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名
“狐狸?”克拉拉又叫了她一次。
狐狸想象着鱼人把克拉拉拖进水里，想象着野狼撕裂她的皮肤，想象着矮人把她卖到
奴隶市场上。无论是红女妖，还是那个几年前雅各布几乎天天在她那儿过夜的女巫，抑或
是那个让甜甜的香水味在雅各布身上萦绕了数周之久的女王的侍女，她们都没能让狐狸如
此嫉恨。
“狐狸?你在哪儿?”
别吵了!
狐狸把自己埋进灌木丛中，也不管自己现在究竟是人还是狐狸。她不愿再披回那身毛
皮，她想拥有人类的皮肤和嘴唇，这样他才能像亲吻克拉拉那样亲吻她。她的眼前不断出
现克拉拉被雅各布拥在怀里的画面。
可恶的雅各布。
这是什么感觉?在狐狸体内，某种欲望正在撕扯，像饥饿和干渴一样难耐。这不是爱
的感觉，爱是温暖而柔软的，像铺着叶片的软床。这欲望却黑暗如毒灌木的影子，如此迫
切。
一定有一个词能形容这种感觉，不是“生存”“死亡”“太阳”“月亮”这样的词，就连“雅各
布”这三个字也忽然有了别样的意味。
狐狸感觉冷风正吹过她的皮肤。
“狐狸?”克拉拉跪坐在她面前潮湿的青苔上。
她的头发是金色的。狐狸的头发是红色的，红得就像狐狸的皮毛，她不记得自己的头
发是否曾是别的颜色。
她把克拉拉推到一旁，站起身来。和她一样高的感觉真好。
“狐狸。”克拉拉试着拉住从她身边走开的狐狸，“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
字。”
“真正的”?对他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他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呢?雅各布从来也
没有问过她的名字。赛莱斯特，快去洗手!快去梳头!
“怎么了?云雀之水的效力还在?”狐狸望着她的蓝眼睛。雅各布能看着一个人的眼睛
不动声色地撒谎，不过即使是他，也没办法骗过狐狸。
克拉拉避开了她的目光，可狐狸能闻出她的恐惧和羞愧。
“你喝过云雀之水吗?”
“没有，”狐狸鄙夷地答道，“没哪只狐狸会这么蠢。”虽然这是个谎话。
克拉拉望着溪水。死去的云雀依然夹在溪石之间。“克拉拉”，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像玻
璃和冰水般清脆，狐狸很喜欢她，直到雅各布吻了她。
心痛的感觉挥之不去。
狐狸，披回你的皮毛吧。可她不愿意。她想感受自己的肌肤和双手，还有能用来亲
吻的嘴唇。狐狸转过身去，她害怕自己的脸会出卖她的内心。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样子，
是美还是丑?她的妈妈曾经是个美人，可她爸爸还是会打她，也许正是因为她的美丽才遭
来那样的虐待。
“为什么你更喜欢做狐狸?”克拉拉的眼睛被夜色染黑，“是不是做一只狐狸反而更能
看透这个世界?”
“一只狐狸不会想要去看透这个世界。”
克拉拉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感觉雅各布的双手还停留在这里。狐狸看出来，她也想要
一张能变身的毛皮。
黑女妖的窗口
通往空中宫殿的那座廊桥同时也是一条商业街，沿街挤满了肉铺、裁缝铺、面包店和
珠宝店，橱窗中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从蜥蜴肉到璀璨的宝石再到无光照的黑色卷心
菜，从石人爱吃的甲虫干到来自地上的面包和水果，林林总总，应有尽有。不过雅各布唯
一感兴趣的还是街道尽头的宫殿。
宫殿像一盏砂岩吊灯从洞顶悬挂下来，钟乳石的顶端由水晶筑成，闪耀着一路延伸向
虚空之中。雅各布从两家店铺之间的桥栏上探出身子往下看，顿时觉得一阵晕眩。
“哪些窗户是黑女妖房间的?”
