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维林
伴随着一声尖叫,达瑞娜回到体内,痛苦地弯下腰,神色惊惧不安。维林一把抱住她,直到她不再发抖。因为山地部落始终没有露面,她坚持要飞出去侦察,但很快就回来了,所以维林推断她的痛苦并非使用天赋所致。
“他们在山里,”她说着,扬起苍白的面庞,“一路上见人就杀。他知道了,维林!他知道我在看,他笑了。”
他召集了所有的狼人长老,又让达瑞娜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番,令他们抱有的最后一线希望消失殆尽:渡鸦之影真的降临了,古人预言的灾难已经到来。
“有很多瓦利泰,”达瑞娜说,“也有柯利泰。自由剑士不算太多,以骑兵为主,这些人的灵魂动荡不定,闪着红光,充满疑虑和恐惧。他们是两天前进山的,我发现了战斗的痕迹,那座寨子已成废墟。所有人都被杀了,不分年纪,一个俘虏也没有。他们不是来抓奴隶的。”她顿了顿,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回忆刚才的惨烈景象。“那些被活捉的人死得很惨,遭受了各种漫长而痛苦的折磨。”她与维林对视,“他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他们现在到哪儿了?”他问。
“正向东北方前进。他们始终保持密集队形,还派出斥候侦察。我看到很多人抵抗他们,但都是小股势力,零敲碎打,根本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他们需要我们的支援。”维林说。
“不。”戴着兜帽的人是所有人当中唯一坐着的,他紧挨火堆,用一根结实的手杖拨弄着柴火。
“你有什么提议吗,艾林大师?”维林问他。
“只有显而易见的事实,兄弟。”艾林叹了口气,拉下兜帽,朝着达瑞娜微微一笑,饱含同情的意味。“他们的兵力是我们的两倍多,对吧,小姐?”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维林,点点头。
“要是部落联合起来,也许还有机会一战,”艾林扭头对维林说,“可惜他们没有。我告诫过酋长们,但他们不听,认为倭拉人此行只是为了抓奴隶。倭拉人每隔几年就会来,有时候能用矿石和其他部落的俘虏打发走,有时候得直接跟他们开战,年轻的战士可以赢得第一道伤疤。两百多年来都是这样,成了一种惯例。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等到你们参战的时候,他们早就溃不成军,四散而逃了。”
艾林回头盯着火堆,拨弄余烬,维林发现他握在手杖上的指节泛白。他在害怕,维林心想。还有什么可以吓到一个不死之人?
“山地部落的人认识你,”他说,“你可以带我们去找他们吗?替我们传话?”
“他们的意见从来都不一致。即使部落之间不开战,内部也会争斗。等我们找齐所有部落,商议妥当,时间也来不及了。况且,在他们眼里,你们和那些人都是敌人。”
“难道你希望我袖手旁观,任由他们被屠杀?”
“盟友的爪牙就是要引你出去,想必你也识破了他的用意。再者,你来这儿的目的不是战争,而是你以为我掌握的秘密——怎样才能击败盟友。”
维林皱起眉头,艾林语带嘲弄,仿佛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数百年来有不少人找过我。学者,国王……”他对维林露出遗憾的笑容,转瞬即逝,“还有战士。他们知道盟友的可怕存在,古老的传说或天赋力量指引他们找到我。不过他们寻找我的年代可没有如今这么动荡不安。”
“盟友要有一个结果。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艾林叹口气,站了起来。“那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吧,我也带他们看过,兄弟。”他抬起手杖指向东边,峰峦之上黑云压顶,“不过这些家伙十有八九不会喜欢那种天气。”
他们向东行进,山里依然空空荡荡,谷地不见人影,只有几头麋鹿闻到风中的气味,四散逃窜。“山地部落以挖矿为生,”艾林解释,“用含有铜和锡的矿石与倭拉人交易,虽说双方常年争战不休。但这里太靠北边,少有矿藏,而且他们正忙着应付打过来的倭拉人。”
“你在这儿住了很久吗?”维林问。
“这次来住了六年,不过上一次将近三十年。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当时这里的居民没有现在这么好勇斗狠。”
“你留在这儿是为什么?”
“有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像不介意我留下来扮演丈夫的角色。她去世后,孩子们长大了,倭拉人开始抓奴隶。我觉得该走了,可又一次次回来。”
“为什么?”
