦什把他藏在子宫里,救了他一命,她把男孩交给米图的一个盲眼女人,邦什以为她能信任她,但盲眼女人把男孩卖给了奴隶市场。一名商人买走了他,也许因为妻子绝育,但一群手段凶残的男人随即袭击了他们。一名猎手带走男孩,现在没人能找到他了。”
“慢一点,我的好朋友。这些我全都不记得了。”
“这还不是全部呢,黑豹,因为我找到了另一名长老,他自称大块贝勒昆,他说那家人死于河流疫病,这是假的,但他们一家有八个人,这是真的,其中六个是孩子,但没有一个是新生儿。”
“追踪者,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在湖上告诉你这些事情吗?”
黑豹摇摇头。
“贝勒昆一向满嘴谎言,我不得不杀了他,况且他还想杀我。然而他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撒谎,因此邦什肯定在撒谎。对,奥默卢祖杀了巴苏·福曼古鲁全家,对,很多人知道此事,包括她,但我们要找的男孩不是福曼古鲁的儿子,因为他没有那么小的孩子。”
黑豹依然满脸困惑。但他挑起眉毛,像是忽然洞察了真相。
“可是,黑豹,”我继续道,“我做了些调查和挖掘,发现这座城市里也有人在打听福曼古鲁,意思是他们告诉探子,要是有人打听福曼古鲁就立刻通知他们,意思是死去长老的事情看似结束了,实际上还没有,因为存在一个破绽,也就是那个失踪的男孩,男孩不是他儿子,然而尽管男孩未必是他儿子,却肯定是其他人寻找他的原因,也是我们寻找他的原因,考虑到福曼古鲁对国王来说顶多是个讨厌鬼,算不上真正的敌人,因此无论是派屋顶行者去他家,目标都不是为了杀他全家,而是那个男孩,而福曼古鲁肯定在庇护他。他们也知道男孩还活着。”
我把这些话说给黑豹听,但是说真的,比起听我说这些的他,讲述这些的我更加困惑。他复述我说的所有话,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我们踩在齐踝深的水里,这时他说:“你知道咱们说话的时候,水牛就站在咱们背后吗?”
“我知道。”
“咱们能信任他吗?”
“他看上去似乎值得信任。”
“要是他撒谎,我就用利齿撂倒他,把他变成晚餐。”
水牛喷鼻息,用右前腿踢水。
“他开玩笑的。”我对水牛说。
“一小半吧,”黑豹说,“跟我们去那男人的屋子。这衣服蹭得我的蛋蛋痒。”
萨多格坐在他房间的地上,用右拳击打左掌,打得火花四溅。我走进房门,站在那儿不动。他看着我。
“他就在那儿。我抓住他的脖子使劲掐,直到他脑袋爆开。还有她,她也在,我反手就是一巴掌,重得打断了她的脖子。很快主人就开始摆座位,男人和女人用贝壳、玉米和牛只买座位,欣赏我徒手处决女人、孩童和男人。很快他们把座位修成一圈,收钱,投注。不是赌谁能胜过我,因为没有人能胜过奥格,而是赌谁坚持得最久。碰到孩童,我总是一下就拧断脖子,免得他们受苦。主人气得发疯——谁会来看呢,人们要看的不是这个,你不明白吗?你不明白吗?他们要看表演。诅咒诸神,去祂们的耳朵和屁眼,你必须给他们看好戏,我就是这么告诉你的。”
我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我没有理会奥格。他会唠唠叨叨说上一整夜,无论回忆这些会让他多么痛苦。我有一半想听他说,因为他的话里有深度,他把他做过的事情埋葬在了奥格埋葬死者的地方。黑豹和弗米利一起进房间,他已经在挠裤裆了。索戈隆不知去向,女孩和屋主也一样。我想去福曼古鲁的屋子,但不想一个人去。
我没有办法,只能等黑豹完事。楼下,黑夜悄悄爬了上来,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孔谷尔在阳光下是座道貌岸然的城市,但在黑暗中就会变成所有道貌岸然的城市入夜后的样子。远处宾因衮的火光一块一块地照亮天空。鼓声时而跃过屋顶和道路,晃动我们的窗户,掩护着鲁特琴、笛子和号角的乐声偷偷溜进来。一整个白天我都没有看见有人戴着假面。我爬出窗户,坐在窗台上,望向灯光闪烁的少数房间和已经熄灯的多数房间。弗米利披着毯子,提着灯从我身旁走过。他很快回来,又从我身旁走过,拿着一个酒袋。我跟踪他,隔着十二步左右。他没有关门。
“拿上你的弓,或者至少一把好剑。不,还是匕首吧,咱们带上匕首。”我说。
黑豹在床上翻身。他躺在那儿,抢过弗米利手里的酒袋,弗米利不肯看我。
“你现在喝棕榈酒了?”
