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善福宫
在梦里,克莱莉又变成小孩子,走在康尼岛海边狭窄的木板道旁边。空气中充满热狗与烤花生米的味道,还有儿童的喊聱。远处波涛澎湃,灰蓝色的海面闪映着场光。
她彷彿隔着一段距离看自己,穿着过大的童装皤衣,睡衣下缘在海滩上拖行。她的脚趾缝里夹着湿沙粒,头发贴压在颈后。天上万里无云,一片澄蓝,但她却一面发抖,一面沿着海水边缘走向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
快走近的时候,那个身影突然清楚起来,彷彿克莱莉在用照相机对焦似的。那是她的母亲,跪在一个只搭了一半的沙堡中间,身上穿着华伦泰在瑞尼克那边给她穿的那件白衣服。
「妳是来帮我吗?」她妈妈抬头说道。乔瑟琳的头发没有束起,随风吹扬着,使她的脸显得比实际年轻一点。「有好多事要做,而时间又这么短。」
克莱莉用力咽下喉间哽咽的感觉。「妈妈,我好想妳,妈妈。」
乔瑟琳露出笑容。「我也好想妳,蜜糖。但我并没有离开,妳要知道。我只是在睡觉。」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把妳叫醒?」克莱莉喊道,但她母亲望着海,面容忧虑。天色已经变成朦胧的铁灰,阴霾低垂。
「过来。」乔瑟琳说道。克莱莉走到她面前,她说道:「伸出手臂。」
克莱莉依言伸出。乔瑟琳用一根漂流木在她的皮肤上割过,接触时产生像符杖碰到时的那种烧灼感,也留下同样的粗黑线条。乔瑟琳画的符印图案克莱莉从来没有见过,但直觉看起来就很舒服。「这有什么用?」
「这可以保护妳。」克莱莉的母亲松开她的手。
「防备什么呢?」
乔瑟琳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海上。克莱莉转身看过去,只见海水已退得好远,所退之处留下一堆垃圾、海草以及绝望地翻着身体的鱼。退开的海水又凝聚起来,形成一波巨浪,升起如高山,像雪崩般作势扑过来。木板道上那些儿童的叫闹声变成尖叫。克莱莉惊恐地望着,发现那道波浪变成一层透明薄膜,她可以看见有东西在水面下游动,很大很黑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冲撞着水面的那层膜。她双手高举──
…………
然后醒了过来,她喘着气,心脏在胸腔内痛苦地猛跳。她躺在路克屋子里她房间的床上,午后的阳光从窗帘间透进来。汗湿的头发黏在她的脖子上,手臂上有烧痛的感觉。她坐起身,打开床头灯,不出所料地看见整个前臂上有一片黑色的符印。
❖
她走进厨房,发现路克给她留了一份早餐,是一块丹麦面包,装在一个沾着油渍的纸盒里。他还在冰箱上贴了一张留言条:去医院了。
克莱莉带着面包在路上吃,出去跟赛门碰面。他应该五点钟到L线地铁站的贝德福街角,可是他不在那里。她微微感觉焦虑,然后想起第六街街角的那家旧唱片行。没错,他正在那里翻看着新上架的CD。他穿着红褐色灯芯绒外套,有一边袖子还破了,里面的蓝色T恤上面印着一个戴耳机的男孩在跟一只鸡跳舞。他看见她就笑了。「艾瑞克认为我们应该把乐团的名字改成『魔咒派』。」他打着招呼说道。
「本来是什么?我忘了。」
「香槟灌肠剂。」他说道,一面看着一张「我跳探戈」的CD。
「改吧,」克莱莉说道,「顺便一提,我知道你的T恤是什么意思。」
「不会,妳不会知道的。」他走向前面柜台去付钱买CD。「妳是乖女孩。」
户外的风非常冷冽。克莱莉把条纹围巾拉到下巴上。「我本来还担心怎么没在L站看到你。」
赛门把毛线帽往下拉,眨着眼睛彷彿阳光很刺眼的样子。「对不起,我想起来要买这张CD,而且我以为──」
「没关系,」她对他摆一下手,「问题在我。我这一阵子太容易紧张了。」
「嗯,妳经历了这么多事,不会有人怪妳的。」赛门语带悔意。「我仍然无法相信缄默之城出了那种事。我无法相信妳也跑去了。」
「路克也是,他简直快疯了。」
「我相信。」
他们走过麦卡伦公园,脚底下的草地入冬变成黄褐色,空气中瀰漫着金色阳光,松开鍊子的狗在树间奔跑。我生活中的每件事物都改变了,而世界依然如故,克莱莉想着。
「妳后来有没有跟杰斯说过话?」赛门问道,声音保持着中立的意味。
「没有,不过我跟伊莎贝与亚历克联络过几次,他似乎还不错。」
「他有没有要求见妳?我们现在就是要去那里吗?」
「他不必要求。」克莱莉尽量不带怒气地说道。他们转到马格努斯住的那条街,两旁是低矮的仓库式建筑,都已改建为阁楼与工作室给艺术家,以及有钱人居住。停在人行道旁的大多都是昂贵名车。
他们走近马格努斯的房子时,克莱莉看见一个坐着的瘦长身影站了起来。是亚历克,他穿着一件微微发亮的黑色长外套,闇影猎人的装备最喜欢用那种粗料子。他的双手与脖子上都画着符印,而围着他身体的一圈光影显示他已经用幻术让自己隐形起来。
「我不知道妳要带这个蒙迪过来。」他的蓝眼睛不安地朝赛门瞄一眼。
「我就喜欢你们这一点,」赛门说道,「你们总是让我觉得很受欢迎。」
「噢,好啦,亚历克,」克莱莉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赛门又不是没有来过这里。」
亚历克夸张地叹一口气,耸遂肩,然后领头走上台阶。他用一把细银钥匙打开马格努斯寓所的门,然后立即将钥匙塞回外套胸前的口袋里,似乎不希望让他们看到的样子。
这房子在白天看起来就像一个非营业时间的空荡夜总会,又黑又脏,小得出奇。光秃秃的墙壁上胡乱洒着亮漆,一个星期前还有仙灵跳舞的地板现在则是歪歪扭扭又陈年发亮。
「哈囉,哈囉。」马格努斯翩然朝他们走过来。他穿着拖地的绿丝袍,敞开的前襟里露出银色网衫与黑牛仔裤,左耳上挂了一个亮晶晶的红宝石。「亚历克,亲爱的。克莱莉,还有这个鼠男孩。」他对赛门一鞠躬,赛门则一脸气恼。「我怎么有这荣幸让你们大驾光临?」
「我们是来看杰斯的,」克莱莉说道,「他还好吗?」
「我不知道,」马格努斯说道,「他通常都只是那样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吗?」
「什么──」亚历克说道,但立即被马格努斯的笑声打断。「这并不好笑。」
「你真是太容易被人捉弄了。没错,你们的朋友很好。呃,除了他一直想把我的东西收干净之外。现在我什么东西都找不到了。他有强迫症。」
「杰斯喜欢清爽。」克莱莉说道,想起他在学院那个像修士住的房间。
「嗯,我可不喜欢。」马格努斯由眼角看着亚历克,而亚历克则皱眉瞪着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杰斯就在那里面,你们可以去看他。」他指向尽头的一扇门。
「在那里面」结果指的是一间中等大小的书房。那里出乎意外地舒适,墙壁有点脏,丝绒围幔遮住窗户,披着布的扶手椅像一块彩色冰山漂浮在凹凸不平的米色地毯上。还有一个上面覆着床单与毯子的桃红色沙发,旁边有一个行李袋,里面装满了衣服。厚围幔不透光,唯一的光源来自一个闪烁的电视荧光幕,虽然没有插上插头,荧光幕却亮着。
「在演什么?」马格努斯问道。
「『什么衣服不该穿』真人秀。」一个熟悉的懒洋洋声音从趴在一张扶手椅上的影子那边传来。他坐在那里,身子往前倾,一时之间克莱莉以为杰斯可能要起身去与对方打招呼,但他只是摇头看着荧光幕。「高腰卡其裤?谁穿那种东西?」他转头怒视着马格努斯。「近乎无限的超自然力量,」他说道,「你却只用来看重播节目。真是浪费。」
「而且,TiVo❦也办得到同样的事。」赛门指出这一点。
❦美国最流行的数位硬盘式录像机,能设定预录的电视节目表,并可暂停现场直播节目、连续剧影集一次设定全录,还可快转广告、节省时间。
「我的方法比较便宜。」马格努斯拍拍手,房间立刻大放光明。杰斯瘫在椅子上,举起一只手臂遮住脸。「你能够不用魔法这么做吗?」
「事实上,」赛门说道,「能。如果你看购物信息广告就会知道。」
克莱莉感觉室内气氛开始恶化。「够了。」她说道。她看看杰斯,他已经放下手臂,眨眼恨恨地看着亮光。「我们得谈谈,」她说道,「我们大家,谈谈现在要做什么。」
