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弗伦提斯
瓦利库坐落在一处低矮的山坡上,五座棱堡相互贯通,围成牢不可破的石头要塞。他们只好在南边的丘陵埋伏三天之久,终于等到了一支车队,二十辆马车满载物资和送来受训的奴隶。护送车队的是一群骑马的瓦利泰和自由剑士。好在红兄弟的常用计谋并未漂洋过海,传得人所共知。证据就是,当看到路上有一群惊慌失措的奴隶女孩时,他们的反应完全在预料之中。不知道护卫队的头领是何人,自由剑士们竟然不顾车队侧翼,策马奔来。弗伦提斯按兵不动,等自由剑士们把几个女孩团团围住后,勒梅拉吓得跪在地上,泪眼汪汪地讲述着可怜的主人被杀害的故事。带头的自由剑士犯了致命的错误,他下马拉起勒梅拉,拧着她的脑袋左右端详,突然踉跄着退开了,原来对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刀,割了他的喉咙。
弓手们负责对付其余的自由剑士,一波箭雨从周围的岩石上疾射而至,那些躺在路上苟延残喘的,被女孩们骑在身上,手起刀落,一次又一次。弗伦提斯和伊莲带领被释放的奴隶徒步杀向护卫队侧翼,大砍和黑牙猛冲在前,各从马鞍上拽下一个瓦利泰。等壬希尔宗师带领的十几个骑手迂回车队后方时,敌人败局已定,残余的抵抗者很快丧命。肥头大耳的督头坚持到了最后,他站在前面的一辆马车上,面无惧色,冲着围在四周的骑手们猛挥鞭子。伊莲低头躲过甩来的鞭子,纵身跃上马车,一剑砍中对方的脚踝,又在他掉下来的同时,眼疾手快地夺走了鞭子。他们早在马蒂舍森林就形成了活捉督头的惯例——刚刚获救的奴隶最喜欢了。
奴隶有三十来人,大多为男人,披枷戴锁地坐在中间几辆马车的笼子里,还有几个年轻健壮的女人。“他们增添了花样,使得大竞技更受欢迎。”列科南解释,“女人斗兽是根据上古神话形成的传统。倭拉人虽然不再信神,但保留了不少神话传说,尤其是特别血腥的故事。”
令弗伦提斯欣慰的是,绝大多数奴隶是疆国人,少数人肤色较深,来自阿尔比兰帝国南部。从他们对待督头的方式来看,显然是愿意入伙的。
“你做得很好。”弗伦提斯对勒梅拉说。她正蹲在一个自由剑士的尸体旁,搜刮各种有用的物件以及亮闪闪的玩意儿。她听了,只是羞怯地笑了笑,但听到督头的惨叫声,她又收敛笑容,皱起眉头。“自由之路不好走。”弗伦提斯说完,转身去找三十四号。
“你们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
八号看了一眼曾经的两个瓦利泰同伴,点点头。他们获救之后,因为没有卡恩,痛苦到长时间无法入睡。然而,他们眼里有了不一样的神采,还喜欢望着天空或是远方的风景,仿佛以前从未看过。他们不大说话,弗伦提斯一开始怀疑他们不明白自身的处境,但如今在他们眼里找到了答案——他们不仅知道,而且确定无疑。
“我们尽量多救瓦利泰,”弗伦提斯接着说,“但救不了所有的人。你们明白吗?”
八号再次点头,操着沙哑的嗓子,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我们已经……死了。现在……我们又活过来。我们要救活……其他人。”
“是的。”弗伦提斯从死去的瓦利泰身上取下一把剑,递给八号,“很多人。”
三十四号很快从督头口中得知,瓦利库的守军至少有六十个瓦利泰和十几个督头。幸运的是,他们着重于内部的看守,在外面布置的人手较少。“戈利赛很难驯服,”三十四号解释,“他们不吃药,也不像柯利泰那样受束缚。”
“我们可以解救多少人?”弗伦提斯问。
“督头估计有一百来个。但你不能指望他们全都愿意入伙,兄弟,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听人指挥。瓦利库的生活残酷又短暂,很多人熬不过训练,参加大竞技且活下来的人更少。因为试炼而发疯的戈利赛并不罕见。”
弗伦提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壬希尔宗师,他坐在地上,一脸茫然,每场战斗过后都是这样。说不定他们合得来。
他让列科南扮成督头的模样,披上黑衣,手执长鞭。弗伦提斯和壬希尔宗师则换成自由剑士的装束,随着领头的马车骑行,他们一路上坡,来到瓦利库的大门前。此处的守备实在疏松,大门竟是敞开的,一个双眼圆睁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迎上前来。
“你们这帮混蛋来晚了!”他冲着列科南吼道,略一停顿,又怀疑地皱起眉头,“马斯托瑞克呢?”
