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儿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布洛克勋爵的书房,才知道自己睡着了。布洛克的怪物小猫像绳子末端吊的人那样挂在她衣襬,吵醒了她。她眨眨眼,让眼睛适应朦胧的光线,同时感受着怪物宝宝的意识。外头仍下着雨,房里没有别人。她揉揉伤臂的肩膀,在椅子上伸展四肢,虽然身子僵硬、疼痛,不过好些了。
小猫爬上她的裙子,爪子抓进她的膝盖,挂在那儿端详着她。牠知道她的身分,因为她的头巾往后滑了一指宽。两个怪物打量着彼此。这只小猫的体色浅绿、四肢金黄,呆呆的小脑袋正用意识探向她。
当然没有动物怪物能控制火儿的心智,不过比较迟钝的怪物不会因此放弃。牠又小又蠢,没想到要吃她,不过会想玩耍,轻咬她的手指、舔舔鲜血,而火儿大可不用在猫怪的小游戏里受伤。她把牠从膝上抱起,搔搔牠的耳后,喃喃胡扯些赞美牠强壮、尊贵、聪明的话。接着,她传给牠一阵困倦感。牠在她膝上转个圈,重重趴下。
家猫怪既能控制鼠怪的数量,也能控制一般老鼠,因而受到重视。这只宝宝的身躯会长大长胖,长寿而不虞匮乏,或许还会成为二十只小猫怪的父亲。
另一方面,人类怪物的寿命通常不长。他们的掠食者太多、敌人也太多了。火儿是硕果仅存的人类怪物,这样正好;很久以前,早在她让亚契与她共眠之前,她就决定自己会是最后的人类怪物;不能再出现另一个坎斯瑞了。
她感应到亚契和布洛克来到书房外的走廊,她听到他们刺耳而激动的声音。亚契又在使性子──还是她睡着时有其他事情发生了?她碰触他们的意识,让他们知道她醒来了。
片刻后,亚契推开书房的门,让他的父亲通过。两人谈着话一同进门,亚契气愤地空挥着弓。「崔凌的守卫真该死,竟然想独自拿下那个男人。」
「或许他别无选择。」布洛克说。
「崔凌的手下太莽撞了。」
布洛克觉得好笑,心情一振。「孩子,听你这么指控还真有趣。」
「父亲,我莽撞的是口舌,不是刀剑。」亚契瞥向火儿和她身上睡着的小猫。「亲爱的,妳感觉如何?」
「好一点了。」
「妳信任我们的邻居崔凌吗?」
崔凌是火儿认识的人当中较不愚蠢的人。他的妻子不只请火儿指导儿子们学习音乐,也教导他们怎么保护自己的心智,不受怪物的能力影响。
「从没理由不相信他。」她说:「怎么了?」
「他在他的林子里发现两个死人。」亚契说,「一个是他自己的守卫,很遗憾另一个又是陌生人。两人身上都有刀伤和瘀青,像是他们缠斗过,不过两人都是被箭射死。崔凌的守卫被人由远距射中背后而死,陌生人是近距射中头部。两支箭和杀死盗猎者的箭一样都是白木制。」
火儿的脑子拚命思索着解释。「弓箭手发现他们在打斗,远远就射中崔凌的守卫,然后跑到陌生人身边处决了他。」
布洛克勋爵清清喉咙。「或许是熟识者处决的。弓箭手可能是同伴,而且我们森林里这些残酷的陌生人的确可能有关系,不是吗?今天的陌生人腿上有严重的短剑伤口,不会致命,但即使崔凌的守卫已死,要助他逃离现场也非易事。或许弓箭手是为了保护同伴才射死崔凌的守卫,接着才知道他的同伴伤重到救不了,于是决定也把他处理掉?」
火儿听了扬起眉毛思考着,心不在焉地拍拍猫怪。如果弓箭手、盗猎者和这个刚死掉的陌生人确实一同行动,那么弓箭手似乎就撇清了一切,没留下任何人透露他们最初出现的原因,而弓箭手对他的工作可拿手了。
亚契凝望着地板,以弓箭轻点硬木板地,沉思着。「我要去蓉恩太后的城堡。」他说。
火儿倏然瞥向他。「为什么?」
「我得求她派给我们更多兵力,而且我需要她密探的情报。她对这些陌生人与麦朵格或詹森之间的关系或许有些想法。我想知道我的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火儿,而且我想抓到这个弓箭手。」
「我和你去。」火儿说。
「不行。」亚契平淡地说。
「我偏要。」
「不可以。妳不能保护自己,妳甚至没办法骑马。」
「只是一天的路程,等一个星期吧。让我休息休息,我就能跟你去了。」
亚契伸手制止,转过身。「妳不要再白费唇舌了,我怎么会同意这种事?」
因为我造访她的北方城堡时,蓉恩不知为何总是待我很好;火儿真想这样说。因为蓉恩认识我母亲。因为蓉恩是位坚强的女性,而女性的目光中有某种抚慰人心的感受。因为蓉恩从不渴望得到我,即使她会渴望,也是因为不同的原因。
「因为呢,」她大声说出口,「蓉恩和她的密探会想问盗猎者射中我时发生了什么事,会想知道我设法从他脑子里得到的一点资讯。而且,」亚契正要反驳,她加了一句,「你既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父亲;我是十七岁的女人了,我有自己的马和自己的钱,我能决定我何时要去哪。你无权禁止。」
亚契用弓身尾端往地上一击,布洛克却咯咯笑了。「别跟她争,孩子。你如果真想得到情报,不带上这只怪物就太愚蠢了。」
「可是路上很危险。」亚契存心为难地说道。
「这儿也很危险。」布洛克反驳:「她有你的弓保护,不是最安全吗?」
「她待在室内,关起房门、上了锁最安全。」
布洛克把轮椅转向出口。「亚契,她的朋友太少了。你急着赶去见蓉恩却抛下她,太残忍了。」
火儿察觉自己紧紧抱着小猫,把牠搂在胸前,像在替牠挡着什么。她的行动,以至她的感觉,都任由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讨论,她要挡住的正是这种感觉。她突然有种疯狂的愿望,希望怀里的绿毛小生物是她亲生的婴儿,可以拥抱、疼爱,带她离开不了解她的人。真是愚蠢,她愤怒地想。别想了,这世界要另一个会盗取思想的宝宝做什么?
布洛克勋爵抓住亚契的手,凝视他的双眼,让儿子冷静下来,接着便将轮椅推出门,关上门终止他们之间的争执。
亚契面带犹豫地看着火儿。然后火儿叹口气,终于原谅了她固执的朋友,及收养他的固执父亲。无论两人的争论怎么压迫她,都是出于两颗宽广的心胸。
她把小猫放在地上,站起身,像亚契之父那样握住他的手。亚契低头严肃地看着两人握住的手,然后将她手指拉到嘴边吻了她的指节,刻意端详着她的手,像之前从没看过似地。
「我会打包行李。」火儿说:「跟我说何时出发就好。」
她踮着脚尖亲吻他的脸颊,却被他拦住,温柔地吻着她的唇。她任他亲吻一阵,接着挣脱他,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