「我要看『决战伸展台』❦」杰斯说道,「下一个就是了。」
❦Project Runway,是一个关于时装设计的美国真人秀节目。
「不行,你不能看。」马格努斯说道。他弹一下手指,电视就关上了,画面消失时还冒出一缕细烟。「你们需要处理这个问题。」
「突然之间,你对怎么解决我的问题又感兴趣了?」
「我感兴趣的是要把我的屋子恢复过来。你一直整理东西让我烦死了。」马格努斯又故意弹一下手指。「站起来。」
「不然下一个变成一缕烟的就是你。」赛门戏说道。
「没有必要说明我弹手指的用处,」马格努斯说道。「只是弹一下,我的意思就很清楚了。」
「好吧。」杰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光着脚,手腕上伤口正在愈合处有一圈发紫的银线。他看起来很累,但并不像还很痛苦的样子。「你们要开圆桌会议,我们就来开一个圆桌会议。」
「我爱圆桌,」马格努斯愉快地说道,「比方桌适合我用。」
到了客厅,马格努斯变出一个大圆桌,配上五个高背大木头椅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克莱莉说道。她在一个椅子上坐下,坐起来竟然非常舒服。「你怎么能够这样无中生有?」
「我不能,」马格努斯说道,「每个东西一定都其来有自。例如,这些桌椅是来自第五街的一家古董复制品店。还有这些──」桌子上又突然出现五个白蜡纸杯,塑胶盖的洞里面还冒出热腾膪的蒸气。「是来自百老汇的『汀恩德鲁卡』。」
「那好像叫做偷窃,不是吗?」赛门拿起一个杯子,掀盖闻了一下。「噢,卡布奇诺。」他看看马格努斯。「你付钱了吗?」
「当然,」马格努斯说道,杰斯与亚历克则在窃笑,「我会让他们的收款机里突然出现钞票。」
「真的?」
「不是。」马格努斯把自己的杯盖掀开。「但是你可以假装我付了,如果那样能让你心安的话。好吧,当务之急是什么?」
克莱莉双手捧着咖啡杯。就算这是偷来的,但仍然是热腾腾的,而且有很浓的咖啡因。也许某天她会经过「汀恩德鲁卡」,丢一块钱到他们的小费箱里。「先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她说道,同时吹一下咖啡上的泡沫,「杰斯,你说缄默之城里的事是华伦泰干的?」
杰斯垂眼瞪着自己的咖啡。「对。」
亚历克伸手按住杰斯的手臂。「经过是怎么样的?你看见他了吗?」
「我在牢里,」杰斯说道,声音无力,「我听见缄默长老尖叫,然后华伦泰下楼来,同时还跟着──一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象是一阵烟,里面有两只发亮的眼睛。一个妖魔,但是跟我见过的都不一样。他走到铁栏杆外面,跟我说……」
「说什么?」亚历克的手滑到杰斯的肩膀上。马格努斯清一下嗓子。亚历克红着脸把手放下,赛门对着自己尚未喝的咖啡窃笑。
「梅拉塔赫,」杰斯说道,「他要拿圣剑,所以把缄默长老杀死了。」
马格努斯皱起眉头。「亚历克,昨天晚上,缄默长老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政委会』的人在哪里?为什么『学院』里面没有人?」
亚历克似乎很惊讶被他这么一问。「昨天晚上在中央公园有一个异世界的成员遇害,一个仙灵小孩被杀死,尸体的血都吸干了。」
「我敢赌审问官一定认为那也是我做的,」杰斯说道,「我的恐怖统治仍继续扩张。」
马格努斯起身走到窗口。他把窗帘拉开,只露出一点光线衬托出他如鹰似的侧影。「血,」他彷彿在说给自己听,「两夜之前我做了一个梦,看见一个城里都是血,高塔是用骨头做的,血像洪水般沿街流着。」
赛门望着杰斯。「他是不是常常这样站在窗口嘀咕着什么流血呀的东西?」
「不是,」杰斯说道,「有时候他会坐在沙发上那样子。」
亚历克狠狠瞪他们一眼。「马格努斯,有什么问题?」
「血,」马格努斯又说道,「不可能是巧合。」他似乎在俯视着外面的街道。落日余晖在远处的市区轮廓之间快速移动着,天际带着一道道金红色光芒。「这个星期已经有几件谋杀案了,」他说道,「都是异世界的人。一个巫师,死在南街海港区的公寓里,脖子与手腕被划破,身体的血都干了。几天以前还有一个狼人在『猎人之月』被杀死,喉头也被割开。」
「听起来象是吸血鬼的手法。」赛门说道,脸色突然变得非常苍白。
「我不认为如此,」杰斯说道,「至少,拉斐尔说那不是『暗夜之子』下的手。他似乎相当坚持。」
「是呀,因为他很可靠。」赛门咕哝道。
「这件事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马格努斯说着,把窗幔拉上。他的脸稜角之间带着暗影。他回到桌前,克莱莉发现他拿着一本绿布封面的大书。她想他先前手中并没有那本书。「那两个现场都有很明显的恶魔迹象。我想这三件谋杀案都是别人所为。不是拉斐尔和他的族群,而是华伦泰。」
克莱莉朝杰斯望过去。他的嘴抿成一条线,但他只是问一句:「你何以这么说?」
「审问官认为仙灵谋杀案是声东击西,」她迅速说道,「让他可以去偷袭缄默之城而不必担心『政委会』。」
「要声东击西有很多比较容易的方法,」杰斯说道,「而且与仙灵一族为敌是不智之举。他不会没有理由就去杀一个仙灵。」
「他有理由,」马格努斯说道,「那个仙灵小孩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就像他杀的那个巫师与狼人一样。」
「是什么东西?」亚历克问道。
「他们的血。」马格努斯说道,同时打开那本绿书,薄羊皮纸上的字像着火般冒着火燄。「啊,」他说道,「在这里。」他抬起头,用一根尖尖的指甲敲著书页。亚历克倾身向前看。「你看不懂的,」马格努斯警告着他,「这是用一种恶魔语言写的,叫做普尔格提。」
「不过我认得出上面的画。那是梅拉塔赫,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亚历克指着一把银剑的插画,克莱莉也认得出来──那就是她注意到缄默之城的墙上不见了的东西。
「地狱转换仪式,」马格努斯说道,「华伦泰想做的就是这个。」
「什么跟什么?」克莱莉皱眉问道。
「每种魔法物件都有一个联盟对象,」马格努斯解释道,「灵魂之剑的联盟对象是炽天使剑,就像你们闇影猎人用的那种天使剑,可是力量要强上一千倍,因为它的力量是源于天使本身,不仅仅是空有一个天使名字而已。华伦泰想要转换它的联盟对象,让它成为恶魔而非天使的力量。」
「守序善良对守序邪恶!」赛门得意地说道。
「他在引用『神龙传奇』的游戏,」克莱莉说道,「不要理他。」
「天使之剑梅拉赫塔对华伦泰的用处有限,」马格努斯说道,「但是如果一把剑的恶魔力量跟它本来的天使力量一样强──嗯,对他的用处可就大了。例如,他会有控制恶魔的力量。不像圣杯只有保护作用,而是能够召唤恶魔,逼恶魔听他使唤。」
亚历克说:「一支恶魔大军?」
「甚至还可以带大军进入伊德瑞斯也说不定。」马格努斯补上一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去那里,」赛门说道,「所有的恶魔猎人都在那里,不是吗?他们难道不会把那些恶魔都歼灭吗?」
「恶魔是来自其他的空间,」杰斯说道,「我们不知道它们一共有多少,可能无限多。我们是靠防护墙将它们大部分措住了,可是如果它们一下子都跑进来……」
无限多,克莱莉想着。她想起那个「大恶魔」亚伯顿,又试着想像有好几百个亚伯顿,或者几千个。她突然觉得全身好冷,毫无遮护。
「我不懂,」亚历克说道,「那个仪式跟杀死异世界的人有什么关系?」
「要举行转换仪式时,你需要把圣剑加热到发红,然后再让它变凉,这样做一共四次,每次都要用一个异世界小孩的血。一次是用妖女莉莉丝之子的血,一次是用月亮之子的血,一次用暗夜之子的血,一次用仙灵之子的血。」马格努斯解释道。
「噢我的天,」克莱莉说道,「所以他还没有杀完?还有一个小孩会死?」
