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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克罗兹

解救营

一八四八年八月十三日

他们拉着小船走了两个星期,到达威廉王岛的东南角。威廉王岛的海岸线从这里开始转向东北。他们停下来搭好帐篷,并且派出狩猎队,准备一方面在这里调养,一方面等待及观察南方海峡里何时会出现开放水道。古德瑟医生告诉克罗兹,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照料五艘小船载送过来的病患。他们把这营地称为“地极”。

当克罗兹从古德瑟那里得知,至少有五个人需要在这里动截肢手术时,就把这饱受强风吹袭的峡角重新命名为“解救营”。他也知道,那几个人无法再离开这里了,因为还能走的船员已经没有力气再将这些人放进小船拉着走。

他们的想法是——古德瑟医生给他的建议,不过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讨论过——船医和被截肢而在等待康复的人暂时留下。有四个人已经动过手术,而且到目前都还活着。最后一个狄葛先生,则预计要在今天早上动截肢手术。其他病重或过于虚弱的船员,可以选择和古德瑟医生及截肢者一起留下。至于克罗兹、德沃斯、深获克罗兹信任的二副考区、强森,以及还有点力气的船员会在冰再度散开时——如果它还会散开的话——顺着峡湾向南航行。接下来这支人数少、轻装上路的队伍会沿着贝克河逆流而上,然后在明年春天从大奴隶湖那里带救援队回来;或者奇迹出现,他们在半路上就碰到正沿着贝克河往北来搜救的救援队,而在一两个月内就回来。

克罗兹知道出现奇迹的机会微乎其微,而留在解救营的病患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还能存活到明年春天的几率更是提都不用提。一八四八这年夏天,几乎无法捕获一只猎物,八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一些窄小水道及几个罕见、终年不冻的冰穴外,各处冰层都厚到无法捕鱼,即使他们乘船待在海中,也没捕到鱼。古德瑟和几个照料病患的人要如何度过即将来临的冬天?克罗兹知道,船医自告奋勇要和前途不乐观的人留下,等于是自愿签下自己的死亡执行令。古德瑟也知道他的船长明白。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明说。

不过目前的计划就是如此,除非古德瑟今天早上改变心意,或者真的出现奇迹——南方冰海在八月第二个星期一路融化到岸边,让他们能用两艘受损的捕鲸船、两艘受损的快艇及一艘有裂痕的侦察船,载着被截肢的人、受伤的人、饿坏的人、虚弱到走不动的人以及坏血病末期病患一起扬帆航行。

那么,要吃什么呢?克罗兹想。这是他们其次需要处理的问题。

现在,船长只要出到帐篷外,大衣口袋里总会放着两把手枪。大型的雷管手枪和往常一样放在右口袋,双膛的小型雷管手枪(几年前卖他这把枪的美国船长称它“江船赌徒的腰间小枪”)则放在左口袋。他没再误将他最忠诚的干部——考区、德沃斯、强森及其他几人同时派出营,而把不安好心的人——希吉、艾尔摩及白痴大个儿门森等人留在营里。而且,自从一个多月前在医护营发生几近抗命的事件后,克罗兹就不再信任哈吉森中尉、水手舱班长鲁本·梅尔,或是幽冥号的前桅台班长罗伯·辛克烈了。

解救营附近的景象令人气馁。天空一连两个星期都是低矮、厚实的云层,克罗兹根本没有使用六分仪测量的机会。风已经开始猛烈地从西北方吹来,空气也比过去两个月都冷。南边海峡里依旧全是结实的冰,不过,这里的海冰和很久很久以前从惊恐号走到惊恐营时所穿越的不一样。威廉王岛南方海峡里的海冰是由完整及崩裂的冰山、交杂的冰脊、无数边缘锐利的冰塔以及巨大冰岩构成的杂乱冰原,偶尔会出现一些终年不冻的冰穴,黑色池水就出现在冰层下方约十英尺,不过里面的水通不到外面去。克罗兹不相信解救营的任何一个人有办法拉着小船在这片冰林行走,并且翻越由海冰构成的层层山棱,包括大块头门森在内。