“只要我愿意,喝血都可以。”他说。
“黑豹,咱们耽搁不起这个时间。科伟西。”
“弗米利,你告诉我。是恶风在窗户底下吹,还是你在用责骂的语气说话。”
弗米利无声地大笑。
“黑豹,你这是怎么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追踪者?这是、怎么、了?”
“这是要去那男孩住过的屋子。咱们要去那幢屋子看看。屋子也许能告诉我们他去了哪儿。”
“我们知道他去了哪儿。尼卡和他的婊子已经发现他了。”
“你怎么知道?鼓声告诉你的?还是某个小婊子在日落前咬了你的耳朵?”
一声低吼,但来自弗米利,不是黑豹。
“我只去一个地方,追踪者。梦乡。”
“你打算在睡梦中找他?还是你打算派你的小女仆去。”
“滚出去。”弗米利说。
“不不不。你别跟我说话。我也只和他说话。”
“假如这个‘他’就是我,那我要说,你别跟我和他说话。”黑豹说。
“黑豹,你疯了吗,还是你觉得这是什么游戏?这个房间里有两个小孩不成?”
“我不是小——”
“闭嘴,小子,以诸神发誓,我要——”
黑豹跳起来:“以诸神发誓,你要……怎么着?”
“你怎么又变回去了?你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你一会儿这样,然后一会儿又变成那样。这个小婊子对你施巫术了吗?无所谓。咱们现在先去,回头再吵。”
“我们明天离开。”
黑豹走到窗口。弗米利坐在床上,偷偷看我。
“哦,所以咱们又回到这种状态了。”我说。
“你说话真好玩。”弗米利说。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双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对。如你所说,那种状态。明天我们用我们的方式去找男孩。要么就不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离开这儿。”黑豹说。
“我跟你说过那男孩了。我们为什么必须找到——”
“你跟我说了很多话,追踪者。没多少有用的。现在请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不。我会查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疯病。”
“发疯的是你,追踪者,以为我还会和你合作。我甚至无法忍耐和你一起喝酒。你嫉妒的恶臭,你知道它在发臭吗?它和你的仇恨一样难闻。”
“仇恨?”
“我曾经被它迷惑。”
“你被迷惑了。”
“但后来我意识到你从头到脚除了恶念什么都没有。你无法控制自己。你和它缠斗,有时候占上风。足以让我允许你领着我走进歧途。”
“操他妈的诸神,大猫,咱们在一起做事。”
“你不和任何人一起做事。你有计划——”
“计划干什么?拿走所有的钱?”
“是你说的,不是我。弗米利,你听见他的话了吗?”
“听见了。”
“小子,你给我闭上你的屁眼。”
“别惹我们。”黑豹说。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对弗米利说,“到底做了什么?”
“除了让他睁开眼睛?我不认为弗米利在期待嘉奖。追踪者,他不是你。”
“你说话都不像——”
“不像我自己了?”
“对。你说话甚至都不像一个成年人了,而是被父亲夺走玩具的青少年。”
“这个房间里没有镜子。”
“什么?”