「还有两个。狼人之子他没有成功。他被打断了,来不及弄到他所需要的血。」马格努斯把书阖上,书页间掀起一阵灰。「无论华伦泰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他转换圣剑的过程已经做了超过一半了。他很可能已经得到了一些力量,已经能够召唤恶魔──」
「可是你想如果他那么做,我们就会接到很多骚乱与过多恶魔活动的报告,」杰斯说道,「但审问官说的正好相反,到处都很平静。」
「也可能,」马格努斯说,「如果华伦泰把所有的恶魔都召唤到他那边去了,就难怪会那么平静。」
他们面面相觑。就在还没有人想出有什么话好说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穿透房间,把克莱莉吓了一跳,热咖啡满到手腕上,她痛得惊呼出来。
「是我妈妈,」亚历克检视一下手机说道,「我马上就回来。」他走到窗口,低头讲着话,声音低得听不见。
「我看看。」赛门抓起克莱莉的手说道。她的手腕上被热咖啡烫到的地方有一块红红的印子。
「没关系,」她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赛门把她的手举起,亲一下那处烫伤。「现在好一点了。」
克莱莉发出惊讶的声音。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但话说回来,男朋友就是该做这种事,不是吗?她把手抽回,朝对面望过去,看见杰斯正在瞪着他们,金色眼睛火亮。「妳是闇影猎人,」他说道,「妳知道怎么样处理伤口。」他把他的符杖从桌子上滑到她面前。「用这个。」
「不用。」克莱莉说着,把符杖又推回去。
杰斯用手按住符杖。「克莱莉──」
「她说她不想要了,」赛门说道,「哈哈。」
「哈哈?」杰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那是你的反驳?」
亚历克把手机盖上,面带困惑地回到桌旁。「怎么了?」
「我们似乎被困在一个叫做『浪费一生』的节目里面,」马格努斯评论道,「非常无聊。」
亚历克将一绺头发从眼前撩开。「我跟妈妈说到『地狱转换』的事。」
「让我猜猜看,」杰斯说道,「她不相信你。还有,她把所有事情都怪到我身上。」
亚历克皱起眉头。「不尽然。她说她会跟『政委会』提,不过现在她没有办法让审问官听她的。我觉得审问官已经把妈妈推到一旁,自己接管了。她听起来很生气。」他手中的电话又响起来。他举起一根手指。「对不起。是伊莎贝。再一下子就好。」他又拿着电话走到窗边去。
杰斯望着马格努斯。「我想你对『猎人之月』那个狼人的事说得很对。那个发现尸体的人说巷子里还有一个人在旁边,后来就跑走了。」
马格努斯点点头。「听起来象是华伦泰想把血弄到手的时候被打断,做了一半就跑了。他可能还会再找一个狼人的小孩试试看。」
「我应该警告路克。」克莱莉半站起身子说道。
「等一下。」亚历克手里拿着电话回来了,脸上神情很奇怪。
杰斯问:「伊莎贝要做什么?」
亚历克迟疑着。「伊莎贝说,善福宫的女王要见我们。」
「是呀,」马格努斯说道,「玛丹娜还要我在她下次世界巡演时给她伴舞呢。」
亚历克一脸疑惑。「谁是玛丹娜?」
克莱莉说:「谁是善福宫女王?」
「她是仙灵的女王,」马格努斯说道,「呃,本地的啦。」
杰斯双手掩面。「跟伊莎贝说不好。」
「可是她认为那是好主意。」亚历克抗议道。
「那就跟她说两次不好。」
亚历克皱起眉头。「那是什么意思?」
「噢,只是有时候伊莎贝的点子非常好,有时候又是大灾难。你还记得上次说要用废弃的地铁隧道从城底下过去吗?想到什么大老鼠──」
「不要,」赛门说道,「事实上,我宁愿不要再谈什么老鼠了。」
「这次不同,」亚历克说道,「她希望我们到善福宫去。」
「你说得对,这次不同,」杰斯说道,「这是她有史以来最糟的点子。」
「她认识善福宫的一个武士,」亚历克说道,「他告诉她说,善福宫女王有意要见我们。伊莎贝偷听到我跟妈妈讲的话,她想如果我们能跟女王解释这个有关华伦泰与圣剑的理论,善福宫就会支持我们,说不定还跟我们联合起来对抗华伦泰。」
克莱莉问:「到那里去安全吗?」
「当然不安全。」杰斯说道,彷彿她问的是他所听过最愚螽的问题。
她瞪他一眼。「我对善福宫一无所知。吸血鬼和狼人我懂,有很多讲他们的电影。但是仙灵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我八岁的时候会在万圣夜装扮成仙子,妈妈还帮我做了一个金凤花形状的帽子。」
「我记得那个。」赛门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我装成变形金刚。事实上,我是狂派。」
「我们可以回到正题吗?」马格努斯问道。
「好吧,」亚历克说道,「伊莎贝认为──而且我也同意──不理仙灵族不会是个好主意。如果他们想跟我们谈,那会有什么害处呢?再说,如果善福宫跟我们站在同一边,『政委会』就必须听我们讲的话了。」
杰斯冷笑。「仙灵不会帮助人类的。」
「闇影猎人不是人类,」克莱莉说道,「不算是。」
「我们不比他们好多少。」杰斯说道。
「他们不可能比吸血鬼坏,」赛门喃喃说道,「而你跟他们也处得还好。」
杰斯看着赛门,当他是怪物一般。「跟他们处得还好?我想你是指我们从他们手下逃过一劫?」
「呃……」
「仙灵,」杰斯继续说下去,彷彿赛门根本没开口似的,「是恶魔与天使的后代,具有天使的美与恶魔的恶。如果你进入吸血鬼的领域,他们也许会攻击你,但是仙灵会让你跳舞跳到死,两条腿都跳断了还不停止;或者骗你半夜去游泳,然后把你拉到水底下尖叫到肺都爆开;或者把仙尘撒到你的眼睛里,让你想把眼睛整个挖出来──」
「杰斯!」克莱莉猛然吼着切断他的话。「闭嘴。老天。够了啦。」
「听着,要以智取狼人或者吸血鬼很容易,」杰斯说道,「他们不会比别人聪明。可是仙灵已经活了几百年,跟蛇一样狡猾。他们不能说谎,却喜欢编出非常有创意的真话。他们会找出你在这世界上最想要的是什么然后送给你──礼物后面的尾巴上还系着一条线,让你后悔自己先前不该要那个东西。」他叹一口气。「他们不是真正要帮助人,还比较象是将伤害俱装成善意。」
「你认为我们不够聪明,无法分辨真伪?」赛门问道。
「我想你被变成一只老鼠就已经不够聪明了。」
赛门怒视着他。「我觉得那跟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并没有关系,」他说道,「要知道你根本就不能跟我们去。你哪里都去不了。」
杰斯站起身,用力把椅子往后推开。「没有我,你们就不能带克莱莉去善福国,我说这样就这样!」
克莱莉张口瞪着他。他咬牙切齿,气得脸都红了。他的视线也一直回避着她。
「我可以照顾克莱莉。」亚历克说道,语气似乎觉得深受伤害。也许是因为杰斯质疑他的能力,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克莱莉无法确定。
「亚历克,」杰斯眼睛盯着他说道,「不行,你没有办法。」
亚历克的喉间呑瞬一下忍住情绪。「我们要去,」他说道,而且象是在道歉,「杰斯,善福宫提出的要求,如果我们不予理会就是太愚蠢不过。此外,伊莎贝可能已经告诉他们说我们会去了。」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去,亚历克,」杰斯语带威胁,「必要的话我会把你按到地上。」
「那听起来挺诱人的。」马格努斯说道,一面把丝袍的长袖子甩到后面,「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这是『政委会』的命令,我不能使诈。」
「可是我能。」马格努斯笑道。「绝对不要怀疑我的本事,闇影猎人,因为我钻漏洞的本事可说是一段千古不朽的史诗。我在跟审问官做约定时曾特别提到,只要有另外一个亚衲人替代你的位置,我就可以让你暂时离开。」
「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另外一个──噢,」亚历克认命地说道,「你是指我。」
杰斯扬起眉毛。「噢,现在你又不想去善福宫了?」
