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树林里的人射中火儿时,她并不惊讶。她惊讶的是他是失手射中的。
箭矢正中她的手臂,这股冲击让她倒向一块石头,她被撞得喘不过气来。疼痛难忍,但她在痛苦中仍集中意念,使意识冷酷锐利如黑暗冬夜里唯一的星辰。他若是残酷的人,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对火儿必有所防备,但她很少碰到他这种。一般而言,试图伤害她的人不是怒气腾腾、傲慢自大,就是十分恐惧,她因而能在他们的思想障蔽中找到裂缝钻进去。
她一下就发现这人的意识──很开放、很友善,甚至让她怀疑他是受雇于人的白痴。她在靴子里摸索短剑。树林里先是传来他的脚步声,接着是他呼吸的声响。他一找到她就会再射一箭,她无暇耽搁。你不想杀我。你改变主意了。
这时,他绕过一棵树,那双蓝眼发现她,又惊又恐地瞪大了。
「居然是女孩子!」他喊道。
火儿思绪混乱。难道他不打算攻击她吗?他不知道她是谁?难道他想杀亚契?她令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你的目标是谁?」
「不是谁,」他说:「而是什么。妳穿了褐色毛皮斗篷、褐色衣服。」他火冒三丈地走向她,检查深埋她上臂的箭,鲜血浸湿她的斗篷、袖子和头巾。「盘石啊,小姐,别人会以为妳想被猎人射杀。」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盗猎者。因为亚契禁止一天中的此时在这片树林里打猎,好让火儿穿成这样横越此地。何况她从没见过这个黄褐头发、淡色眼睛的矮小男子。那么,如果他不只是个盗猎者,还在盗猎时不小心射中火儿,那他一定不想面对亚契恶名昭彰的怒火;然而她却要逼他面对。她不断失血,开始感到头重脚轻,要他帮忙才回得了家。
「这下我得杀了妳。」他忧郁地说,接着,她还来不及做出古怪的声明,他便说道:「等等,妳是谁?不会是她吧?」
「不会是谁?」她避重就轻地说着,再次探向他的心智,发现他的神智仍一片空白,彷佛意识正飘浮着,迷失于雾中。
「妳盖着头发。」他说:「妳的眼睛、脸庞──噢,救命啊。」他退开远离她。「妳的眼睛好绿。我死定了。」
他真是个怪人,说着要杀了她、自己会死的事,还有他飘浮的脑袋;这下子他似乎准备要溜,火儿可不能让他跑了。她掌握他的思绪,滑向正确位置。你不觉得我的眼睛或脸有何与众不同。
男人困惑地向她瞇着眼。
你越看越觉得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孩。你在森林里发现一个普通女孩受了伤,而现在你非救我不可;你得带我去找亚契勋爵。
这时,她感受到男人的恐惧正微弱地抗拒她,更用力地牵引他的意识,对他微笑,那是她在剧痛、快因失血过多而死的情况下最甜美的微笑。亚契勋爵会犒赏你、保护你,而你会受到英雄般的尊崇。
他毫不迟疑,解下她背上的箭筒和琴匣,将她背到自己肩膀的箭筒旁,接着一手拿起两人的弓,将她受伤的右臂绕上颈子。「来吧,小姐。」他说道。他半扛半引着她穿过树林,走向亚契的封地。
他知道怎么走。她疲倦地想着,然后任由这念头散去。他是谁、从哪来的都不重要。她只要保持清醒,维持在他的脑中,直到他带她回家,然后被亚契手下制伏。她眼看四面、耳听八方,警觉地提防怪物,因为一旦牠们闻到她鲜血的气味,她的头巾或精神防备都难以躲过牠们。
