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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撒克逊人的起步有些笨拙,山脚的田地树篱打破了他们的整齐步伐。夕阳西沉,撒克逊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准备这一次攻击,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们可以听见他们吹起公羊角,声势冲天地突破树篱,继而越过田地。我的人也开始高歌。我们总习惯在战斗前高歌,如同往常所有大战一样,这一天我们唱的也是贝利大帝的战歌。这伟大的鸿篇巨制怎能不触动每一个战士的心灵!它诉说着杀戮,麦田地里的血雨腥风、尸横遍野,还有敌人如同待宰的牛群一样溃不成军。它讲述着贝利大帝的靴子踏破横亘的山脉,剑锋所向无人可挡。歌曲的每一节都以一声胜利的呼号结束,听着战士们动情歌唱,我竟然情不自禁地落下热泪。

  我下了马,在属于我的位置站定,紧挨着站在两面大旗下的鲍斯。我放下了贴腮片,左臂上的盾牌紧紧贴着皮肤,右手的战矛发沉。我的周围歌声震耳,但我自己并没有歌唱,因为我心里满是不祥的预感。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们可以在盾墙后坚持一段时间,但是撒克逊人终将突破我们侧翼脆弱的屏障,从后面包抄我们,将我们一一砍倒在地,然后在嘲笑声中看着我们流尽鲜血。我们中最后一个死的人会看到第一个女人遭受强奸,但我们没有办法阻止惨剧发生,所以我们放声高歌,还有些人在没有设置荆棘的壁垒顶上大跳剑舞。我们没有在要塞中心设置荆棘,心存侥幸地希望撒克逊人直接向我们的长枪发起冲击,而不是试图包抄迂回。

  撒克逊人越过了最后一道树篱,开始向空旷的山顶攀爬。当中佼佼者已行至队伍前列,我可以看到他们的盾牌彼此紧密地锁在一起,长枪密不透风,斧刃寒光四射。但是没有看到兰斯洛特手下的身影;似乎这样的场面只会留给撒克逊人自己。巫师走在大军的前面,公羊的号角在催他们跟紧脚步,他们国王的血染狼旗则在头顶猎猎作响。前排的一些人手里牵着战犬,等着在离我们防线几码远的地方放开。我的父亲在敌军前排,而策尔迪克则在后面驾马监军。

  他们速度很慢。山坡陡峭,盔甲沉重,他们也觉得没有必要马上展开厮杀。他们知道,不论过程如何短暂,这场战斗都是一次庄重而严酷的大事。他们会冲向盾墙组成的铁壁,到了要塞跟前,我们的盾牌便会撞在一起,接着他们会试图向后推。他们用斧头抡过我们的盾牌,也用长枪突刺。人群中咕噜声、号叫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有人哭号,有人垂死挣扎,无奈敌人源源不断,了无尽头,最后终于包抄后路,而我的狼尾精锐将纷纷战死。但此时此刻,我的狼尾精锐正纵声高歌,拼尽全力要与敌人刺耳的号角声和鼓声争个高下。撒克逊人越靠越近了,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圆形盾牌上的各式武器了;策尔迪克的人戴狼首面具,阿尔则以牛头蒙面,其间夹杂着其他军阀领主的盾牌:有隼,有鹰,还有腾跃的骏马。战犬嗷嗷叫着想要挣脱约束,迫切想要撕开我们的盾墙。巫师们尖叫连连,不停向我们诅咒。其中一人叮叮当当地敲击人骨,另一人则像疯狗一样四肢乱窜,嘴里骂骂咧咧。

  我在山顶的壁垒南角等待,这里像船首一样向前突出,俯瞰山坡。同时,这里也是撒克逊人首当其冲的攻击点。我曾经想过让他们越过此地,然后快速地组成一道盾环,围在我们的家眷外面。然而,这样一来,我就要在平坦的山顶作战,放弃高地优势。最好在敌军彻底淹没我们的时候尽可能多杀几个。我尽力不去想夏汶。我还没有同她吻别,也没有亲吻我的女儿们,也许她们会活下去。或许在兵荒马乱之中,阿尔的长枪兵会认出夏汶手上的戒指,然后安然无恙地带她们去见他们的国王。