“孔雀石雕成的那些。”瓦里安特紧张地环顾四周。
桥上有许多士兵，除了看守宫殿入口的卫兵，还有许多在商铺里闲逛的。很多女石人
都穿着连衣裙，裙上绣着和她们肌肤一样的石头，石头被打磨得薄如蝉翼，发出近似蛇皮
的光泽。雅各布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想象克拉拉穿着这样的连衣裙时的样子。云雀之水的
效力究竟还会延续多久?
黑女妖的窗口在浅色砂岩的映衬下宛如绿色的眼眸。廊桥的钢铁支架就嵌在离窗口不
足二十米的石壁上，可宫殿的表面平滑如镜，而且不像其他两座钟乳石那样还有可供攀爬
的支点。
即便如此，雅各布仍决心一试。
瓦里安特在雅各布身后喋喋不休地批评着人类的短浅目光，雅各布不去理他，自顾自
地从衣兜里取出那只鼻烟壶，壶中装着一根金色的长发，这是他所找到的最有用的东西之
一。矮人闭上嘴，看着雅各布用手指把细如蛛丝的长发捻成和中指一般粗的发绳，这发绳
比镜里镜外的任何一根绳索都要坚韧。除了坚韧，这根发绳还能随着需要变成任意长度，
只要在抛出它的时候望定一个目标，发绳就能延伸到那儿。
“长发公主的头发。你倒不蠢嘛!”瓦里安特赞叹道。雅各布一手捏着发绳的一头，一
边望着绿色的窗户，“可是这玩意儿又不能帮你挡住卫兵!你就像一只爬到他们眼皮底下
的甲虫，一眼就能被发现!”
雅各布又从兜里取出从侏儒妖那儿偷来的绿玻璃瓶，瓶里装着盗贼蜗牛的黏液，能让
人隐身几个小时。凭借这种黏液，盗贼蜗牛可以轻而易举地爬到可口的食物旁边，侏儒妖
和拇指人饲养这种蜗牛，就是为了用它们的黏液躲过追捕。只要涂一点到鼻子下面，隐身
效果立竿见影——虽然这种黏液没什么异味，但要把它涂到鼻子下面仍是一件让人倒胃口
的事。唯一的副作用是，黏液会引发长达数小时的恶心感觉，如果使用过于频繁，还会导
致全身麻痹。
“盗贼蜗牛的黏液加上长发公主的头发。”雅各布从矮人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赞许，“我
不得不承认，你的装备够齐全的。不过，在你下去之前，我想知道你那棵金子树长在哪
儿。”
雅各布已经把黏液抹到了鼻子下面。
“那可不行，”雅各布说，“万一你又瞒了我什么事呢?万一现在已经有一群卫兵在下
边守着逮我呢?这根绳子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所以你只能待在这儿了。不过万一卫兵
拉响了警报，你得负责引开他们的注意，否则你别想拿到金子树。”
没等矮人抗议，他就翻身跃下了栏杆。黏液使雅各布的身体变得透明，他攀住铁支架
的时候，甚至都看不到自己的手。雅各布抓住一根支架，再一次抛出发绳，金发在空中荡
悠了几下，最终落到了一段孔雀石窗棂上。
雅各布，就算威尔真的在下面又怎么样呢?就算你能破除黑女妖的咒语又怎么样
呢?他还不是在沉睡!你怎么把一个睡着的人从地下城里弄出去?他不知道答案，他只
知道，自己必须放手一搏。与此同时，他仍能感觉到克拉拉的双唇留在他嘴边的余温。
顺着长发公主的头发滑行并非难事。发丝紧贴着他的手心，雅各布试着忘记自己所处
的高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面前的钟乳石看上去就如一块巨大的石头肌肉。他已经体
会到了黏液带来的反胃感。只剩几米了，雅各布。别往下看。忘记你现在所处的高度。
他抓住紧绷的发绳继续爬行，直到透明的双手触到光滑的墙壁。他脚踩窗棂，趴在冰
