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瑞瓦
她也算阅尸无数,知道死者鲜少保有正常的表情。那些龇牙咧嘴的笑容和惊骇莫名的怪相,不过是躯壳与精神分离后筋肉和肌腱紧绷过度所导致的。所以,当她看到牧师一脸安详时不由大吃一惊——如果不是喉咙处有一道既深又细的割伤,他就像睡着了一样,眉目之间流露出对人世的满足。
满足。她想着,从尸体旁退开,一屁股坐下来。死亡只给了他安宁,对他再合适不过了。
“这就是他?”维林问。
她点点头。看到艾罗妮丝走过来,她站起身,任由艾罗妮丝牵住手。维林拿着妹妹的素描画,目光在牧师的脸和羊皮纸之间来回跳跃。“你真是天赋异禀。”他笑道,然后扭头对站在帐篷边沿的大汉说:“你也一样,马肯师傅。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马肯微微一笑,胡子随之抖动,瑞瓦看到他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始终不愿意瞧上一眼旁边的尸体。这具尸体紧挨着牧师,以瑞瓦的经验来看,状态就比较正常:皮肤呈淡蓝色,嘴唇咧开,上下牙外露,舌头探出其间,因为临死前的挣扎被咬掉了一小截。虽说如此,这人的容貌仍与牧师一样,完全符合艾罗妮丝的描绘。
“森提斯伯父说他是布拉多大人,”她对维林说,“韦丽丝小姐告诉我,他的领地在东边不远处,盛产葡萄。那儿的白葡萄酒尤胜红葡萄酒。”
“就这些?”维林问,“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比如怪力乱神的传说或是无法解释的事件?”
“就这些。只是一个小贵族,有几百亩葡萄田……和一座谷仓。”
维林期待地望向马肯。大汉咬紧牙关,犹豫片刻,然后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指向布拉多大人的尸体,依然不愿意看一眼。“这个我不会碰的,大人。我感觉到从他体内渗出了什么东西,像是毒药。请原谅我的胆怯。不过……”他摇着毛发蓬松的脑袋,“我做不到。我……”
“没关系,马肯,”维林安慰他,又冲牧师点点头,“那他呢?”
马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身蹲到牧师旁边,卷起袖子,一只结实的手掌按在尸体的额前。须臾,他面色突变,似乎疼痛难忍,嘴角不住地抽动,看样子充满厌恶,恨不得立刻抽回手。不过他终究下定了决心,闭上眼睛,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足有好几分钟。最后,他缓慢而悠长地吐出一口气,浓密的眉毛和乱蓬蓬的头发都挂上了汗珠。他站起身,目光落到瑞瓦身上,充满同情和哀伤。“小姐……”他开口说道。
“我知道,”她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经历过。马肯师傅,请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艾尔·索纳大人。”
“他早年的日子过得乱糟糟的,”马肯对维林说,“看样子是世界之父的教会抚养他长大的。没出现父母的形象,所以我推测他是孤儿,给一位牧师当学徒,我相信库姆布莱的孤儿们也大多都是这样。抚养他的牧师生性仁慈,曾在老爷门下当兵,后来才受到召唤,加入教会,热衷于传授自己的武艺和对宗教的狂热。这孩子多年浸淫在《十经》的学习以及军事训练之中。成年后,他每次看到女人,就要承受极大的羞耻感。越是年轻的女人,他的羞耻感越强,但却看得更多。我感到他在教会的教导下,始终强制自己躲在《十经》里,在其中寻找避难所,以逃离欲望的折磨。
“埃尔托城和大教堂在他的记忆里特别醒目,我认为他是被送到那里,以待晋升牧师的。我看到他与诵经者见面,获得了作为牧师的教名。他们从不在公共场合碰面,我猜想牧师被指派了秘密任务。他离开埃尔托城后,找到了一个这儿有疤的男人。”马肯顿了顿,摸着脸颊说,“在一次公开演讲中年轻的牧师听到他的声音,燃起了激情。他回去找诵经者,被派了出来从事秘密任务。之后是无数次会面,在黑暗的房间和人迹罕至的山洞,人们聚在一起,鬼鬼祟祟地传递信件,偷偷摸摸地收集兵器。他再没见过那个有疤的男人,但经常回忆当时的情景。又一次秘密会面,他遇到了这家伙。”马肯示意牧师旁边的尸体,他的目光掠过布拉多,脸色异常难看。“至于这家伙说了什么,大人您也知道,我是听不到的,总之让他更有激情了。某天晚上,这家伙领着他来到一户农家,屋里有一对老夫妇坐在火堆旁,正在照料一个小女孩。”他又看了一眼瑞瓦,吞了吞口水,“牧师看到她时,羞耻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他们杀了我的外祖父母,对不对?”瑞瓦问,“他们杀了他们之后,抢走了我。”
