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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克罗兹

克罗兹醒来时头痛欲裂。

这几天早上醒来时,他几乎都是头痛欲裂。他的背部、胸部、手臂、肩膀都被霰弹枪的弹丸打得千疮百孔,身上至少被子弹射伤三处,他醒来时应该会注意到才对。但是事实上,他身上的伤痛已经舒缓许多,所以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可怕的头痛。

这让克罗兹回想起他每天晚上喝威士忌、隔天早晨才后悔的那些年月。

他有时醒来时会像这天早晨,疼痛不堪的头颅里回响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字符串与音节。那些字听起来喀喀答答,就像孩童为了找出能配合跳绳歌的正确音节数,发出带有重元音的咯咯声。不过,在他完全清醒前那痛苦的几秒钟里,这些声音似乎有某种意义。这些天来,克罗兹在心理上一直很疲倦,好像他每天都在熬夜读荷马的希腊文原著。法兰西斯·罗登·摩伊若·克罗兹一生从来没试着去读希腊文,他也不想。他总觉得这种事该留给学者,或像老助理布瑞金那样的可怜书痴。

在这黑暗的早晨,他在雪屋里被沉默叫醒。她用在她手指间移动的细绳图形告诉他,他们又该出去猎海豹了。她已经穿好她的毛皮外衣。跟他传达完信息后,她马上就消失在雪屋的入口信道之外。

知道今天不会有早餐,昨天晚餐也没剩下什么冰冷的海豹皮下脂肪,克罗兹有点不高兴。他穿好衣服,并把他的毛皮外套与连指手套穿上,然后顺着面向南方的背风入口信道,往下爬到雪屋外。

在外面的黑暗中,克罗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有时他的左脚在早晨还是会拒绝承载他的重量——四处观望。他们的雪屋微微发亮,因为在离开雪屋时,他们会留下一盏皮下脂肪油灯燃烧,以维持屋内温度。克罗兹还清楚记得那趟长途雪橇之旅。他也记得好几个星期前,当时还非常虚弱的他坐在雪橇上的毛皮堆中,带着近乎敬畏的心情,看着沉默女士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把雪挖出来,建造这间雪屋。

雪屋盖好后的前几个小时,克罗兹心中的数学家就待在这舒适的小空间里、躺在毛皮毯下,欣赏雪屋优美的悬链线弧度,并且暗自夸赞这位先前在星光下切割雪砖、堆砌出逐渐内倾雪墙的女子所达到的精准度。

不过,当他在那漫长的夜(或暗无天日的白天)里,躺在毛皮毯下欣赏雪屋时,他心里想:我就和公猪的乳头一样没用。还忍不住担心:这间雪屋会垮下来。雪屋顶端的雪砖几乎是水平靠在一起。她最后切割的几块雪砖是梯形,而最后一块雪砖(关键砖)甚至被她先从里面往外推挤出去,修边之后,再从里面拉到定点。后来沉默还走到雪屋外面,爬到呈悬链线状、近似圆顶建筑的雪砖上,攀爬至顶部,然后在上面蹦跳几次,才再顺着侧边滑下来。

克罗兹刚开始以为她只是像小孩一样在玩耍——她有时候看起来就只是个小孩。但是接着就发现,她是在测试新家的强度与稳固性。

隔天,另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那个爱斯基摩女人用油灯将雪屋内墙表面融化,然后让它自行结冻,使墙面上多了一层薄薄却非常坚硬的光亮冰面。接着她把原本是帐篷罩、后来被当成雪橇滑板的两张海豹皮上的冰融掉,然后在内墙及天花板上钻孔,将几条筋腱穿进去,再利用它们将海豹皮悬挂在离内墙表面几英寸的地方,成为雪屋的内衬。克罗兹马上就注意到,这样可以让雪屋内部不至于因为温度升高而滴水。

克罗兹很惊讶雪屋竟然能让他感到这么温暖,他估计温度至少比外面高上五十度,而且两人从毛皮毯底下出来时,经常只穿着驯鹿皮短裤。入口处右侧的雪棚架上有个煮食区,那里有个用鹿角与木头制成的框架,不仅可以架起各种锅具,在海豹油火炉上方加热,也可以充当晒衣架。克罗兹能自己爬行,并和她一起到雪屋外面之后,沉默就利用她的细绳语言及手势告诉他,从外面进到雪屋里,一定要记得先将外衣弄干。