亚历克的脸红了。「我想你去比我去重要。你是华伦泰的儿子,我相信女王想见的是你。再说,你也比较有魅力。」
杰斯瞪着他。
「也许现在不会,」亚历克又更正道,「但你通常比较有魅力。而仙灵非常容易受魅力吸引的。」
「再者,如果你留下来,我这里可是有第一季的『梦幻岛』❦全套DVD。」马格努斯说道。
❦Neverland,由Sky Movies与NBC旗下的Syfy频道共同筹拍的电视电影。灵感来自著名的彼得潘故事,可以看作是彼得潘故事的前传。
「谁都不可能拒绝那个的。」杰斯说道。他仍不肯看克莱莉。
「伊莎贝可以跟你们在公园的『乌龟池』那里会合,」亚历克说道,「她知道去善福宫的祕密入口。她会在那里等你们。」
「还有一件事,」马格努斯用戴着戒指的手指指着杰斯说道,「别死在善福国。如果你死了,我要解释起来很麻烦。」
听见这句话,杰斯露出笑容。这个笑容令人不安,笑意彷彿剑锋出鞘一闪即逝。「你要知道,」他说道,「我有感贤这正是我的生死存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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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龟池」边缘围着一圈绿色蕾丝般的厚苔藓与其他植物,平静的水面一波波涟漪,有时候是漂游的鸭子留下,有时则是被银色鱼尾轻触而漾起。
水上有一座木造小亭台,伊莎贝坐在里面,眼睛望着池上。她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在高塔上等着某人骑马来救她。
但传统的公主绝对不会做伊莎贝做的那种事。谁要是想把伊莎贝关到高塔里,她就会用鞭子、靴子和刀子把对方碎尸万段,用对方的骨头搭成一座桥,然后轻松地恢复自由,而且头发丝毫不乱。这使得伊莎贝很难让人喜欢,不过克莱莉正在努力。
「小莎。」他们走近水池时杰斯说道。她吓一跳,猛然转过身来,露出灿烂笑容。
「杰斯!」她飞奔过来抱住他。做妹妹的才应该这样子,克莱莉想着,不该是僵化怪异,而是快乐亲切。看着杰斯与伊莎贝相拥,她勉强挤出一副愉快亲切的表情。
「妳还好吧?」赛门微微关切地问道。「妳好像变成斗鸡眼了。」
「没事。」克莱莉放弃了尝试。
「妳确定?妳的脸看起来好像有一点……扭曲。」
「是因为我刚才吃的东西。」
伊莎贝朝他们亮过来,杰斯跟在后面一步。她穿着一件黑色长洋装,配上靴子以及更长的绿丝绒礼服式外套,那绿色正如水边的青苔。「我无法相信你们办到了!」她喊道。「你们是怎么让马格努斯放杰斯出来的?」
克莱莉说:「用亚历克交换。」
伊莎贝微露惊讶之色。「不是永久的吧?」
「不是,」杰斯说道,「只有几个小时。除非我不回去了。」他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不管怎么样,也许他都会留下亚历克。就把他当成一种可以买卖的租赁好了。」
伊莎贝不甚肯定。「妈妈和爸爸如果发现绝对不会高兴的。」
「妳是说他们发现妳为了交换一个嫌犯自由,而把哥哥丢给一个长得像『音速小子』,穿得像『飞天万能车』里面那个抓小孩坏蛋的同性恋?」赛门问道。「不会吧,大概不会。」
杰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来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应该带你去善福宫。他们很讨厌蒙迪。」
赛门两眼一翻。「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克莱莉问道。
「每次我惹到他,他就挂出『蒙迪勿进』的牌子。」赛门指着杰斯。「让我提醒你,上次你想把我丢下,结果是我救了你们大家。」
「是呀,」杰斯说道,「一次。」
「仙灵的宫廷里很危险,」伊莎贝插口道,「即使你行礼行得再漂亮也帮不了你。那不是一般的那种危险。」
「我可以照顾自己。」赛门说道。一阵强风刮起,将他们脚底碎石上的枯叶吹散,也使赛门打一个寒颤。他将两只手塞到外套的毛口袋中。
克莱莉说:「你不一定要去。」
他看着她,眼光定定地打量她。她想起上次在路克家,他也是毫不迟疑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不管你怎么说,愤门向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要,」他说道,「我要去。」
杰斯低哼一声。「那么我想我们都准备好了,」他说道,「别期望什么特别照顾,蒙迪。」
「你要往光明处想,」赛门说道,「如果他们需要一个凡人当牺牲,你们就可以把我献上去。反正我不确定你们谁够资格。」
杰斯露出喜色。「有人自愿先撞脑是再好不过。」
「走吧,」伊莎贝说道,「门快开了。」
克莱莉环视四周。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月亮正在升起,在池面上映出一弯乳白色光影。现在不是满月,边缘的暗影使它看起来象是一只半闭的眼睛。晚风吹拂着树梢,树枝互撞着发出近似空骨头相碰的声音。
「我们要往哪里走?」克莱莉问道。「门在哪里?」
伊莎贝露出神祕的笑容。「跟我来。」
她走到水边,靴子在湿泥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她将外套与洋装下襬拉高到膝上,皮肤上面画满了火舌般的符印。克莱莉跟在后面,心中庆幸自己穿的是牛仔裤而不是裙子。
赛门跟在她后面,在泥泞中滑了一下时咒骂出声。大家都回头看过来,杰斯本能地伸手过去扶,赛门把手臂抽回。「我不需要你帮忙。」
「别这样。」伊莎贝用一只穿着靴子的脚在池边浅水处轻轻敲着。「你们两个。事实上,你们三个都一样。如果我们在善福宫不团结起来,我们就死定了。」
「可是我没有──」克莱莉张口要说话。
「也许妳还没有,但是妳那样让他们两个……」伊莎贝不屑地朝两个男生挥挥手。
「我又不能叫他们该怎么样!」
「为什么不能?」伊莎贝问道。「老实说,克莱莉,如果妳不开始利用一下自己天生的女性优势,我真不知道要拿妳怎么办。」她转身朝水池走去,但又突然转回身来。「还有,趁我还没有忘记,」她严肃地说道,「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在下面的时候不要吃也不要喝任何东西,你们都一样。好吗?」
「下面?」赛门担心地说道,「没有人说要到下面去。」
伊莎贝两手高举,劈哩啪啦地走进水池中。绿丝绒外套像一片大荷叶般环绕在她身旁。「走吧。我们要赶在月亮移动之前行动。」
月亮什么?克莱莉摇摇头,举步走入水池。水很浅很清,在明亮的星光下,她可以看见小鱼黑色的影子从她脚踝旁边游过去。她咬着牙,往水池中央走去,实在冰冷得不得了。
杰斯在她后面优雅自如地走到水中,几乎不带起一丝涟漪,而他身后的赛门则一面咒着一面激起一堆水花。伊莎贝已经走到水池中央停下来,水淹至她的肋间。她朝克莱莉伸出手。「别走了。」
克莱莉停下来。她前方的水面映着银盘似的明月。她心里隐隐知道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走近的时候月亮应该会移开,永远都在往后退才是。但那月亮始终在那里,就悬在水面上,象是被锚固定住了。
「杰斯,你先走,」伊莎贝向他招手说道,「过来吧。」
他从克莱莉旁边走过去,身上带着湿皮味与焦味。她看见他转身一笑,倒退至月影上面──然后就消失了。
「好吧,」赛门不悦地说道,「好吧,这确实很怪异。」