他点点头。“他们等到你被安顿上床后才动手。杀了老夫妇,从床上抢走小女孩,又放火烧了农舍。”
“然后就是多年生活在谷仓里的欢乐时光。”瑞瓦喃喃道。马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有名字吗?”维林问天赋者。
“有几个,大人。牧师写下来了。他烧掉了名单,但保留在记忆里。”
“列出来,交给瑞瓦小姐。”
她走到牧师的尸体旁,内心极其渴望踢烂他那张安详的脸,搅扰他永恒的睡眠。“瑞瓦,”艾罗妮丝拉拉她的袖子说,“这里没什么事了。”
“我……”马肯结结巴巴的,“我知道他的名字,小姐。他交给诵经者时,诵经者写下来了。”
“不用。”她说着,向帐篷外走去。“完事了就烧掉,”她对维林说,“关于这人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再提了。”
“大人,”离开的时候,马肯开口道,“恕我冒昧,凯涅斯兄弟……”
“我知道此事,马肯师傅。”维林说。
“我们一路追随您至此,不是为了效忠信仰……”
“我们今晚再谈,”维林平静地说,“还有诺塔大人。我完全理解你们的担忧。”
他们一同走向堤道,一路无言。瑞瓦仍旧沉浸在天赋者讲述的故事之中,维林当然在思考凯涅斯兄弟向女王揭露真相一事。艾罗妮丝落在后面,保持了一定距离,她不断地扫视城墙,胸前抱着一捆用皮革包裹的画纸,里面已有不少草稿,描绘的都是城墙内残破萧瑟的景象。那天,看到瑞瓦站在堆满尸体的街道当中,艾罗妮丝号啕大哭,冲过去抱紧她,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揭开了瑞瓦本已不再疼痛的旧伤疤。
“第七宗,”当他们于堤道前驻足,她对维林说,“居然不是传说。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
“是的。”他脸色晦暗,不仅是因为疲惫。这段时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不过,有的事情我早该知道,现在已经太晚。”
“凯涅斯兄弟吗?”
他点点头,换了话题:“马肯交给你的名单,你打算怎么办?”
“抓捕他们,然后审判。如果他们确实是圣子,我就绞死他们。”
“看来我的女总督偏好残酷的刑罚。”
“他们刺杀我伯父,而幕后指使他们的,正是横施淫威、奴役这片封地数百年的教会。他们与黑巫术的邪恶造物共谋诡计,使我遭受多年虐待,然后派我追杀你,目的是要我去送死。还有,别忘了,他们企图谋杀我们的女王。还需要我接着列出理由吗?”
维林久久地端详她的脸。在他的注视下,瑞瓦意识到自己生硬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对你在这儿经历的一切,我深感遗憾,瑞瓦。如果我知道……”
“我明白。”她勉强笑笑,“今晚跟我们一起吃饭吧,韦丽丝找了个新厨子。不过我们只能提供两道菜,还没有酒。”
“我不吃了。有太多事情得处理。”他扭头望向营地。士兵们都在忙着打包装备和物资,为明天的行军和出征仪式做准备——“女王的征伐”,这一说法迅速在军中传开。
“她要我问你,”他回过头说,“你可以派多少人给我们。”
“我不会派人给你们。我要自己领军——全部的家族侍卫,外加五百弓手。”
“瑞瓦,你做得够多了……”
阿肯那张五官松弛、了无生气的面孔,插在他背上的剑……箭矢从天而降,弓手们在河水中挣扎……还有在大教堂前的台阶上死去的森提斯伯父……“不,”她说,“还不够。”
午夜过后,韦丽丝来了。自从围城战结束,两人的生活就恢复了原样,各睡各的,其实这并非她的提议,而是参事小姐的强烈要求。诸如此类的轻率举动,先前或许还能借日夜不休的战火打掩护,但如今死尸和堆积如山的碎石已然清理干净,城里慢慢恢复了一种古怪的秩序,大教堂也重新开放了。
“你当真要单独见他们?”韦丽丝问。她们并排躺着,浑身冒汗,参事小姐散乱的头发粘在瑞瓦的皮肤上,触感颇为愉悦。
“他们需要知道那是我的真实意愿,”她回答,“鉴于我要说的话并不寻常。”
“他们听了不会高兴……”
“那是自然。”瑞瓦拉过韦丽丝,吻上她的嘴唇,结束了这个话题。
“艾罗妮丝小姐,”过了一会儿,韦丽丝说,“你喜欢她。”
“她是我朋友,跟她哥哥一样。”
“只是朋友吗?”