除了入口处右侧的煮食平台,以及左侧可以当长椅的雪棚外,雪屋后半部还有个可供他们睡卧的宽阔平台。平台边缘是用沉默带来的一点点木材围成的。这些被冰冻在平台里的木材让平台不至变形。沉默女士接着就从帆布袋里拿出最后的一些苔藓铺在雪棚上,或许是当成隔热材料,然后细心地将驯鹿皮及白熊皮铺在雪棚上。然后,她让他知道他们该头朝着门睡觉,并且把已经干了的衣服折叠起来当枕头。他们所有的衣服。

刚开始的几天或几个星期,克罗兹坚持要穿着驯鹿皮短裤躺在毛皮毯下睡觉,虽然沉默女士每天晚上都光着身体睡。但他很快就发现,那样会让他温暖得不舒服。还好他身上的伤势仍让他相当虚弱,情欲对他而言根本不构成试探,所以他很快就习惯光着身体钻进毛皮毯里睡觉,早上起床时才穿上没有汗味的短裤及衣服。

每次克罗兹在夜里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体、温暖地躺在沉默女士旁边,他就会试着回想在惊恐号的日子。那时他总是觉得又湿又冷,主舱里也一直都是昏昏暗暗,不时滴水,到处结着冰框,还弥漫着煤油与尿液的臭味。住在荷兰帐篷的光景就更可悲了。

到了外面,他把带有茸毛边圈的连衣帽往前拉,将脸与外面的严寒隔离,然后四处张望。

当然,外面一片黑暗。克罗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愿意接受以下事实:从被枪击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沉默女士在一起,他已经昏迷了(或是死了?)好几个星期。在他们长途跋涉地拉乘雪橇来到这里的旅程中,只有些许非常短暂、非常微弱的阳光出现在南方,所以这时至少已经是十一月了。他们来到雪屋后,克罗兹开始试着数算日子。但是屋外一直是黑漆漆的,而在屋内,他们睡觉与醒来的周期又相当怪异。他猜他们有时一次就睡上十二个小时、甚至更长,他不太能确定到这里之后,又过了多少个星期。何况外面的暴风雪经常将他们困在屋里不知几天几夜,让他们只能靠冰藏在屋里的鱼肉与海豹肉维生。

今天的天空非常清朗,也因此,天气相当寒冷。在天空中移动的星座是冬天的星座。空气很冷,星星在天空中舞动摇摆,和克罗兹这些年来从惊恐号(或他曾经搭乘到北极的任一艘船)甲板上看到的一样。

现在唯一的差别是:他不觉得冷,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克罗兹跟随沉默女士的足迹绕过雪屋,走向冰岸与冰海。他其实并不需要跟她的脚踪走,因为他知道,那道被冰雪覆盖住的海岸就在雪屋北边一百码左右,而她向来都是到那里去猎海豹。

虽然他知道这里的一些基本方向,还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不论是对解救营,或是对他们沿威廉王岛南岸搭建的营地来说,那道结冻的海峡总是在他们的南方。所以,他和沉默现在有可能是在威廉王岛南方的阿德雷半岛上,隔着一道海峡与威廉王岛对望;也有可能仍然在威廉王岛上,只不过位在没有任何白人到过的东岸或东北岸。

克罗兹完全不记得他中弹之后,沉默女士如何将他送到帐篷里。也不记得在他回到活人世界之前,她的帐篷搬移过多少次。在她搭建雪屋之前,那趟用海豹皮包裹鱼来当滑板的雪橇之旅到底花了多少时间,他也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

他们现在有可能是在任何一个地方。

即使她是带着他往北走,也没有什么道理可以推断出他们目前是在威廉王岛上。也有可能是位在威廉王岛北边的詹姆士·罗斯海峡里的某个小岛上,或是在布西亚半岛的西岸或东岸外、某个从来没人到过的岛。在有月光的夜里,克罗兹可以从雪屋看到内陆的山丘一一不是山岭,但是比这位船长先前在威廉王岛上所看过的都来得高大。而且,与他及手下曾经找到的任何营地(包括惊恐营在内)比较起来,这里的地形屏障遮挡风雪的效果最为理想。