冷的石头上调整着呼吸。女妖的窗户在他左右两侧闪烁着冰晶般的光芒。雅各布，现在
怎么办?你想把窗户敲碎?可这会引来卫兵。
雅各布从腰间拔出夏努特的匕首，用刀刃抵住窗玻璃。他忽然注意到墙上有一些月光
石镶边的小洞，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只银蛇已经从洞中爬了出来，缠住他的脖子。月光
石白得就像银色的鳞片，又如同黑女妖的皮肤。雅各布努力想用匕首砍断蛇身，可它缠得
太紧，匕首从雅各布的指间滑落，他只能绝望地去抓那布满鳞片的蛇身。他的双脚再也无
力支撑，整个身体就像一只垂死的鸟儿悬挂在深渊之上，脖子上紧紧缠绕着一条银蛇。又
有两条银蛇爬出洞来，缠住他的胸口和大腿。雅各布努力呼吸，可是已经无法喘气，他最
后见到的景象是：金色的发丝从窗棂上断开，消失在黑暗中。
得失之间
一只蜥蜴皮制成的靴子将雅各布从昏迷中踢醒。他的脑中一片模糊，一团红色迷雾包
裹住他的思绪，迷雾中显现出砂岩墙壁、栅栏门和灰色的制服。蛇已经不见了，他尚能呼
吸。迷蒙的红雾中，闪现在他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矮人又出卖了他。他是在哪儿向石
人泄露他的消息的?雅各布，是在某个商店里吗?那时的你还像一只绵羊乖乖在门口等
着。
雅各布想坐起来，可他的双手被绑着，脖子传来一阵剧痛，连咽口水都困难。
“谁救活你的?她姐姐吗?”
铁石英石人从黑暗中缓缓现身。
“黑女妖说你还活着，我原本并不相信。当时可是一枪命中啊。”他说人族语言时带着
浓重的口音，“是她让人传出话去，说你弟弟和她在一起，你还真就像一只苍蝇自投罗网
了。只可惜，盗贼蜗牛的黏液骗不过那些蛇，不过比起那两个妄想爬到国王房间里的黑玛
瑙石人，你可聪明多了，我们还得费力把他们的残肢从市民的屋顶上弄掉。”
雅各布背靠墙壁坐了起来。他身处的囚室和人类监狱别无二致：同样的栅栏，墙上同
样涂满绝望的字迹。
“我弟弟在哪儿?”他的嗓子沙哑得差点连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黏液的副作
用使他头晕欲呕。
石人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把那个姑娘留在哪儿了?”
他说的当然不是狐狸。可他们想从克拉拉那儿得到什么?雅各布，你在想什么?你
弟弟还在沉睡，而他们叫不醒他。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看来瓦里安特没有连克拉拉一起出卖，说明他对她真的心存好感。
好吧，雅各布，继续装傻。
“什么姑娘?”雅各布的问题惹得石人冲着他的胃部就是一脚，疼得他像之前被蛇缠住
时一样呼吸困难。踢他的士兵是个女石人，雅各布记得她的脸。当然了，在独角兽山谷就
是他把她射下马鞍的。她看样子想再补上一脚，被铁石英石人拉住了。
“放蝎子，娜瑟尔。”他说，“不然他还能磨上几个小时。”
雅各布对石人族的蝎子略有耳闻。
娜瑟尔把第一只蝎子放到雅各布胸口之前，先让它在她的石头手指上爬了一会儿。这
只无色的蝎子和雅各布的拇指差不多长，一对毒螯散发出银色的金属光泽。
“对于石人的皮肤，它们没什么危害，”铁石英石人看着蝎子爬进雅各布的衬衣，“但
你们的皮肤可要柔软多了。我再问一遍：那个姑娘在哪儿?”
蝎子把毒螯刺进他的胸口，似乎要活活生吞了他。雅各布一直忍住没有叫出声，直到
毒螯深深戳进他的身体。蝎毒灼烧着他的皮肤，恐惧和疼痛使他大口喘息。
“那姑娘在哪儿?”
