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复仇与宽恕
一小时以后,一头豹子在捕食的时候无意间朝天空望了一眼,顿时被秃鹫吸引了注意力。这只秃鹫在一英里开外的灌木丛上空上下盘旋。有一分钟时间,豹子死死盯着这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大鸟。它知道,秃鹫上下盘旋必有不祥之兆,这一点它很清楚,我们人类对此却可能一无所知。
豹子猜测秃鹫下方一定有活物,要么是野兽正在咬噬的猎物,要么是秃鹫不敢攻击的垂死的动物。不管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它有肉可吃。所以,它小心翼翼地迂回朝目标靠近,厚厚的脚掌没发出一点声音。快要靠近秃鹫和它的猎物的时候,嗅着西风传来的味道,豹子敏锐的嗅觉告诉它,目标是人,或者说是巨猿。
豹子停住了。它不想捕杀人类。它现在年富力强,精力正旺,从前它一直躲避人类这种令人憎恶的生物,但是后来很多士兵通过它的狩猎领地,它开始慢慢习惯人类了。士兵的到来吓走了很多它惯常捕猎的动物,结果是豹子挨饿了,日子变得不好过了。
秃鹫上下盘旋,这意味着巨猿孤立无援,濒临死亡,否则秃鹫不会对他感兴趣。这对豹子来说是最容易下手的猎物。想到这,它又开始朝前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看到一只几乎全裸的巨猿面朝下趴在地上。
狮子从柯切尔的马匹的尸体上直起身来,抓着它的脖子,把吃了一半的尸体拖到灌木丛,然后朝东边的洞穴走去,它的母狮子还在那等它呢。因为吃得太饱,它只想睡觉,不想再打斗。它威风凛凛地慢慢踱步,完全不用偷偷摸摸、屏声静气。森林之王出行,无所畏惧。
它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走着,不时东看看西看看,突然它停下脚步,它发现一头豹子正偷偷地朝趴在地上的全裸的巨猿爬过去。狮子盯着地上那一动不动的东西看了半天。它认出来了,这正是它的泰山。狮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警告豹子,此时豹子正把爪子搭在泰山的后背,它停下来回头看谁是入侵者。
这些野性的动物此时在想些什么?谁知道呢。豹子似乎想要捍卫它的发现,因为它发出恐怖的吼叫,想要把狮子吓走。狮子呢?财产权的想法是否占据了它的头脑?泰山是属于它的,或者说它是属于泰山的。难道不是人猿泰山掌控了它,征服了它吗?难道不是泰山给它食物吗?狮子回忆着泰山无情的长矛和它对泰山的恐惧之情。但是在动物的头脑里,恐惧带来的不是憎恶而是尊敬。狮子发现,它尊敬这个征服和掌控了它的动物。它轻蔑地看着豹子,这家伙居然敢在狮王头上动土。嫉妒和贪婪足以成为狮子驱赶豹子的动力。尽管此时它还很饱,吃不下这头豹子的肉,但是,在这庞然大物的小小的脑袋里迸发出来一种忠诚感,正是这种情感让它朝豹子发出警告。
豹子拱着脊背,满面怒容地跟狮子对峙着,好像它才是丛林之王。
狮子本来不想打架,但看到豹子居然敢挑战它百兽之王的权威,不禁怒火燃烧。它怒目而视,尾巴竖直,声声嘶吼,准备来教训它这放肆的臣民。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距离又是如此之近,豹子没有机会转身逃脱,所以它决定以牙还牙。但是胜利的天平完全不朝它倾斜,它的对手牙齿比它更锋利,爪子比它更尖利,力气比它更大。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中豹子就败下阵来。虽然它故意倒下,想用有力的后腿来袭击狮子的胸部,但是狮子先发制人,扼住了豹子的喉咙。
对决很快就结束了,狮子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傲视着被它撕得粉碎的对手。它自己也受伤了,皮毛受损,鲜血直流。虽然只是一点小伤,它还是非常恼怒。它瞪着豹子的尸体,一阵狂怒,抓起尸体又扔下来,发出可怕的嚎叫。它又转身走向泰山,从头到脚仔细地把他的身体嗅了一遍,然后一把把泰山翻了过来,用它的舌头细细地舔泰山的脸。这时,泰山睁开了眼睛。
泰山看到他头顶是一头巨狮,狮子的气息直扑他的脸,舌头舔着他的面颊。泰山曾数次与死神近在咫尺,但从来没有如此之近过,他思忖着,死亡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的脑袋受到了重击,反应还有些迟钝,所以这一瞬间他还没有认出站在他面前的狮子就是他最近一直打交道的那头狮子。