  我的人开始用长枪敲打盾牌。他们还没有必要彼此紧锁盾牌。这一步可以等到兵戎相见的最后一刻。撒克逊人抬起头,山坡顶上地动山摇。因为山坡过于陡峭,他们没有一个人向前跑来投掷长枪——但有一条战犬挣脱了束缚它的皮带,一阵风一般爬上了草地。埃尔林——我两个猎人中的一个——用箭射穿了它的身子,那畜生张口吼叫,腹部中箭仍在绕圈乱跑。两个猎人不约而同地向其他战犬射箭,撒克逊人不得不将它们拖回盾牌后面保护起来。巫师们眼见厮杀即将开始,纷纷跑到了侧翼。一个猎人的箭射中了撒克逊人的盾牌,另一支箭擦过某人的头盔。战斗一触即发。还有一百步。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眨了眨眼,盯着敌人面露凶相、扬眉奋髯的面庞。他们大肆咆哮,但我偏偏听不见他们的呼号。我只记得他们的号角声,他们的鼓声,还有他们的靴子踏过草地发出的砰砰声,然后就听见拔刀出鞘和盾墙碰撞的声音。

  “快让开!”我们身后响起格温薇儿充满喜悦的声音,“快让开!”她再次呼喊。

  我转过身,忽然看到她的二十个人正将两辆牛车推向壁垒。牛车本身十分笨重,车轮是用硬木制成,格温薇儿还在上面添加了两件武器来增加重量。她去除了两侧的车辕,用长枪取而代之,牛车里头装的也不是粮食,而是熊熊燃烧的荆棘柴火。她生生将牛车改造成了霹雳火箭,意欲将其推下山去,直冲排列紧密的敌军,在这些牛车后面,兴奋的女人和孩子们纷纷上前来看这非同一般的景象。

  “动起来!”我招呼我的人,“动起来!”他们停止了歌唱,匆匆离去,让出了壁垒的中心。撒克逊人现在只有七十或八十步之遥,看到我们的盾墙分成两块,他们像看见了胜利一般加快了步伐。格温薇儿大声呼唤她的人抓紧时间,越来越多人跑去帮她推动浓烟滚滚的牛车。“走!”她喊道,“快走啊!”士兵们龇牙咧嘴奋力推车,牛车的速度终于加快了。“走!走!走!”格温薇儿尖叫着指挥,更多的人簇拥在牛车后面,迫使这两个笨重的玩意儿越过古老的壁垒。我原本还以为牛车会因地势起伏而停下来,因为我看到车速减缓,人群也笼罩在浓烟之中,惹得众人咳嗽连连。

  “用力推!”格温薇儿声嘶力竭,“用力推!”牛车依旧在壁垒上没有动弹,最后终于在人们咬牙坚持下开始向前倾斜。“就是现在!”格温薇儿喊道,突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了,牛车面前是一片陡峭的草坡,下面则是敌人的大军。看到两辆燃烧的牛车终于冲下山坡时,因为奋力推车而疲惫不堪的人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起初两辆牛车速度还很慢,然后开始在不平整的草皮上呼啸加速,炽烈燃烧的枝条从车厢侧面滚落下来。斜坡越来越陡,两辆车像离弦的霹雳火箭,势不可挡;敌人顿时目瞪口呆。

  撒克逊人没有机会躲避。他们的队列太密集了,要想逃脱好似痴人说梦,而且牛车的目标很明确,正卷集着火焰向敌人攻击的中心位置俯冲直下。

  “集合!”我赶快对士兵喊道,“组成盾墙!组成盾墙!”

  趁着牛车突入敌阵,我们匆匆返回原位。敌人的线列已经停滞不前,有些人试图逃脱,但是那些处于牛车冲撞直线路径上的人就没有那么走运了。我的耳畔响起连连尖叫,固定在牛车前端的长枪扎进密集的人群,然后一辆牛车的前轮碾过倒下的尸体,车身反弹蹿起,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一路碾压,一路燃烧,沿途冲散敌军。车轮所到之处,就连盾牌也破为两半。第二辆车在冲入撒克逊阵线时转了向。刚开始两个轮子悬空,然后翻滚到一边,在撒克逊人的队伍里散落火焰。刚才还坚固可靠、纪律严明的敌军瞬间混乱不堪,四处充盈着恐惧和恐慌,就连没有遭受牛车冲撞的队列也开始军心溃散,无人幸免。

  “冲啊!”我喊道,“跟我冲啊!”

