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尼古拉斯开始了解真正的图书管理员
沿着瑞特林河飞往珂睐冰川
“哦！”莉芮尔惊叫一声。她用手捂住脸，也捂住了一串笑声——尼克那满脸的倒霉相让她禁不住笑了出来。他担心自己赤身裸体，似乎更甚于担心出血过多而死。“我早该想到的……凡是安塞斯蒂尔那些机器做的衣服，过了界墙之后都会破掉。我有一件备用的斗篷，我去拿给你。”
“谢谢。”尼克一面说，一面紧紧抓住那些破布挡住身体。这让他想起另一段记忆。猫头鹰和狗，在他位于洪湖大坑的那个帐篷里……
“嗯，我似乎想起来，我曾经……啊……没穿衣服，从前……我是说，你曾经见过……”
“没错。”莉芮尔拿着一件斗篷朝他走去，“当然，那时候你已经被奥兰尼斯控制了，根本不是你自己。你那时候非常非常瘦。”
“哦。”尼克拿起斗篷，迅速把自己裹起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非常瘦？是说“瘦得很丑”，或者只是“瘦得很不健康”，或者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那朵花是黄色的”这种话？这是否意味着莉芮尔对此毫不关心，因为她有更多要紧事要考虑？
“我要到那边去。”尼克说着，便像一只大大的蓝色甲壳虫般匆匆地跑开了，一边跑，一边还忙着从斗篷下把各式各样的烂布片从身上扯下来。
莉芮尔一直看着尼克离开，直到他走到一个矮灌木丛里。他一定认为自己躲在那里很隐蔽，但实际上灌木丛并没有将他遮挡严实。莉芮尔赶紧移开了目光。奔流而过的河水让她想起自己也需要方便一下，却不知道应该现在就绕到小岛的另一头去，还是原地等待尼克回来，然后再走到灌木丛的更深处去方便。接着她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么一件琐事。和萨姆一起赶路时，他们两个只是按各自的需求，分头行事，谁也没有多想，就像坏狗一样。对于必要的盥洗，她也没有大惊小怪，并非因为萨姆是她的侄子。那时候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和萨姆的关系，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年轻人，和尼克一样。可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们还是不一样……
尼克回来后，莉芮尔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皮袋子。
“面包和奶酪，还有一个水壶。是空的，从河里打水，水很干净，能喝。我……我要去一趟那边。和你一样。我是说，嗯，你的斗篷就要开了——”
她飞快地溜走了，而尼克则急匆匆地将斗篷在自己身上又裹了半圈，裹得紧紧的，以至于坐下吃面包和奶酪时差点儿栽倒。
在小岛的另一端，莉芮尔小解完之后在河水中洗净了手和脸。虽然离位于珂睐冰川的源头这样遥远，但河水依旧冰凉清澈。莉芮尔见过这条河源头的那眼泉水，位于珂睐广阔的地下居住区下方极深处。
那儿有一眼泉水。一眼非常古老的泉水，位于山脉的心脏，藏在幽闭的黑暗中。
她们一起探险时，坏狗这样告诉过她，就在莉芮尔发现暗镜和竖笛之前不久。竖笛是役亡师的法器，那次探险也是她成为阿布霍森的开始。
莉芮尔再次将手浸入那冰凉清澈的水里，叹了口气。与萨布莉尔在一起的时候，要么是处理与亡者有关的事，要么是行走在冥界，学习如何成为称职的阿布霍森，她没有时间去想自己成为什么人，或是正在成为什么人，更少回想自己与珂睐在一起的生活。不仅如此，在社交场合中，她作为准阿布霍森的身份也成了一面堂而皇之的挡箭牌，为她挡开艾丽米尔孜孜不倦地向她推荐的那些人。她只要说自己有阿布霍森的公务在身，人们就会放任她独处。
但是凡事都有好有坏，莉芮尔知道。男人和女人如何相处，如何交朋友，她仍旧没有任何经验，更别提相恋了。就算是女人和女人如何相处，就像珂睐那样，她也懂得不多。或是两两相配，一夜欢好，大部分珂睐觉得这样做更直接，也更常见。
除她之外，似乎任何人都能够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一点。一想到姐妹们彼此结对，冒险跑到底层食堂去谈笑风生，与生意人和祈愿的人喝酒，随后便把他们带回自己的房间，莉芮尔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莉芮尔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安排这些活动的。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孤独的人，却无比幸运地“造”了坏狗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好朋友。在坏狗身上，用“造”这个字的确恰如其分，她不知怎么将那只狗召唤了出来，但是坏狗已经走了。