“要是我村子里的老女人没说错,”曾经的柯利泰一边回答,一边解下藏在上衣里的斧头,“他正在无尽之海遭受千年的折磨呢。你可以去那儿找他。”
督头还没想明白,斧头就劈开了他的脑壳。
弗伦提斯策马冲锋,长剑在手,越门而过,砍倒了另一个企图关门的督头。两个瓦利泰从昏暗的门廊里冲出来,手中短剑蓄势待发,结果惨遭壬希尔宗师的铁蹄践踏,倒地翻滚。弗伦提斯飞身下马的同时,一旁的列科南举起战斧,带领三个曾经的瓦利泰,以及人数并不多的所有战士杀了进去,弗伦提斯心里清楚,劝说他们不可滥杀并无意义。
根据事先的计划,他们进去后兵分两路,列科南带着一半人向右,弗伦提斯则领军往左。他们遇到了零星的抵抗,不过相当激烈,每次都是半路杀出三四个瓦利泰,然而很快就败下阵来。八号带着韦弗及其解救的两个瓦利泰单独行动,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活捉敌人——韦弗先用粗绳子套住一个,将其拽倒在地,其他人立刻上前捆住。可惜成果不大,直到瓦利库彻底沦陷,蜿蜒曲折的大理石廊道里血流成河,他们仅仅活捉了七人。
弗伦提斯命令伊莲带队在瓦利库搜寻幸存者,公鸭领着乔装打扮的疆国人到城垛上站岗,并要求他们表现得像模像样,使外人看不出此地有变数。他走向要塞中央覆满沙子的圆形训练场,看到一大群男女摆出了标准的防御阵形。他们列为三排,队形紧密,个个神情严肃,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尽管他们手里只有木制的短剑和长矛。四周的沙地上零零星星地躺着督头的尸体,弓手们占领了可以俯瞰训练场的观战台,随后将其一一射杀。看样子方才瓦利库正在进行下午的训练。
“他们以为我们是买卖奴隶的强盗,”看见弗伦提斯进来了,列科南说,“真的很难跟他们解释清楚。”
弗伦提斯收剑回鞘,迈步走向人群,对方立刻紧张起来。他扫视着这群人身上的伤疤,显然人人都挂了彩,不是鞭伤,就是参加大竞技时吃过什么苦头。他在十步开外停下脚步,目光掠过一张张面孔,希望有人认出他来,结果看到的只有深深的怀疑。
“这里有人来自联合疆国吗?”他用疆国话问道。众人茫然不解地瞪大眼睛,只有一人反应异常,他肤色较浅,年纪稍长,身上的伤疤也更多。和其他人一样,他剃着光头,套了一件宽松的衣服,看上去体形精瘦干练,绝对是多年苦练的成果。
“最后一个陆地种两天前死了。”此人说话带有梅迪尼安口音。他冲着弗伦提斯扬起下巴,轻蔑地挑着嘴角:“他们一般都挺不了太久。”
一个年轻女人开口了,她个头矮小,却肌肉强健,手抓一根木头长矛,指向弗伦提斯的眼睛。“告诉他,要是他打算卖掉我们,那就做好流血的准备。”她说的是倭拉语。
“我会说你们的话,”弗伦提斯举起双手,摊开掌心,“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
“之后呢?”她应道,凶狠的目光敌意不减。
“之后,”弗伦提斯说,“当然由你们自行决定。”
选择离开的戈利赛约有二三十人,那个梅迪尼安人是最早做出决定的。“别怪我多嘴,你们这是自寻死路,兄弟。”他说话的口气相当和善,此时他站在门口,提着一个麻袋,里面装满各种细软和干粮。“我参加过两次大竞技,流的血够多了。我要到海边,随便找个水上漂,回群岛去。我老婆十有八九跟了别的男人,那又如何,家还是家。”
“你们梅迪尼安人现在和我们结盟了,”弗伦提斯说,“船王们已经签订了协约。”
“是吗?那他们也是自寻死路。”他咧嘴一笑,就此别过,小跑着向西而去。
“胆小鬼。”列科南咕哝道。
也许是我这段时间见过的最明智的人,弗伦提斯心里想着,目送他远去。
训练场上的年轻女人被推选出来,代表她的戈利赛同伴说话,她自称艾维达。弗伦提斯注意到她与列科南口音近似,两人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看样子来自敌对的部落。“她是罗沙,”他神色阴郁,对弗伦提斯说,“绝对信不过。”
“奥梭在我们的语言里是‘蛇’的意思,”她说着,握紧了从缴获的武器堆里挑中的一把短剑,“他们喝山羊尿,睡自家姐妹。”
“如果你们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看见列科南又要发作,弗伦提斯失去了调解的耐心,“出去斗。”
他的目光回到三十四号铺开的地图上。他们所在的奢华房间属于瓦利库的大督头。由于刚刚获救的戈利赛脾气不好,他们没能活捉大督头,但他的尸体被好好折腾了一番,脑袋则戳在一根长矛上,立于训练场中央。
“毫无疑问,如今倭拉守军已经得知我们的行动了。”三十四号说着,伸手点了点瓦利库西北方十五英里处的一个标记,“应该不难循着我们的踪迹找到这里。”
“我们的兵力有多少?”弗伦提斯问。
“二百一十七人。”
