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在暗道里
史密斯发现自己被单独关在狮子园里，四周全是狮子，快要吓晕了。他紧紧扶着栅栏，不敢转身看身后的狮子。他突然觉得膝盖发软，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倒在了栅栏脚下。
他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他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凉爽的床上，上面铺着白色的亚麻制品。房间宽敞明亮，离床不远处有一扇窗，精致的窗帘随着夏日的微风此起彼伏。窗外就是果园，风里带着果园的香味，果园阳光充足，硕果累累。果树之间长满了柔软的绿草，阳光从茂密的枝叶中洒下来，日影斑驳的草坪上坐着一个小孩，正在跟一只小狗嬉闹。
“上帝啊，”史密斯心想，“我刚刚做了一个多可怕的梦啊。”接着他感觉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和脸颊——那只手清凉又温柔，抚平了他所有不快的回忆。史密斯就这样安详又满足地躺了很久，可是，突然之间他恢复了意识，那只手变得粗糙又湿热，不再清凉温柔。猛地一睁眼，眼前竟是一头大狮子。
作为军人和绅士，史密斯本是个实实在在的勇士，但当他意识到刚才那美好的一幕不过是一场幻影，现实中，他依然躺在可怕的狮子园，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湿了脸颊。他从来没有想过命运竟会跟自己开这样残酷的玩笑。
他躺在那里，跟死了一样，狮子不再舔他，只是嗅了嗅。现在这种情况，死对他来说或许才是解脱。最后，他觉得与其继续躺在这里直到精神崩溃，还不如一死了之。
想到这，他毫不犹豫地扶着栅栏想要起身，狮子见他一动，咆哮了一声，但也没再理睬他。史密斯终于站起来了，狮子却走开了。史密斯转身看了看周围的情形。
狮子们都在休息，有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树荫下，有的躺在南墙旁的长凳上，还有两三只无所事事地四处走着。史密斯刚开始还是非常害怕，后来发现这些狮子并不在意他，也没有伤害他的意图，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但他还是不敢离开栅栏。环顾四周，他注意到远处那面墙附近有棵树，树枝正好伸到一扇开着的窗户边。如果他还有力气走到那儿的话，他就能轻轻松松地爬上去，逃离满是狮子的围场。但要到那儿，他得先穿过整个围场，而且两头狮子正躺在那棵树下酣睡。
史密斯盯着这条可能逃生的路，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终于暗下决心，鼓起勇气，挺起胸膛，一步一步地朝围场中心走去。走到一半，一头狮子也朝这边走来，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史密斯心想：反正是一死，与其在此地被狮子咬死，不如冒险试试逃生。所以他就当没看到狮子一样继续往前走。那头狮子冲他咆哮起来，露出獠牙。
史密斯从上衣里掏出手枪，心想：“如果它存心要吃掉我的话，激怒它不激怒它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是一死，不如先结果了它再说。”
但就在史密斯掏枪的那会儿工夫，狮子态度突变，叫了几声转身就走了。史密斯终于来到那棵树下，现在要对付的就剩那两头睡着的狮子。
他头上就是一根树枝，要是在平时，他跳起来就能轻轻松松够到，但现在他身上有伤，又流了不少血，爬上去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跳上去了。旁边还有一根树枝比这根树枝要低，一伸手就能够着，但要过去，他得从狮子身上跨过去。他深吸一口气，一只脚放在它四仰八叉的腿中间，小心翼翼地抬起另一只，跨到它身子的另一边。“如果这家伙现在醒来怎么办?”他心想。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但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把脚收回来，而是继续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到它身子的另一边，然后把重心挪到这条腿上，轻手轻脚地迈了过去。他成功了，狮子仍旧在呼呼大睡。
史密斯因为失血过多和经历了各种折磨，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但形势所迫，他表现出平时从未有过的敏捷与活力。成败在此一举，他迅速荡上低处的枝干，奋力往上爬。下面那两头狮子被树上的动静吵醒了，它们抬起头往上看了看，一脸疑惑，接着便继续倒头大睡了。
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史密斯觉得简直难以置信。从他刚才的观察来看，虽然那些狮子早已习惯了跟人类共处，但它们毕竟还是狮子，具有狮子的野性。现在逃离了狮群，他总算如释重负。
那扇开着的窗户就在他面前，他往里面看了看，屋里没人，他赶紧从窗口溜了进去。
屋子很大，地上铺着地毯，几件家具的风格与之前他跟柯切尔被带进去的那间房子差不多。房子的那一端看似有个壁龛，或者是暗室，被厚厚的帷幕挡住了，看不清里面的布置。窗户对面那面墙上有一扇门，门关着，像是这间屋子唯一的出口。
光线越来越暗，天就要黑了。他很纠结，是等到天黑还是就趁现在找机会逃出去。最后他决定先到外面观察一番，看能不能找到天黑后的最佳逃跑路线。所以他朝着那扇门走过去，还没走几步，帷幕拉开了，出来一个女人。
这是个年轻的女人，裹着一件长袍，她的胸裸露在外，匀称的身材一览无遗，但那张脸看起来却像个疯子。史密斯一看见她马上停下来，心想她一定会因为自己的出现大声求救。奇怪的是她一声不吭，反而微笑着走过来，用纤细的手摸了摸他破烂的衣袖，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把弄自己的新玩具一样。她微笑着，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像个孩子一样观察他衣服的每处细节。