白天与夜里不断听见的轰隆声、爆破声、剥落声、脆裂声及嚎吼,成了水道出现的唯一希望。当海中的冰互相倾轧、彼此折磨时,远方偶尔会出现一些小水道,有时水道还能维持几小时。但是接着水道就会发出一声巨响,又合拢起来。冰脊可以在几秒钟内升高到三十英尺,几小时后却又整个垮掉,速度就和冰脊的隆起一样快。冰山也会因为周围冰层的巨大压力而炸裂。

现在才八月十三日而已,克罗兹告诉自己。当然,主要问题在于:他不应该说“才”八月十三日,而是该说“现在已经是八月十三日”。冬天的脚步正在加速靠近。幽冥号和惊恐号在一八四六年九月就被冻在“威廉王陆块”的外海,然后从来没有再离开过。

现在才八月十三日而已,克罗兹再次告诉自己。只要出现一个小奇迹,他们就还有足够的时间航行或划行穿越海峡,也许其中有几小段路得靠人力拉小船前进,走完他估计的七十五英里路到达贝克河河口。在那里,他们可以重新为几艘饱受损害的小船装好索具,准备在河中逆流而上。运气再好一点的话,眼前这片杂乱冰原再过去的峡湾完全没有结冰,因为贝克的大鱼河应该会把夏天高涨且温暖的河水往北带入峡湾,而这段路就占了将近六十英里的路程。之后在河里,他们可以每天和即将到来的冬天赛跑,奋力逆流而上,往南前进,虽然辛苦,不过却是可行的。理论上来看是这样。

今天早上——星期天,如果疲倦虚弱的克罗兹没记错日子的话,古德瑟在新助手汤马士·哈特内的协助下,将进行最后一个截肢手术。克罗兹计划在那之后召集所有人,举行一场“主日崇拜”。

在礼拜里,他会宣布古德瑟将和跛脚者及坏血病患留在这里。他也会告诉大家,他计划在未来的一周内带着身体状况最好的人及至少两艘小船往南走,不论海冰中有没有出现水道。

如果鲁本·梅尔、哈吉森、辛克烈或希吉的那伙同谋还想提出别的方法,只要他们不挑战他的权威,克罗兹不仅会乐于和他们讨论,还会同意让他们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愈少人留在解救营愈好,如果能把“烂苹果”除掉的话更好。

古德瑟医生开始动刀切除狄葛先生坏死生疽的左脚与脚踝时,手术帐篷传来哀号声。

两边口袋里各放了一把枪的克罗兹出了帐篷去找汤马士·强森,要他把船员们召集起来。

探险队里人缘最好、同时也是克罗兹到南北极探险这么多年来认识且合作过的最优秀厨师狄葛先生的左脚才刚被切掉,就因为失血过多及并发症,在船员们集合前几分钟去世。

每当船员们需要在营地待上两天以上时,水手长就会用棍子在沙砾地或雪地上较空旷平坦的地方,画出幽冥号与惊恐号甲板与船舱的粗略外形。这样可以让船员们知道在集合时该站在哪里,也提供他们熟悉的感觉。在他们刚到惊恐营那几天,船员们集合时的队形拥挤到几乎可以用混乱来形容,两艘船的一百多人全都挤在一艘船的甲板轮廓里,这情形维持了一阵子。但是,现在人员已经减少到一艘船的轮廓绰绰有余了。

在点完名还没开始读经文的那段安静时间里,也是在狄葛先生哀号后产生的静默气氛中,克罗兹注视着聚集在他前面那些三五成群、衣着散乱、满脸胡须、苍白、肮脏、眼眶凹陷的船员。他们身体向前倾,像疲累的猿类一样弯着腰、驼着背,那已经是他们能摆出最好的立正姿势了。