克罗兹踩过海滩的雪地及沙砾地,走到杂乱的海冰上,他想到过去这几个星期,他曾经数百次试着告诉沉默女士,他需要离开这里,找到他的手下,并且回到他们那里。

她总是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现在相信她其实知道他的意思。即使听不懂他的英语,至少能感受到隐藏在他请求背后的情绪。不过,她从来没有用表情或细绳图案来回答。

克罗兹认为,她对事物的了解几乎是超自然的,他也愈来愈能了解在她两手手指间舞动的细绳图案代表的复杂概念。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这奇怪的原住民小女孩非常接近,甚至当他夜里醒来时,会一时分不清哪个身体才是他的。还有些时候,他可以听到她隔着黑暗的冰原叫他快一点到她那边,或者是要他多带一根鱼叉或绳索或工具……虽然她没有舌头,而且从来没在他面前发出过声音。她懂很多,有时候克罗兹甚至认为,他现在每天夜里所做的其实都是她的梦,并且怀疑她每晚也在分享他的梦,梦到他要领受圣餐时,穿白色法衣的祭师突然浮现在他面前。

但是她不会将他带回他手下那里。

克罗兹曾经三次趁着她在睡觉(或只是假装在睡觉)时,自己爬出雪屋的通道,身上只带了一袋海豹的皮下脂肪当食物,以及一把刀子防身,然后离开。不过三次他都迷了路,两次在内陆迷路,另一次则是在海冰中走失。这三次,克罗兹都是走到无法再走下去,也许走了好几天才停下来,昏倒在地上,并且准备接受他应得、既公正又恰当的惩罚(身为船长的他竟然任由手下们自生自灭!)——死亡。

每一次,他都被沉默女士找到。每一次,她都把他捆在一张熊皮上,在他身上盖上一些毛皮,然后默默地拖着他,在寒冬中走许多英里路回到雪屋。在雪屋里,她会和他一起躺在毛皮毯底下,用她赤裸的腹部让受冻的手脚再次温暖。在他啜泣时,她的眼睛总是看着别的地方。

现在,他发现她就在离他几百码的海冰上,弯腰注视着一个海豹换气孔。

克罗兹曾经想试着自己去找那些可恶的换气孔,却从来没找到半个。他猜想,他即使在夏季的白天里也找不到,更别说是在月光下,或是像沉默女士现在这样在完全的黑暗中。这些臭海豹很聪明,而且很狡猾。他和他的手下在冰原上待了这么多个月,却只猎杀了几只海豹,而且没有一只是在它的换气孔里被捉到的,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透过沉默女士的细绳语言,克罗兹已经知道,海豹在水面下只能屏息七八分钟,或者顶多十五分钟(沉默女士是以心跳为单位来跟他解释,但是克罗兹认为他已经成功地把它换算成分钟)。如果他对沉默女士的细绳图案的解读没错的话,海豹也有地盘的概念,就和狗或狼或白熊一样。即使在冬天,海豹也必须捍卫自己的地盘,以确保位于冰层下的国度里有足够的空气。海豹会找一个冰层最薄的地方,从那里的冰层下方往上挖,挖出一个足以容纳它整个身体的圆罩形换气区,最后才在圆罩的最顶端——附近的冰已经被刮得很薄——真正凿出一个非常小的孔,让自己可以换气。沉默女士曾经指着一只死海豹鳍状肢上的几根利爪给他看,并且拿它们刮冰,让他见识到海豹爪子多么适合刮冰。

沉默女士用细绳告诉克罗兹,一只海豹的地盘里可能会有数十个换气孔。克罗兹相信她,但是他很生气自己竟连一个也找不到。她用细绳图案清楚呈现换气孔的圆顶,她也真的轻易地在杂乱的冰原中找到它们;但是对克罗兹来说,它们却不露痕迹地隐藏在冰塔、冰脊、大冰块、小冰山以及冰隙之间。他很确定,他已经从这可恶的东西上面走过上百次了,从来没发现它们,只以为它们是冰上常见的小坑洞。