但是片刻之后,他马上认出了这头狮子。他觉得非常震惊,狮子并没有打算吃掉他,至少不是马上打算吃掉他。它的姿势看上去很温柔。它叉着两条前腿站在泰山面前。泰山没法站起来,所以他没法把狮子推开,他也不知道推开狮子会不会让它生气。也许这野兽认为他已经死了,任何表明他还活着的动作都非常有可能激起它吃人的本能。
狮子还是叉着两条前腿站在泰山面前,但是泰山已经厌倦了这种局面。他再也不愿意躺在这儿了,一想到那个企图干掉他的女间谍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他就又气又急。
狮子盯着他的眼睛看,确定他还活着,随即低下头发出一声低吼。泰山熟悉这种声调,他知道这既不表示愤怒,也不表示饥饿。受这低吼的鼓励,他决定冒险一试。
“走开!”他命令道,然后把手放到狮子的肩膀上推开了它。泰山站了起来,同时把一只手放到猎刀上,准备应付有可能发生的袭击。突然,他发现了豹子的尸体,他把目光移到狮子身上,当他看到狮子身上的伤时,他一下子明白了,是这头狮子把他从豹子手里救了下来。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眼前的事实证明了一切。他走到狮子身边,检查它的伤口,还好都是皮外伤。当泰山跪下来靠着狮子的时候,狮子用它的耳朵在泰山裸露的肩头轻轻蹭着。泰山站起来,拍拍狮子的脑袋,捡起长矛,开始寻找女间谍逃跑的踪迹。很快他发现她应该朝东逃走了。他摸了摸脖子,上面挂着的金盒吊坠不见了。
泰山咬紧牙关,除此之外我们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的表情。他懊恼地摸了摸后脑勺,那儿的肿块正是被女间谍击打的。不一会儿,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她整得够呛,她也一定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才敢只带着一把手枪就穿越人迹罕至的荒野,翻过丛山往威廉斯塔赶路。
泰山很欣赏勇气。他足够强大,敢于承认和欣赏敌人的勇气,哪怕这敌人是个德军间谍。但是他知道,从这件事更可看出她的足智多谋,这也让她更危险,因此除掉她是当务之急。他希望在她到达威廉斯塔之前赶上她,所以他以他能控制的最快而又不至于特别累的速度不停赶路。
那女间谍希望两天之内步行到达镇上,这好像不太可能,因为路程足足有三十英里,而且一部分是山路。泰山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了火车的呼啸声,他明白了,火车在经历了几天的停运后又开始运行了。如果火车是朝南开的,女孩又走对了方向的话,她可以给火车发信号。他敏锐地听到火车开始刹车的声音,过了几分钟,刹车信号响起来了。火车停了一会儿又启动了。泰山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出火车应该是朝南开的。
泰山顺着小路朝铁路走,火车突然在西边停住了,这说明女间谍已经如同他预想的那样上火车了。现在别无他法,只有追到威廉斯塔去,他希望在那儿找到弗里茨·施耐德和女间谍,重新找回他的镶钻金盒吊坠。
泰山到威廉斯塔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在镇边慢慢踱步,想找一个好的方位进入小镇,要知道一个全裸的白人要不引人怀疑地进入小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小镇到处是士兵,他能看到离他不足一百码的地方有个哨兵在四处巡视。要想躲过这个哨兵并不难,但是要想进入小镇并四处寻找他的目标简直就不太可能,不管他穿衣服还是不穿衣服。
泰山利用每一个掩体匍匐前进,如果哨兵的脸转向他这边,他就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终于他爬到了一排房子的附近。他在房子间悄悄走来走去,突然被一只蹲在平房后面的大狗发现了。那狗咆哮着慢慢逼近他。泰山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树边上。他看到平房里透出光来,里面有穿军装的人来回走动,他祈祷狗不要大叫以免招来人。正在这时,平房的后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狗一下子朝泰山扑了过来。
这狗非常大,差不多有鬣狗那么大。它凶猛地扑了过来,那狠劲不亚于一头狮子。泰山一下子蹲下来,它扑了个空。泰山可不是普通的人类,还没等它近身,一双铁腕就一下子扼住了它的喉咙,它惊叫了一声就断气了。泰山站起身来,把狗扔到一边去。就在这时,门内有人喊:“辛巴!”