皇家海军幽冥号的十三位军官已经死了九位:约翰爵士、费兹坚中校、郭尔中尉、维思康提中尉、费尔宏中尉、大副沙金、准副柯林斯、冰雪专家瑞德以及总医生史坦利。还活着的军官有大副德沃斯、二副考区、助理船医古德瑟。这时才匆匆赶来加入人群的古德瑟,比其他人更无法把身体站直,他的眼睛往下看,带着倦容与挫折感;以及主计官欧斯莫。查尔斯·汉弥尔顿·欧斯莫经历过一场严重的肺炎而幸存下来,现在却又不敌坏血病侵袭而病倒在帐篷里。

克罗兹也注意到,幽冥号上所有正职海军军官都死了,剩下的都是副官,或是在舱房安排上被视同军官来对待的非军职干部。

幽冥号的三位士官长——工程师约翰·葛瑞格、水手长汤马士·泰瑞及木匠约翰·维基斯都过世了。

幽冥号起航离开格陵兰时,船上有二十一位士官,到今天点名时还有十五个人活着,虽然其中几个人不过是几张在行军旅程中需要别人喂食的嘴巴,例如在嘉年华大火中受到严重灼伤后一直没康复过来的主计官助理威廉·佛勒。

一八四五年圣诞节对一等水兵点名时,幽冥号上有十九个水手答“有”。其中十五个到今天还活着。

幽冥号上七个原本该答“有”的皇家海军陆战队员,有三个——中士皮尔森、二兵哈普魁与希里——到一八四八年八月这一天为止还活着,不过他们的坏血病已经相当严重,连担任守卫或出去打猎都办不到,更别说拉小船了。不过今天这三个人还是倚着他们的毛瑟枪,和其他衣着散乱、垂头丧气的人站在一起。

幽冥号船员名单上的两个见习男孩(其实在船起航时他们都已经是十八岁的男人了)大卫·杨格与乔治·钱伯斯都还活着。但是钱伯斯在参加嘉年华时被冰上那只东西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那夜那场大火之后他就变得像个白痴。不过船员们叫他拉船时,他还能拉,叫他吃东西时也能吃,而且不用人提醒,他会自己呼吸。

所以,根据刚才点名的结果,在一八四八年八月十三日,幽冥号上原本的六十五个人中有三十九个还活着。

和幽冥号比起来,皇家海军惊恐号的军官存活状况稍好,至少还有两位正职海军军官活着——克罗兹船长和第二中尉哈吉森。此外还有两位军官:二副罗伯·汤马士,以及克罗兹的主计官黑帕门,后者是视同于军官的非军职干部。

没办法在今天点名中应答的军官是:利铎中尉、厄文中尉、大副宏比、冰雪专家布兰吉、准副马克宾,以及他的两位船医培第与麦当诺。

惊恐号原先的十一位军官中,有四个还活着。

探险队出发时,克罗兹有三个士官长——工程师詹姆士·汤普森、水手长约翰·雷恩,以及高级木匠汤马士·哈尼——这三人现在都还活着,虽然工程师已经几乎成为一具眼眶凹陷的骷髅,虚弱到站都站不住,更不用说拉小船了;至于哈尼,他不但出现坏血病的后期症状,前一天晚上两只脚才被截肢。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位木匠并没有缺席:在点到他的名字时,他竟然还从帐篷里大声应答:“有!”

三年前惊恐号起航时有二十一个士官,而在这多云的八月早晨有十六个人还活着。原本只有炉工约翰·托闰敦、前桅台班长哈利·培格勒、补给士坎利和罗德斯四人离世,但是在稍早前,厨师约翰·狄葛也加入他们的行列。

惊恐号原本的十九名一等水兵,现在只有十个人应答,虽然还活着的有十一人:躺在古德瑟医生的帐篷里的大卫·雷斯还在昏迷状态,没有任何反应。

皇家海军惊恐号的六名陆战队员没有半个活着。头颅破裂、苟延残喘地活了好几个月的二兵海勒,终于在他们离开河边营的次日死了,他的尸体被弃置在砂石地上。没有葬礼,也没有任何道别的话。