克莱莉回头瞄他一眼。水只到他的臀部,但他在发抖,手捧着肘部。她对他一笑,也往后退一步,移到明亮的月影中时感觉一阵冰寒。她咬紧牙关,彷彿在梯子最高处失去平衡,然后往后坠入黑暗之中,整个人被月亮呑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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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重落到地上,踉跄一下,感觉有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扶她站稳。是杰斯。「慢慢来。」他说道,然后松开她的手。
她已经湿透,冰冷的水珠沿着上衣背后滴落,湿发贴在脸上。湿淋淋的衣服感觉起来有一吨重。
他们置身于一条地道中,靠着微微发光的苔藓照亮周遭。地道一端悬着由藤蔓形成的遮帘,地道的顶上垂着发状的藤须。那都是树根,克莱莉明白了。他们在地底下。而且这下面很冷,她呼出的气都变成一团冰雾。
「冷吗?」杰斯也是浑身湿透,贴在脸颊与前额上的浅色头发几乎变成无色。湿牛仔裤与外套上面直滴水,白衬衫也变成了透明的。她可以看见衬衫里面黑色符印的线条以及肩膀上淡淡的疤痕。
她迅速移开目光。睫毛上的水像泪水般使她视线模糊。「我很好。」
「妳看起来不好。」他朝她走近一点,即使隔着两人的湿衣服,她仍可以感到他的体温在使她冰冷的皮肤开始融化。
她的眼角瞥见一个黑影猛撞下来,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是赛门,同样浑身湿透。他翻身跪在地上,惊狂地环视四周。「我的眼镜──」
「我看到了。」克莱莉已经习惯在足球赛时帮赛门找眼镜,而眼镜似乎总是正巧落在他的脚边,然后难以避免地被他一脚踩上去。「在这里。」
他将镜片上的泥擦掉,然后把眼镜戴上。「谢啦。」
克莱莉感觉杰斯在看他们,感到他的目光像重担压在她的肩头。她怀疑赛门是否也能感觉到。他皱眉站起身,而伊莎贝也正好掉下来,优雅地双脚着地站住。她的长发滴着水,丝绒外套也似乎变得很重,但她彷彿根本没有注意到。「噢,真好玩。」
「好了,」杰斯说道,「我决定今年圣诞节送妳一本字典。」
伊莎贝问:「为什么?」
「那样妳可以查查看『好玩』是什么意思。我不确定妳真的知道。」
伊莎贝把湿漉漉的长发拉到前面来拧干。「你真让人扫兴。」
「这没什么兴可扫的,如果妳没注意的话。」杰斯环视四周。「现在怎么样?我们要往哪边走?」
「哪边都不走,」伊莎贝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他们会来带我们。」
克莱莉觉得这个主意不好。「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有没有门铃还是什么的?」
「在他们的领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来了不会没有人注意到的。」
赛门怀疑地看着她。「妳怎么对仙灵与善福国的事知道得这么多?」
令众人意外的是,伊莎贝竟然脸红了。片刻之后,藤蔓帘幕掀开,一个仙灵甩一下黑色长发,走了出来。克莱莉在马格努斯的派对上见过一些仙灵,他们即使在跳舞与喝酒时仍流露出酷酷的美与不羁的脱俗感,令克莱莉印象深刻。这个仙灵也不例外:他的头发如黑蓝色瀑布披垂在稜角分明的俊脸上,眼睛绿如藤蔓或青苔,半边脸颊上有一个像胎记或刺青的叶形图案。他身上的银褐色甲冑好像冬日的树干,走动起来闪着多种颜色:深黑、苔绿、灰白与天蓝色。
伊莎贝喊一声投入他的怀里。「梅里昂!」
「啊,」赛门颇觉有趣地轻声说道,「原来她是这样知道的。」
那个仙灵──梅里昂──低头严肃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将她拉开。「现在不是谈情的时候。」他说道。「善福宫女王要见你们三个亚衲人。你们要去吗?」
克莱莉保护似地伸手搭在赛门的肩膀上。「我们的朋友呢?」
梅里昂面无表情。「蒙迪不能进宫。」
「我真希望先前有人提过,」赛门说道,象是在跟他自己说话,「我想我得在这里等到那些藤蔓长满我身上?」
梅里昂考虑着。「那可能会相当有意思。」
「赛门不是一般的蒙迪。他可以信任。」杰斯说道,这话令大家一惊,尤其是赛门。克莱莉可以感觉到赛门非常惊讶,因为他瞪着杰斯,没有再耍嘴皮子。「他跟我们一起打了许多次仗。」
「你是指一次,」赛门喃喃说道,「如果我变成老鼠那次也算的话是两次。」
「没有赛门我们就不进善福宫。」克莱莉说道,一只手仍按在赛门的肩膀上。「是你们的女王要见我们,记得吗?来这里并不是我们的主意。」
梅里昂的绿眼睛闪现一丝阴暗的笑意。「就听妳的,」他说道,「别说善福宫不尊重客人的意愿。」他用靴跟做出一个姿态完美的转身,带着他们走过通道,也不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来。伊莎贝快步赶上去走在他旁边,抛下杰斯、克莱莉与赛门默默走在后面。
「你们可以跟仙灵约会吗?」克莱莉终于开口问道。「你们的──莱特伍夫妻能接受伊莎贝跟那个叫什么的──」
「梅里昂。」赛门插嘴道。
「梅里昂出去吗?」
「我不确定他们会出去,」杰斯说道,他特别带着讽刺口气强调最后两个字,「我猜他们多半是待在室内吧,或者像这样待在地底下。」
「你听起来好像并不赞成。」赛门把一条树根推到旁边。他们已经离开一条土壁通道,来到另一条有着平滑石壁的走道,只不过偶尔会有树根从上方的石缝间像蛇般窜下来。地面象是用一种光滑的硬材料铺成,不是大理石,而是石纹镶着珠宝似的亮粉。
「我完全不赞成,」杰斯说道,「众所周知仙灵喜欢偶尔跟凡人调情,但最终总是会像破鞋子一样弃之不顾,而且通常是已经烂得不能再穿了。」
他的话让克莱莉背脊一阵寒颤。就在这时候,伊莎贝发出一阵笑声,克莱莉也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杰斯要压低声音说话,因为石壁把伊莎贝的笑声加上扩音效果传过来,在石壁之间来回回响着。
「你真好笑!」她的鞋跟被两块石板之间的缝隙绊住,梅里昂面不改色地帮她把身体扶正。
「我不懂你们人类怎么能穿这么高的鞋子走路。」
「这是我的标志,」伊莎贝卖弄风情地一笑,「什么都不短于七吋。」
梅里昂冷冷看着她。
「我是指我的鞋跟,」她说道,「这是双关语。你知道吗?一种文字游戏──」
「走吧,」仙灵武士说道,「女王会等得不耐烦了。」他低头沿着通道走下去,不再对伊莎贝瞄一眼。
「我忘了,」伊莎贝咕哝道,他们几个人这时也赶了上来,「仙灵是没有幽默感的。」
「噢,我可不会那么说,」杰斯说道,「城里有一个仙精夜总会叫做『热翼』,」他接着说道,「不过我没去过就是了。」
赛门张口看着杰斯,似乎想要发问,但又打消念头,迅即闭上嘴巴。也正在此时,这条通道前头出现一个开口,里面是一个大石室,地面是土质,墙边立着高高的石柱,上面覆满纠结的藤蔓与鲜紫色花朵。石柱两两之间挂着薄幔,颜色淡蓝得近乎天蓝。整个房间光亮得很,但克莱莉没看见火炬,整个石室呈现的感觉宛如一座阳光明媚的凉亭,全然不象是地底下一个泥土与石头挖的洞室。
克莱莉的第一印象是她在户外,第二印象则是房间里挤满了人。她耳边听见一种奇异的甜美音乐声,穿杂着一种甜甜酸酸的音符,有一点象是听觉式的蜂蜜加柠檬汁。还有一群仙灵围成一圈随着音乐起舞,他们的脚步似乎只是在地板上轻轻滑过,蓝色、黑色、褐色、红色、金色与白冰色的长发如旗帜般飞扬。
她可以明白为什么他们也被称为「迷人精」,因为他们确实非常迷人,脸孔白皙漂亮,配上深紫、金色与蓝色的双翼──她怎么可能会相信杰斯说他们会伤害她呢?本来有点怪异的音乐现在听起来甜美无比。她觉得有一股冲动,也想甩头发跟着跳起舞来。那音乐在告诉她,她跳起来会轻盈得脚都几乎碰不到地。她往前走出一步──
然后一只手臂被人抓住拉了回来。杰斯怒视着她,金眼亮得像猫眼一样。「如果妳去跟他们跳舞,」他压低声音说道,「妳就会一直跳到死。」
克莱莉眨眼望着他。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从一场梦中拉出来,仍然迷迷糊糊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含糊不清。「什──什么?」