“走吧,追踪者。”
“操他妈的诸神。”
我扑向弗米利。我跳上床,抓住他的脖子。他拍打我,他身体里的小婊子太弱了,只能这么反抗,我用力掐他。“我知道有巫师在帮你。”我说。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庞然大物撞倒我,我的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黑豹,通体漆黑,表情阴森,用爪子挠我的脸。我揪住他脖子上的毛皮,我们在地上翻来滚去。我对他挥拳,没有打中。他低头凑近我的脑袋,用上下颚夹住我的脖子。我无法呼吸。他合拢嘴巴,甩动头部,想折断我的脖子。
“科伟西!”
黑豹扔下我。我喘息,咳嗽。
黑豹朝我低吼,然后咆哮,像狮子一样响亮。这个咆哮意思是“滚出去”。滚出去,别回来。
我走向房门,擦拭我湿漉漉的脖子。口水,还有少量鲜血。
“明天别待在这儿了,”我说,“你们两个。”
“我们不受你的差遣。”弗米利说。黑豹在窗口踱步,依然是豹形。
“明天别待在这儿了。”我重复道。
我走向奥格的房间。
宾因衮。这是我听孔谷尔人说的,还有他们为何厌恶赤身裸体。露出皮肤相当于说你只有孩童的头脑,疯子的头脑,在社会中不扮演任何角色的人的头脑,甚至比高利贷者和小饰品贩子更加卑微,因为就连这些人也有他们的用处。北方人借着宾因衮,在生者中为死者辟出地盘。宾因衮是戴假面者,是鼓手、舞者和伟大颂诗[2]的歌唱者。他们在底下缠着阿索奥克布,这种白布上有靛青条纹,看上去像是我们的缠头布。他们用网布挡住面部和双手,这样他们就戴上了面具,不再有名有姓。宾因衮旋转得像一阵旋风,先祖会占据他们的身体。他们跳得比屋顶还高。
制作服装的人是阿美瓦,也就是美的通晓者,假如你了解孔谷尔人,就会知道他们根据美不美来区分一切事物。不能丑陋,因为丑陋没有价值,尤其是丑陋的性格。但也不能太美,因为那是乔装打扮的骷髅。宾因衮由最优质的织物制作,红色、粉色、金色、蓝色、银色,全都镶嵌着贝壳和钱币,因为美之中存在力量。它存在于图案、编织花纹、亮片、缨穗和能治病的护身符之中。舞蹈中有宾因衮,游行中有宾因衮,用来让人化为先祖。这些都是我在旅途中学到的知识,因为朱巴尽管有假面,但并不是宾因衮。
我把这些都说给奥格听,因为我们跟着游行队伍去那幢屋子,这样他这么高大的人在火炬底下就不会显得太奇怪了。但他看上去还是很奇怪。前排的五名鼓手给舞蹈定节拍——三个人敲筒鼓,第四个敲两头响的巴塔鼓[3],第五个敲绑在一起的四个小巴塔鼓,发出的声音像乌鸦叫一样高亢。鼓手之后就是宾因衮,其中有先祖之王,他们穿皇室袍服,戴贝壳面纱,还有骗术师,他们的袍子内外翻转就会变成另一件袍子,然后再是罩一件袍子;所有宾因衮都跟着鼓点旋转和跺脚,砰——砰——巴卡拉卡——巴卡拉卡,巴卡拉卡拉卡拉卡——砰——砰——砰。十五个这样的人向左滑步,然后跺脚,紧接着向右滑步,然后跳跃。我对奥格说这些,免得他又开口说他徒手杀了什么人,无论尘世还是冥界都没有任何声音能和颅骨破碎的声音相提并论。黑暗中我看不清萨多格的面容,他站直了比火炬还要高,他在空中随着宾因衮挥舞双手,他们行进他就行进,他们停下他也停下。