这艘船原本的船员名单中有两个“男孩”,但这次点名只剩一个应答:罗伯·高汀现在二十三岁,当然早就不是男孩了,但他还是像男孩一样容易受骗。

一八四八年八月十三日,克罗兹在解救营举行主日崇拜时,惊恐号原本船员名单中的六十二个灵魂,有三十五个还活着。

整体而言,有三十九个幽冥号船员及三十五个惊恐号船员还活着。换句话说,一八四五年夏天从格陵兰出发时的一百二十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七十四个。

但是,有四个人在过去二十四个小时里才刚被切除一只脚或两只脚,而且至少有另外二十个几乎可以确定已经病得太厉害、受伤过重、饿得发慌、身心俱疲,无法再走下去。三分之一的人已经到了他们的人生极限。

已经到该做人员结算的时候了。

“全能的上帝,”克罗兹用疲乏、粗哑的声音朗诵,“在主里离世之人的灵魂正与您同在;那些信实之人的灵魂在卸下肉身重担后,也会在您那里得到喜乐与福气:我们真诚地向您献上感谢,因为您愿意让我们的弟兄、三十九岁的约翰·狄葛,脱离这罪恶世界的所有苦难;恳求您,如果您愿意的话,尽快按着您恩典满溢的良善,取走每个您拣选的人,只要您愿意,将我们全部取走也没关系,使您的国度可以更早来临;使我们,就和对您的圣名真实信仰却已经离世的人一样,可以拥有完满的结局与永远的幸福,既在身体上也在灵魂里,而且沉浸在您永恒、无尽的荣耀中;奉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名,阿门。”

“阿门。”六十二个还能站在集合队伍中的人声音沙哑地应和。

“阿门。”另外十二个躺在帐篷里的人,也有几个人出声应和。

克罗兹并没有让大家解散。

“皇家海军幽冥号与皇家海军惊恐号的船员们,约翰·富兰克林探险队的成员们,各位好伙伴。”他用粗哑的声音大声说,“今天我们必须决定接下来该走哪条路。依照你们曾经起誓遵守而且签了名的船上法规和皇家探索团法规,你们都在我的指挥之下,而且应该持续接受我的指挥,直到我免除你们任务的那一天为止。你们追随约翰爵士、费兹坚船长和我直到今天,而且一直表现很好。我们的许多朋友和同船伙伴已经返回天家到主基督那里去,但是还有七十四个人撑到现在。我全心希望今天在解救营的诸位都能活着回到英格兰及自己的家,见到自己的家人。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我已经尽我所能地确保我们的努力能达到目的。但是今天,我容许你们自己决定要走哪条路,以达到目的。”

这些人开始喃喃地彼此讨论。克罗兹让他们讨论了十几秒,才再继续说下去:“你们已经听到我们要怎么做了。古德瑟医生会和病重到无法长途旅行的人留下,身体状况还可以的人则会继续朝贝克河走去。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还想尝试走其他的路脱困?”

“长官,我们有些人想走别的路。我是说,我们想要回头走,克罗兹船长。”

克罗兹盯着这位年轻军官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知道,哈吉森其实只是希吉、艾尔摩及其他几个叛逆、好争辩的船员的一匹阵前掩护马。这些人长久以来一直用怨恨来挑动船员的情绪,不过他不确定哈吉森自己知不知道。

“回到哪里,中尉?”克罗兹终于问。

“回惊恐号去,长官。”

“你认为惊恐号还在原处吗,中尉?”就像是要为他的问句加重音制造效果般,在他们南方的海冰刚好发出一连串类似霰弹枪响及地震的爆裂声。离岸边数百码的一座冰山突然崩塌下来。

哈吉森像小男孩般耸耸肩。“长官,不论惊恐号是不是还在那里,至少惊恐营还在。我们在那里留了食物、煤炭及几艘小船。”

“对,”克罗兹说,“没错。而且我们现在都很想念那些食物,甚至包括让我们当中几个人痛苦死去的罐头。不过,中尉,惊恐营离我们有八九十英里远,而且我们几乎花了一百天才从那里走过来。你和你那些人真的认为可以在冬天的啃噬下,步行或拉着小船回去吗?光是回到惊恐营,恐怕都已经十一月底了,在完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你们应该还记得去年十一月的温度与暴风雪吧!”