艾林愁云满面,停下脚步,张望远处的火山,炽烈的火光愈加夺目,衬得天色格外黑暗。“会说到的,兄弟。”
傍晚,洛坎、卡拉和马肯围在艾林身边,迫不及待地听他讲述旅行见闻。三人之中,卡拉对他的印象最模糊,但她记得小时候在失落之城栖身,曾经听过他的故事。“你又去了极西之地吗?”她问,“还有云上的神庙?”
“当然去了。”他抬头扫了一眼,森挞也围拢过来。少有艾林不曾接触过的民族,罗纳人正是其中之一,在他看来,罗纳人凶蛮好斗的名声与听故事的强烈渴望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只有一夜。”
“她在那里吗?”卡拉追问,“翡翠公主?”
“她在,而且美丽依旧,拥有不老的容颜,仍然唱着动听的歌儿。我很高兴再次听到她唱歌,尽管旅途异常艰辛,商贾国王的领地也躲不开战火。”
“翡翠公主?”维林问。
“她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比我活得还久的人。五百年前,商贾国王把她送到云上的神庙,现在他们还去朝圣,寻求她的建议,认为她能听见天音。在我看来,她应该觉得他们特别滑稽吧,但也很难说。她的心情和她说的话一样,常常令人难以捉摸。但她的歌声……”他闭上眼睛,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在无尽的岁月里,年复一年地雕琢唱功与琴艺。我是唯一有幸不止听过一次的人。”
维林看见柯拉尔不安地动了动,知道她的歌声察觉到了什么:眼前这个人对再次听到翡翠公主的歌声已经不抱希望了。伴随我们而来的是他的末日,所以他害怕。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他对艾林说,“讲的是一位仑法尔骑士,被一个有治疗能力的男孩救了命,他的旅伴是一个永远不死的人。据骑士所说,此人致力于保护天赋者,为的是让疆国内诞生一个有能力杀死他的人,因为他厌倦了永恒的生命。”
“厌倦?”艾林稍稍向后靠去,若有所思地抿起嘴唇。“生命是永无穷尽的感知、永不休止的变化,以及不可计数的纷繁芜杂。我们不为厌倦生命而降临世间,我也没有厌倦。但我心里清楚,生命终有尽头,即便我活了这么多年,我也不可能,更不应该永远活下去。翡翠公主知道,我第一次找到她的时候,希望得到一个答案,解释我为何永葆青春,其他人都在衰老,为何我周围的人因瘟疫和疾病而死亡,我却免受其害。她并不回答,那也是她的习惯。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爬上天梯,来到神庙,却常常失望而归,即便她愿意与某些人交谈,言语也艰深晦涩,往往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虽然她没有回答我,但允许我听她唱歌,这足以解答我的疑惑。你要知道,她的表演是有瑕疵的。非常细微,外行根本察觉不到,在我这种活了很久的人听来,犹如吟游诗人的学徒第一次拨动琴弦那般刺耳。那首曲子不长,但极其复杂,或许世上任何一个竖琴演奏者都无法掌握,连她也不例外。她的演唱并不完美,她没有唱完,也许她永远都唱不完。”
三天过去,他们只见到一座寨子,是平顶山脚下一个小小的石屋群落。此时,空气隐约有了硫黄味,头顶灰云翻滚,遮天蔽日,越往东边,云色越黑,山顶的火光越刺眼。艾林让他们在寨子外一英里处停下脚步,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从石屋里跑出来,约有一百人,个个拿着武器。
“很少有人来拉里沙,”艾林说,“他们人数不多,但火山离寨子很近,提供了一定的保护。”他望着维林,摆出邀请的姿态。“他们看到这个新来的部落,一定希望和酋长谈谈。”
维林请阿斯托瑞克同行,跟随艾林朝寨子走去,部落的战士们严阵以待,虽然队列单薄,但有一种牢不可破的架势。他们大多是男人,手里抓的不是斧头,就是窄刃长矛,浑身裹着长长的皮裙,上面涂满各种符文,青铜胸甲在暗淡的天色里闪着微光。带队的是一个中年壮汉,双手各持一把斧头,灰发梳至脑后,编成既粗又长的辫子。瞥见艾林,他僵硬的姿态放松了一些;及至维林,他的面容依然凶狠,还有一丝疑虑;等目光落在阿斯托瑞克身上,他脸色一沉,怒不可遏。当众人走近,他举起双斧,两边的族人也纷纷做好迎战的准备。
“珀泰克!”艾林朝着壮汉喊道,面带亲切的微笑,又指着维林和阿斯托瑞克说了几句话。
“他说他带了很多朋友来拉里沙。”阿斯托瑞克翻译。维林注意到萨满的眉头流露出深深的不安。“太莽撞了,渡鸦之影。这些家伙对陌生人向来是格杀勿论。”
维林点头示意艾林,此时他正张开双臂走向酋长。“但对他不是。”
艾林在距离酋长几英尺开外驻足,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两人都听不见,不过对方凶狠的表情稍有缓和,疑虑却未消退。过了一会儿,艾林扭头招呼他们上前。“珀泰克是拉里沙的酋长,如果你要践踏他的土地,就得进献贡品。”他说,可是维林并未看见壮汉开口。
“什么贡品?”他问。
“一件象征性的礼物,”艾林解释,“如果他不要贡品就容许你们留下,会显得他太软弱,年轻一辈就会挑战他的地位。”酋长说话了,抬起一把斧头指着冰原人的队伍,喉咙里咯咯作响。维林顺着斧头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达瑞娜牵着的刀疤。“他要我的马?”