“不够。”列科南说。
“搞自家姐妹的果然胆子小,”艾维达嗤笑一声,“一个戈利赛抵得过十个瓦利泰。”
“他说得对,”弗伦提斯说,“我们还需要战士。”
“如果他们过来了,必须攻破城墙才能抓到我们,”公鸭说,“我们的胜算会增加一点。”
“虽然我很想留在这儿,但我们非走不可。而且,烧掉瓦利库可以明确表达我们的意图,对那些被奴役的人,甚至能起到振臂一呼的影响。”他指向东北方三十英里处的丘陵地带,道路两旁的庄园不在少数,“我们在那儿迎战,但愿到时候有充足的兵力。做好准备,一个钟头后就出发。”
他们四天袭击了四座庄园,每一次都有新的兵员补充进来。离海岸越远,庄园的规模就越大,奴隶也越多,同时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督头的残忍程度比海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部分新兵依然是疆国人,那些生而为奴的,往往不愿意放弃低贱的生活,有时候甚至奋起反抗,保护自己的主人。这一情形在第四座庄园尤为突出,女主人被一帮忠诚的奴隶护在里面,她个子高挑,头发灰白,一袭黑衣,面对火势汹汹的自家庄园,依然挺胸直背,傲慢不屈。周围的奴隶们手无寸铁,只是胳臂相挽,不管弗伦提斯如何恳求,他们也不愿挪动一步。
“我们的女主人心地善良,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一个女奴隶如是告诉弗伦提斯。她体态丰腴,衣装整洁,而且料子明显比他们所见的绝大多数奴隶的要好。其他奴隶也一样穿戴体面,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伤痕。更不寻常的在于,这座庄园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找不到督头的地方,只有四个状况堪忧的瓦利泰,其中三个都被轻松擒获。
弗伦提斯望向被围在中间的女主人,她却避开视线,拒绝示弱。“你们的女主人之所以富裕,是因为她榨取你们的劳力。”他对体态丰腴的女人说,“既然她心地善良,为何不放你们自由?跟我们走,你们才知道什么是自由。”
言语无用,他们依然守在原地,怎么劝都无动于衷。
“杀了他们,兄弟!”一个疆国人说。他以前是铁匠,第一次行动时被解救出来的。他冲着那群奴隶啐了一口,吼道:“这帮不要脸的奴才,不配与我们为伍!”
不少人高声呼喝,弗伦提斯注意到,附和铁匠的并非全是疆国人。获救的战士们在一次次的突袭行动中越来越嗜血,每一个被折磨至死的督头和主人,都激发出了他们更为饥渴的杀戮欲。“自由是一种选择,”他说,“收集干粮,准备出发。”
铁匠懊恼地哼了一声,举剑指向昂首挺胸的女主人。“这个老婊子怎么办?不如一箭射死她,奴才们说不定会清醒点。”
伊莲突然出现,一拳击中他的下巴,打得他趔趄不稳。“第六宗全权负责此事,”她说,“宗会绝不欺负老妇人。”铁匠恼羞成怒,冲她啐了一口血。“再敢质疑弗伦提斯兄弟,”她手扶剑柄,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我们就用刀剑解决问题。快去打包,马上出发。”
那天傍晚,弗伦提斯观看了韦弗解救瓦利泰的过程。他们在老妇人的庄园北边十英里开外的一处高地上扎营,如今瓦利泰已有三十来人,于是单独开辟了营地,与大部队相距不远。瓦利泰平时沉默寡言,表情也相当一致,看到什么都充满惊讶与好奇,而且始终紧跟韦弗,很少走远,令弗伦提斯想起了围着母狗的小崽子们。
三个被俘虏的瓦利泰面无表情地坐在他们当中,上衣被剥光,韦弗手持药瓶,蹲在俘虏身边。他把一根细细的芦苇条送进瓶子里蘸湿,继而抽出来触碰他们的伤疤,每一次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抽搐以及惨不忍闻的叫声,无论弗伦提斯听过多少次,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始终适应不来。等惨叫声停止了,四周的瓦利泰纷纷围上去,而俘虏们瑟缩在韦弗脚边。他弯下腰,依次抚摸他们的头部,直到他们眨着眼,以全新的姿态清醒过来,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
这是一种仪式,弗伦提斯意识到,此时瓦利泰全部面朝韦弗,高举双手,腕部相接,继而分开。打破的镣铐,他回想起手语课上的内容,但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学来的。尽管瓦利泰对自己敬若神明,韦弗却仅仅报以淡淡的微笑,眉间尽是哀伤,看样子并不享受这种待遇。
“他是牧师吗?”