那样的话,至少她能信赖这位盗猎者的箭法。
火儿和盗猎者摇摇晃晃地走出树林时,亚契正射下一只猛禽怪。那一箭由上方的阳台射出,射得又远又准。火儿没闲情赞叹,不过盗猎者看了,喃喃说着这位年轻贵族的绰号取得真好①。那只怪物从空中落下,坠于通往门口的小径上。怪物的颜色是向日葵鲜艳的金橘色。
亚契高大而优雅地站在石造阳台上,两眼望着天上,轻持长弓。他伸手探向背上的箭筒,又搭了支箭,轻轻擦过树梢。接着他发现男人拖着流血的她从森林里出来,旋即转身跑进房里。火儿即使身在楼下、距离这么远,有道石墙相隔,也能听见他在吶喊。她将话语和感觉传入他脑中,并非心灵控制,只是一道讯息。别担心,抓住他并让他缴械,可是别伤害他。她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仍加了句,拜托,他是好人,我不得不哄骗他。
亚契和他的队长帕拉、治疗师及五名侍卫冲出前门。他越过那只猛禽,跑向火儿。「我在森林里找到她。」盗猎者喊道,「我发现她,救了她一命。」
侍卫制住盗猎者后,火儿便释放他的心智。她一放松就双膝一软,倒在亚契身上。
「火儿!」她的朋友说道:「火儿,妳没事吧?还有哪里受伤?」
她站不住,于是亚契抓住她,把她放到地上。她麻木地摇头。「没有了。」
「让她坐下,」治疗师说:「躺下来。我得帮她止血。」
亚契快疯了。「她不会有事吧?」
「当然。」治疗师冷冷地说:「只要你别挡路让我止血就好,大人。」
亚契急促地呼了口气,吻了火儿的额头。他放开她的身躯蹲着,拳头一握一松。接着他转身瞪着被侍卫制伏的盗猎者。火儿知道他满心的焦虑就要转为怒火,于是在心里温柔地唤着他,亚契。
「他是个好人,尽管如此仍要抓起来。」亚契站起身,对盗猎者嘶声说:「我看得出她手臂上的箭显然来自你的箭筒。你是谁,哪个家伙派你来的?」
盗猎者几乎没注意到亚契。他瞪大了眼,低头望着火儿。「她又变美了。」他说:「我死定了。」
「他不会杀你。」火儿安慰盗猎者:「他不会杀盗猎者,何况你还救了我。」
「如果是你射中她,我会很乐意杀了你。」亚契说。
「你做什么都没差别。」盗猎者说。
亚契低头怒视男人。「你若想救她,怎么不拔掉箭、包扎伤口,就拖着她走过大半个世界?」
「亚契。」火儿开口,然后住口,好在治疗师撕开她染血的袖子时忍住叫声。「他在我的控制下,而我没想到。饶了他吧。」
亚契转身向她。「那妳怎么会没想到?妳的常识呢?」
「亚契勋爵。」治疗师不耐烦地说,「不准对失血过多、快失去意识的人大吼大叫。帮帮忙,在我拔箭时压住她,好吗?然后最好抬头注意天上。」
亚契跪在她身边,紧紧抓住她肩头。他表情僵硬,声音却因激动而颤抖。「火儿,对不起。」他接着对治疗师说:「在室外进行这事真是疯了,牠们会闻到血腥味。」
疼痛突如其来,剧烈而令人晕眩。火儿在治疗师手下转动脑袋,在亚契强而有力的掌控中挣扎;头巾滑开,露出斑斓闪烁的发:朝日红、罂粟红、古铜、紫红和火红。那红色比濡湿了走道的血还鲜艳。
□
她在她自己的石屋用晚餐。她的石屋就在亚契的屋前,由他的侍卫守卫。他已经把杀死的猛禽送到她厨房了。她把怪物当珍馐时,亚契是少数不会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的人。
她在床上用餐,他和她坐在一起,为她切肉、哄她吃。吃东西会痛,做什么都会痛。