我说实话。我不知道哪幢屋子是福曼古鲁家,只知道他住在塔罗贝区,宁姆贝边界以北,几乎被疯长的荆棘丛挡得看不见。我说:“奥格我的好朋友,咱们去看一看。咱们每条街都走一走,看看哪些屋子里没有灯光,而且藏在会刺痛人割破手的树丛里。”
在第四幢屋子外,萨多格拿起墙上的火把。来到第九幢屋子,我闻到了硫黄的烟火气味,虽然时隔多年,但气味依然新鲜。这条街上的大多数屋子彼此靠得很近,只有这幢屋子孑然矗立,荆棘丛长成了一个孤岛。它在黑暗中看起来比其他房屋都大,灌木丛长得又高又密,一直蔓延到正门口。
我们绕到屋后。奥格依然一言不发。他戴着铁手套,我说它们对死者毫无用处,但他不听我的。你看,它们没能从奥古都咒法手中救下你,我心想,但没说出口。他扯开荆棘丛,直到我们能够安全地爬上去。我们翻过后墙,落在犹如厚地毯的草丛上。杂草长得很高,有些甚至到我腰间。奥默卢祖无疑来过。死亡滋生之处,只有植物才会生长。
我们站在院子里,身旁是谷仓,被许多场雨淋湿的黍米和高粱早已腐坏,覆盖着老鼠屎,幼鼠在此处嬉戏。屋子是一组房间,五个角仿佛一颗星,我没想到会在孔谷尔见到这种结构。福曼古鲁不是孔谷尔人。萨多格把火炬插在地上,照亮了整个院子。
“腐坏的肉,新鲜的屎,死去的狗?我分不清。”奥格说。
“也许三个都有。”我说。
我指了指右边的第一个房间。萨多格点点头,跟我走。第一个房间说明了我会在其他房间找到什么。所有东西都是奥默卢祖离开时的样子。凳子折断,瓶罐粉碎,织锦撕破,地毯和衣物被扯烂,扔得到处都是。我捡起一块盖毯。尘土和雨水之中藏着两个男孩的气味,很可能是最小的那两个,但气味只延伸到墙边就消失了。死亡的气味全都一个样,但有时死者活着的气味能带你找到他们死去的地点。
“萨多格,孔谷尔人怎么埋葬死者?”
“不是埋进土里。用瓮,太大了,这个房间放不下。”
“那是他们有的选的时候。福曼古鲁一家人也许被遗弃在某个地方,连诸神都会震惊。也许烧掉了?”
“在孔谷尔不可能,”他说,“他们认为焚烧尸体会释放出致死之物。”
“你怎么知道?”
“我杀过几个。事情是这样的。我——”
“萨多格,现在先别说。”
我们走进隔壁房间,从那张莫哈维木床来看,这个房间肯定是福曼古鲁的卧室。木头墙壁上刻满了各种景象,其中以狩猎为主。地上扔着书籍和破碎的雕像,还有散乱的纸张,很可能是从书里扯下来的。奥默卢祖不会有兴趣,但探访房间的第三、第四和第五个人就未必了,这几个人里有索戈隆,我们刚走进主卧室我就闻到了,但我没有告诉奥格。我琢磨着她会不会和其他来过此处的人不一样,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据说巴苏·福曼古鲁写了很多反对国王的文章。一共有二三十篇,其中有一些坦白了他如何辜负国民、贵族和王公。我和一个男人谈过。他说人们在搜寻那些文章,福曼古鲁就是因此被杀的。然而尽管我对福曼古鲁了解得不多,也知道他绝对不是傻瓜。另外,他肯定不会希望他的证词随他一起死去。”我说。
“这些文章不在这儿?”