女石人又在他胸口放了三只蝎子。
“那姑娘在哪儿?”还是同样的问题。只要他不开口，威尔就会一直沉睡。雅各布哑着
嗓子喊疼，此刻他多希望自己的皮肤也是玉石的。失去意识之前，他问自己，蝎毒是否能
化解云雀之水的效力。
雅各布苏醒了，他记不得自己是否已经告诉了石人他们想知道的事。他现在在另一间
囚室里，从囚室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空中宫殿。他全身像被烫伤一般作痛，腰带和口
袋里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只留下那块手帕。雅各布，挺走运不是?现在你能用金币做什
么?石战士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
他挣扎着跪坐到地上。他的囚室和另一间囚室之间只以栅栏相隔，当他透过栅栏望向
另一间囚室时，瞬间忘记了疼痛。
那是威尔。
雅各布用肩膀抵着墙壁站了起来。弟弟像死去一般躺在那儿，可他还在呼吸，额头和
脸颊上还残留着人类的皮肤。红女妖实现了她的诺言，让时间就此停驻。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雅各布从栅栏边退开。铁石英石人和两个卫兵走进牢房，
从他们的言谈间，雅各布得知他叫“亨茨奥”。当雅各布看清他们带来的人时，恨不得一头
撞死在栅栏上。
他向他们说出了他们想知道的事。
克拉拉额头上的抓痕还在流血，她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大大的。狐狸在哪儿?雅
各布想问她，可她根本没注意到他，只是看着地上的威尔。
亨茨奥把克拉拉推进威尔的囚室。克拉拉跨出一步，又怅然若失地停住了，似乎想起
几个小时之前，她刚刚吻过雅各布。
“克拉拉。”
她转过身来。雅各布从她脸上看到了惊讶、忧虑、绝望……还有羞涩。
她走到栅栏旁，抚摸着他脖子上的勒痕。“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她小声问。
“没什么。狐狸呢?”
“他们也抓了她。”
走廊里的石人忽然列队立正，亨茨奥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挺直了身子。克拉拉惊慌
中握住了雅各布的手，雅各布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
黑女妖的发色比她姐姐的要浅，雅各布不必问“黑女妖”的称呼从何而来，因为他已经
感觉到她散发出的黑暗气息像影子一样笼罩着他的皮肤，他的心跳加快，却并不是因为害
怕。
雅各布，你不用再找她了，她自己送上门来了!
女妖走进威尔的囚室，克拉拉从栅栏边走开，雅各布的手指依然紧紧抓着隔开他和克
拉拉的栅栏。走近一点!快过来!只要碰到她，然后说出她姐姐告诉过他的那三个音
节，就能破除咒语。可栅栏的阻隔使黑女妖看起来遥不可及，就如躺在国王的软床上那样
安全。她的皮肤如同珍珠，她的美貌令她的姐姐也黯然失色。
女妖厌恶地打量着克拉拉，她和她的族人一样，对人类女子有天生的反感。
“你爱他吗?”她抚摸着威尔沉睡的脸庞，“告诉我。”
克拉拉想要躲开，她的影子忽然像有了生命一样抓住她的脚踝。
“克拉拉，回答她。”雅各布说。
“是!”她有些踌躇，“我爱他。”
她的影子又恢复了原状，女妖微微一笑。
“很好。那你一定很想让他醒来。你只需要吻他一下。”
克拉拉求助地望向雅各布。
别!他想说，别听她的。可他的舌头不听使唤，嘴唇像是被女妖封上了。他只能眼
睁睁地看着女妖抓住克拉拉的手臂，温柔地把她引到威尔身旁。
“看看他!”她说，“如果你不唤醒他，他就会不死不活地永远躺在这儿，直到他的灵
魂在枯萎的身体里渐渐成灰。”
克拉拉想要挣脱，却被女妖紧紧抓住。
“这就是爱情吗?”雅各布听到她喃喃自语，“就因为他的皮肤不再像你的一样柔软，
你就能这样背叛他?让他自由吧。”
克拉拉伸出手去抚摸威尔石化的脸庞。
女妖松开她的胳膊，带着笑意退到克拉拉身后。
“把你的爱全都注入这个吻里!”她说，“你会看到，爱情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易逝。”
克拉拉闭上眼睛，仿佛想要忘记威尔石化的脸。
她吻了他。