杰斯不耐地喊一声,手中举着符杖,而她根本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他抓住她的手腕,迅速在她的手臂内侧皮肤上刺一个符印。「现在妳再看看他们。」
她再看过去,顿时僵住了。刚才那些漂亮面孔依然漂亮,然而却隐含着狡诈凶猛的意味。有着粉红色与蓝色翅膀的那个女孩在向克莱莉招手,克莱莉看见她的手指竟然是树枝做的,上面还长着未展开的叶子。她的眼睛整个是黑色,没有虹膜与瞳孔。在她旁边跳着舞的男孩皮肤是艳绿色,太阳穴上长出两根扭曲的角。他转身舞动时衣服掀开来,克莱莉看见他的胸部只是由肋骨构成的一个空洞胸腔,肋间穿织着丝带,大概是要让他显得更具欢乐气氛。克莱莉感到胃里一阵翻搅。
「走吧。」杰斯推她一把,她踉跄着往前一步,恢复平衡之后,她担忧地环视四周找赛门。她看见他被伊莎贝紧紧抓着走在前面。这次她一点也不在意了,而且怀疑如果单凭赛门自己绝对无法走出这个房间。
他们绕过那群舞者,往房间的另一头走去,穿过一层蓝丝幔。一离开那个房间,感觉真是令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又碰到一条通道,整个是用一种核桃外壳似的光滑材料雕成。伊莎贝黯开赛门,他立即停下脚步。克莱莉走到他身旁,才发现原来伊莎贝用围巾把他的眼睛蒙了起来。他摸着围巾的结,克莱莉伸出手说:「让我来。」他就停下来,让她把结解开,将围巾还给伊莎贝,并且点头道谢。
赛门把头发擦到后面,先前被围巾绑住的部分已经汗湿了。「那个音乐真特别,」他评论道,「有一点像乡村味道,又有一点摇滚。」
停下来等他们的梅里昂皱起眉头。「你们不喜欢吗?」
「我有一点太喜欢了,」克莱莉说道,「那是做什么用,要测试我们吗?还是在开玩笑?」
他耸耸肩。「我常见到凡人很容易就被我们仙灵迷住,可是亚衲人不会。我以为你们都有保护能力。」
「她有。」杰斯说道,眼睛直视着梅里昂的碧绿色眸子。
梅里昂只是耸耸肩,又往前走了起来。赛门与克莱莉并肩默默走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错过了什么吗?光溜溜的舞女?」
克莱莉想起那个男仙灵的空洞胸腔,不禁打一个颤。「没那么养眼。」
「仙灵的迷魂法有很多种方式,」在旁边听的伊莎贝插嘴说道,「如果他们给你一个纪念物──好比一片叶子或者一朵花──让你拿着,而你把它留在身边过夜,第二天早上你还会是好好的。或者如果你跟一个仙灵在一起……」她朝梅里昂瞥一眼,但他已经走到墙边一道叶帘前面在那边等着他们。
「这是女王的房间,」他说道,「她刚从北边的王宫过来,想了解一下那个孩子的死因。如果要宣战,她希望是由她来宣布。」
走近之后,克莱莉才看清楚那帘子是用粗藤蔓编成的,上面还镶着琥珀珠子。他把藤帘往旁边掀开,领他们进入里面的房间。
杰斯弯身先走进去,接着是克莱莉。她站直身子后好奇地环视四周。
房间本身很朴素,土墙上面披着白幔。玻璃瓶里闪着磷光。一个漂亮的女人斜躺在矮长椅上,旁边围着的大概就是她的宫女,包括各式各样的仙强,从小精灵到颇像凡人的长发美女……如果你不在意她们那没有瞳孔的全黑眼睛的话。
「女王陛下,」梅里昂行礼说道,「我带亚衲人来见妳了。」
女王坐直身子,红色长发宛如风中的秋叶飘舞。她的蓝色眼眸清澈如玻璃,目光则锐利如刀刃。「他们有三个是亚衲人,」她说道,「另外一个是蒙迪。」
梅里昂似乎吓得往后缩,但女王根本没在看他。她的目光盯在闇影猎人身上,克莱莉彷彿可以感觉到她那目光的重量,象是被触到一般。女王漂亮是漂亮,却丝毫没有娇柔味道,精明坚硬有如燃烧的星星。
「我们应该道歉,夫人。」杰斯往前一步,挡在女王与他的同伴之间。他的语气不一样了,说话的时候带着小心谨慎的意味。「这个蒙迪归我们负责。我们有义务保护他,所以才带他一起来。」
女王侧着头,像在留意环境的鸟一般。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杰斯身上。「是血债吗?」她喃喃说道。「欠一个蒙迪的?」
「他曾救我一命。」杰斯说道。克莱莉感到身旁的赛门惊讶地身体一僵。她真想告诉他不要表现出来。仙灵是不能说谎的,杰斯这么说过,而杰斯也没有说谎──赛门确实救过他。只不过那不是他们带他来的原因。克莱莉开始明白杰斯所谓有创造性的实话是什么意思。「求求妳,夫人。我们希望妳能谅解。我们听说妳的仁慈心肠跟美貌不相上下,而确实──嗯,」杰斯说道,「妳的仁慈程度一定也是极致。」
女王狡笑着倾身向前,明亮的红发披散到脸前。「你跟你父亲一样迷人,强纳森‧摩根斯坦。」她说道,然后挥手朝地板上散置的垫子比一下。「来,坐在我旁边。吃点东西,喝点什么。你们休息一下吧。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口干。」
杰斯一时间似乎有一点为难。他犹豫着。梅里昂凑过去轻声对他说:「拒绝善福宫女王的恩惠可是不太明智。」
伊莎贝瞄他一眼,然后耸耸肩。「坐一下应该无妨。」
梅里昂引他们走到女王的#妃椅旁边的一堆软垫那里。克莱莉小心翼翼地坐下,半提防着底下会不会有什么粗粗尖尖的树根戳到她。女王应该会觉得那是很有趣的事。但是什么都没有。那些垫子非常舒服。她放松身子坐着,其他人则围坐在她旁边。
一个尖耳蓝肤的小精灵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上面摆了四个银杯。他们各拿了一杯,杯里的金色液体上面漂浮着玫瑰花瓣。
赛门把杯子放到身边。
小精灵问:「你不想喝吗?」
他低声说道:「上次我喝的仙灵飮料不太合我胃口。」
克莱莉恍若没听见他说话。这个飮料有一种令人晕陶陶的香味,比玫瑰花香更浓更甜。她捞起一片花瓣,用指头揉弄着让更多香味冒出来。
杰斯顶一下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一口都不要喝。」
「可是──」
「别喝就是了。」
她把杯子放下,就跟赛门一样。她的食指与拇指上面还沾了一点粉红色。
「好吧,」女王说道,「梅里昂告诉我说,你们声称知道昨天晚上是谁在公园里杀死我们的小孩。不过我要告诉你们,在我看来那没什么神祕的。一个仙灵小孩的血被吸干了?你们是要来告诉我一个吸血鬼的名字吗?但这是所有吸血鬼的错,因为他们违反了律法,就要受到律法制裁。不管看起来怎样,我们并不是不讲理的。」
「噢,得了吧,」伊莎贝说道,「不是吸血鬼做的。」
杰斯瞪她一眼。「伊莎贝是说,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是别人杀的。我们认为他可能是想让人怀疑是吸血鬼来掩饰他自己。」
「你有证明吗?」
杰斯的语气平静,但肩膀轻碰到克莱莉时感觉起来却是坚硬紧绷。「昨天晚上缄默长老也都被杀了,而他们没有一个的血被吸干。」
「那跟我们的小孩之死有什么关系?亚衲人死了对亚衲人是不幸,对我们则毫不相干。」
克莱莉感到左手有东西用力刺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妖精钻到垫子之间躲起来。她的指尖渗出一滴鲜红的血。她痛缩一下,本能地把手指头含到口中。小妖精是很可爱,但咬起人来却挺凶的。
「灵魂之剑也被偷了,」杰斯说道,「妳知道梅拉塔赫圣剑吗?」
「让闇影猎人说实话的剑,」女王带着冷冷笑意说道,「我们仙灵不需要那种东西。」
「剑是被华伦泰‧摩根斯坦拿走的,」杰斯说道,「他为了拿圣剑而杀死缄默长老,而我们认为他也杀了那个仙灵小孩。他需要仙灵小孩的血来转换圣剑,使它变成能供他利用的工具。」
「而且他不会罢手的,」伊莎贝补上一句,「他还需要血。」
女王本来就很高的眉毛扬得更高了。「还要更多仙灵的血?」
「不是。」杰斯说道,同时又朝伊莎贝望一眼,克莱莉不太理解那眼色的意义。「更多异世界的血。他需要一个狼人,还要一个吸血鬼──」