弗伦提斯扭过头,发现勒梅拉站在不远处,一脸困惑地打量着瓦利泰。“不,他是医师,”弗伦提斯用不大流利的阿尔比兰语回答,“拥有……强大的魔力。”
“你糟蹋了我的家乡话,”她哈哈一笑,换回了倭拉语,“你是在我家乡学的吗?”
他回头望着瓦利泰,那些可怕的记忆还是遗忘为好。“我去过很远的地方。”
“他们抓走我的时候,我才八岁,可是对家的印象特别清晰。那是南岸的一座村庄,海水像蓝宝石一样漂亮,里面有好多鱼。”
“总有一天你会回家。”
她走到弗伦提斯身边,目光低垂,神色悲伤。“那儿不会欢迎我……我如今的模样。没有男人要我,女人也会躲着我,因为我已经被糟蹋了。”
“看来你的同胞有很恶劣的习俗。”
“他们已经不是我的同胞了。”她点头示意瓦利泰,他们正扶着刚刚获救的弟兄,轻声说着安慰的话。“他们,还有其他人,如今才是我的同胞。而你,是我们的国王。”
“我有女王了,她不大可能容许疆国之内另有人称王。”
“姐妹说你是那个国家最伟大的英雄。难道你还不配拥有自己的土地吗?”
“伊莲姐妹喜欢夸大事实,另外,侍奉信仰就不能拥有土地和财产。”
“是的,她也教过我所谓的信仰。这种观念太奇怪了,竟然心甘情愿地膜拜死人。”勒梅拉摇摇头,转身向营地走去,嘴里吐出的最后几个字轻不可闻,“死人又不会爱你们。”
两天后,他们抵达丘陵地带,兵力已增至五百余人,但缺乏像样的兵器,将近一半人只有棍棒和农具。有一部分人是逃出来的,因为那些有过亲身经历的人到处传播叛乱的消息,他们听说之后,便偷偷地跑出了主人家。他们还说,这场伟大的叛乱在埃斯克希亚的自由民当中引发恐慌,黑衣人和灰衣人纷纷北上,前往守军更多的地方寻求庇护。
弗伦提斯带着他们向丘陵深处行军,此地植被稀少,起伏不平的山坡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小树以及颇具特色的巨石。他挑选了一处布满岩石的高地扎营,四面八方的情形都可以一览无余,而且北边依着湍急的河流。
他派壬希尔宗师和伊莲去西边巡逻,两天后他们回来报告倭拉守军正全力赶来,一千人的军队,每天急行军五十英里。
“这帮家伙对付不了一千人,红兄弟。”当天傍晚,列科南说,“新来的还以为是闹着玩,大多数人根本没见过真正的战场。”
“那么是时候让他们长长见识了。”弗伦提斯回答,“我们不能永远避而不战。我带弓手去,看能不能削弱一点他们的实力。伊莲姐妹,带你的人把石头堆起来,构建一道防线。我在外期间,营地由你和公鸭负责。”他扭头问列科南和女戈利赛:“我想让你们二人共同执行一项任务,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自相残杀呢?”
艾维达没好气地瞟了列科南一眼,但还是点点头,曾经的柯利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弗伦提斯在泥巴地里简单地画了一幅地图,然后解释了他们需要扮演的角色,两人听得很认真。
“中间容易出岔子。”列科南说。
“即便不能成,至少能减少他们一半兵力,我们的人好歹有得一打。”弗伦提斯起身取过长弓,“壬希尔宗师大人,您愿意跟我同行吗?”
他们找到了一块顶部突出的巨石,藏在阴影处,观察着向丘陵地带行军的瓦利泰。弗伦提斯用望远镜寻找敌军军官,轻而易举地认出了谁是统领——队伍当中有一个骑马的壮汉,时而有年纪较轻的骑手赶来汇报,他仅以点头回应,官威十足。他们队列紧密,但在前方、侧翼和后方,都有骑马的自由剑士松散排布。
“这家伙有点儿过于谨慎了,不对我的胃口,宗师大人。”弗伦提斯说着,把望远镜递给壬希尔。
宗师举到眼前观察了片刻,耸耸肩,又递了回来。“那就杀了他。”
弗伦提斯召来温顿下士和达林,指着敌军的南面说:“达林,你跟着壬希尔宗师和我。温顿,带其他人绕过去。等他们扎营,天黑之后,能解决多少岗哨就解决多少。完事后,立刻返回营地,不许逗留。”
戍卫军士兵颇为勉强地点点头。“扔下你们可说不过去啊,兄弟。”
“好好干,我们就不会有事。快去吧。”
他们一路跟随敌军,直到黄昏时分,奴隶士兵们以惊人的效率搭起了方方正正的营地。看到倭拉人的动作如出一辙,整支营队犹如一头有生命的巨兽,弗伦提斯深感庆幸——他从来不用在开阔地带与其正面交战,同时也为维林在埃尔托打败了那么多倭拉人而震惊。难怪女人认为他们可以征服全世界。
在倭拉营地前方半英里处,他们留下达林照看马匹,然后徒步靠近敌军北面的警戒线。他和壬希尔换上了自由剑士的装束,与标准服饰大致相同,只有一点点差异——胸甲上潦草地刻了一些倭拉文字。虽然弗伦提斯不认识,但三十四号解释得很清楚,那是一些自嘲的、充满宿命意味的口号,在自由剑士的老兵当中比较流行,譬如“身是自由身,血是奴隶血”。无论如何,事实证明他们的打扮确实很像自由剑士,没有惊动第一个看见他们的倭拉人。