  我呼号战吼,一个箭步跳下壁垒。本来我并不打算下山杀敌,但见牛车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敌人大惊失色,趁势追击也在情理当中。

  我们一路高歌奔跑下山。这是胜利的呐喊,敌人几近溃不成军,我们只需要痛打落水狗。虽然撒克逊人的数量仍然远超我们,但他们的盾墙已经被打破了,气数已近强弩之末,而我们从高地直冲下来,气势如虹。我将长枪刺进某人腹中,从剑鞘里拔出海威贝恩继续挥舞,如同劈砍干草。这样的战斗来不及任何算计,没有策略,只有一种满足的狂喜,因为压制敌人而狂喜,因为沉湎血腥杀戮而狂喜,因为注视到敌人眼中的恐惧而狂喜,也因为后续的敌军疯狂逃命而狂喜。我声嘶力竭地呐喊,享受着屠敌快感,在我身边,狼尾精锐砍的砍,杀的杀,取笑那些扬言要在我们的尸体上跳舞的敌人。

  然而对方依然有机会逆转,毕竟他们的人数摆在那里,但盾墙阵型被打破以后,他们很难再攻上山坡,我们的突然袭击也摧毁了敌方的士气。许多撒克逊人都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醉酒的人或许能在顺风的局面奋勇作战,但在逆风的时候很容易惊慌失措,虽然策尔迪克试图阻止,但他的长枪兵却作鸟兽散。我的新兵追敌心切,一小撮人没有经受住诱惑,追得太远,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代价,但我还是设法叫住了其他人,让大家留在原地。大多数敌人都逃脱了,但我们打赢了,为了作证,我们站在撒克逊人的血泊之中,山坡上尸横遍野,满是他们留下的伤兵和武器。翻倒的那辆牛车在山坡上熊熊燃烧,压在下面的撒克逊人发出凄厉的尖叫,而另一辆依然横冲直撞,直到最后撞上山脚的篱笆。我们的一些妇女也开始下山掳掠死者、杀死伤员。阿尔和策尔迪克都侥幸逃脱,但尸体丛中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首领,脖子挂着金项链,手握利剑,剑柄饰有黄金,剑鞘由黑色软皮革制成,零星点缀着白银;我从他身上捡起腰带和宝剑,带上山献给了格温薇儿。我跪倒在她身前——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表示。“这场胜利属于您,夫人,”我说,“全部属于您。”我向她献出宝剑。她收下宝剑,又扶我起来。“谢谢你,德瓦。”她说。

  “这的确是一把好剑。”我说。

  “我谢你可不是为了这把剑,”格温薇儿说,“而是为了你能够信任我。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是很有战斗天赋的。”

  “比我强,夫人。”我自愧不如地说道。为什么我就没想到要动用牛车呢?

  “比他们都强!”格温薇儿指着落荒而逃的撒克逊人。她喜笑颜开:“明天我们可以重来一遍。”

  那天晚上撒克逊人并没有杀回来。暮色怡人,光晕柔和。夜晚的阴影逐渐扩大,撒克逊人生起了篝火,我的哨兵则在壁垒上踱步警戒。我们一起吃了饭,然后我和伊撒的妻子思嘉莱聊了几句,她召集了其他女人,大家聚在一起凑齐针、小刀和线。我给了她们一些从撒克逊死尸身上剥下的斗篷,女人们开始在黄昏时分紧张工作,并一直伴随着我们篝火的火光忙到半夜。第二天早上格温薇儿醒来的时候,巴顿山的南部壁垒上竖起了第三面旗帜:在亚瑟的熊旗和夏汶的星旗中央,为了表彰领袖的功勋荣誉,格温薇儿的月光鹿旗正迎风飘扬。黎明的风卷起旗面,她看到了上面的纹章,我也看到了她的笑容。

  然而在我们脚下,撒克逊人的长枪兵又开始云集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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