女王的眼睛反映着光线。「那似乎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杀死了你们的一个人,」伊莎贝说道,「妳不想要报复吗?」
女王的眼光像蛾翼般轻轻掠过她。「不是马上,」她说道,「我们是很有耐心的,因为我们有的是时间。华伦泰‧摩根斯坦是我们的旧敌,但我们还有更早的敌人。我们情愿等着瞧。」
「他要召唤恶魔,」杰斯说道,「建立一支大军。」
「恶魔,」女王轻声说道,那些宫女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讲着话,「恶魔是你们该管的,不是吗,闇影猎人?所以你们才有樯支使我们,不是吗?因为要杀死恶魔的人应该是你们?」
「我不是代表『政委会』来命令妳。我们是应妳的要求而来,因为我们以为如果妳知道真相就会帮助我们。」
「你们这样想吗?」女王坐直身子,长发波动着。「记住,阁彩猎人,我们有些人并不满意让『政委会』统治。或许我们已经厌倦再帮你们打你们的战争了。」
「但这并不只是我们的战争,」杰斯说道,「跟恶魔比起来,华伦泰更讨厌异世界的人。如果他打败了我们,接着就会打你们。」
女王的眼睛紧盯着他。
「到时候,」杰斯说道,「妳要记住曾有一个亚衲人警告过你们。」
一阵沉默出现,就连那些宫女也安静下来,看着她们的女主人。终于,女王往背后的椅垫一靠,喝一口高脚银杯里的东西。「警告我要小心你自己的父亲,」她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凡人会孝顺父母,然而你却似乎对自己的父亲华伦泰没有什么忠诚感。」
杰斯没有出声,彷彿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
女王又用甜蜜的语气说:「也或许你对他的敌意是装出来的。你们人类是可能为了爱而说谎的。」
「可是我们并不爱我们的父亲,」克莱莉说道,杰斯仍沉默得可怕,「我们恨他。」
「是吗?」女王看起来几乎很无聊的样子。
「妳知道家庭关系是怎样的,夫人,」杰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说道,「这种关系紧密得如藤蔓纠结,有时候也会像藤蔓一样纆得太紧而把人勒死。」
女王的眼睫毛眨呀眨的。「你会为了『政委会』而出卖自己的父亲?」
「即使那样,夫人。」
她笑了,声音像冰柱般明亮又冰冷。「真想不到,」她说道,「华伦泰的小小实验品竟然会背叛他?」
克莱莉看看杰斯,但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他并不明白女王的意思。
结果开口说话的是伊莎贝。「实验品?」
女王瞧都没瞧她一眼。她那蓝得发亮的目光始终直盯着杰斯。「仙灵族有很多祕密,」她说道,「有我们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你下次见到父亲的时候,自己问他你的血管里流的是什么血,强纳森。」
「我没有打算下次见到他要问什么,」杰斯说道,「不过如果妳要我这么做的话,夫人,就如妳所言吧。」
女王的嘴角翘起露出微笑。「我想你在说谎。不过,你真是一个迷人的骗子,迷人得够让我对你发这个誓:问你父亲那个问题,那么如果你要反击华伦泰,我就会答应你要怎样帮助你。」
杰斯也露出微笑。「妳的慷慨就如同妳的美貌一样出色,夫人。」
克莱莉发出好像被呛住的声音,但女王却神情愉悦。
「那么我想我们这里的事结束了。」杰斯又说道,一面从垫子上站起来。他先前已经把一口未喝的飮料放在伊莎贝的飮料旁边。他们也都跟着站起身,伊莎贝已经与梅里昂站在藤帘旁边讲话,他看起来有一点象是被捕的猎物。
「等一下。」女王站了起来。「你们有一个人必须留下来。」
杰斯往门口走了一半停下来,转身望着她。「妳是指什么意思?」
她伸出一只手指向克莱莉。「我们的食物或飮料一旦进入凡人的嘴里,那个凡人就属于我们了。你知道这一点的,闇影猎人。」
克莱莉一阵愕然。「可是我没有喝!」她转头看杰斯。「她在说谎。」
「仙灵不说谎的。」他说道,脸上的神情既是困惑又是焦虑。他又转头看女王。「恐怕妳搞错了,夫人。」
「看看她的指头,告诉我她没有把指头舔干净。」
赛门与伊莎贝面面相觑。克莱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是血,」她说道,「有一个小妖精咬我的手指头,流血了。」她想起那血中带着甜味,夹杂着果汁的味道。她惊慌地朝藤帘门口移动,却彷彿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回房间内。她惶恐地转身看杰斯。「是真的。」
杰斯的脸色通红。「我想我应该料到这种诡计的。」他对女王说道,先前那挑逗的意味完全消失了。「妳为什么要这样?妳要我们做什么?」
女王的声音温柔得像蛛网。「也许我只是好奇,」她说道,「不常有年轻的闇影猎人近得让我看这么清楚。你们跟我们一样,祖先可追溯到天堂,这令我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跟你们不一样的是,」杰斯说道,「我们不含一点地狱的成分。」
「你们是人类,会老、会死,」女王不屑地说道,「如果那不叫做地狱,那么请你告诉我,那算是什么呢?」
「如果妳只是想研究闇影猎人,我对妳可没多大用处。」克莱莉插嘴说道。她被小妖精咬的那只手指发痛,而她强忍住想尖叫或哭出来的冲动。「我对闇影猎人的工作一无所知。我根本没受过什么训练。妳挑错人了。」选错了,她心里补上一句。
到这时女王才第一次直视着她。克莱莉真想往后退缩。「事实上,克萝莉莎‧摩根斯坦,妳正是我要的人。」克莱莉的不安都看在她的眼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还好妳父亲对妳做的改变并没有奏效,所以妳不像其他闇影猎人。妳的天分非常特殊。」
「我的天分?」克莱莉困惑不已。
「妳的天分无法用言语说清楚,」女王对她说道,「而妳哥哥的天分则是天使所赐。这是妳们的父亲决定的,早在妳哥哥小时候,也早在妳出生之前。」
「我父亲从来没有给我什么东西,」克莱莉说道,「他连名字都没有给我。」
杰斯面无表情,克莱莉也觉得他似乎没有特别感觉。「虽然仙灵族不会说谎,」他说道,「他们却可能受骗。我想妳是一个诡计或者玩笑的受害者,夫人。我自己跟我妹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真的很会发挥魅力,」女王笑着说道,「不过你必须知道,你并不是寻常的人类男孩,强纳森……」她的目光由克莱莉移到杰斯又移到伊莎贝──本来一直张着嘴的伊莎贝立即把嘴巴闭起来──最后又回到杰斯身上。「有可能你不知道吗?」她喃喃说道。
「我知道我不会把我妹妹留在妳的宫里,」杰斯说道,「而既然她跟我都没有什么可供妳参考的,也许妳可以帮我们一个忙,让她走就好了?」既然妳已经玩够了?他的眼神这么说着,不过语气却是客气而冷淡。
女王的笑容变得又大又可怕。「要是我说她只要一个吻就可以自由呢?」
「妳要杰斯吻妳?」克莱莉困惑地问道。
女王爆笑出来,那些宫女也立即跟着哄笑起来。她们的笑声非常怪异,彷彿一种非人的呼噜声与唧嘎声,也象是动物痛苦的高声尖叫。
「尽管他相当迷人,」女王说道,「他的吻却无法让她自由。」
他们四人惊讶地面面相觑。伊莎贝主动提议道:「我可以吻梅里昂。」
「那也不行。我宫里的任何人都不行。」
梅里昂从伊莎贝身旁移开一点。伊莎贝看看他们,双手一摊。「我也不要吻你们任何人,」她坚决说道,「只是形式上的。」
「似乎没有必要,」赛门说道,「如果只要一个吻……」
他走到愕然呆立的克莱莉面前。他抓住她的双肘时,她拚命忍着没把他推开。并不是说她没有跟赛门接吻过,但现在的情况太特殊了,即使跟他接吻是很自在的事她也做不来,更何况其实不然。然而这似乎又是很合理的解决之道,不是吗?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瞄一眼,只见杰斯沉着一张脸。