“啊,不。”艾林生硬地笑了笑,“他要你的女人。”
“那可不行。”维林摸向腰间的布袋,解开绳子,取出一块石头。这块中等大小、打磨精细的红宝石,是两年前阿茹安总督在尼莱什城码头送他的,如今对他而言不算特别值钱。他有好几次想卖掉它,尤其是当时瑞瓦常常饿肚子,但只要一动心思,血歌便提出警告。但愿它的使命就在今天。
酋长丢掉一把斧头,接住了维林扔来的宝石,立刻着了魔似的瞪大双眼。他两边的战士都忘了纪律,纷纷挤到他身边,每一张面孔都写满贪婪。珀泰克大吼一声,提起另一把斧头以示警告,战士们缩了回去,但眼睛仍不断地瞟着宝石。
珀泰克又开口了,这次直接向维林提问,同时迎着天光举起红宝石。“他想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力量。”阿斯托瑞克翻译道,语气带有轻蔑的意味。
“山里矿藏丰富,”艾林说,“但没有宝石。他们对其抱有幻想。”
“告诉他,宝石拥有俘获灵魂的力量,”维林说,“他绝对不能长时间盯着看。”
艾林转述时,酋长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他握手成拳,攥紧宝石,然后抬头望向维林,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他咕哝了一句,听起来短促有力,然后极其从容地转过身,带着族人们走回寨子,原本紧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他们似乎转眼就忘掉了眼前这支数量惊人的陌生军队。
“你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艾林说,“说实话,真是非常慷慨的让步。”
“够不够?”维林问他,“我们来得及吗?”
艾林抬头望着寨子上方的平顶山,只见云雾缭绕。“你会发现时间在这儿失去了意义,兄弟。”
除了维林,他不许任何人同行,甚至不顾达瑞娜和其他天赋者大声抗议。“我们赶了这么远的路,”卡拉说,“你竟然连一个增长见识的机会也拒绝……”
“我那是保留,”艾林打断了她,“而非拒绝。相信我,你们不会因为这种见识感谢我。”
他带领维林顺着一条小路,绕过拉里沙的寨子,走向山脚,途中经过了一堆废墟。维林扫视着花岗岩石块和坍塌的墙壁,发现它们的形制有几分眼熟,线条优雅圆润,刻在石头里的图案被风雨侵蚀。“失落之城,”他说,“这里是同一批人修建的。”
“不,”艾林回答,“但他们说同样的语言。”他指向从废墟里升起、与山腰相接的一段阶梯,维林举目张望,看见石头上凿了许多踏脚之处,一路蜿蜒而上,直至山顶。“敬奉同样的神灵。”
“说起来,”艾林说,他们一路攀爬,常年笼罩的雾气导致台阶湿滑难行,周围的空气也愈加阴冷,“你不再坚守信仰了。”
“谁也不能相信谎言。”
“信仰从来都不是谎言。只不过有些说法混乱不清,有些又失于武断。但是我见过世上其他地方对神圣之力的解读,发现还是信仰最适合我。”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别无选择,只能追随信仰。当我察觉到你的身份之后,我对你那句话的理解是传说确有其事,因为你背弃信仰,所以逝者诅咒了你。”
“诅咒?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这样想的,当时我被逐出生我养我的村庄,因为和我一起长大的人已经弯腰驼背,满脸皱纹,而我看起来仍然只有三十来岁。迫害我的人当中,以我妻子最为激烈,她对我不老的容颜渐生妒意,甚至是仇恨,因为她两鬓斑白,而我又对她失去了兴致。我以前并非特别虔诚的信徒,背诵教理也只是装装样子,从未真正思考其中的含义,加上不大喜欢宗会兄弟及其冗长的说教,背地里说几句风凉话也是常有的事。‘绝信徒!’怨念深重的妻子这样叫我,而且非要为这种难以理解的现象找一个解释。‘逝者诅咒了你。’或许一切正是发端于此,一个老妇人的恶毒辱骂,诞生了一个传说。”
“这么说,你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声音?你并未被往生世界拒之门外?”