沉默女士这时就蹲在一个换气孔旁边。克罗兹离她十几码时,她用手势叫他不要出声。

根据沉默女士的细绳图案,海豹是最小心谨慎的动物之一,所以猎海豹时,保持沉默非常重要,而且必须要偷偷摸摸地。在这里,沉默女士真的是人如其名。

她怎么会知道它们在那里?在接近换气孔之前,沉默女士把几块方形的驯鹿皮放在冰上,两只穿着厚靴的脚就踩在毛皮上前进。每走一步就把前一片捡起来,以免靴子在冰雪上产生任何声响。等摸黑走到圆顶形换气孔旁边,她就用慢动作把几根分叉的鹿角轻轻插在雪地上,再把她的刀子、鱼叉、绳索及其他打猎用的小玩意放在上面,这样当她要拿东西时就不会发出声响。

在离开雪屋前,克罗兹照着沉默女士先前示范过的,用筋腱缠绑手臂与腿,以免衣服被风吹得飕飕响。但是他知道,再靠近那个洞一点,他这笨手笨脚的白人肯定会发出声音,而且对下面那只海豹来说(假设下面真的有海豹),听起来就像是堆栈很高的锡罐塔垮了下来,所以他费力地盯着脚下的冰雪表面,找出沉默女士事先为他铺在那里的二英尺见方的厚驯鹿皮,然后缓慢小心地用膝盖跪在毛皮上。

克罗兹知道,在沉默女士发现换气孔之后到他到达前,她已经小心缓慢地用刀子将洞上面的积雪移开,并且用装在鱼叉杆身底部的骨制凿子将洞弄得更大。接着她检查那个洞,确定它刚好是在一条很深的冰中隧道正上方。否则,他现在已经知道,鱼叉很难完美地戳剌进海豹的身体里。接着她在换气孔上方重新堆起一个小雪冢。因为风雪正刮着,她在洞上面铺了一片窄而薄的兽皮,以免洞被雪填塞住。然后她用一条很长的细肠线,将一个非常薄的骨制尖片牢牢系绑在另一根骨头的尖端。她让这根当作海豹现身指针的细棍滑进换气孔里,再将它的另一端架放在分叉的鹿角上。

现在她在等待,克罗兹在观看。

几个小时过去了。

风愈来愈大。云开始遮住星星,雪从他们身后的内陆越过冰地吹刮过来。沉默女士站在那里,弯着背,低头注视着换气孔。她的毛皮外衣和连衣帽上面渐渐盖上一层雪。她用右手拿着有象牙矛尖的鱼叉,鱼叉后端就架在雪地上的叉状鹿角上。

克罗兹还见过她用别的方式猎捕海豹。其中一种是,她先在冰中凿两个洞,接着想办法将海豹诱骗到她那里,克罗兹则负责拿着另一根鱼叉在一旁帮忙。她跟他提过,海豹很可能是动物王国中最谨慎的动物,但是它有个致命的弱点:它很好奇。克罗兹那根特别设计的鱼叉前端靠近沉默女士的冰洞时,只要轻微地上下摆动鱼叉,两小块装着分叉羽毛杆的骨头就会在鱼叉前端振动。最后,海豹敌不过它的好奇心,会冒出头来查看。

月光充足时,克罗兹常会瞪大眼睛看着沉默女士佯装成一只海豹,肚子贴着冰面在冰上移动,并且双手模仿鳍状肢的动作。往往在他还没注意到海豹从冰洞中探出头之前,沉默女士的手臂就猛地动了一下,接着那根用长绳系在她手腕上的鱼叉就被她拉回来。绳子另一端拖回来的,几乎都是一只已死的海豹。