现在，莉芮尔有了自己的家，她感觉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像是自己的父母，她根本无法把他们当作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姐夫。萨姆和艾丽米尔更像是哥哥和姐姐，当然，他们也从未把她当作姨妈对待。
但是这是一个痴迷于工作的家庭，或者说，很有责任心的家庭。莉芮尔认为她自己也一样。可是，当没有各种亡者需要对付，没有肆行魔法怪物需要束缚，或是没有迫在眉睫的问题要面对，只是和普通人进行普通的来往时……她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即使是艾丽米尔—— 似乎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将所有社交场合安排妥当的艾丽米尔，也无法让莉芮尔融合到任何朋友圈子里，或是把她介绍给某个可能成为爱人的对象。
莉芮尔差点儿又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了回去。坏狗不会赞成她这样长吁短叹的。莉芮尔露出微笑，一个讽刺而哀伤的微笑。她伸手去摸绑在铃带上的一个小口袋。它就在最小的摇铃岚纳的下方，里面装着一尊黑褐色小狗的皂石雕塑，它耸着耳朵，舌头耷拉在外，正咧着嘴大笑。几年前她从斯狄肯那个奇怪的房间里发现的这座小雕像就像是一颗种子，正是在它的基础上，她造出了坏狗。
莉芮尔在小狗的双耳之间挠了挠，然后把口袋再次扎紧。她仿佛听到坏狗在对自己说，继续挠呀，不要停。
莉芮尔回到停放纸翼的地方，看到尼克正从那破成碎片的裤子上取下皮带，绑在自己的斗篷上，确保它保持围拢的状态。尼克很担心它突然裂开，那样显得太不庄重了。他对这事儿非常在意，比莉芮尔在意多了，不过莉芮尔提醒自己，他本来就出生和生长在一个和自己迥然不同的国度。
“手工腰带。”他说着用自己的左脚指着什么，“就像我的鞋子一样。虽然花边没了……我得找若列先生谈谈……等我回到考威尔之后。”
“若列先生？”莉芮尔问。
“我的补鞋匠。”尼克答道。看到他的脸上有了一点儿血色，而且整个人看起来也比前一晚，甚至是今天早上好了很多，莉芮尔很高兴。“机器造的花边！你能想象吗？”
“到了冰川后，我们会给你新衣服和新靴子的。”莉芮尔说。
“哦，那好啊。”尼克说，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好像记得萨姆说那儿都是女人。我是说珂睐都是女人。”
“我们……她们是啊。”莉芮尔说，“嗯，有什么不妥吗？”
“衣服。”尼克说。
莉芮尔还是一脸困惑。
“男人的衣服。”尼克问，“我能弄到男人的衣服吗？”
“那儿经常有男性访客。”莉芮尔说，“不过……我们和他们穿的衣服也没多大区别。一些内衣除外……”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胸部。尼克点点头，看向别处。
“我的意思是，马裤、短袍，靴子之类，这些都是一样的，可以根据需要放大或改小……”
“哦，我明白了。”尼克说，“瞧我多傻。你穿着盔甲，佩着一把剑，还有那些……那些铃铛。我想你得用它们吧。我指的是所有这一切。我也会有剑和盔甲吗？我会击剑，水平相当不错，代表学校参加过重剑比赛，一路比到了国家级。不过我可不能说我穿过盔甲，我是说真的盔甲。我需要穿吗？盔甲和一把剑？”
“我想你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把身体恢复好。”莉芮尔谨慎地说。她并不太确定珂睐会如何对待尼克，但是她知道，搞清楚他身体里的肆行魔法会带来什么后果是最重要的事情。“在冰川待着，你会很安全。我是说，只要你不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哦，凶神恶煞般的图书管理员，是吗？”尼克问，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冲着你说‘嘘’什么的？”