那人喊了几声不见动静,便朝树这边走过来。就着从门口透出的灯光,泰山发现他是个大高个,肩膀很宽,穿着德军军官服。泰山赶紧缩回阴影里。那人越走越近,还在叫着辛巴,当他走到离泰山不足十英尺的地方时,泰山一跃而起,把他扑倒在地,扼住他的喉咙。他挣扎了半天,一声也没喊出来就毙命了。
泰山看着地上的两具猎物,觉得很遗憾的是他不能大叫一声庆祝他的胜利。看到德军军官的制服,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可以让他不被察觉地在镇子里自由穿行。十分钟以后,一个高个宽肩膀的军官从平房的院子里走了出来,身后是两具尸体:一条狗和一个全裸的人。
泰山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经过他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庄重的德军制服下面跳动的是一颗对德军充满不共戴天的仇恨的心。泰山最关心的事是找到旅馆的位置,因为他猜测那女孩就住在这里。那女孩肯定是弗里茨·施耐德的同伙或者情人,或者是同伙兼情人。泰山最珍视的金盒吊坠一定在他们手里。
最后他终于找到旅馆了,是一栋低矮的带阳台的两层小楼。
两层房间里都能看到灯光,住在里面的大多数是军官。泰山思忖着要不要进去问问他要找的人在哪。但转念一想,他决定还是先侦查一下情况再说。他在小楼外转了一圈,仔细查看了一楼每个亮灯的房间,没看到他要找的人。他又轻轻跃上二楼的阳台,从窗户外查看了一圈。
泰山注意到二楼拐角处的一个房间的窗帘拉上了,但里面有说话声,窗帘后能看到一个人影影绰绰的侧影,似乎是个女人的影子,但影子一下子不见了,他没法确认是不是柯切尔。泰山靠近窗户继续听。是的,屋里是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泰山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们好像在讲悄悄话。
旁边的房间没有灯光。泰山推了推窗户,发现没上锁,屋里静悄悄的。泰山一条腿跨过窗台,跳进屋里。他四处扫视了一遍,屋子是空的,他又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朝走廊看了看,外面也没人。于是泰山走出房,朝刚才男人和女人说话的那个房间靠近。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这回他听出他们说什么了,因为他们提高了嗓门,好像是在吵架。女的说话了。
“我把那个吊坠带来了,”她说,“这是你和克劳特将军约定的,以此作为我的身份证明。我没有其他凭证,这就足够了。你不用做别的什么,把文件给我,让我走。”
男人回答的声音很小,泰山听不清他说什么,一会儿,女人又开口了,声音中能听出嘲笑的口吻和一丝恐惧。
“施耐德先生,请你放尊重些。”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别碰我,把你的手拿开!”
就在这时,泰山推门而入。他看到一个德军军官,个子魁梧,短粗脖子,手臂跟柯切尔的腰一样粗,他一只手按着柯切尔的前额,正要强吻她。柯切尔挣扎着,但没有用。男人的嘴唇离她的嘴唇越来越近。
施耐德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于是转过身来。他看到这个从没见过的军官,就放下柯切尔走了过来,厉声说道:“中尉(他从肩章中看出了来人的军衔),你这样擅自闯入是什么意思?立刻给我离开这里。”
泰山没有回答他,但这两个人听到一声低吼,这一声低吼吓得女孩浑身发抖,男人也吓得面色苍白,赶紧伸手去掏手枪。但他的枪被泰山一把夺过来,扔到窗户后面的院子里去了。泰山靠着门,慢慢脱掉军官制服。
“你是施耐德上尉吧?”泰山冷冷地问道。
“那又怎么样?”施耐德低声吼道。
“我是人猿泰山,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闯进来了吧?”