盗猎者就关在火儿的父亲──坎斯瑞勋爵──在屋后山壁建的户外怪物笼里。「我真希望会下场雷雨,」亚契说:「最好淹大水。希望妳的盗猎者脚下的地面裂开、把他吞掉。」
她知道他只是说气话,没理他。
「我在妳的大厅碰到多纳尔,」他说:「带了一迭毯子和枕头溜出去。妳想帮妳的刺客弄张床,对吧?说不定还让他吃得和妳一样好。」
「他不是刺客,只是视力不佳的盗猎者。」
「妳自己都比我清楚不是那样。」
「好吧,不过我真的相信他射中我时,还以为我是头鹿。」
亚契靠向椅背,抱起双臂。「也许吧,我们明天再跟他谈,听听他的说法。」
「我不想帮忙。」
「我也不想请妳帮忙,亲爱的。可是我得知道这人是谁、是谁派他来的。他是两周以来第二个出现在我这块土地上的外人了。」
火儿靠向背后闭上眼,逼自己的下颔嚼动。所有人都是外地人。外地人有的来自岩石间,有的来自山里,而没办法一一知晓他们的真实身分。她不想知道──也不想藉她的能力去发掘。控制别人的心思保护自己的性命是一回事,窃取别人的秘密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再转向亚契时,他正默默看着她。淡金色的发丝、深褐色的眼睛与略带傲气的嘴角,这是两人都还年幼时她就熟悉的特征;那时他总是带着和他一样高的弓跑来跑去。是她最先把他的本名──亚克林叫成亚契,他还教她射箭。此刻她望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成人脸孔,掌管一块北方领地、负责该地财务、农场和人民。她了解他的焦虑,戴尔此时并不安定,在王都,年轻的纳许国王辛苦地坚守王位,北方的麦朵格勋爵和南方的詹森勋爵等造反贵族则建立军队、意图篡位。
战争将至。山野森林中满是间谍、盗贼与其他不法之徒,外地人总是引起警觉。
亚契的语气柔和。「在妳能再拉弓之前,不能独自出去。猛禽们失去控制了,我很遗憾,火儿。」
火儿吞口口水,她一直努力不思考这个悲惨的处境。「没差。小提琴不能拉,竖琴、横笛或其他乐器也都不能玩,没必要出门了。」
「我们会给妳的学生送个信。」他叹口气,揉揉脖子。「看看能找谁代替妳待在他们家。在妳康复前,我们不得已只能在没妳的读心术帮忙下,相信我们的邻居了。」这些日子里,即使是多年的邻居也不能信任;火儿教音乐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眼看四面、耳听八方。有时她会得知一些事,资讯、对话、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因此能帮亚契和他的父亲布洛克;他们父子都是国王忠实的盟友。
火儿会有好一阵子不能从自己的音乐得到慰藉了。她又闭上眼,徐徐呼吸。让她不能拉小提琴的伤,才是最严重的伤。
她对自己哼起一首他们都知晓、关于戴尔北部的歌,亚契的父亲和她相伴时,总爱她奏这首歌。
亚契拉起她没受伤的手亲吻。他吻着她的手指、手腕,双唇拂过她前额。
她止住哼唱,睁开眼看着他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正淘气地向自己微笑。
你不是认真的吧。她对他想道。
他抚摸着她映着毯子色泽的秀发。「妳看起来不太开心。」
亚契,我动了就痛。
「用不着动,我可以让妳忘却疼痛。」