但是,在这黑暗的“夜日”,他只需要留意海豹换气孔。克罗兹在他那块皮毛上待了好几个小时,看沉默女士弓着背站在几乎无法识别的冰中圆罩旁边。大约每过半个小时,她就缓缓地把手伸到几根鹿角枝上,去拿一样奇怪的小工具——一根长约十英寸、上面装了三根鸟爪的弯浮木,轻轻地搔刮换气孔上方的冰,力道小到在几英尺外的他也听不见。但是海豹一定听得相当清楚。即使它是在另一个换气孔那里(或许离这里好几百码),终究会被为它带来厄运的好奇心打败。

另一方面,克罗兹不知道沉默女士是如何发现海豹并射中它。在盛夏、晚春或初秋的阳光下,或许她看得见冰洞里的海豹身影,也看得见它的鼻子出现在小换气孔下方……但是,在星光下呢?等到她特制的警示棒开始晃动时,海豹可能早就转身潜到冰层下面了。或者,她可以在它游上来时闻到它的味道?或者她有别的方式侦测?

沉默女士那根用骨头与羽毛制成的侦测器想必已经晃动过了,只不过那时他快被冻僵了——他躺在驯鹿皮上,而不是将身体坐正的后果——而且正在打瞌睡。

她突然采取行动,他马上醒了过来。在克罗兹还没来得及眨眼让自己完全清醒前,她就已经把鱼叉尾端从鹿角架上提起来,并将鱼叉直接往下射进换气孔里。

克罗兹挣扎着站起来,并且尽他所能跛行到她身边。他的左腿痛得不得了,一点也不想支撑他的体重。他知道这是猎海豹时最难处理的地方,如果它只是受了伤,必须在它挣扎着从有倒勾的象牙制鱼叉尖端脱逃之前拉上来,或者它已经死了,要在它卡在冰里或滑落深水里之前,将它拉上来。这印证了皇家海军从不厌其烦反复告诉他的:速度最重要。

他们俩合力与那只大家伙奋战。沉默女士用一只出奇有力的手臂拉绳子,另一只手拿着刀砍冰,要把洞弄得更大。

那只海豹已经死了,但它的身体比克罗兹所见过的东西都还滑。他将戴着连指手套的手伸到海豹鳍状肢底部,小心避开鳍状肢尾端的利爪,利用杠杆原理将动物的死尸撬到冰上。他边喘气、边骂脏话,边大笑,终于不用再保持沉默了。不过沉默女士还是沉默,只是偶尔发出轻柔的喘息声。

等到海豹安全地放在冰上,克罗兹退后几步站着,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低矮的云层疾掠而过,只有几丝星光穿过云朵间的缝隙射下,在这微弱的光线下,克罗兹隐约看到海豹躺在地上,黑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隐约露出些苛求意味,一道看似黑色的血从它张着的嘴流到蓝白色的雪上。

还在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喘气的沉默女士,这时跪到冰上,接着四肢着地,最后整个人趴在冰上,脸刚好就在死海豹旁边。

克罗兹又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奇怪的是,他现在的感觉,和儿时在梅摩·摩伊若的教堂的感觉几乎完全一样。

沉默女士伸手从毛皮外衣下面拿出一个塞住的小巧象牙制扁瓶,喝了一口水,并把水含在嘴里。那小瓶子一直贴放在她的胸部,藏在毛皮下面,所以里面的水还保持液态。

她倾身向前,将自己的嘴唇对着海豹的嘴唇,做出类似亲吻的怪异动作,甚至像妓女与男人接吻时那样将嘴巴张开。

但是她没有舌头啊。他提醒自己。

她把液态的水从自己嘴里送进海豹嘴里。

克罗兹知道,如果那还活着、尚未离开身体的海豹灵魂,觉得杀死它的鱼叉及有倒勾的象牙矛尖造型很美、工艺水准很高,而且对沉默女士的耐心、隐蔽工夫和打猎技巧也感到满意,特别是也非常享受从她口中喝到的水,它就会去告诉其他的海豹灵魂,叫它们来这猎人这里,让自己有机会喝到这么新鲜清纯的水。

克罗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沉默女士从来没有用细绳图案或手势告诉他。但他知道这是真的,这知识仿佛来自每天早晨缠扰着他的剧烈头痛。

