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烟与钢
贝丝以色列医院的加护病房总是让克莱莉联想到南极照片中的景象:给人一种冰冷而遥远的感觉,所有的东西不是灰色、白色就是淡蓝色。她妈妈的病房墙壁是白色,她的头上方那些扭曲的管子、以及不停发出哔哔声的仪器是灰色的,盖在她胸口的毯子是淡蓝色。她的脸则是白色。房间里唯一的色彩是她披散在雪白枕头上的红头发,象是一面明亮的旗子很不协调地插在南极冰层上。
克莱莉不知道路克怎么负担得起这间单人病房,不知道这些花费所需的钱他是怎么弄来的。她想等他回来后应该问一问他。他到三楼那家丑陋的小餐醺买贩卖机的咖啡去了,那个咖啡看起来像焦油,喝起来也像,但路克似乎爱之成瘾。
克莱莉把床边椅拉出来,金属的椅脚在地板上发出吱吱声。她缓缓坐下去,抚平腿上的裙子。每次她来医院看妈妈时都会紧张得口干舌燥,彷彿会惹什么麻烦似的。或许是因为以往克莱莉见到妈妈这样面无表情,都是在她要发脾气的时候。
「妈妈。」她抓起母亲的左手说道。那只手腕上的伤痕仍在,也就是华伦泰用一根管子扫过的地方。她母亲的手向来都是很粗糙干裂,沾满顔料与松节油,就跟树皮一样。克莱莉握住乔瑟琳的手指,感觉喉头哽咽。「妈,我……」她清一下嗓子。「路克说妳听得见我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我来是因为有话要告诉妳,妳无法回答也没有关系。要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是……」她咽一下喉头,转头望着窗外,医院对面的建筑砖墙顶可以瞥见一角蓝天。「是赛门,他出事了,而且都是我的错。」
眼睛不看着母亲的脸,一幕幕经历就这么脱口而出:她怎样遇见杰斯与其他闇影猎人,寻找圣杯,霍奇的背叛以及在瑞尼克的冲突,发现华伦泰是她与杰斯的父亲。再近一点的就是:那天晚上到骨城去,灵魂之剑,审问官对杰斯的仇视,还有那个银发女孩。然后她又告诉母亲在善福宫的事,女王要求的代价,以及随后赛门的遭遇。她说话的时候感觉泪水哽在喉间,但是能够讲出来真是一种发泄,将自己的重担卸下来交给别人,即使是一个──可能──听不见她讲话的人。
「所以呢,基本上,」她说道,「我把每件事情都彻彻底底搞砸了。我记得妳说过,一个人长大的时候,就会开始碰到一些事情自己回想起来希望能够改变。我想这表示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吧。只是、只是我──」我以为我长大的时候妳会在身边。泪水使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就在此刻,有人在她身后咳嗽一声。
克莱莉转过身,看见路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保丽龙杯子。在医院的日光灯照耀下,她可以看出他一副倦容。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蓝色法兰绒衬衫皱皱垮拷的。
「你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不太久,」他说道,「我给妳带了一杯咖啡。」他把杯子递向她,但她挥手拒绝。
「我不喜欢这种,喝起来像洗脚水。」
他笑了。「妳怎么知道洗脚水是什么味道?」
「我就是知道。」她俯身亲一下乔瑟琳凉凉的脸颊,然后站起身。「再见,妈妈。」
路克的蓝色小货车停在医院的水泥停车场上。他们一直开上罗斯福高速公路后,他才开口说话。
「我听见妳在医院说的事了。」
「我就知道你在偷听。」她说着,可是并未生气。她跟妈妈说的事情没有什么不能让路克知道的。
「赛门的事不是妳的错。」
她听见了,可是他的话却弹了回去,彷彿有一道隐形的墙围在她四周。好像霍奇将她出卖给华伦泰时围在她身边的墙一样,但这次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无法引起任何感觉。她已经麻木得像被冰封起来。
「妳有没有听见我说的,克莱莉?」
「你那么说是出于好心,但那当然是我的错。赛门碰到的每件事都是我的错。」