「不行,」女王说道,声音清脆得宛如叮当相碰的水晶,「那也不是我要的。」
伊莎贝两眼一翻。「噢,看在老天的份上。听着,如果没有别的方法解决,我就会吻赛门。我以前也吻过,并没有那么糟吧。」
「谢啦,」赛门说道,「说得真好听。」
「可惜──」善福宫的女王说道。她的锐利眼神闪烁着一种残忍的光采,克莱莉怀疑她可能不是只想要一个吻,而是要看他们这么忸怩不安。「恐怕那也不行。」
「呃,我可不要吻那个蒙迪,」杰斯说道,「我宁愿留在这里老死。」
「永远吗?」赛门问道。「永远可是长得可怕的一段时间。」
杰斯扬起双眉。「我就知道,」他说道,「你想要吻我,是不是?」
赛门气恼地双手一摊。「当然不是。但是如果──」
「我想常言说得对,」杰斯评论道,「直男不当兵。」
「是好男,你这猪头,」赛门气愤地说道,「好男不当兵。」
「虽然这情形很有趣,」女王身体往前倾,冷冷地说道,「这个女孩换取自由的一吻,是她最渴望的一吻。」她脸上与声音中的得意之色更明显了,而这句话像针尖般刺入克莱莉的耳中。「如此而已。」
赛门的神情彷彿是挨了一记耳光。克莱莉想伸手让他安心,但她却僵立在原地,惊骇得动弹不得。
杰斯问道:「妳为什么要这样?」
「我宁愿认为我是在帮你一个忙。」
杰斯脸红了,但是没有再说话。他的眼光回避着克莱莉。
赛门说:「这太荒谬了。他们是兄妹耶。」
女王耸耸肩,香肩轻轻晃了一下。「欲望并不一定会由于嫌恶而减低,也不能像施恩一样赏给最值得的人。我说的话要受魔法约束,所以你们可以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她不渴望他的吻,她就没有办法恢复自由。」
赛门说了一些气话,但克莱莉听不见: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彷彿有一群生气的蜜蜂被困在她的头里面。赛门猛然转过身来,愤怒地说:「妳不必照做,克莱莉,这是诡计──」
「不是跪计,」杰斯说道,「是测试。」
「嗯,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赛门,」伊莎贝语带怒意地说道,「可是我想要让克莱莉离开这里。」
「就像妳会吻亚历克一样,」赛门说道,「因为善福宫的女王要妳做妳就做?」
「当然我会。」伊莎贝听起来很生气。「如果不这么做就得永远困在善福宫里呢?反正有谁会在乎?只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没错。」说话的是杰斯。克莱莉由模糊的眼角瞥见他朝她走过来,一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将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只是一个吻而已。」他说道,虽然他语气严厉,双手却温柔无比。她乖乖地让他转动她的身子,然后抬眼看他。他的眼眸黝黑,也许是因为这个宫里光线很暗,也许是因为别的影响。她在他放大的瞳孔内看见自己的影子。他说道:「如果妳要的话,可以闭上眼睛想着英格兰。」
「我从来没有去过英国。」她说道,但仍闭上了眼睛。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湿衣服重重贴压在身上刺得摄痒的,还有闻到这间洞室内甜腻的冷空气,以及肩膀上杰斯双手的重量,但只有他的手是温暖的。这时候他吻了她。
她感到他的嘴唇轻轻刷触,然后她的双唇在压力下自动张开了。同时她几乎是不自主地感觉自己全身瘫软,双臂伸上去揽住他的颈子,就像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动一般。他的手臂滑下来搂住她,双手在她的发间相握,轻柔的一吻变得猛烈起来,瞬间由火种变成烈焰。克莱莉听见宫内响起一阵叹息,像一波声浪环绕着他们俩。但那并不具任何意义,因为被她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盖过去,被她身体晕陶陶的眩然感觉淹没了。
杰斯的双手在她的发际游移,沿着她的背脊往下滑。她感到他的手掌贴着她的肩胛骨──这时他抽开身,轻轻将身体松开,把她的手从他脖子上面拿下来,然后退后一步。一时之间,克莱莉以为自己会摔倒,感觉彷彿自己有一个重要的部分脱离了,也许是一只手臂或者一条腿,然后她愕然瞪着杰斯──他感觉到什么,他是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如果他真的一无所感,她想自己会承受不起。
他回望着她,而她看着他的脸,看见了那天在瑞尼克那里的那种眼神,那道将他与自己家的「门户」碎成一片片时他的那种眼神。他与她互相凝视片刻,然后将目光移开,喉间的肌肉抽动着,双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这样够好了吗?」他喊道,同时转身面对女王以及后面的那些宫女。「这让妳看得开心了吗?」
女王以手掩口,半遮住她的笑容。「我们都很开心,」她说道,「但是,我想,对你们两人大概都不够。」
「我只能假设,」杰斯说道,「凡人的感情会让妳看得很开心,是因为妳自己没有感情。」
听见此言,她的笑容不见了。
「别激动,杰斯。」伊莎贝说道。她转身看克莱莉。「妳现在能离开了吗?妳自由了吗?」
克莱莉走向门口,讶然发现并没有阻力挡住她。她停下来,一只手插在藤帘间,然后转身看赛门。他瞪着她的样子彷彿从未见过她一般。
「我们得走了,」她说道,「以免太迟了。」
「已经太迟了。」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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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昂带着他们走出善福宫,返回公园里,期间都没有说一句话。克莱莉觉得他的背部显得很僵硬,彷彿很不认同的样子。他们踩着水走出池塘后,梅里昂转身走开,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对伊莎贝说,就消失在水上波动的月影之间。
伊莎贝皱眉望着他。「他就这样分手了。」
杰斯发出像嘻住的笑声,一面将湿外套的领子拉起来。他们都在发抖,冰冷的夜里充满泥土、植物以及人类现代化空间的味道──克莱莉几乎以为自己闻到了空气中的钢铁味。公园周围的市区闪烁着各色灯光:冰蓝色、冷绿色、火红色。池塘的水轻轻拍打着泥土岸边,月影已经移到另外一边微微颤抖着,彷彿在害怕他们似的。
「我们最好快点回去。」伊莎贝把湿外套紧紧裹住肩头。「在我们冻死之前。」
「从这里回布鲁克林要很久,」克莱莉说道,「也许我们应该搭出租车。」
「我们也可以回『学院』去。」伊莎贝建议道。看见杰斯的神情,她又连忙说道:「反正那里没有人,他们都到骨城去找线索了。只要到那里待一会儿,拿一些你的衣服,换上干衣服。再说,『学院』毕竟也还是你的家,杰斯。」
「没关系,」杰斯说道,令伊莎贝惊讶得很,「反正我也有东西在房间要拿。」
克莱莉犹豫着。「我不知道。也许我还是跟赛门叫一辆出租车回去吧。」说不定如果他们独处一下,她就能向他解释刚才在善福宫里是怎么一回事,告诉他事情并非像他想的那样。
杰斯本来在检查他的手表有没有被水泡坏,这时才抬眼看她,眉毛扬得高高的。「那可能有一点困难,」他说道,「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他什么?」克莱莉转身愕然呆瞪着。赛门已经不见了,池塘边只有他们三个人。她往小丘上方跑一点,然后喊着他的名字。她看见他在远处,大步走在通往外面大街上的一条水泥小径上。她又喊了一次,但他没有转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