“有些是很凶。”莉芮尔表示赞同，她微笑着说，“至少投入战斗的时候是这样。但我不明白你说的‘嘘’是什么意思。”
“就是……安静。”尼克说，“图书管理员就是干这个的，在我们那儿。我是说上学的时候，那些……大学里的那些不一样。”
尼克没有透露的是，自己对于大学图书馆的认识其实很有限，尽管他曾经在桑伯雷上过两个学期。他一心跟进自己手头的研究，几乎没去上过课，自己学院的图书馆只去过一次，大学里最主要的两座图书馆都没去过。他那时已经完全处于奥兰尼斯的摆布之下，毁灭者主导着他的思想和所有安排。
“他们要你安静？”莉芮尔问，“是因为你会招来那些未被收编的危险生物吗？”
“不，不是的。”尼克说，“嗯，你们的图书管理员还要参加战斗？”
“有时候是的。”莉芮尔说，“图书馆非常古老，而且很大，有很多东西必须加以收编，比如说怪物、危险的知识、做工精良却不合时宜的物品……有的书只有准备充分者才能翻开，有的书永远也不得重见天日。”
“怪物？”尼克小声问。关于自己之前在古国的经历，他能想起来的不多，一般都是稍纵即逝的片段，比如他看到、听到的古怪生物，从冥界返回来的东西，还有一些他希望自己根本没见过的怪物。当然，还有赫儒尔，箱子里的怪物……
“是的。”莉芮尔说。她想到的是斯狄肯，她无意中在图书馆的古层中发现，并且不小心从一间满是花朵的房间放出来的怪物。她侥幸在第一次与它相遇时逃脱了——第二次，当她主动去对付那头怪物时，也逃脱了，全凭运气。而且多亏坏狗的大力帮助，虽然那只猎犬会说她并没有做什么，压根儿就没管过这事。
“我喜欢图书馆。”尼克说。他喜欢预备学校的图书馆，但是在萨默斯比，因为图书管理员尼普维奇太太的缘故，这种喜爱变成了不快。她与一代代蜜罐里长大的恼人学童们打交道，把他们看作害虫，就像那些吃掉图书装订胶的蟑螂一样，所以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不过图书管理员就不一定了——”
“我就是个图书管理员。”莉芮尔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二级图书馆馆员。红马甲。我想我现在仍是，同时也是准阿布霍森。”
“对不起。”尼克说，“我无意冒犯。我喜欢初级学校的图书管理员。后来，尼普维奇太太兴许是当图书管理员当得太久，上了年纪，脾气也变得古怪，成了一个非常恐……”
尼克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或许还是对面前这位图书管理员有所冒犯的废话。
“我很抱歉。”他说。
“你怎样看待图书管理员，或是怎样看待我，根本就不重要。”莉芮尔说。她希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能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虽然她实际上受到了伤害。可以说，成为一名图书管理员让她重获新生，让她获得了一个身份，当她还是一个没有预视之力的珂睐时，最渴望获得的就是身份。听到尼克以不屑一顾的态度谈论图书管理员，她很伤心，仿佛他谈论的就是她自己。
“如果你准备好了，请回到纸翼里去。我们还要飞很长一段路，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
“你不吃点面包和奶酪吗？”尼克把袋子递过去，“或者喝点水？我把水壶装满了。”
“不了，谢谢。”莉芮尔说，其实她已经饥肠辘辘，“我可以边飞边吃，纸翼认识路。”
“好吧……”尼克迟疑地说。他瞥了一眼飞行器，那独木舟一般的机头上画着两只眼睛。纸翼朝他挤了挤眼睛。他抛下食物袋，面包和奶酪甩了出来，掉在沙地上，立刻沾上了一层沙粒，没法儿吃了。
“或者不吃。”莉芮尔简短地说，“请你快点上去。你还需要被绑在座位上吗？你不觉得头晕吧？”
“不，我很好。”尼克说。他十分气恼，一方面是生自己的气，同时也生莉芮尔的气。她似乎因为几句无心的评论而反应过度了。他怎么会知道她是个图书管理员之类的事儿？而且她还不断唠叨他是如何虚弱，随时可能昏过去，真是太过分了。他爬进纸翼，在像吊床一样的座位上坐好，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侧也有一个宽宽的口袋，可以用来装些零碎的小东西。
莉芮尔收好剑，坐进了前面的座位里。尼克看着前方布满黄沙的地面。他们面前只剩大概二十码的陆地，就他所知，没有哪一种飞行器能够在这么短的跑道上起飞。
“我们怎么起飞？”他忧心忡忡地问，“我们最后会冲进河里的，不是吗？”