“今晚真他妈的冷。”他一边冲着石头撒尿,一边愉快地问候对方,寒夜里水汽蒸腾。
壬希尔宗师连一句倭拉语也不会说,却以无比精准的调子重复道:“真他妈的冷。”然后他走上前,割开了对方的喉咙。两人把死者藏在一块巨石背面后接着前进,就这样一路顺畅地走到营地边上。这儿每隔二十英尺就有一个瓦利泰,默不作声,纹丝不动,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也未加阻拦。两人摸到营地中央,找到了一座大帐。弗伦提斯沮丧地发现帐篷外有两个柯利泰守卫——再次证明敌军统领谨慎得过分。他们走到不远处的火堆边,假装伸手取暖,耳朵捕捉着帐篷内含糊不清的交谈声。
“……我们每耽搁一日,受到的批评就越多,父亲。”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听上去急不可耐,“我敢说,我们这边倒大霉,新克希亚的那帮混蛋肯定发了一笔国难财。”
“随他们发财吧。”一个异常平静的声音回答,此人上了年纪,嗓子粗哑,带着倦意,“捷报传去,批评自然平息。”
“您昨天也听斥候说了,仅仅上周就有至少两百个奴隶被放走。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平定这场叛乱……”
“这不是叛乱!”年长的声音厉声打断对方,突如其来的怒火驱散了倦意,“你给我听清楚了,这是失心疯的异国人发动的侵略战争!帝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奴隶叛乱,我们家族绝不能妄言叛乱,为此蒙羞。听懂了吗?”
沉默片刻,一个声音闷闷地回答:“是,父亲。”
年长的声音疲惫地叹了口气,弗伦提斯推断此人跌坐在椅子里。“把地图拿来。不,另一张……”
他们等到太阳彻底地消失于地平线,营地南面突然喊声阵阵,温顿正以一贯的高效执行命令。弗伦提斯将一把飞刀藏在掌中,盯着壬希尔的眼睛说:“别杀儿子。”
两人跑向大帐,弗伦提斯疯狂地冲着南面挥手。“营尉大人,我们遭到袭击了!”
不出意料,两个柯利泰同时上前,拦住他们。与此同时,帐篷里有人骂了一声,一颗头发花白、脸膛宽阔的脑袋探出门帘,操着粗哑的嗓子问道:“吵什么?”
终究不够谨慎啊,弗伦提斯心里想着,手里的飞刀疾射而出,从两个柯利泰之间闪电般掠过,插进营尉的喉咙。右边的柯利泰举剑刺来,弗伦提斯旋身避开,长剑猛扫,与双剑砰然相撞,在奴隶精英的胳膊上切开了一道血口。他并未因此放慢速度,完好无损的胳膊抡起短剑,砍向弗伦提斯的前胸,两剑交接,火星四溅,弗伦提斯单膝跪地,扭转柯利泰手里的剑柄,猛地向上一推,剑尖刺进他的下颌,直抵脑髓。
弗伦提斯抬头看见壬希尔宗师结果了另一个柯利泰,他挥剑挡住奴隶精英的凌空劈砍,顺手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盔甲上腋窝和胸部之间的缝隙。宗师退后的同时,有一个人影从帐篷里冲了出来,他年纪轻轻,身材高大,双手抓握短剑,一边悲愤地吼叫,一边疯狂地挥剑乱砍,却毫无准头可言。壬希尔侧跨一步,避开他只放不收的招式,一掌拍掉短剑,然后以迅雷之势反手打脸,年轻人顿时仰面摔倒。
壬希尔步步逼近,年轻人挣扎着连连蹬地,双手挡着脸,鲜血流淌的嘴唇不断抖动,语无伦次地向他们讨饶。弗伦提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年轻人更是吓得缩成一团,双眼圆睁,惊恐万状。“你这般狼狈,实在让你父亲蒙羞!”弗伦提斯厉声说道,然后冲着壬希尔一歪脑袋,“宗师大人,我想我们该走了。”
正如他所期望的,温顿的旁敲侧击把倭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南面,他们在营地里几乎畅通无阻,遇见卫兵就大喊:我军遭到了猛烈袭击,营尉大人被杀害了!瓦利泰听了毫无反应,但自由剑士会当即赶往他们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骑兵拦住他们,此人中等年纪,身材魁梧,穿戴与寻常的军士并无两样。
“你们亲眼看到营尉大人死了?”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凶相毕露。
“两个刺客,”弗伦提斯假装惶恐地答道,“他们杀柯利泰就像杀小孩一样。”
“冷静!”倭拉人以军士常用的威严口气命令道,他眉头微蹙,仔细打量着弗伦提斯和壬希尔,目光流连于刻在盔甲表面的文字。“你们是哪支队伍的?报上名字和军衔!”