「他是因为生妳的气才回到那个旅馆去吗?他回那里并不是因为他生妳的气,克莱莉。我以前听说过这种情形,他们把半变形的人称为『小黑』,他是感觉到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冲动,才会回到那个旅馆那里。」
「那是因为他的体内有拉斐尔的血。但如果不是我,当初也就不会有那种事。要不是我带他去那个派对──」
「妳是以为那里比较安全。妳跟他都一样危险。妳不能这样折磨自己,」路克说道,一面将车子驶上布鲁克大桥,下面的水面是一片银灰色,「这样没有用的。」
她瘫靠在椅背上,手指紧抓着绿色针织毛衣的帽兜边缘,那里已经脱线,线头刺得她脸颊发痒。
「听着,」路克继续说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赛门只有一个地方是他最想去的,而且一直想尽办法要留在那里。」
「什么地方?」
「妳在的地方。」路克说道,「还记得妳十岁的时候,在农场从树上摔下来把手臂摔断了吗?妳记不记得他是怎么说服他们答应让他跟妳一起搭救护车到医院去?他又踢又喊的,结果他们只好让步。」
「你在大笑,」克莱莉回想着,「而我妈妈就捶你的肩膀。」
「那实在很难不让人笑出来。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意志那么坚决,实在很少见。他就像牛头狗,咬住东西就不放。」
「如果牛头徇也会戴眼镜,还会对豕草过敏的话。」
「那种忠诚是无价的。」路克说道,语气比较正经了一点。
「我知道。别让我觉得更难过。」
「克莱莉,我是在告诉妳,这决定是他自己做的。妳就是妳,妳却在为此自责,而那并不是谁的错,也不是妳能改变的。妳告诉他真话,他则自己决定要怎么做。每个人都有很多选择,没有人有权不给我们选择,即使是为了爱也不行。」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克莱莉说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选择了。」她想起伊莎贝打电话说杰斯不见了的时候,自己心头紧缩的感觉。她连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地就跑出去了。「爱情会让我们无所选择。」
「那也比别的情形好得多。」路克将车子开上富莱布许路,克莱莉没有答话,只是茫然瞪着车窗外。刚下桥的这一带并不是布鲁克林区多漂亮的地方,路的两边都是丑陋的办公楼与修车厂。通常她都不喜欢这一带,但此刻这种场景倒挺适合她的心境。「那么,妳有没有他的消息?」路克说道,显然决定应该转变一下话题。
「赛门的?有,你知道有的。」
「事实上,我想问的是杰斯。」
「噢。」杰斯打过几次电话,也有留言,但是她既没有接听,也没有回电。不跟他说话,是她仅能想到的自我惩罚方法。「没有。」
路克的语气刻意保持中性。「妳可能会需要知道他是否还好。他很可能相当不好过,想想看──」
克莱莉不安地移动一下身子。「我以为你已经问过马格努斯了。我听到你在跟他谈华伦泰以及反转圣剑的事情。我确定他会告诉你杰斯有没有问题。」
「马格努斯可以告诉我杰斯的身体状况,至于他的心理──」
「不必了。我不会打电话给杰斯的。」克莱莉自己也听出她语气中的冰冷意味,令她也颇为惊讶。「我现在必须去陪赛门,他的心理状况也不是很好。」
路克叹一口气。「如果他对自己的状况适应有问题,或许他应该──」
「他当然有问题!」她责怪地瞪路克一眼,不过他在专心看着外面的车况,所以没有注意到她。「你是最应该了解那是怎么样的。」
「有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路克的语气并无讥讽之意,只有倦意。「妳说得对,我确实了解。如果他想跟我谈,我会很乐意告诉他。他会熬过来的,即使他自己以为不会。」
克莱莉皱起眉头。他们车子后方的太阳正在西沉,使后视镜反映着金光,刺得她眼睛发痛。「那并不一样,」她说道,「至少你从小就知道真的有狼人。而他必须先让别人相信真的有吸血鬼,才能告诉别人说他是吸血鬼。」
路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改变了主意。「我相信妳说得对。」他们已经开到威廉斯堡了,驶在半空的肯特大街上,两边尽是高高的仓库。「但我还是有东西要给他,就在车上的置物格里。只是以防万一……」