“我知道该怎么飞。”莉芮尔说，“纸翼也懂，我之前说过的。只要吹响口哨，把风召唤来，将我们托起来就行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哦！”莉芮尔惊叫一声。她用手捂住脸，也捂住了一串笑声——尼克那满脸的倒霉相让她禁不住笑了出来。他担心自己赤身裸体，似乎更甚于担心出血过多而死。“我早该想到的……凡是安塞斯蒂尔那些机器做的衣服，过了界墙之后都会破掉。我有一件备用的斗篷，我去拿给你。”
“谢谢。”尼克一面说，一面紧紧抓住那些破布挡住身体。这让他想起另一段记忆。猫头鹰和狗，在他位于洪湖大坑的那个帐篷里……
“嗯，我似乎想起来，我曾经……啊……没穿衣服，从前……我是说，你曾经见过……”
“没错。”莉芮尔拿着一件斗篷朝他走去，“当然，那时候你已经被奥兰尼斯控制了，根本不是你自己。你那时候非常非常瘦。”
“哦。”尼克拿起斗篷，迅速把自己裹起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非常瘦？是说“瘦得很丑”，或者只是“瘦得很不健康”，或者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那朵花是黄色的”这种话？这是否意味着莉芮尔对此毫不关心，因为她有更多要紧事要考虑？
“我要到那边去。”尼克说着，便像一只大大的蓝色甲壳虫般匆匆地跑开了，一边跑，一边还忙着从斗篷下把各式各样的烂布片从身上扯下来。
莉芮尔一直看着尼克离开，直到他走到一个矮灌木丛里。他一定认为自己躲在那里很隐蔽，但实际上灌木丛并没有将他遮挡严实。莉芮尔赶紧移开了目光。奔流而过的河水让她想起自己也需要方便一下，却不知道应该现在就绕到小岛的另一头去，还是原地等待尼克回来，然后再走到灌木丛的更深处去方便。接着她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么一件琐事。和萨姆一起赶路时，他们两个只是按各自的需求，分头行事，谁也没有多想，就像坏狗一样。对于必要的盥洗，她也没有大惊小怪，并非因为萨姆是她的侄子。那时候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和萨姆的关系，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年轻人，和尼克一样。可是，出于某些原因，他们还是不一样……
尼克回来后，莉芮尔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皮袋子。
“面包和奶酪，还有一个水壶。是空的，从河里打水，水很干净，能喝。我……我要去一趟那边。和你一样。我是说，嗯，你的斗篷就要开了——”
她飞快地溜走了，而尼克则急匆匆地将斗篷在自己身上又裹了半圈，裹得紧紧的，以至于坐下吃面包和奶酪时差点儿栽倒。
在小岛的另一端，莉芮尔小解完之后在河水中洗净了手和脸。虽然离位于珂睐冰川的源头这样遥远，但河水依旧冰凉清澈。莉芮尔见过这条河源头的那眼泉水，位于珂睐广阔的地下居住区下方极深处。
那儿有一眼泉水。一眼非常古老的泉水，位于山脉的心脏，藏在幽闭的黑暗中。
她们一起探险时，坏狗这样告诉过她，就在莉芮尔发现暗镜和竖笛之前不久。竖笛是役亡师的法器，那次探险也是她成为阿布霍森的开始。
莉芮尔再次将手浸入那冰凉清澈的水里，叹了口气。与萨布莉尔在一起的时候，要么是处理与亡者有关的事，要么是行走在冥界，学习如何成为称职的阿布霍森，她没有时间去想自己成为什么人，或是正在成为什么人，更少回想自己与珂睐在一起的生活。不仅如此，在社交场合中，她作为准阿布霍森的身份也成了一面堂而皇之的挡箭牌，为她挡开艾丽米尔孜孜不倦地向她推荐的那些人。她只要说自己有阿布霍森的公务在身，人们就会放任她独处。
但是凡事都有好有坏，莉芮尔知道。男人和女人如何相处，如何交朋友，她仍旧没有任何经验，更别提相恋了。就算是女人和女人如何相处，就像珂睐那样，她也懂得不多。或是两两相配，一夜欢好，大部分珂睐觉得这样做更直接，也更常见。
除她之外，似乎任何人都能够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一点。一想到姐妹们彼此结对，冒险跑到底层食堂去谈笑风生，与生意人和祈愿的人喝酒，随后便把他们带回自己的房间，莉芮尔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莉芮尔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安排这些活动的。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孤独的人，却无比幸运地“造”了坏狗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好朋友。在坏狗身上，用“造”这个字的确恰如其分，她不知怎么将那只狗召唤了出来，但是坏狗已经走了。