“我的荣誉参事吃醋了?”
“相信我,你不会想看到我吃醋的样子。”她坐起身,抱住膝盖,“我之前总想要离开,你是知道的,如果你伯父还活着的话,我计划等打完仗就走。带上他答应给我的金子。我不介意他们背地里怎么称呼我,也不介意诵经者居高临下的态度。我就是厌倦了那些谎言和诡计。作为一个曾经的探子,也有不堪承受的一天。”
瑞瓦轻抚她裸露的后背。“那现在呢?”
“现在我简直无法想象离开这里的生活。”瑞瓦感觉到她忽然紧张起来,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女王的征伐……”
“是我的征伐。况且,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她得知你的喜好,你觉得她还会以礼相待吗?比如我俩的事。”
“除非此事妨碍了疆国的解放,否则我觉得她根本懒得理会。”她回想起与女王的初次见面,烧伤的面孔底下闪耀着惊人的智慧之光,以及不可动摇的决心、矢志不渝的目标,瑞瓦年轻时有几次照见自己的影子,因而当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只是奉命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传说,她心想。女王的猎物却再真实不过了,我甚至怀疑,无论瓦林斯堡有多少敌人可供消灭,恐怕都不能令其满意。“说实话,”她对韦丽丝坦言,“那个女人比倭拉人还让我害怕。”
“那你为何追随她?”
“因为他也追随。他告诉我,这是必然的选择。我从前没听他的话,如今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也就是个普通人。”韦丽丝嘀咕道,不过瑞瓦听得出她的犹疑。人人都在议论那天的神迹,口口相传,库姆布莱人也不例外,简直有些像着魔——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敌阵,不仅拯救了一座城,还活下来讲述这段传奇。
活下来?瑞瓦还记得那天维林的面容之可怖,她的泪水和滂沱大雨冲刷着浑身的血污,她发疯似的尖叫,求他活下来。但他死了,这是她亲眼所见。有那么一阵子,他的灵魂离开了躯壳。
“在我走后,你要替我打理一切。”她说,“尽全力重建埃尔托。我会留下阿伦提斯大人,确保我的命令执行到位,尽管他肯定会因此恨我。给你一个新头衔如何?副总督,怎样?我敢说你能想到更好的称谓。”
韦丽丝紧紧地抱住腿。“我不要头衔,我只要你。”
她带领二十名家族侍卫,跟在阿伦提斯大人和安提什大人后面走进大教堂,穿过高阔敞亮的大厅,来到诵经者的房间。守在房门外的两名牧师很快就被制服了,阿伦提斯大人一把推开大门,让道给瑞瓦。她却站定了,盯住被安提什按在墙上的牧师。那人面色如土,手上缠有厚厚的绷带,鼻梁歪得厉害。
“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她说。
牧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被安提什狠狠地摇了摇,才开口回答:“我的名字只有圣父知晓。”
“我相信他是希望你说出来的。”她召来两名侍卫,“把这人带到韦丽丝小姐那里。告诉她,来点草药对他有好处。”
侍卫们把牧师扭送出去的同时,她转过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房门,语调轻快地向围坐在圆桌四周的七个老人打招呼。“各位好主教们!”他们原本有十人,在围城战期间死了三个,但不大可能是在战场上壮烈牺牲的。
当她走向桌边唯一一张空椅子时,其中一位主教鼓足勇气站起来。此人枯瘦如柴,形貌如鸟,她还记得当初下令开放大教堂用来安置伤员时,正是他出言反对。“这里正在举行十主教参加的神圣选举会议,”他气急败坏地说,“您没有资格来……”
阿伦提斯大人那一对戴有护手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对方立刻闭嘴。“对女总督的正确称呼是,”他告诉这位面无人色的牧师,“‘小姐’。还有,本城之内不存在她不能去的地方。”
瑞瓦走到那张空椅子旁。这自然是房间里最奢华的物件,其上摆了一方厚实的坐垫,供那个老混蛋瘦骨伶仃的屁股享用。她叹口气,将其推开。不能杀他两次,真是遗憾。
“好了,司令大人,”她对阿伦提斯说,“我们应该尊重这些好主教的隐私。退下吧,我们有好多事情要商量。”
他们静坐无言,房门重重地关上,回声悠长。等到关门声彻底消失了,她才开口,言语间却无半点敬意。“那么,你们选出来了吗?”