她轻声细语跟他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好听，跟她丑陋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史密斯一句也没听懂，但还是用自己的语言回应了她，她听了好像十分高兴，不等史密斯反应过来，就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亲吻他。
史密斯想躲，但她却抱得更紧了。这时他突然想到那句常说的话——谁都该迎合一个疯子;同时他也想到也许可以借助她脱身，于是他闭上眼，抱住了女孩。
就在此时门开了，进来一个男人。一听到开锁的声音，史密斯便睁开了眼，他努力推开那个女孩，但他知道那个男人肯定已经撞见了这一幕。女孩背对着门，一开始好像没发现有人进来了，但她一反应过来便马上转过身去，目光刚好落在那个男人身上，他火冒三丈，表情扭曲，女孩吓得尖叫起来，转身朝暗门那边逃跑了。史密斯有些脸红，表情尴尬，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知道解释无济于事，那个凶狠的男人朝他走过来，原来正是第一次审讯他们的那个高官。他的脸上满是愤怒，或许还有嫉妒，抽搐的表情令他那张本就凶狠的脸显得更加可怕。
他大叫了一声，拔出腰刀朝史密斯刺了过来。史密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掏出手枪，对准男人的心脏开了一枪，子弹穿过胸膛，一枪毙命，那家伙无声地倒在了他的脚下，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史密斯站在尸体旁边，拿着手枪紧张地盯着门口。他知道其他人听到枪声，随时可能会冲上来搜查，但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也就是说没人听到枪声。这时他听到背后的暗室传来声音，那个女孩从帷幕后面探出头来。
她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惊讶又恐惧。
她盯着地上的那个人，蹑手蹑脚地朝他走过去，好像随时准备逃跑似的，走到尸体旁，她抬头看了看史密斯，问了些什么，当然，史密斯一句也没听懂，然后她走近尸体，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了几下。
她摇了摇那个男人的肩膀，把尸体翻了过来，看到他的面色，终于相信他已经死了，便发出一阵阵可怕的疯笑。她一边笑一边“噼噼啪啪”地打那家伙的脸和身体。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史密斯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除了疯子，谁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简直太恐怖了。
正在此时，那女人突然站起来迅速跑到门口，把门锁上，又跑到史密斯跟前，快速跟他说了几句话，还不时冲尸体比画几下。史密斯听不懂，她便生气了，疯了似的冲过来要打史密斯，史密斯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枪指着她，她马上收敛了几分。或许是联想到刚才的枪声，这么一个小武器就能令那个男人瞬间倒地死亡，她马上停下脚步，就在史密斯拿枪指着她的一瞬间，她就打消了攻击他的念头。
她又露出了之前那空洞愚昧的笑容，声音也从尖锐变回了之前的温声细语，她尝试着用手势来表明自己的意图，示意史密斯跟她过来。她走过去掀开帷幕，暗室内的陈设一览无遗。原来这是一间卧室，空间很大，铺着厚厚的地毯，挂着帘子，还有一张床。她转过身来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接着又掀起床围，指了指床底，显然是在告诉史密斯她希望把尸体藏在床底。她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抓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尸体边，最后他们两人合力把那家伙抬了起来，半拖半拽地把他塞到了床底。
房间中央有一块地毯上沾了血迹，她赶紧将它收起来，从卧室里挪了一块来补上，然后将其他地毯整理好，这样房间便恢复如初了，看不出刚刚死了人。安排好这一切后，她又把床上也整理好，然后将手搭在史密斯的脖子上，将他拽到床上。史密斯觉得很恶心，这么做实在是玷污了他的清白。现在他处境危险，为了保全性命似乎值得付出一切代价，但他内心对此无比抗拒。
正在他痛苦纠结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那个女孩从床上一跃而起，抓着史密斯的胳膊，将他一把拽到墙边，掀起帘子。原来墙上有一个壁龛，她将史密斯推了进去，放下帘子，这样外面的人就完全看不见他了。
史密斯听见她走出去打开门，接着听见一个男人跟她说话，听起来两个人都很正常，可能就是在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进行日常对话。但由于之前可怕的经历，他依然心有余悸，心想着外面随时可能会发生一些疯狂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们进里屋了，于是他轻轻地拨开帘子，看见他俩正抱在一起坐在床上，那个女孩笑着看着那个男人，笑容跟刚才一样空洞。他发现可以拨出一条狭缝来观察他们的举动，这样自己也不会被发现。