现在，莉芮尔有了自己的家，她感觉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像是自己的父母，她根本无法把他们当作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姐夫。萨姆和艾丽米尔更像是哥哥和姐姐，当然，他们也从未把她当作姨妈对待。
但是这是一个痴迷于工作的家庭，或者说，很有责任心的家庭。莉芮尔认为她自己也一样。可是，当没有各种亡者需要对付，没有肆行魔法怪物需要束缚，或是没有迫在眉睫的问题要面对，只是和普通人进行普通的来往时……她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即使是艾丽米尔—— 似乎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将所有社交场合安排妥当的艾丽米尔，也无法让莉芮尔融合到任何朋友圈子里，或是把她介绍给某个可能成为爱人的对象。
莉芮尔差点儿又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了回去。坏狗不会赞成她这样长吁短叹的。莉芮尔露出微笑，一个讽刺而哀伤的微笑。她伸手去摸绑在铃带上的一个小口袋。它就在最小的摇铃岚纳的下方，里面装着一尊黑褐色小狗的皂石雕塑，它耸着耳朵，舌头耷拉在外，正咧着嘴大笑。几年前她从斯狄肯那个奇怪的房间里发现的这座小雕像就像是一颗种子，正是在它的基础上，她造出了坏狗。
莉芮尔在小狗的双耳之间挠了挠，然后把口袋再次扎紧。她仿佛听到坏狗在对自己说，继续挠呀，不要停。
莉芮尔回到停放纸翼的地方，看到尼克正从那破成碎片的裤子上取下皮带，绑在自己的斗篷上，确保它保持围拢的状态。尼克很担心它突然裂开，那样显得太不庄重了。他对这事儿非常在意，比莉芮尔在意多了，不过莉芮尔提醒自己，他本来就出生和生长在一个和自己迥然不同的国度。
“手工腰带。”他说着用自己的左脚指着什么，“就像我的鞋子一样。虽然花边没了……我得找若列先生谈谈……等我回到考威尔之后。”
“若列先生？”莉芮尔问。
“我的补鞋匠。”尼克答道。看到他的脸上有了一点儿血色，而且整个人看起来也比前一晚，甚至是今天早上好了很多，莉芮尔很高兴。“机器造的花边！你能想象吗？”
“到了冰川后，我们会给你新衣服和新靴子的。”莉芮尔说。
“哦，那好啊。”尼克说，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好像记得萨姆说那儿都是女人。我是说珂睐都是女人。”
“我们……她们是啊。”莉芮尔说，“嗯，有什么不妥吗？”
“衣服。”尼克说。
莉芮尔还是一脸困惑。
“男人的衣服。”尼克问，“我能弄到男人的衣服吗？”
“那儿经常有男性访客。”莉芮尔说，“不过……我们和他们穿的衣服也没多大区别。一些内衣除外……”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胸部。尼克点点头，看向别处。
“我的意思是，马裤、短袍，靴子之类，这些都是一样的，可以根据需要放大或改小……”
“哦，我明白了。”尼克说，“瞧我多傻。你穿着盔甲，佩着一把剑，还有那些……那些铃铛。我想你得用它们吧。我指的是所有这一切。我也会有剑和盔甲吗？我会击剑，水平相当不错，代表学校参加过重剑比赛，一路比到了国家级。不过我可不能说我穿过盔甲，我是说真的盔甲。我需要穿吗？盔甲和一把剑？”
“我想你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把身体恢复好。”莉芮尔谨慎地说。她并不太确定珂睐会如何对待尼克，但是她知道，搞清楚他身体里的肆行魔法会带来什么后果是最重要的事情。“在冰川待着，你会很安全。我是说，只要你不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哦，凶神恶煞般的图书管理员，是吗？”尼克问，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冲着你说‘嘘’什么的？”
“有些是很凶。”莉芮尔表示赞同，她微笑着说，“至少投入战斗的时候是这样。但我不明白你说的‘嘘’是什么意思。”