只有一个人回话,那人体形消瘦,鼻子突出,比他的同僚年轻一些。“我们还没有统计票数,小姐。”他指着摆在桌子中央的一个木头盒子说。
“那就统计吧。”
他伸手取盒子的同时,瑞瓦仔细地端详对方的样貌,发现有点眼熟。诵经者死的那天,当她冲向老头之时,面露微笑的正是此人。莫非他是潜在的同盟?她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听到马肯揭露的真相后,她已经排除了与教会和解的可能。这个房间里没有我的朋友。
“南方教区的主教,”精瘦的主教计完选票,朗声宣布,“全票当选。”
瑞瓦扫视了一圈,老人们无不惶恐失色,只有一个年纪特别大的在打盹,她进来后就没见其抬过头。“是谁?”她问。
精瘦的主教不安地清了清嗓子。“是我,小姐。”
她嗤笑一声,背过身去,目光飘向一处烛火荧荧的壁龛,那儿还有诵经台,上头摆着十本经书。经书极为古老,由于年深日久,书脊破损不堪。她知道这是库姆布莱封地上最早的经书,但奇怪的是,纵然此时亲眼目睹,她的内心竟未泛起一丝景仰之情。不过是几本旧书,收藏在一帮老头的屋子里罢了。
“我手头有一份名单,”她转过身,面向主教们,“我认为上面记录了邪教组织‘真刃之子’的所有追随者。我们会一个个逮捕并审讯名单上的人。相信你们和我一样高兴,因为那些人肯定会提供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她依次审视每一张面孔,发现多数人困惑不解,也有人惊恐不安。他们确实知情,她心想。虽然并非所有人,只是少数几个而已。她看到南方教区的主教移开视线,皱紧的眉头上挂着几滴汗珠。尤其是此人。她刚才想的没错——这儿没有同盟。
她缓缓地绕着圆桌走动,依次盯向主教们——每当她靠近,老人们就吓得缩头弯腰。她今天手无寸铁,祖父的剑已经放归藏书室的原位,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只要她愿意,拧断这群人的脖子可谓轻而易举。她在当选的诵经者背后驻足,指着那一摞码放整齐的选票吩咐道:“给我。”他那双瘦骨嶙峋、布满斑点的手颤巍巍地递来选票,却不小心撒到地上,他慌忙捡起来,又笨手笨脚地交到她手里。
“‘欺骗既是罪孽也是赠予。’”她接过选票时,引用了一句经文。原文来自《第五经》,即《理经》,是她最喜欢的句子。她手捏选票,缓步走向壁龛。“‘圣父为我们铺设的道路不计其数,条条蜿蜒曲折。道路因战争、饥荒、爱与背叛而分岔,爱众们必在每一处转角面临诸多选择。人生之路变化万千,行走其间,无人可免欺骗之举。’”她站在壁龛前,把选票放到蜡烛上点燃,等被火焰吞噬大半,她松开手,任由纸片落上石板燃烧,很快就化作一堆焦黑的灰烬。
“‘不过,’”她微微一笑,望向或愤慨或惊惧的主教们,“‘圣父原谅那些出于善意或是更崇高的目的而说出的谎言。’”
她立在原地,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等待有人出言反诘。但他们仍然坐在椅子里,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他们的麻木激起了她的怒火。这个腐败的教会与杀人犯有勾结,她知道。那些人听命于某个在库姆布莱滥杀无辜、奴役百姓的恶棍。只要我愿意,全城的人就会把你们统统吊死在大教堂的塔尖上。我赢得了他们的爱戴,而你们只是躲在这里,祈祷着永远不会发生的奇迹。我是用剑和弓赢得了他们的爱戴。
只用对阿伦提斯说一个字即可,主教们就会被拖出去,在全城人民面前受到指控。她只要恰到好处地揭露几个事实,便能点燃他们的怒火。他们都是杀过人的,就连孩子也见过鲜血和死亡,心肠早已坚如铁石。不会有人抗议,更不会有人拦阻,她可以实现当初牧师用来诱惑她的目标,把父亲梦想中的新教会化作现实。我那个疯子父亲的梦想。
这样一想,怒气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哀的觉悟。他们失去的已经太多,教会已经存在数百年之久,任她撕开多少旧伤疤,这片土地的生机也不能再恢复。
打盹的老人动了动,吸溜着鼻子醒转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环视房间。“午饭!”他一边喊,一边用手杖重重地敲打桌子。
瑞瓦走向满面怒容的老人,低头笑道:“你是哪位,我的好主教?”