那个女孩狂亲了那个男人一番，他看起来比死了的那位要年轻得多。然后她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推开了那个男人，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些什么，接着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回头扫了一眼史密斯的那个方向，用很快的语速在那个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又时不时看几眼史密斯的方向，用一只手和食指比画着什么，应该是在描述他的手枪和它的用法。
显然那个女孩出卖了自己。史密斯立刻转过身去，迅速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藏身之地，看有没有退路。那两人还在窃窃私语，只见那个男的起身，拔出腰刀，蹑手蹑脚地过来了，女孩跟在他旁边，一声不吭。突然那个女孩往旁边一跃，指了指帘子那边，估计就是史密斯胸口的位置。那个男的举起刀，用力往前一刺，直直地刺进帘子后面的壁龛里。
柯切尔发现挣扎无济于事，还不如留着点力气等待时机逃跑，于是不再费劲从麦特卡手里挣脱，任凭这个家伙带着她穿过昏暗的走廊一路狂奔。显然，虽然他是国王的儿子，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不然他不会在带着她逃跑时露出如此焦虑的神情。
他不停地往后看，眼神里满是恐惧，还猜疑地打量他们经过的每一个角落，看到这些，柯切尔猜想，一旦王子被抓，他就会立刻受到残酷的惩罚。
尽管她早已失去了方向感，但根据路线她知道他们肯定在此兜了好几个圈子了。但她不知道麦特卡是迷路了，还是在漫无目的地疯跑，希望能误打误撞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
这座宫殿是疯人为一个疯国王设计的，他们的后代在这蜿蜒曲折的迷宫迷失了方向也并不奇怪。不知不觉间，走廊变了方向，反向交叉，地势逐渐变高，他们来到了另一层楼。现在他们在宫殿的哪个方位，哪层楼，麦特卡自己也不清楚。他看到对面有一扇门，就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士兵，国王坐在巨大的王座上，旁边是一头母狮，也坐在王座上，这令柯切尔十分惊讶，她突然想起西妮拉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他也有许多其他的王后，不都是人类。”
赫拉格二十六世旁边竟坐着一位母狮王后。
一看见麦特卡和柯切尔，国王便龙颜大怒，风度尽失，他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发号施令，命令手下人抓住麦特卡。麦特卡转身就跑，一大群人在后面叫骂着紧追不舍。他到处躲闪，把追的人甩开了一段距离，跑进一个灯火通明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中心是一个大水池，水平面仅比地面低几英寸。麦特卡眼见追兵将至，抱着柯切尔就跳进水里。追他们的那伙人围着水池，情绪激动，等了好久也不见他俩上来。
史密斯转身查看他的藏身之所，用手摸索他身后的墙，突然摸到了一块木板和门闩，似乎是通往外间的门，他小心翼翼地悄悄拿掉门闩，轻轻地推开门，外面一片漆黑。他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外挪，终于走出了暗道，又回身关上小门。
他边走边摸索，发现自己在一个狭窄的走道里，他沿着走道小心翼翼地走了几米远，突然发现路中间好像有个梯子，他用手仔细摸了摸，发现确实是个梯子，梯子那边是堵墙，也就是走道的尽头。所以他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当然他也没打算退回去。他把手枪放在上衣口袋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然后开始顺着梯子往上爬。
他才刚往上爬了两三级台阶，脑袋就被上面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撞得生疼。他伸手摸了摸，发现那似乎是天窗盖，稍稍用力就举了起来，可以看见外面清澈的星空。
他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天窗盖移到一侧，留出足够大的缝让他将头探出窗外，他迅速扫了一眼，确保附近没人，事实上，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都没人。
他迅速爬了出来，将盖子放回原处，然后四处张望，确定自己的方位。他发现现在站的地方是城市的正南方，在西面不远处能看到弯弯曲曲的街道。
从房檐处往下看，这座疯人城的景象一目了然，街上有男人、女人、孩子和狮子，看起来只有狮子是正常的，人们个个疯疯癫癫。凭着星座的方位，他发现他和柯切尔刚被带进城的那个地方就在这附近。
如果能从这里下去，说不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城门边。他早已打消了寻找柯切尔并救她出来的念头，因为他知道仅凭他一个人和剩下的几颗子弹，他根本无力与整座城的人抗衡，何况到处都是武装守卫。现在他只能想法先逃出城去，再从长计议。
他发现，从这里到下一个十字路口的屋顶都是平的。他下面的这条街灯火通明，要想安全地下到街面去，必须找到一处黑暗的位置，于是他沿着屋顶往前走，想找一处合适的地方下去。
他往前走了一小段，发现街道突然开始朝东延伸，这时他看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但下面总有脚步声来来去去，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街上没有声音了，他赶紧顺着柱子往下溜，下到街上的拱廊下面。正当他暗自欣喜，不料身后有响动，一转身便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是个穿着黄色制服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