“就是……安静。”尼克说，“图书管理员就是干这个的，在我们那儿。我是说上学的时候，那些……大学里的那些不一样。”
尼克没有透露的是，自己对于大学图书馆的认识其实很有限，尽管他曾经在桑伯雷上过两个学期。他一心跟进自己手头的研究，几乎没去上过课，自己学院的图书馆只去过一次，大学里最主要的两座图书馆都没去过。他那时已经完全处于奥兰尼斯的摆布之下，毁灭者主导着他的思想和所有安排。
“他们要你安静？”莉芮尔问，“是因为你会招来那些未被收编的危险生物吗？”
“不，不是的。”尼克说，“嗯，你们的图书管理员还要参加战斗？”
“有时候是的。”莉芮尔说，“图书馆非常古老，而且很大，有很多东西必须加以收编，比如说怪物、危险的知识、做工精良却不合时宜的物品……有的书只有准备充分者才能翻开，有的书永远也不得重见天日。”
“怪物？”尼克小声问。关于自己之前在古国的经历，他能想起来的不多，一般都是稍纵即逝的片段，比如他看到、听到的古怪生物，从冥界返回来的东西，还有一些他希望自己根本没见过的怪物。当然，还有赫儒尔，箱子里的怪物……
“是的。”莉芮尔说。她想到的是斯狄肯，她无意中在图书馆的古层中发现，并且不小心从一间满是花朵的房间放出来的怪物。她侥幸在第一次与它相遇时逃脱了——第二次，当她主动去对付那头怪物时，也逃脱了，全凭运气。而且多亏坏狗的大力帮助，虽然那只猎犬会说她并没有做什么，压根儿就没管过这事。
“我喜欢图书馆。”尼克说。他喜欢预备学校的图书馆，但是在萨默斯比，因为图书管理员尼普维奇太太的缘故，这种喜爱变成了不快。她与一代代蜜罐里长大的恼人学童们打交道，把他们看作害虫，就像那些吃掉图书装订胶的蟑螂一样，所以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不过图书管理员就不一定了——”
“我就是个图书管理员。”莉芮尔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二级图书馆馆员。红马甲。我想我现在仍是，同时也是准阿布霍森。”
“对不起。”尼克说，“我无意冒犯。我喜欢初级学校的图书管理员。后来，尼普维奇太太兴许是当图书管理员当得太久，上了年纪，脾气也变得古怪，成了一个非常恐……”
尼克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或许还是对面前这位图书管理员有所冒犯的废话。
“我很抱歉。”他说。
“你怎样看待图书管理员，或是怎样看待我，根本就不重要。”莉芮尔说。她希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能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虽然她实际上受到了伤害。可以说，成为一名图书管理员让她重获新生，让她获得了一个身份，当她还是一个没有预视之力的珂睐时，最渴望获得的就是身份。听到尼克以不屑一顾的态度谈论图书管理员，她很伤心，仿佛他谈论的就是她自己。
“如果你准备好了，请回到纸翼里去。我们还要飞很长一段路，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
“你不吃点面包和奶酪吗？”尼克把袋子递过去，“或者喝点水？我把水壶装满了。”
“不了，谢谢。”莉芮尔说，其实她已经饥肠辘辘，“我可以边飞边吃，纸翼认识路。”
“好吧……”尼克迟疑地说。他瞥了一眼飞行器，那独木舟一般的机头上画着两只眼睛。纸翼朝他挤了挤眼睛。他抛下食物袋，面包和奶酪甩了出来，掉在沙地上，立刻沾上了一层沙粒，没法儿吃了。
“或者不吃。”莉芮尔简短地说，“请你快点上去。你还需要被绑在座位上吗？你不觉得头晕吧？”
“不，我很好。”尼克说。他十分气恼，一方面是生自己的气，同时也生莉芮尔的气。她似乎因为几句无心的评论而反应过度了。他怎么会知道她是个图书管理员之类的事儿？而且她还不断唠叨他是如何虚弱，随时可能昏过去，真是太过分了。他爬进纸翼，在像吊床一样的座位上坐好，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侧也有一个宽宽的口袋，可以用来装些零碎的小东西。
莉芮尔收好剑，坐进了前面的座位里。尼克看着前方布满黄沙的地面。他们面前只剩大概二十码的陆地，就他所知，没有哪一种飞行器能够在这么短的跑道上起飞。
“我们怎么起飞？”他忧心忡忡地问，“我们最后会冲进河里的，不是吗？”
“我知道该怎么飞。”莉芮尔说，“纸翼也懂，我之前说过的。只要吹响口哨，把风召唤来，将我们托起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