“我,”他挺起胸膛自我介绍,“乃神圣主教……”然后茫然地皱紧眉头,双肩微沉,舔着嘴唇支吾道:“属于那个什么……”
“河地教区。”旁边的主教紧张地低声接道。
“正是!”年迈的主教笑逐颜开,然后傲慢地瞪着瑞瓦说,“我乃河地教区的主教,我要吃午饭。”
“当然可以。”瑞瓦向他保证,并鞠躬致敬。“对了,还有一件事。”她走到门口,又站住了,摆手示意其他几位主教,“你的同僚们投票选举你为世界之父教会的诵经圣者。请接受我诚挚的祝贺,诵经者,也请放心,穆斯托尔家族对教会绝对忠贞不贰。我怀着十二分的热诚,期待你的第一次布道。”
练功房里空了一大半,曾经满满当当的架子上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在不易拿取的高处摆的几把剑。她手持祖父的剑练了一个钟头,舞姿翩翩,重铁如风,旋转劈砍,直练得浑身酸痛。
“看你练剑,多久都看不腻。”
瑞瓦止住飞旋的势头,发现艾罗妮丝站在门口,提着小皮箱,指头沾满炭粉。“要是你前一段时间看到,恐怕喜欢不起来。”瑞瓦一边说,一边摩挲自己的后背。
艾罗妮丝的眼神蒙上一层阴霾。“很惨烈,我知道。城里毁得不像样了。过来的路上,我看到了好多……好多有必要画下来的场景。”她拍了拍皮箱,“我以为画在纸上,就能赶出脑子,结果还是挥之不去。”
头颅如雨点般落下……那个即将被砍头的倭拉人傲慢的眼神……“是的,”瑞瓦说,“你也去瓦林斯堡吗?如果你想留在城里,这儿的空房间很多。我相信韦丽丝小姐也希望有人陪她。”
艾罗妮丝微微一笑,却摇摇头。“艾卢修斯和本瑞宗师。我要找到他们。”她略一犹豫,踏进房间,睁大眼睛欣赏绘在墙壁顶部的那群姿态各异的剑士。“真是大师的手笔啊。”
“肯定花了我曾祖父不少钱。根据韦丽丝的记载,他花起钱来有些似乎太随意,也许这就是他多次败给阿斯莱人的原因吧。我发现治理封地归根结底就是钱的问题。”
艾罗妮丝皱起眉头盯着瑞瓦,面带讶异地摇着脑袋。“这么短的时间,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瑞瓦承受不住她审视的目光,只好扭过头,提起剑来。“你,”她对剑说,“实在太重了。”
“以前的那把呢?”艾罗妮丝问,“那把剑好漂亮。”
脚下是阿肯的尸体,她一刻也不停歇地挥剑,致命的寒光一道接一道闪过,充满愤怒却毫无意义的词句从嘴里喷涌而出……“断了。”她抬头望向架子上所剩无几的宝剑,看到了一把阿斯莱剑,奉命收集兵器的仆人不知为何将其遗漏在此。“你可以帮我再选一把。”
瑞瓦掬起双手,让艾罗妮丝单脚踩上,将其托向高处。她从架子上取下那把剑,却脚底一滑,摔了下来,幸而被瑞瓦一把抱住。艾罗妮丝咯咯直笑,抽开身子与瑞瓦对视。
“我哥说韦丽丝小姐以前为雅努斯王打探情报。”艾罗妮丝说。
“我知道。她的经历相当复杂。”
“嗯,我觉得她很漂亮。”她踮起脚,在瑞瓦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我为你高兴。”
她转过身,提起装有画纸的小皮箱,走了。瑞瓦闭上眼睛,感到那一吻的暖意渐渐冷却。她的观察力一向那么敏锐。我太傻了,居然以为她看不出来。
瑞瓦拿起剑,取下剑鞘,发现这一把也有些年岁,好在尚未生锈,剑刃虽有缺口,但也没到无法磨砺的地步。“好吧,”她把剑鞘搁到一边,摆出战斗姿态,“看看你怎么样。我们有很多活儿要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