克莱莉打开置物格,眉头皱了起来。她取出一张亮光纸印成的小册,就是通常在医院候诊室压克力架子上面放的那种。「如何对父母出柜。」她唸着标题,「路克,别荒谬了。赛门不是同性恋,只是吸血鬼。」
「我知道,但这个手册讲的是要怎样把不容易向人启齿、父母可能不想面对的事实告诉他们。也许里面有几句话他可以借用,或者对这些建议有一个整体的概念──」
「路克!」她的声音尖锐得令他猛踩煞车,把车子停下来。他们已经抵达他家,左手边的东河水面闪烁着,天色带着暗灰色横云。还有一个更暗的影子蹲在路克房子的门廊上。
路克瞇起眼睛。他告诉过她,变成狼人的时候他的视力非常好,但在人形时却是近视眼。「那是……?」
「赛门。对。」她只看轮廓就知道是他。「我最好去跟他谈谈。」
「当然。我,呃,有一些事要去办,有些东西要去拿。」
「什么样的东西?」
他挥手表示没什么。「吃的东西。我过半个小时回来。不过你们别待在外面,进屋子里去,把门锁上。」
「你知道我会的。」
她看着他的车子开走,然后转身朝屋子走去,心脏跳得很厉害。自从那天凌晨,他们在黑暗中把浑身是血、迷迷茫茫的赛门带到路克家,把他弄干净再送他回家之后,他们通过几次电话,但是她一直没再见过他。她原本认为他应该到「学院」去,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赛门永远无法再进基督教堂或者犹太教堂里面了。
那天,她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家门口,缩着肩膀彷彿在顶着强风。门廊的自动照明灯亮起来时,他立即缩避开,她知道那是因为他以为那是太阳光,于是她哭了起来,在车后座无声地哭着,泪水滴落到她前臂上的黑色符印上。
「克莱莉。」杰斯低声说着,同时伸手过来想握住她的手,但她马上就躲开他,也就是在赛门躲开灯光的时候。她不要再碰杰斯了,以后再也不会碰他。那是她的赎罪方式,是她为自己把赛门害成这个样子所付的代价。
此刻,她走上路克房前门廊的台阶,只觉得嘴巴干燥,喉头哽着泪水。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哭只会使赛门感觉更难过。
他坐在门廊角落的暗影中看着她。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在暗中炯炯发亮,不知道是否他本来就那样,她不记得了。
「赛门?」
他站起身,动作利落优雅得令她背脊感觉一股凉意。赛门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而刚刚那个动作真是优雅。他还有一些特别之处,不太一样的地方。
「对不起吓到妳了。」他小心地说道,几乎有一点太正式,彷彿他们是陌生人一般。
「没关系,只是──你来多久了?」
「不太久。我只能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出门,记得吗?昨天我不小心把一只手伸到窗外一吋,结果差一点把手指头烧焦。还好我愈合得也快。」
她摸出踰匙把门打开,一道光线照到门廊上。「路克说我们应该待在屋子里。」
「因为有可怕的东西,」赛门说着从她身旁抢进去,「它们天黑就会跑出来。」
客厅里洋溢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克莱莉把门关上,又将扣锁插上。伊莎贝的蓝外套仍挂在门边的钩子上。她本想拿去干洗店看看能不能把血迹洗掉,但是还没有机会。她对着外套瞪了一会儿,让自己心情坚定一点,才转身面对赛门。
他站在房间中央,双手笨拙地插在外套口袋里,身上穿的是牛仔裤与一件本来是他爸爸的破T恤,胸前印着「我♡纽约」。他身上的每件东西都是克莱莉很熟悉的,然而他看起来却像一个陌生人。「你的眼镜,」她说道,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刚才在门廊上就拜得他有点奇怪,「你没有戴眼镜。」
「妳有没有见过吸血鬼戴眼镜的?」
「呃,没有,可是──」
「我不再需要戴眼镜了。完美的视力似乎是附赠品。」他在沙发上坐下,克莱莉也过去坐在他旁边,但是没有离他太近。靠近了看,她注意到他的皮肤好苍白,表面下的蓝色血管清晰可见。他的眼睛不戴眼镜显得又大又黑,睫毛好像用黑墨汁画的。「当然,我在屋子里还是戴着,不然我妈妈会大惊小怪。我会告诉她我要戴隐形眼镜。」