哈吉森点头没说话。

“我们才不要走到十一月底!”哥尼流·希吉说,他从队伍中走出来站在气馁的年轻中尉旁边。“我们认为,这次回头走的时候,岸边的冰已经融化了。我们会把帆架起来,靠着风力,加上划桨,绕过之前像吉卜赛奴隶一样拉着五艘小船绕过的他妈的大峡角,在一个月内到达惊恐营。”

聚集的船员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克罗兹点头。“冰的确有可能已经为你融化了,希吉先生。但也可能不是。即使冰中已经出现水道,要回到那艘很可能早被压成碎片的船,你们还有一百多英里路要走。相较起来,从这里走到贝克河可以少走三十英里。而且南方的峡湾没结冰的机会要大得多。我是指靠近贝克河的地方。”

“您不可能说服我们改变心意,船长。”希吉坚决地说,“我们已经详细讨论过了。我们就是要这么做。”

克罗兹瞪着副船缝填塞匠。船长平时碰到任何不服从就要强势、果断、即刻压制下去的直觉反应,当下在心中升起,但是他提醒自己,这正是他想要的状况。现在该是将不怀好意的人除掉,以拯救信任他判断的人的时机。况且,在这夏末,希吉的脱逃计划说不定还真的有成功机会。关键就在于,如果在冬天来临前某个地方的冰真的散开的话,到底哪里的冰会松散开。他应该让船员们自己做最后的选择,去选择他们认为最好的机会。

“有多少人要和你一起去,中尉?”克罗兹对着哈吉森问,好似他真的是这群人的领导者。

“呃……”这个年轻人说。

“马格纳会跟我们一起去,”希吉边说边做手势叫那个巨人往前走,“还有艾尔摩先生。”

这位个性阴沉的弹药士昂首向前走,脸上充满挑衅的表情,并且流露出对克罗兹的蔑视。

“还有乔治·汤普森……”船缝填塞匠继续说。

听到汤普森也是希吉的党羽,克罗兹一点也不惊讶。这个船员向来就粗鲁、懒惰,只要还有兰姆酒,一有机会就喝得醉醺醺。

“我也要一起去……长官。”约翰·莫芬也出来和那几个人站在一起。

刚满二十六岁的威廉·奥瑞恩也一言不发地走出来,站在希吉那伙人旁边。

接着,幽冥号的船缝填塞匠詹姆士·布朗和他的副手和法兰西斯·丹恩也加入那群人。“我们认为这样最有可能活下去,船长。”丹恩说完把头低下。

克罗兹还在等待鲁本·梅尔与罗伯·辛克烈表明立场。他知道,如果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加入这群人,往南逃的计划就会泡汤。但却惊讶地发现惊恐号的次阶军官助理威廉·吉伯森及炉工路克·史密斯也缓步走向前。他们在惊恐号时做事认真尽责,拉小船时也算是强壮的拉夫。

查尔斯·贝斯特也向前走,他是幽冥号上相当值得信赖的船员,向来对郭尔中尉非常忠诚。后面还跟着四个船员:威廉·杰瑞、曾经在嘉年华受过重伤的沃可、年轻的约翰·史崔兰,和亚伯拉罕·席立。

总共十六个船员站在那里。

“没有别的人了吗?”克罗兹问,他感觉有种突然放松的空洞感,像极了天天伴随他的饥饿感,正在啃啮着他的肚腹。+六个人站在那里,他们会带走一艘船,但克罗兹还有够多忠诚的船员和他一起朝贝克河迈进,同时也还有足够的人手留在解救营照顾病患。“我可以给你们那艘侦察船。”他告诉哈吉森。