她不由得笑了,开口说:「当然了,不过睡觉也有这个功效。亚契,回去吧,你一定能找到需要你止痛的人。」
「真冷淡。」他逗着她说:「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我有多担心妳。」
她当然知道他很担心,只是怀疑担心已经让他变了一个人。
□
他离开后,她当然没睡。虽然努力入睡,却一再被恶梦惊醒。她在牢笼逗留过后的日子作的恶梦最糟,因为那是她父亲死去的地方。
坎斯瑞,她俊美的怪物父亲。戴尔的怪物都是怪物所生。她母亲不是怪物,怪物可以和同种族的一般动物繁衍后代,但生出的总是怪物。坎斯瑞有一头泛着蓝色光泽的银发及深邃的深蓝双眼。他的身躯与脸庞令人屏息,光滑而轮廓完美,像水晶般反射光线,闪耀着某种怪物特有的光泽。他生前是前所未见的俊美男子──至少火儿这么觉得。而且他控制人心的能力比火儿还强,比她熟练多了。
火儿躺在床上对抗回忆的梦境。跨在父亲身上的豹怪泛着光辉,午夜蓝的毛皮带着金斑。她父亲身上传来鲜血的气味,绚丽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命若悬丝。
这时她后悔要亚契回家了。亚契了解她的恶梦,而且他活泼又热情。她渴望他的陪伴及他的活力。
她在床上越来越烦躁,最后做了会让亚契面色惨白的事。她拖着身子到衣橱前,痛苦而缓慢地穿起深褐色上衣和黑裤子以融入夜色。她试图绑起头发,但得用上双手,而举起左臂着实痛苦不堪,差点逼她躺回床上。她还是办到了,且不得不妥协地照了镜子,确保没有头发露出来。她通常会尽量避免使用镜子,否则看自己的身影看到出神令她感到不好意思。
她将短剑塞进腰带,掂了掂一支矛,不顾她的自知之明向自己呼喊、高唱、尖叫着,说她今晚连只豪猪的攻击都抵挡不了,猛禽怪物或狼怪就更不用说了。
接下来是独臂行动最难的部分。她得从窗外的树溜出屋子,因为门外有守卫站岗,而他们绝不会让她在负伤之下独自在山间游荡。除非她用她的力量控制他们,但她绝不会。亚契的守卫很信任她。
那是两年前的事,当时坎斯瑞还在世。亚契十八岁、火儿十五岁,两人的友谊发展到坎斯瑞的守卫没必要知道细节的境界。当时是亚契发现这棵老树如此靠近她的屋子,而且他在黑暗中能轻松攀爬。她从未预期那样的甜蜜发展,她小小的快乐清单因而加长。而亚契并不知道,火儿几乎同时就开始使用这条路,一开始是为了避开坎斯瑞的手下,坎斯瑞死后,则是闪躲亚契的手下。倒不是为了做惊世骇俗或被禁止的事,只是为了独自在夜里走动而不让人发觉。
她将长矛投出窗外,接下来是一段夹杂咒骂声与扯裂衣物、指甲的过程。她汗流浃背、颤抖着踩到地面,清楚知道这个主意有多蠢,接着用矛当拐杖,一跛一跛地离开房子。她不想走远,只想走出树林看星星。星辰总能抚慰她的寂寞。她幻想着星星是美丽的生物,冰冷地燃烧;每颗星都像她一样孤单、寂寥又沉默。
这一夜,星辰清晰完美挂在天上。
她站在坎斯瑞的怪物笼后方的石道,沐浴在星光下,努力吸收一些它们的宁静。她深深吸口气,揉一揉髋骨,数个月前箭伤的旧疤有时仍隐隐作痛。总有新伤在考验她,而所有旧伤也会一并痛起来。
她从未意外受伤过。这次遇袭很难归类,感觉几乎有点滑稽。她一只前臂有匕首的疤,另一道在肚子上;背上有几年前的箭伤。这种事不时发生,因为就算是爱好和平的人种,也会有人想伤害她,甚至想杀了她,只因为想要她这个尤物却得不到,或是瞧不起她父亲。而每道疤痕的背后,还有五、六次类似的未遂事件。