「你必须告诉她,没得选的,」克莱莉说道,语气比自己的感觉还坚定,「你不能永远瞒着你的──你的状况。」
「我可以试试看。」他狡笑着用一只手穿梳着黑发。「克莱莉,我要怎么办?我妈妈一直拿东西给我吃,而我只能丢到窗外去。我有两天没出门了,但我不知道还能假装感冒多久。到头来她会要带我去看医生,那时候怎么办?我没有心跳。他会告诉她我是死人。」
「或者把你当成医学奇迹。」克莱莉说道。
「那并不好笑。」
「我知道,我只是想──」
「我一直想到血,」赛门说道,「我做梦会梦见血,醒来也想着血。很快我就会开始写病态的诗来歌颂血了。」
「马格努斯不是给了你一些瓶装血吗?你没有都喝完了吧?」
「我还有,在我的小冰箱里,但只剩三瓶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紧张。「没有了要怎么办?」
「不会没有的。我们会再给你弄一些。」克莱莉说道,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有信心。她想自己总能向马格努斯的友好供应商要到羊血,但这档事却使她感觉毛毛的。「听着,赛门,路克认为你应该告诉你妈妈。你不能永远瞒着她。」
「我搞不好会试试吧。」
「想想看路克,」她急切地说道,「你还是可以过正常生活。」
「我们怎么办呢?妳会想要一个吸血鬼男朋友吗?」他苦笑着。「因为我可以想见以后我们会有许多浪漫的野餐场面。妳喝清纯凤椰汁,我喝的则是清纯处女血。」
「你可以把这想成游戏过关,」克莱莉鼓励道,「你只要学会怎么样适应生活。很多人都这样。」
「我不确定自己是人。我不再是了。」
「你对我是的。」她说道。「反正,一般也都把人想得太好了一点。」
「至少杰斯不能再说我是『蒙迪』了。妳手里拿的是什么?」他注意到她卷在手里的小册子。
「噢,这个?」她把它举起来。「如何对父母出柜。」
他瞪大眼睛。「妳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不是给我看的。是给你的。」她把册子递给他。
「我不必对我妈妈出柜,」赛门说道,「她已经以为我是同性恋了,因为我对运动没有兴趣,也还没有认真交女朋友。这并不是说她知道什么啦。」
「可是你得出柜声明你是吸血鬼。」克莱莉说道。「路克认为也许,你知道的啦,可以利用这本册子里的一些建议说法,只不过把一些词换成『活死人』之类的──」
「我懂了,我愐了。」赛门把册子。「来,我来对妳练习一下。」他清一清嗓子。「妈妈,我有件事情要告诉妳。我是活死人。听着,我知道妳可能对活死人有一点成见,也知道妳可能会感觉不安,但我是要告诉妳,活死人就跟妳我一样。」赛门停了一下。「嗯,或许比较像妳一样,不是像我。」
「赛门。」
「好吧,好吧。」他继续啥下去。「妳首先需要知道的是,我还是原来那个人。做活死人并不是我最重要的特性,只是我的一部分特性而已。其次,妳应该知道这并不是我选择的。我是天生成这样的。」赛门抬起头瞇眼望她。「对不起,应该说,我是『重生』成这样的。」
克莱莉叹一口气。「你根本没有在努力试。」
「至少我可以告诉她说,妳把我埋在一个犹太墓园里。」赛门说道,同时把小册子丢开。「也许我可以从小处着手。先告诉我妹妹。」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说不定我可以帮忙让她们了解。」
他抬头看她,而她看出在他冷嘲加挖苦的外表下隐藏着畏惧。「妳真的会吗?」
「我──」克莱莉刚开口,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轮胎摩擦声与玻璃破碎声打断。她惊跳起来,冲向窗口,赛门紧跟在后。她拉开窗帘往外面望出去。
路克的小货车停在草坪上,人行道上可以看到煞车留下的黑色橡胶摩擦痕迹,引擎仍在转动,大灯有一盏亮着,另一盏则已经碎裂,车头护栅上面也有黑印──一团白色的东西动也不动地躺在前轮下。克莱莉突然觉得喉间苦涩。是路克撞到什么人了吗?但是不可能的。
她急忙施用幻术让视线变清楚,恍如将玻璃上的灰擦掉一般。路克车轮下面的东西不是人,而是一个光滑得像白蛹似的东西,像被钉在木板上的虫子不停蠕动。
车门被用力推开,路克跳了出来。他不理会压在车轮底下的东西,直穿过草坪朝门廊冲过来。克莱莉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看见暗影中躺着一个黑色东西,是一个人形──身体娇小,有着浅色发辫。