苏醒
雅各布仍抱有一线希望，盼着坐起来的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然而，克拉拉的表情
已经泄露了真相。她从威尔身边走开，抬头看着雅各布，她眼神中的绝望几乎让他忘记了
自己的伤痛。
他的弟弟已经不见了。
威尔身上最后一丝人类的皮肤也消失了，现在的他就是一尊会呼吸的石像。曾经熟悉
的身体已被玉石所占据，就像一只被琥珀包裹着的昆虫。
他已经成了石身人。
威尔从砂岩长椅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定格在黑女妖的脸上，全然不顾雅各布和克拉
拉。多年来，雅各布已为自己的心设下厚厚的保护层，此刻，心痛的感觉却突破重重防护
席卷而来。他又重温了儿时孤身站在父亲空荡荡的书房里时的感觉，无助，却又得不到任
何安慰。他渴望亲情和爱，得到的却是心痛。
“威尔?”克拉拉轻声呼唤着威尔的名字，仿佛在呼唤一个已逝的人。她向威尔走近一
步，黑女妖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他走吧。”她说。
卫兵打开了囚室的门，黑女妖带走了威尔。
“来，”她对他说，“是时候醒来了。你已经睡了太久。”
克拉拉眼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转身面向雅各布。怨愤、绝望和内疚占据
了她的双眼，让她的眼神比黑女妖还要幽暗。我做了些什么?那双眼睛仿佛在责问雅各
布，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不是承诺过会保护他的吗?或许，他从她眼中读到的只是自
己的想法。
“我们现在就杀了他吗?”一个卫兵用火枪指着雅各布。
亨茨奥从腰带中抽出雅各布的那把手枪，打开转轮，像打量一个新奇水果的果核。
“这把枪真有意思。你从哪儿弄到的?”
雅各布转过身去。开枪吧，他默想。囚室，石人，空中宫殿……一切都显得那么不
真实。女妖，魔法森林，变身狐狸的姑娘……一切都像一个十二岁顽童发烧时做的迷梦。
雅各布仿佛又看到自己站在父亲的书房里，威尔好奇地望着他，望着积了灰的飞机模型和
老式左轮手枪，望着那面镜子。
“转过来。”亨茨奥不耐烦地命令他。石人易怒，愤怒就像潜伏在石质皮肤下的火苗，
转瞬即燃。纵然如此，雅各布也没有乖乖照做。
他听到石人在笑。
“一模一样的傲慢。”
“你弟弟长得不像他，所以我一开始没有想起来，为什么你的脸看着那么眼熟。你有
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和嘴巴，不过你父亲可不像你那么善于隐藏自己的恐惧。”
雅各布转过身来。你可真是个白痴，雅各布·雷克里斯。
石人拥有更优秀的工程师。他在镜中世界——无论是在天鹅堡还是在皇家军官的口
中——常常听到这样的感叹，可他从未深思过这其中的因果。
他找到了父亲，却失去了弟弟。
“他在哪儿?”他问。
亨茨奥扬了扬眉毛：“我倒希望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五年前，我们在布兰海姆逮住
了他。他本来打算在那儿修一座桥，免得再有人被河妖吃了。那时候河里全是河妖，据说
都是女妖放出去的。他自称是约翰·雷克里斯，身边一直带着他儿子的照片。卡米恩让他
造了一台摄像机，远比女王的发明家要早。他带给我们很多。可谁能料到，他的儿子有一
天竟然会长出玉石的皮肤!”
亨茨奥抚摸着手枪的老式枪管。“别人向他提问的时候，他可没你一半固执。我们从
他身上学到的东西，对这场战争很有帮助。可是他逃走了，我找了他好几个月，没有一点
消息，现在却找到了他的儿子。”
他转向卫兵。
“在我从婚礼回来之前，留他一命。我还有很多问题等着问他。”
“那个女人怎么办?”一个月光石皮肤的卫兵指着克拉拉。
“让她活着，”亨茨奥回答，“也别杀那个狐狸姑娘。比起蝎子，这两个姑娘可能更能
让他开动金口。”
亨茨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地下城的喧嚣声透过窗户传进囚室。雅各布的
思绪却飘荡回父亲的书房，在那儿，他正用稚嫩的手指轻抚着镜子的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