“不在。不止如此,我的好奥格,我并不认为那就是人们在寻找的东西。还记得那个男孩吗?邦什说她救了他。”
地上有一把剑闪烁着寒光。我早就不喜欢这种武器了。过于笨重,在风中会受到太大的阻力,而不是与风配合行动,但我还是捡起了这把剑。剑从鞘中拔出了一半。我必须在阳光下回到此处,因为现在能引导我的只有鼻子。房间里弥漫着一个男人的气味,也许是福曼古鲁,还有一个女人的,他们的气味在这个房间里结束,意味着他们死在这里。离开这个房间,我走向旁边的另一个房间,那里是仆人和最年幼的孩子的住所。我闻得出来,埋葬他们的人没有看见或没有理会一名仆人的尸体,她被压在破碎的木头和撕烂的毯子底下。如今那儿只剩下了白骨,骨头还凑在一起,但血肉都被啃噬殆尽。我走进房间,奥格跟着我。他的头顶蹭过天花板。我咧嘴笑笑,却被一个倾覆的瓮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操他妈的诸神,我说,还好一堆衣物为我提供了缓冲。袍服。即便在黑暗中,我也看得出它们有多么华贵。金丝镶边,但质地轻薄,应该属于福曼古鲁的妻子。这里肯定是仆人洗衣后晾干的地方。薄袍子上有一股香味,无论如何清洗都洗不掉。乳香。我跟着它走出这个房间,回到主人的卧室,然后来到院子中央,回到谷仓旁的大房间里。
“萨多格,他们就在这儿。”
“埋在土里?”
“不,在瓮里。”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因此异常黑暗,但感谢诸神,奥格真是力大无穷。他搬开最大一个瓮的盖子,我本以为里面是巴苏,但乳香告诉我实际上是他妻子。
“萨多格,你的火把。”
他起身拿来火把。她就在瓮里,身体蜷曲成怪异的角度,后背碰到了脚跟。她的颅骨躺在头发里,白骨在衣服里伸头探脑。
“他们打断了她的后背?”萨多格说。
“不,他们把她砍成了两截。”
第二个瓮比第一个小,但比其他的大,里面是福曼古鲁。他的所有骨头都在,但分离四散。深蓝色的袍子,就像国王的。收尸的人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否则不可能放过这么奢华的袍子,哪怕要从死者身上剥下来。他面部的骨头被砸碎了,奥默卢祖剥掉脸皮给自己戴上时就会这样。另一个大瓮里是两个孩子,一个小瓮里是一个孩子。小瓮里幼童的骨头几乎化为齑粉,只剩下手臂和肋骨尚有形状。和其他人一样,他散发着暴死多时和香膏消散的气味。尸体没有做防腐处理或制成木乃伊,说明感染疫病的说法已经传播开了。我朝萨多格点点头,他正要盖上最后一个瓮的时候,我瞥见了一件小东西反射的光线。
“萨多格,火把再拿过来一下。”
我抬起头,刚好看见奥格擦掉一滴眼泪。他想到了被杀的孩童,但不是这一个。
“他手里拿着什么?”我问。
“羊皮纸?一块黏土?”
我拿起那东西。布料,和阿索奥克布一样简朴,但并不是。我拉了一下,但男孩不肯放手。他和这块布一起死去,这是他最后的反抗,可怜的孩子,勇敢的孩子。我勒住思绪的缰绳,免得它跑得太远。我又拉了一下,布料松开了。一块蓝布,从更大的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男孩裹在白布里。我把布料放到鼻子上,一年的阳光、夜晚、雷电、雨水,几百天的行走,数以十计的山峰、谷地、沙漠、海洋、房屋、城市和平原。气味过于强烈,变成气息、听觉和触觉。我伸出手就能摸到这个男孩,在脑海里抓住他,但他过于遥远,我头晕目眩。他太远了,我的脑袋驰骋跳跃、沉入海底,继而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闻到了没有浓烟的空气。气味推动我,拉扯我,拽着我穿过丛林、隧道、群鸟、撕开的血肉、吃肉的昆虫、屎尿和鲜血。鲜血涌入我的身体。那么多血液,我的眼睛变得赤红,随后变黑。
“你走得太远,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萨多格说。
我翻身坐起来。
“多久?”
“不久,但陷入昏睡。你的眼睛变成乳白色。我以为恶魔占据了你的脑袋,但你嘴里没有喷出白沫。”
“只有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才会这样。我闻了某些东西,某个人的一生一下子全都涌向我。非常疯狂,哪怕是现在我已经学会了驾驭我的能力。不过,奥格,我闻到了一些东西。”
“另一具尸体?”
“不,那个男孩。”
他望向瓮里。
“我说的是咱们在找的男孩。他活着。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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