弗伦提斯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偷听,便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惶恐之态顿时消失不见。“第六宗的弗伦提斯兄弟,”他说着,突出的指节击中了军士的上嘴唇,“为女王办事。”
虽然军士昏迷倒地,弗伦提斯还是决定饶他一命。从听到消息后的反应推断,此人在营尉手下服役的时日不短,或许能向营尉之子提出逆耳忠言。
达林仍守在东边的一块巨石上,原地未动,牢牢地攥着缰绳——从营地方向传来的喧闹声已经惊动了马儿。“快马加鞭,”弗伦提斯说着,爬上马鞍,“天亮前不要停。”
结果倭拉人追击的速度远比预料的慢,直到次日天亮了好一会儿,前锋扬起的尘土才依稀可见。“要是在尤里希,他们都摸到我们的脚后跟了。”达林说。
弗伦提斯举起望远镜观察追兵的情况——三十人,而且挤成一团。“我怀疑他们的精英部队全死在疆国了。”
他让达林继续前行,传达指令给艾维达和列科南,他和壬希尔则原地逗留,为倭拉人布下疑阵:一块翻面的石头,一丛掉皮的荆豆枝。他等到骑兵相距不过一英里,长长的步兵队伍依稀可见,这才催马狂奔。须臾,两人登上坡顶,收缰而立,在天光的映照下坦露踪影。此时倭拉步兵的情形历历在目,长长一队瓦利泰以稳定的速度跑步前进,而且步伐整齐划一。他们的前锋正全速冲来,弗伦提斯举起望远镜,认出了最前面的两个人,高个儿年轻人一马当先,魁梧大汉紧跟其后,上嘴唇有明显的瘀青。悲痛是冷静之敌。他满意地掉转马头,再次向东疾驰。
两个钟头过后,列科南出现在眼前。他站在一块巨石的顶上挥舞战斧,两边的石堆里有戈利赛的身影。
“准备好了吗?”弗伦提斯冲他大喊,同时翻身下马,爬上巨石一侧的陡坡。
“罗沙婊子带了一半戈利赛守着南边。”列科南指着底下的箱状峡谷说,此处地形狭隘,长约两百步,宽约五十步。峡谷的另一端无路可走,一队自由战士早已建好营地,石堆之间,棚屋零星,炊烟袅袅,举目可见。“鱼饵已经挂上钩。”
弗伦提斯知道这是赌博——他寄希望于倭拉人被怒气冲昏了头,不去计较敌人为何选择如此可疑的地段扎营。但是,列科南认为此计万无一失。“倭拉人不把奴隶当人,”他说,“他们根本没有理智可言。相信我,红兄弟。他们一定会咬住鱼饵,然后被我们噎死。”
“荆豆枝呢?”
列科南点头示意温顿带领的弓手,他们趴在峡谷北边的石堆里,周围摆满了一捆捆荆豆枝。弗伦提斯动身爬下巨石。“我要去就位了。记住,放走几个自由剑士。”
他来到峡谷尽头,发现伊莲正在伪造的营地里巡视。“我早就说过,让你负责营地的事务,姐妹!”他斥责道。
“公鸭可以处理。”她迎着弗伦提斯的目光,眼里流露出一丝愧疚,“这些人是我亲自训练的,我不愿意让他们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作战。”
他克制住赶走伊莲的冲动。她越来越不像当初那么顺从,故意曲解他的命令已是家常便饭,而且特别喜欢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这也不算是坏事,他知道。宗会里确实存在一个时间点,学徒们就此摆脱宗师的阴影,但他希望伊莲再晚一些出师——她还有很多知识需要学习,弗伦提斯担心她会因为无知而付出代价。
“跟紧我,”他说,“任何时候不可离开一臂之远。听清了吗?”