这名中尉感激地点了点头。

“那艘侦察船到处有裂痕,而且已经被改装成只适于在河里航行。还有,想到还要拉那部雪橇走,我的屁股就开始痛起来。”希吉说,“我们要一艘捕鲸船。”

“我只能给你们侦察船。”克罗兹说。

“我们还要带走乔治·钱伯斯和大卫·雷斯。”副船缝填塞匠说。他两腿张开、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一群人前面,活似一个说话带有伦敦土腔的拿破仑。

“你说什么鬼话。”克罗兹说,“你为什么要带两个无法照顾自己的人走?”

“乔治还能拉小船。”希吉说,“而且我们过去就一直在照顾大卫,我们希望还能继续。”

“不对,”古德瑟医生往前走到克罗兹与希吉那伙人正紧张对峙的地方,“你们根本没有照顾雷斯先生,而且你们也不会想要让乔治·钱伯斯当你们的同行伙伴。你们只是想拿他们两人当食物。”

哈吉森中尉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只见希吉握起拳头,向马格纳·门森做了个手势。这矮小的人和那巨大的人向前走了一步。

“就停在那里,不要再往前走了。”克罗兹大吼。在他身后三个还活着的陆战队员——下士皮尔森、二兵哈普魁,以及二兵希里虽然带着病容,而且连脚步都站不稳,都已经举起长长的毛瑟枪瞄准两个人。

更重要的是,大副德沃斯、二副考区、水手长约翰·雷恩以及副水手长汤姆·强森也都把霰弹枪举起来瞄准希吉他们。

哥尼流几乎是像狗一样吠叫着。“我们也有枪。”

“不对,”克罗兹船长说,“你们没有。在集合的时候,大副德沃斯就把所有武器都收集起来了。如果你们明天就乖乖离开,我可以给你们一把霰弹枪和一些弹药。如果你现在敢再向前走一步,你就会看到我们在你们的脸上开枪打鸟。”

“你们全部会死掉!”哥尼流·希吉用他骨瘦如柴的手指指着沉默地站在集合队伍中的人说,同时用手臂划了一个半圆,看起来就像一座瘦巴巴的风车。“如果你们要跟随克罗兹和另外这几个笨蛋,那你们全都会死掉。”

副船缝填塞匠突然转身朝向船医。“古德瑟医生,你刚才说我们是不怀好意才留下乔治·钱伯斯与大卫·雷斯。那些话我们不会跟你计较,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救不了留在这里的人。”

希吉用轻蔑的手势指向用来安置病患的几个松垮垮的湿帐篷。

“他们其实早就死了,只是大家不承认罢了。”希吉继续说,他虽然骨架瘦小,却能发出响亮的声音。“我们能活下去。和我们一起走,将来可以再见到你的家人,古德瑟医生。如果你留在这里,就算跟克罗兹一起走,也只会成为一个死人。和我们一起走吧。”

古德瑟从手术帐篷出来后,就一直忘了将眼镜拿下来,现在他才把眼镜拿下来,用他沾血的毛质背心的衣襟当抹布,不疾不徐地把镜面上的湿气擦掉。他个子矮小,嘴唇和小男孩一样饱满,下巴向内缩,先前颊须没蓄成而往下长出一道卷曲胡子遮住部分下巴。古德瑟一副轻松样。他把眼镜再戴起来,看着希吉和他后面的人。

“希吉先生,”他轻声说,“虽然我很感激你这么仁慈大方地要救我的性命,但是你要知道,其实你并不需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帮你们肢解两位同船伙伴的身体,让你们可以将一些肉贮藏起来。”

“我不是……”希吉说。

“即使是平常人也可以很快学会肢解的解剖学,”古德瑟打断他的话,声音强硬到足以将副船缝填匠的话压下去,“这两位被你们当成私人粮食库带着走的先生中有一个死掉,或者当你们协助他死掉时,你们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将一把船刀磨到和手术刀一样锐利,然后开始切割。”