这两个人看到他脱掉上衣,扔在地上,又脱掉外裤,只剩下内裤。这回,柯切尔也认出他了。
“别想动你的枪。”泰山警告她,柯切尔把手放下了,泰山命令道,“过来!”
柯切尔走过来,泰山夺下她的枪,也扔到窗外去了。泰山注意到,他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施耐德脸色苍白。他终于找到真正的凶手了,他终于可以为他的爱人报仇了,但即使他把施耐德杀了,他也不能完全报他的杀妻之仇。生命如此短暂,该死的德国人太多,杀都杀不完。
“你想怎么样?”施耐德强装镇定。
“你必须为在自己瓦兹瑞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泰山冷冷地回答道。
施耐德气势汹汹地威胁泰山。泰山取下房门的钥匙扔到窗外,然后转身对柯切尔说:“你离这远一点,泰山要杀人了。”
施耐德不敢威胁了,又开始哭着向泰山哀求:“我有妻子和孩子,我什么也没干啊。我——”
“你这种人实在是该死,满嘴谎言,双手沾满鲜血。”泰山说着便朝施耐德走过去,这家伙又高又壮,个头跟泰山差不多高,但比泰山更壮。当他发现威胁和哀求都无济于事的时候,他决定如同困兽一般拼死一搏了。在生死关头,很多动物都具备这种凶狠、狡诈和疯狂的本性。
他低头朝泰山扑过去,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他们纠缠了好一会儿,最终泰山把施耐德压倒在一张桌子上制服了他。桌子被两人压得粉碎,倒在地上。
柯切尔瞪大了双眼看着两人在屋里搏斗,只见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她听到泰山发出令人恐惧的低吼。施耐德试图扼住泰山的喉咙,泰山则试图咬施耐德的喉咙,这简直太让人害怕了!
施耐德也意识到了情势危险,所以他拼命想要逃脱。他挣脱泰山,跳起来朝窗户边跑,但是泰山比他更快,在他跳过窗台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拽回房间扔到墙边。他们又开始厮打,施耐德尖声呼叫:“卡迈德,卡迈德!”
泰山扼住他的脖子,把他死死摁在墙壁上,然后拿出猎刀,用刀尖指着他的腹部。施耐德吓得双腿颤抖。
“你就是这么杀死我妻子的,”泰山嘶哑地吼道,声音听起来让人胆寒,“你也得这么死!”
柯切尔哆哆嗦嗦地走过来。“噢,天哪,不要!”她哭喊道,“不要这样。你是个大英雄,你不能像他一样野蛮!”
泰山转头对她说:“是的,你是对的,我不能这么干——我跟德国人绝对是两样的。”说着他把刀尖往上挪了一点,一刀扎进施耐德肮脏的心脏,施耐德临死前还在大叫:“不是我干的!她没——”
然后,泰山转向柯切尔,伸出手说:“把吊坠还给我。”
柯切尔指着死去的施耐德说:“在他那儿。”泰山在他身上翻了一遍,找到了吊坠。“现在你应该给我文件了。”他对柯切尔说。柯切尔一言不发,把一个折起来的文件递给了他。泰山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又开口说话了。
“我来这儿也是为了找你。”泰山说,“要把你从这儿带回去是很困难的,所以我本想杀了你,我已经发誓要杀掉所有像你这样的德国人;但是刚才你说我跟这些杀害女性的畜生不一样。我不能用他杀害我妻子的方法杀他,我也不能杀你,因为你是女人。”
泰山跳上窗台,抬起窗锁,一瞬间便消失在夜色里。柯切尔快步走到地上的尸体边,把手伸进外套,掏出一小沓文件,塞进自己的腰里,然后跑到窗口大声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