伊莲倔强的姿态有所收敛。她点点头,抬起十字弓,装上弩箭,还咬了一支在嘴里——如今成了她自创的一套战前仪式。
“兄弟!”达林立在石头上,指向峡谷西边的豁口。倭拉骑兵出现了。
“你们都知道计划了!”弗伦提斯冲自由战士们喊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自行散开。大多数人从尤里希森林开始就跟着他,也有半路招募的生力军,即韦弗带领的瓦利泰,他们带着绳索和棍棒。所有人都以湿布遮掩口鼻,弗伦提斯希望倭拉人会以为他们仅仅是不想暴露身份。
“我们必须挡住第一拨攻势,”弗伦提斯接着说,“等他们队列散乱,两人一组,杀向峡谷中心。”
倭拉人在一百步开外驻足列阵。远远就可以听见,有人在他们的阵营之中激烈讨论,弗伦提斯认出高个儿年轻人是营尉的儿子,正与虎背熊腰的军士争执,时不时指着大逆不道、罪该万死的奴隶们。路途坎坷,还要骑马爬坡,弗伦提斯看到军士不敢言语,营尉的儿子拔剑对着他大吼大叫。你父亲即便在世也会被你气死,尊敬的市民。
倭拉人费力地发起了冲锋,马蹄过处,碎石四溅。弗伦提斯扭头吩咐伊莲:“高个儿旁边的大汉交给你了,姐妹。”
她抬起十字弓,抵住肩膀,弩箭瞬间射出,沿着精准算计的线路飞起又落下,插进军士的胸甲。大汉尚未骑到半程,魁梧的身躯轰然坠地,一动不动地躺在了石头地里。伊莲重新装填的速度可谓神鬼莫敌,她闷哼一声,将弓座顶在腹部,第二支弩箭唰啦上膛,同时嘴里又咬了一支,全程不超过三秒,弗伦提斯还没见过有人能快到这种地步。等骑手们冲至二十步开外,弓弦再震,一个自由剑士应声倒地,一支弩箭插上了他的头盔。
看到营尉之子奋不顾身地冲锋,弗伦提斯心底生出了一丝异样的钦佩之情。他狠狠地踢着马刺,一心渴望抓住自己的杀父仇人,复仇的怒火蒙蔽了他的双眼,以为仅凭匹夫之勇便可一雪前耻,却忽略了当时的情况:崎岖的地形导致队列散乱,他一人一马孤身在前,手下落在了后头。
弗伦提斯跑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急于报仇的倭拉人相距不过十英尺,立刻策马转向,企图截住他。他跃上巨石顶部,正好与营尉之子同一高度,继而长剑横扫,与对方的长刃骑兵剑交接,宗会之剑将其生生斩断,唯余光秃秃的剑柄。倭拉人扯住缰绳,掉转马头,手忙脚乱地摸索绑在鞍上的短剑,突然弯腰弓背,挨了伊莲射来的一箭。
他落马时,伊莲冲过去,一脚踩住他的脖子,举起匕首。“别杀他。”弗伦提斯大步走上前,抡起剑柄击打倭拉人的太阳穴,对方当即昏死过去,“到时候听听他有什么说的。”
他扫视着周围的战况,看见倭拉人攻势顿挫,胸口竟生出一股豪情。战士们纷纷跃出石堆,把骑手们扑翻在地,韦弗带领的瓦利泰拉起绊马绳,或是直接将骑兵拽下马鞍,然后一拥而上,用棍棒狠狠地招呼。第一仗很快结束了,十几匹无人骑乘的战马掉头跑向峡谷深处,倭拉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他们自身伤亡不大,四人牺牲,十人受伤。当然了,真正的战斗尚未打响。
瓦利泰依然面无表情地开进,尽管第一批自由剑士惨遭覆灭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的军官依旧快马加鞭赶到营队后方,下达进攻命令。瓦利泰展开攻击阵形,分成四队,每队四排,宽刃长矛持握于齐腰处,踩着准确无误的步点杀了过来。
等瓦利泰走到峡谷全长三分之二处,弓手们从藏身处起立,按计划行动。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久经战阵,箭术炉火纯青,每一拨稀薄的箭雨可以射死十来个瓦利泰。尽管如此,奴隶士兵丝毫不为所动,依然迈着稳健的步伐前进,队列受到的影响轻微到难以察觉。
一捆着火的荆豆枝被扔进峡谷,落在第一排瓦利泰前面,冒起了滚滚白烟。紧接着,成捆的荆豆枝接二连三地砸下来,犹如天降火雨,煞是壮观。呛人的浓烟很快弥漫了整座峡谷,淹没了瓦利泰的身影。
弗伦提斯用湿布捂着嘴,举起长剑,转身对周围的战士们说:“好好打,愿逝者指引你们的手!”
他们集结成群,发起冲锋,钻过密不透风的浓烟,杀向打头阵的瓦利泰,势头之猛,竟然撞开了全部四排队列,与此同时,弗伦提斯和伊莲左砍右杀,瓦利泰纷纷倒地。很快,刀剑相击声、惨叫声、怒吼声不绝于耳。有时候他们四周全是敌人,一边推搡、砍杀,一边跌跌撞撞地在尸堆里行走,有时候一个敌人也看不见,白烟缭绕的世界空无一人,耳边却杀声震天。弗伦提斯看见了一个获救的瓦利泰,他挨个儿拽倒被奴役的弟兄,把他们打晕。但杀人的场面仍是多数,戈利赛使出了在瓦利库学到的本事,连同怒火一并向敌人宣泄。艾维达和两个戈利赛的表现立刻吸引了弗伦提斯的注意,他们借着同伴的推力,越过一排瓦利泰的头顶,半空中闪转腾挪,酷似夏令集市上的杂耍艺人,随后飘然落地,从后方发起攻击。
“兄弟!”