仪式结束后,沉默女士站起来,把她那些古怪宝贝的仪器与鱼叉收起来,然后两个人一起拖着海豹尸体,走两百码左右的路程回到雪屋。

整个晚上他们都在吃东西。对于肥肉与皮下脂肪,克罗兹似乎怎样也吃不饱。到后来,两个人的脸都油腻得像个沾满油污的猪屁股。克罗兹指着自己的脸,又指着沉默女士同样油腻腻的脸,放声大笑。

当然,沉默女士从来不会笑出声音,但是克罗兹认为,在她从入口通道爬到雪屋外之前,他确实看到了一丝丝微笑,回来的时候也是。她只穿了一条驯鹿皮短裤,两手抓着一些雪。他们先用雪把脸上的脂油抹去,最后才用软驯鹿皮把脸擦干净。

他们喝冰水,烘烤并吃下更多海豹肉,再喝水,然后到雪屋外各自找地方上大号,把湿衣服披在晾衣架上,用皮下脂肪烧小火来烘干,再次洗手和脸,用手指及缠绕着细绳子的细枝条刷牙,然后光着身体爬进毛皮毯里。

克罗兹快要睡着时,感觉到沉默女士的小手正摸在他的鼠蹊部及生殖器上,突然醒了过来。

他的生殖器当下有了反应,勃起且变硬。其实他并没有忘记先前身体上的疼痛,以及不该与这爱斯基摩女孩发生关系的种种顾虑。但是,当她短小却带着激情的手指握住他的阴茎时,这些细节一下子被他抛到脑外。

他们的呼吸都很急促。她将一条腿跨过他的大腿,然后上下摩擦。他用双手捧起她的乳房——实在非常温暖——接着双手在她背后往下伸,用力抓着她的臀部下方往上拉,让她的胯部紧紧靠在他的大腿上。

沉默女士把他们身上那张毛皮毯甩开,骑坐在他身上,将他滑进她的身体里。

“喔,耶稣啊……”当他们两人成为一体时,他喘着气。他可以感觉到他绷紧的阴茎受到阻挡,但是那阻力却在他们两人的剧烈动作下投降了。他还知道——非常震惊地——是和一个处女同床。或者说,一个处女和他同床。“喔,上帝啊!”当他们的动作开始更剧烈时,他大喊着。

他把她的肩膀往下拉,试着去亲吻她,但是她把脸转开,用脸贴着他的脸颊、脖子。克罗兹已经忘记:爱斯基摩女人不知道怎么接吻……这是每一位英国极地探险队员听老前辈们传授的第一课。

但这并不重要。

一分钟后,甚至还不到一分钟,他就在她的身体里爆发了。但感觉上已经过了很久。

沉默女士还继续在他身上躺了一会儿,她两个汗水淋漓的乳房平压在他满是汗水的胸膛上。他可以感觉到她快速的心跳,也知道她感觉得到他的。

当他可以思考时,他才开始想床上会不会有血。他不希望漂亮的白毛皮毯被弄脏。

不过,沉默女士又开始移动臀部。她又直起身来,还是坐在他身上,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她的深色乳头就像另一对不眨眼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在她体内的那部分还是硬的,而她的动作竟然不可思议地——不论是在英格兰、澳大利亚、纽西兰、南美洲及其他地方,在法兰西斯·克罗兹与妓女们接触的经验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让他又复苏过来,变得更硬,开始移动臀部来配合她在他身上的缓慢碾磨。

她把头往后仰,将她强而有力的手压上他的胸膛。

他们做了几个小时的爱。她曾经一度离开睡觉的平台,不过只是去拿悬置在烘衣火炉上方的小葛德纳罐头里的融雪水回来让他们两个人喝。两人喝完水后,她约略把大腿内侧的一小抹血清理掉。

接着她仰躺着,两腿张开,用强壮的手抓着他的肩头,把他拉向她。

因为没有日出,所以克罗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那漫长的北极夜里一直在做爱,也许他们做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到他们睡觉时,他确实有这种感觉)。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躺下来睡觉。他们的汗水与呼吸形成的热气,在雪屋内墙表面凝结,然后垂滴下来。屋内非常温暖,在他们刚入睡的前半个小时,他们根本没盖毛皮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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