艾林沉默片刻,脸色阴沉,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我听见过,但那是很多年以后了。除了样貌不变,兄弟,我并非真的不死。我不会衰老,不会生病,但没有吃的,我会饿,被刀割伤,我和任何人一样会流血。我会死,而且在很久以前,我死过一次,或者说濒临死亡,事实上和死了没有区别。
“被村里人赶出来之后,我到处旅行,走遍了四大封地,那时还没有疆国的说法。我可能是在寻找一个答案,想解开我永生不死之谜,但又不知道从何找起。那些江湖术士和装神弄鬼的家伙不难找到,只要付金子,他们就满口答应为我指点迷津,结果证明他们不是疯子就是骗子。有一天,我在尼塞尔的一家酒馆歇脚,听一个吟游诗人唱起了瑟奥达人的奇闻异事,讲的是他们如何使用黑巫术保护森林里的家园。我当时觉得,那是一个寻找答案的好地方,再说我孤身一人,看样子也不是战士,他们怎么可能当我是危险人物?我大概在森林里走了半天,然后一个瑟奥达人一箭射中了我的肚子。
“我流血不止,看他走了过来,那人个头很高,生了一张鹰脸,我求他帮忙,他却无动于衷。后来,他的面目模糊了,死亡的寒冷和黑暗笼罩着我。接着我听见了那些声音,低语、尖叫、恳求……太多太多了。‘这是往生世界?’我心想,‘就是一片虚无之地,回荡着死者的声音吗?’没有无边无际的静谧与智慧。没有永恒的安宁。说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后来我发现那些声音消失了,不约而同地突然静默下来,似是出于惧怕。又有一个声音出现,与其他声音不一样。其他的声音是单薄的,犹如一首轻歌即将终结的余音。而这个声音饱满有力,拥有完整的灵魂,但是很老,极其古老。”
“盟友。”维林回忆起达瑞娜把他从往生世界拉回来时,他听到的声音也极其古老,充满寒意。
“这个名字我很久以后才听说。但你说对了,就是他。他提出一个交易。‘我送你回去,’他说,‘只要你成为我的容器。’我当时吓坏了,不仅是害怕他,还有对永远存在于虚无的恐惧。那种恐惧足以令我不假思索地应承,可我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别样的意味:一种无法满足的极度饥饿,他体会到了对我的需求。这种需求强烈到无以复加、令人作呕的地步,于是我明白了,原来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他感到了我的拒绝和嫌恶,我也感到了他的意志。往生世界是非界之界,是灵魂之界,但也是痛苦之界,只要你知道如何施加痛苦。而他就知道。我感到他在撕裂我,用他的意志抽打我,一点一点地扯去我的存在,但冲着我而来的不是憎恨,而是精心施予的折磨。‘侍奉我,’他又说,‘趁着你现在还有可以侍奉的灵魂。’声音里毫无恨意,我想他早在那时就已经超越了憎恨,无尽的岁月将其锻造成一种目标纯粹、心无旁骛的存在。
“我挣扎、尖叫、哭泣……哀求。可我依旧拒绝。然后我感觉另一个意志汹涌而来,不是他,另有其人,不如他那么古老,但拥有独特的力量,足以把我拉出他的掌控。我感到灵魂再次成形,但仍有很多被剥离了,童年和友谊的记忆再也回不来。直到今天我都想不起母亲的容貌,还有我那由爱生恨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我的救星对我说着话,是女人的声音,她的意志与盟友的大不一样。她为我抚平伤痛,驱散恐惧,挫败了他的企图。‘你还不到死的时候,长生不老之人,’她说,‘我亲眼见过你的末日,绝非如此。寻找那些和你一样的人,竭尽所能保护他们,因为等你回来,他们的力量将会支撑你,带来你所渴求的结局。’之后她说出三个词,就把我扔出了虚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个瑟奥达人还在那里,吃惊地看着我睁开双眼。从我指缝里流出的血量判断,我刚才死了仅仅几秒钟。瑟奥达人咕哝了一句,似乎恼羞成怒,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然后又扔下,因为我说出了在往生世界听到的最后三个词,‘勒苏丝·希尔·霖’。”