「是那个狼人女孩,梅雅。」赛门的语气惊愕。「怎么了?」
「我不知道。」克莱莉从书架上抓起她的符杖。他们两人劈哩啪啦地跑下榷,冲到路克蹲的那块暗处,他双手抓着梅雅的肩膀将她扶起,让她轻轻靠在墙边。现在近距离看,克莱莉发现她上衣的前面撕裂了,一边肩膀上有一道伤口,鲜血从里面缓缓流出来。
赛门僵立在那里。克莱莉差一点撞上他,她篾呼一声,生气地瞪他一眼,才突然领悟到为什么。血。他怕血,怕看血。
「她没事的。」路克说道。梅雅转着头呻吟出来。他轻轻拍她的脸颊,她的眼睛眨呀眨着睁开了。「梅雅。梅雅,妳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眨眨眼睛,点点头,神情茫然。「路克?」她细声说道。「怎么一回事?」她痛缩一下。「我的肩膀──」
「来,我把妳弄到屋子里去。」路克将她抱起,克莱莉想起来自己一直都觉得以一个在书店工作的人而言,他的力气大得出奇。她本来推论是因为他得搬很重的书箱,现在才想通了。「克莱莉,赛门,走吧。」
他们回到屋内,路克把梅雅放到破旧的灰丝绒沙发上。他叫赛门跑去拿毯子,又要克莱莉去厨房拿湿毛巾。克莱莉回来后,发现梅雅靠着垫子坐着,脸色通红得像在发烧。她紧张地快速对路克说道:「我正走过草坪,然后我闻到一种味道,像腐臭的垃圾。我转身看,它就打我。」
「什么东西打妳?」克莱莉说着,一面把毛巾递给路克。
梅雅皱着眉头。「我没有看见。它把我打倒,然后我想把它踢开,可是它的动作太快。」
「我看见了,」路克语气平稳地说道,「我正把车子开到屋子前面,看到妳穿过草坪,然后我看见它跟在妳后面,就在妳背后。我从车窗喊妳,可是妳没有听见,然后它就把妳打倒了。」
克莱莉问:「是什么东西在跟着她?」
「那种怪物叫做『追味魔』,」路克说道,语气阴郁,「它们的眼睛看不见,只凭气味追踪。我将车子开到草坪上把它压扁了。」
克莱莉朝窗外的车子那边瞄一眼。先前在轮胎底下扭动的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这并不足为奇,妖魔在死后总是会回到自己老家所在的空间去。「它为什么要攻击梅雅?」她念头一转,压低声音说道:「你想会是华伦泰吗?想找狼人的血给他的魔咒用?上次他被打断了──」
「我想不是,」路克说道,这倒令她很惊讶,「『追味魔』并不吸血,也不可能做出妳在缄默之城看到的那种破坏行为。它们多半只是监视与传信。我想梅雅只是挡到它的路了。」他低头看梅雅,她正闭上眼轻轻呻吟着。「妳能不能把袖子拉起来让我看看妳的肩膀?」
狼人女孩咬住嘴唇点点头,然后把毛衣的袖子卷高。她的肩膀下方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手臂上的血已经凝结了。克莱莉惊吸一口气,只见那狰狞参差的伤口边缘有一排像黑色针头似的东西从皮膦里面刺出来。
梅雅惊恐地低头瞪着手臂。「这是什么东西?」
「『追味魔』没有牙齿,可是嘴里有毒刺,」路克说道,「有些刺断在妳的皮肤底下了。」
梅雅的牙齿开始打颤。「毒?我会死吗?」
「如果我们快点处理就不会。」路克安慰着她。「不过我得把刺拔出来,那样会痛。妳想妳忍得住吗?」
梅雅痛苦地挤出苦脸,勉强点了点头。「把……把它们弄出来就是了。」
「把什么弄出来?」赛门拿着一綑毯子走进来时问道。他放下毯子,看到梅雅的手臂,不禁退后一步。「那是什么东西?」
「看到血就觉得恶心吗,蒙迪?」梅雅说道,嘴角露出微微笑意。然后她惊呼一声。「噢,好痛──」
「我知道。」路克说道,同时轻轻用毛巾裹住她的下臂。他从腰带间抽出一把薄刃刀。梅雅看一眼刀,就把眼睛紧紧闭上。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她细声说着,「可是──我不要别人看。」
「我明白。」路克转头看赛门与克莱莉。「你们两个,到厨房去,」他说道。「打电话到『学院』去,告诉他们出了什么事,要他们派人来。他们不能派长老来,所以最好是找一个受过医护训练的,或者巫师也可以。」赛门与克莱莉瞪着他,已经被那把刀以及梅雅逐渐发紫的手臂吓呆了。「快去!」他说道,声音比较尖锐了一点,他们这才听命离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