“我们并没有要……”希吉大喊。

“但是我强烈建议你们带一把锯子,”古德瑟的声音再次压过他。

“可恶!”希吉尖叫。他和门森又开始向前走,但是副官和陆战队员再次举起霰弹枪与毛瑟枪,他们又停了下来。

船医完全不受影响,甚至没看希吉,手指着大块头马格纳·门森,仿佛他是一幅挂在墙上的解剖说明图。“当你真正动手去做的时候,和切割圣诞节的鹅肉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在空气中对着马格纳的上半身做出垂直往下切的手势,接着再在他的腰部下面横切一道。

希吉颈部的筋肉紧绷,苍白的脸变红,但是他没再说话,让古德瑟继续说下去。

“我会使用切掌骨专用的小型锯,从膝盖处将腿锯成两截,当然,也从手肘处将手臂锯成两截,然后再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最好的部位切下来。”

站在克罗兹身后的那群人后方,有船员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砂石地呕吐,不过并没吐出东西来。

“我有一种叫做挟钩的特殊工具,可以把胸骨撬开,并且把肋骨夹出来,”古德瑟轻声说,“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借给你。一把好的船用锤子及凿子同样能办到。你们应该已经注意到,每艘小船的工具箱里都有。”

“我建议你先花时间把肉取下来,把你们两位朋友的头、手掌、脚掌、内脏,柔软腹腔囊里所有东西,留到以后再处理。”

“他妈的!”哥尼流·希吉大声咆哮。

古德瑟点头。

“喔,对了,”船医轻声细语地补充,“如果你们要吃对方的脑,事情又简单多了。只要把下巴的下半部锯下来,连着下排的牙齿一起丢掉,然后用刀子或汤匙边挖边凿地穿过柔软的上颚伸进头盖骨里。喜欢的话,你们还可以把头颅倒转过来,大伙儿坐成一圈,像吃圣诞布丁一样用汤匙伸到头壳里把对方的脑挖出来吃。”

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风声及海冰的呜咽声、破裂声与劈啪声。

“还有其他人要在明天离开这里吗?”克罗兹喊着。

鲁本·梅尔、罗伯·辛克烈,以及撒母耳·哈尼——分别是惊恐号的水手舱班长、幽冥号的前桅台班长,以及惊恐号的铁匠——走了出来。

“你们也要和希吉与哈吉森一起去?”克罗兹问。他没有让自己表现出心里的震惊。

“不是的,长官。”鲁本·梅尔摇着头说,“我们不是和他们一伙。但是我们想要走回惊恐号去。”

“我们并不需要小船,长官。”辛克烈说,“我们想要直接穿过这个岛,就像长程越野健走。也许离开岸边后,我们会在内陆发现一些北极狐之类的猎物。”

“方向的掌握会是个大问题。”克罗兹说,“指北针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而我也不可能给你们一个六分仪。”

梅尔摇了摇头。“不用担心,船长。我们会采用推测定位法。只要在大多数时刻都让那他妈的风,原谅我又讲粗话了,长官,直接朝我们的脸吹来,我们走的方向就没错。”

“在还没成为铁匠之前,我也当过水手,长官。”撒母耳·哈尼说,“我们都是水手。如果我们没办法死在海上,至少有机会死在自己的船上。”

“好吧,”克罗兹对着还站在那里的人,也提高音量让帐篷里的人听见。“我们会在六钟响时集合,然后把所有的比斯吉、烈酒、烟草和食物分一分。每个人,即使是昨天和今天才动过手术的人,也要被带到分配食物现场。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我们还有多少东西,而且每个人分到的都相同。从现在开始,每一个人,除了几个要由人喂并且受古德瑟医生照顾的人之外,都要负责照管自己的粮食配额。”

克罗兹冷冷地看着希吉、哈吉森和他们那一伙人。“你们这些人,在德沃斯先生的监督下去为那艘侦察船做好行前准备。你们明天天一亮就出发。而且,在六钟响回到这里参加物品与食物分配大会之前,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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