伊莲的警告来得迟了一点点,弗伦提斯猛地回头,发现一个军官模样的自由剑士策马冲出白烟,根本来不及躲闪。他向前一跃,抓住辔头,两腿夹住马脖子。骑手举剑劈向弗伦提斯的同时,战马受惊,扬蹄而立。这一剑并未伤到要害,但在他前臂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他被迫松手,重重地摔到石头地里,震得头晕眼花。他就地翻滚,正要起身,喉咙里吸进了一口浓烟,呛得喘不过气来。这个自由剑士的骑术远远强于营尉之子,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掉转马头,猛冲而来,骑兵长剑向后一收,迅疾地砍向弗伦提斯的脖子。
伊莲甩出的飞刀瞬间扎进骑手的面甲,他一松缰绳,掉落鞍下,然而战马冲劲不减,狠狠地撞上了正要起身的弗伦提斯,又一次把他掀翻在地。他吞了一口浓烟,硬撑着站起来,到处搜寻骑手的影子,发现马鞍是空的。他看到十余英尺开外有人影晃动,急忙跑过去,伊莲正与落马的骑手交战。尽管脸上扎着飞刀,血污满面的倭拉人依然剑出如风,招式凌厉,同时连声咆哮。伊莲挡开了所有的剑招,接着飞起一脚,踢中了他的脸颊,刀尖插得更深。倭拉人踉跄着退了几步,口吐鲜血,跪倒在地。他抬头瞪着伊莲,怒气尽消,眼里满含讨饶之意。
弗伦提斯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气。四周的喊杀声渐渐平息,浓烟散去,残余的倭拉营队赫然可见。他们整齐的队列已经被打散,三五成群地负隅顽抗。目不能视,连瓦利泰也保持不了阵形。
他走过去的时候,伊莲正看着倭拉人慢慢死去。“滥杀无辜有违信仰。”面对弗伦提斯询问的目光,她如是回答。
“对极了,姐妹。”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去找列科南,确保有几个幸存的倭拉人逃出去,“对极了。”
她感到了他的归来,欢喜如潮水奔涌,并未因他满怀的敌意而减损半分。没有他的漫长日子是一种煎熬。每当她沉溺于两人共度的那段光辉岁月,孤单——那种曾经遗忘许久,如今却驱之不散的感觉——便会刺痛她绝望的心。他以往送来的是声音,这一次是画面,而且异常清晰,看来他长久地观察过眼前的场景,极力捕捉了每一个细节。而且,他这次回来并非偶然,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他一度掩盖自己的梦境,此刻却坦诚相见——当然是希望她看到。
死去的瓦利泰和自由剑士超过千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座峡谷里,根据地貌推断,应是新克希亚东边的丘陵地带。一群衣装杂乱的人在尸堆里游荡,结果伤者、搜刮武器。看到这一幕,她乐了。你赢得了胜利,爱人,她说。可喜可贺。我正愁找不到借口处死埃斯克希亚的总督呢。
敌意深重,思想逐渐化为词句,听到他的声音,她心跳加速。过来见我。做个了断。
她叹息着,抬手捋了捋发丝,放眼望向悬崖之外的灰暗大海。下雨了,西北方的海岸线一到冬天就潮湿多雨,然而海面比预料的平静。奴隶们带着雨篷匆匆跑来,急于为女皇遮挡水滴。她恼怒地一摆手,赶走了他们。他们都是老练的奴隶,擅长察言观色,但对于一个习惯与清苦和危险相伴的女人来说,殷勤的侍奉反而让人恼火,既然如此,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也就无甚惋惜了。
我很抱歉,爱人。她凝视着海平线,因为满怀期盼,心儿怦怦跳动。我有事离不开这里。再过一阵子吧,你先拿我的奴隶找找乐子。
敌意减弱了,变成不受控制的好奇。她笑了,一根冒出海平面的桅杆令她欣喜若狂,抬头望天,但见乌云密布。她召来护卫队长,那是一个阿利赛,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只是对骨子里的邪气稍有控制力。“杀了奴隶,”她吩咐道,“还有,我们刚才路过了一个村子,就在一英里开外。不能让人看到我来了。去处理掉。”
“遵命。”他鞠躬致意,眼神近乎爱慕,不过,阿利赛的目光永远有一股凶残劲儿。他转过身,拔出长剑,向奴隶们走去。
她回头朝向大海,对背后的惨叫声充耳不闻。召唤天赋的同时,她浑身颤抖不已。她对这具躯壳日久生情,如今要牺牲掉,心里略有感伤。不过,倭拉城内还有一个替代品在等她,个头稍矮,但强壮得多。
欢迎仪式岂可无人见证,爱人?她说着,高举双臂,凝神于云端,乌云随即翻滚起来。是时候让女皇向女王致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