“是盲女带你回来的,”维林喃喃道,“她在那儿,她在往生世界。她在对抗盟友。”
“当时是的,但现在……”艾林摇摇头,“现在看来,他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强。”
维林有无数的疑问,但他放弃了,事实早已证明,一切答案自会慢慢浮现。“瑟奥达人治好了你。”他说。
“是的。他叫人过来帮忙,把我抬到他们的营地。我伤得很重,过了几个月才恢复元气,可以再次上路。我学习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传说,得知我们的祖先是如何夺占他们的土地。我还弄清楚了一件事:没有什么黑巫术在保护他们的森林,只是他们高超的武艺和无畏的勇气吓得我们不敢靠近。后来,我辞别了他们,去完成她交付的任务。我并非时时刻刻都忠于职责,偶尔分心实难避免,而人性固有的缺陷更是常常令我倦怠,错误一犯再犯,暴行永无禁绝之日。不过,我想我已经尽力……”他抬头望向云雾笼罩的台阶,“坚持到了最后。”
寂静主宰了山顶,犹如氤氲不散的浓雾,当他们爬上最后一级台阶,雾气仍然缭绕,所见的仅是隐约的轮廓。艾林累得弯下腰来,他倚着手杖,张望前方的黑影,目光充满恐惧。“我讨厌这个地方,”他轻声叹道,然后直起身子,向前走去。“不过话说回来,修建这里的人应该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他们钻进浓雾,黑影渐渐显露真身,原来是形成聚落的房屋,各种迹象表明,修建山脚下那座废墟的人,也是这里的建造者。大多是用来住人的平房,相对较小的房屋可能是仓库,放眼望去,这里犹如失落之城的缩影,不过它们并未化作废墟。当他们在房屋之间穿行,寂静越来越压抑,空荡荡的门廊和窗户仿佛成了漠然的看客。尽管房屋完好无损,但维林知道这地方非常古老,生硬的棱角在自然之力的作用下已变得圆润而光滑。另外,与失落之城完全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雕像,唯一的装饰就是刻在门廊和窗户上的图案,但是历经千百年的风雨侵蚀,图案早已模糊不清,失去了本来的意义。如此看来,不管建造者是谁,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或者兴致追求艺术。
他们很快就把房屋甩在身后,来到一个宽阔的圆形广场前,正中央立着一个顶部平坦的基座。“记忆石。”维林说。
艾林点点头,维林听见他的嗓音微微颤抖,“这是最后一块,雕琢它的堪称神之手。”
维林嘴角抽动,实在忍不住笑意,扭头对艾林说:“神不过是谎言。”
他们一起大笑,须臾,欢乐的笑声消散在浓雾和古老的石头中。“好了。”艾林抓紧手杖,迈开脚步,“来吧?”
与周围的房屋一样,基座的棱角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被磨掉,平顶却依旧光滑无痕,中间的浅池拥有完美的弧线。“你以前碰过记忆石吗?”维林问他。
“四次。我经常根据旅行途中听说的神话故事,四处寻访古代遗迹。有一个故事提到一座被遗忘的参天巨城,藏在深山老林,由蛮人部落看守。现实与传说并不相符,这种事太常见了,我不觉得特别意外。”
他伸出手,悬于石头上,然后与维林对视。“准备好了吗,兄弟?”
“这种石头我碰过两次,”维林看见艾林的手指在颤抖,“它们蕴藏知识,没有危险。”
艾林哈哈一笑,这次的笑声尤其刺耳。“对于某些人来说,知识就是危险。”
维林也伸出手,艾林将其握住,十指相扣。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两人的手放在了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