手腕上的齿痕是狼怪留下的,一边肩膀的爪痕是猛禽怪的杰作,还有其他无形的小伤。今天早上在城里,有个男人以炙热的目光望着她的肉体,那人的妻子在一旁妒火中烧。每个月经血来潮时,因为怪物嗅得到她的血,因此需要守卫保护她,这也是一大屈辱。
「别人的目光不该让妳困窘,」坎斯瑞会说:「妳该高兴才对。妳感觉不到吗,光凭妳的存在就能影响所有人、所有事的喜悦?」
坎斯瑞从不觉得这类事有什么可耻。他养肉食怪物当宠物──一只银色淡紫的猛禽,一头血红紫色的山狮,一头草绿色带着闪闪金光的熊,夜蓝色带着金斑的豹子。他刻意不让牠们吃饱,在牠们笼间走动时刻意不遮掩头发,以刀搔过自己的皮肤,让上面冒出血珠。他最爱让他的怪物尖叫咆哮、牙齿磨着金属栏杆,疯狂渴望着他的怪物身体。
她根本无法想象那种不用恐惧、毋须羞耻的感觉。
空气变湿冷了,而今晚对她来说平静遥不可及。
她缓缓走近大树,努力想攀爬,但挣扎一会儿,她便明白自己不可能循原路回卧室了。
酸痛、疲惫地靠着树,火儿咒骂着自己的愚蠢。她这下只有两个选择,两种都难以接受。她要就得向门前的守卫自首,隔天和亚契为了她的自由大吵一架;不然就是进入某个守卫脑中,操弄他的思想。
她犹豫地探出思绪,看看附近有谁。盗猎者的意识冒了出来,他正睡在他的牢里。守护她房子的是几个她认得出意识的男人。侧门是叫克瑞尔的老人,和她算是朋友──或说曾经是朋友,他太过爱慕她。他是个乐师,天赋显然不逊于她,而且老练得多,他们有时会一同弹奏,火儿拉小提琴,克瑞尔吹横笛或口哨。克瑞尔深信她完美无瑕,因此不曾起疑,是个轻松的目标。
火儿叹了口气。在还不知道她生活和想法的一切细节时,亚契是个比较理想的朋友。但她不得不做这件事。
她溜向屋子,钻入侧门旁的树林里。怪物触及人类头脑的门扉时,感觉很微妙。坚定熟练的人可能学会认出侵入的迹象并关上大门。这一夜,克瑞尔确实留意周遭动静,却没提防到这种入侵;他的心智开放且苦闷,而她悄悄溜去。他注意到变化,调整注意力,但她立即让他分心。你听到什么声音。又来了,你听见了吗?屋前有叫喊声,快离开门边转过去看看。
他毫不耽搁,挪开入口背向她。她蹑手蹑脚从树林出来,走向侧门。
你身后悄然无声,只有前方有动静;你背后的门是关上的。
他没转身检查,也未曾怀疑她植入脑中的念头。她在他身后打开门,溜进去并关上,然后靠在门廊的墙上片刻。轻易达成目的让她感到莫名沮丧,总觉得似乎不该那么容易便能愚弄人。
她因为自我厌恶而消沉,颓丧地上楼回到房间。她脑中有某首歌隐约地不断重复,但她想不出为什么。那是戴尔哀悼浪费生命的挽歌。
她推测是因为想起父亲,才忆起这首歌。她从未为他唱这首歌,也没为他用小提琴拉过。他死后,她因悲痛而麻木、困惑,什么都无法弹奏。为凭吊他燃起的火,她也没去看。
她的小提琴是坎斯瑞送的礼物。这又是他古怪的善意,因为他从没耐性听她的音乐。从此,火儿孤身一人,成了戴尔仅存的人类怪物,而她的小提琴是少数能纪念他的美好事物。
美好。
这个嘛,她觉得对他的回忆的确有一丝愉快的感觉,然而这无法改变现实。戴尔一切的不公不义,追根究柢都是因坎斯瑞而起。
这念头无法带来平静,但此时神智不清和疲惫已让她沉沉睡去,戴尔挽歌则化为梦境的背景旋律。
注①:亚契,Archer,有弓箭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