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从这个陌生人身上散发着无尽的优雅与悠闲。显然，他是一位高等魔仙，一头黑色短发如同黑鸦的羽毛般极富光泽，与他那苍白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一双蓝眼睛深不见底，甚至隐隐泛着紫色，即使在火光的照耀下也不失光华。此时，他正用那双眼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
起初，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谢谢你这三个字太过轻飘，不足以感谢他为我所做的一切，然而望着他全然静止的身姿，仿佛被夜色紧紧包围，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掉头就跑。
他的脸上也没戴面具。据此判断，他应该是从其他王庭来的。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个女人类，在烈火之夜待在这儿干什么呢？”他的声音犹如爱人的喃喃低语，爱抚着我的每一寸骨骼、肌肉和神经，听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后退一步道：“是我朋友带我来的。”
鼓点声变得更密，达到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高潮。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一张依稀和人类有些相仿的脸庞了。他身上的衣服——那一袭制作精良的黑衣，剪裁精致，包裹着他那健硕的身材，仿佛他就是用夜色铸成的一般。
“你的朋友是什么人？”他仍在对着我笑——像掠食者般打量着猎物。
“是两位女士。”我再次撒谎。
“她们叫什么名字？”他凑得更近，双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里。我继续后退，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莫不是我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在确信我不会回答之后，他咯咯笑了起来。“不用言谢了。”他说，“我是指我的救命之恩。”
他傲慢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此刻就站在篝火旁边，离仙灵们团团围住的那个小洞穴近在咫尺，万一情势有变，我可以撒腿狂奔。说不定有人会同情我的遭遇，说不定卢西恩或艾莉丝就在那里。
“凡人居然和两位仙灵成了朋友，真让人匪夷所思。”他沉思着，开始围着我绕起圈来。我发誓自己绝对看见了星辰夜空尾随在他身后。“人类通常不是都很害怕我们吗？再者说，你们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高墙的另一侧吗？”
我是很怕他，但却不准备让他知道。“我打从儿时起就认识她们两个，没什么好怕的。”
他停下脚步，站在我和那堆篝火中间，挡住了我的逃跑路线。“可她们却带你来参加伟大仪式，然后把你扔下了。”
“她们去拿点心了。”听我这么说，他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我刚才说的话显然出卖了我。我刚才确实看到有仆人们在推车运送食物，但可能不是运到这里的。
笑容在他脸上多持续了一秒。我从来没在谁脸上看到过如此迷人的笑容，脑袋里也从来没有因此敲响过如此多的警钟。
“点心怕是在很远的地方呢。”他凑得更近，“应该要过好一阵子才会回来。不知在这段时间里，我能否护送你一程？”他从衣袋里抽出一只手，伸向了我。
他没动一根指头就吓退了那些仙灵。“不必了。”我的舌头又重又沉，有点不听使唤。
他朝山谷，也就是鼓声的方向挥了挥手。“那就享受这场仪式吧，尽量别让自己惹上麻烦。”他的眼睛里有光芒闪过，似乎在告诫我所谓“别惹麻烦”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尽管这可能是我冒过最大的风险，我还是脱口问道：“所以你不是暖春王庭的成员？”
他朝我转过身来，每个优雅的动作里都带着致命的力量，但我没有丝毫退却，于是他懒洋洋地对我一笑。“我看起来像是暖春王庭的一分子吗？”言语里带着永生不死者特有的傲慢。他哈哈大笑着继续说道：“不，我并非隶属于高贵的暖春王庭。对此我深表喜悦。”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那里没有面具。
这时我应该走开，把嘴闭上，不再多言。“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那双超凡的眼睛似乎在发光，我不禁后退了一步。“因为今夜，所有牛鬼蛇神都会被放出囚笼，无论它们属于哪个王庭。所以在天亮之前，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还有太多谜题等待解开，但我已经问得够多了——尤其是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残忍。“享受这场仪式吧。”我尽量不动声色地重复着他说的话。
我跑回山谷，一路上惶恐不安，生怕遭到他的背后偷袭。当我混进蜿蜒在洞口的那条长龙时，顿时觉得分外庆幸。那些仙灵仍然在那里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等到我停止战栗，这才打量起聚集在我身旁的那些仙灵。大多数脸上都戴着面具，也有一些，比如刚才那个浑身散发着邪力的陌生人和那三个意图不轨的仙灵，脸上的五官直接暴露在外。这些没戴面具的仙灵要么是自成一派，要么是其他王庭的成员，我无法区分他们的归属。在我环视人群时，我的视线跟远处某个戴着面具的仙灵遇到了一起。他的眼睛褐中带黄，和满头红发一样明亮醒目。另一只眼睛是——金属质地。我们俩同时眨了眨眼，他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瞬间消失不见。一秒钟后，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拖出了人群。
“你疯了吗？”卢西恩的声音在我耳边压过了鼓声。他的脸色像鬼一样苍白。“你在这儿做什么？”
并没有仙灵注意到我们，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洞外小路延伸的方向。“我是想——”还没等我说完，卢西恩就大声地打断了我。
“白痴！”他对我大声吼道，回头朝身后的那些仙灵看了一眼。“没用的人类蠢货。”他没再多说，一把将我甩到肩膀上，像扛着一麻袋土豆似的向前走去。
无论我怎样挣扎叫喊，无论我怎样请求他把我的马牵过来，他都毫不松手，我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在奔跑——而且是在全速狂奔，比任何会动的东西跑得都要快。我感到五脏一通翻滚，赶忙闭紧双目。等到空气变得凉爽平静后，他才停下脚步，鼓声这时离我们已经很远了。
卢西恩把我扔在庭园门厅的地板上，等我稳住心神，才看到他的脸色还是如先前一样苍白。“你这个愚蠢的凡人，”他怒斥道，“我难道没告诉过你，待在屋里别动吗？”卢西恩回头面朝山丘的方向，那里的鼓声响彻云天，密密匝匝，如同狂风暴雨。
“那边又没什么——”
“仪式甚至都还没开始呢！”我这时注意到大滴的汗珠从他脸颊流了下来，他的眼中充满惶恐。“创世之釜在上，万一被塔姆林发现你去了那里……”
“那又如何？”我也大声喊道。我讨厌这种感觉，他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不服管教的孩子。
“那可是伟大仪式！创世之釜啊，煮了我吧！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伟大仪式意味着什么吗？”我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我几乎能看到他皮肤底下的血管在随着鼓声而搏动，召唤他回去加入人潮。“烈火之夜标志着春季正式拉开序幕——在皮西亚和凡人的世界里都一样。”卢西恩说。他虽然语气平和，身体却在微微颤抖。我倚靠着殿堂的墙壁，强迫自己违心地进入一种若无其事的状态。“听着，庄稼的收成就靠我们今晚在卡兰麦上再生的魔法了。”
我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塔姆林在两天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卢西恩打了个哆嗦，仿佛是在甩掉什么看不见的碰触。“我们要通过举行伟大仪式来实现这个目标。每年，皮西亚的七位至高之主都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魔法来自大地，最终也要重归大地——这是一个索取与报答的轮回。”
“仪式究竟要怎么举行呢？”听到我的追问，卢西恩咂了咂舌。
“今夜，塔姆林会让……伟大而可怕的魔法进入他的身体。”卢西恩看着远处的火堆说道。“那魔法会控制他的思想，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把他变成猎手，帮助他完成唯一的使命——找到妙龄之女。通过与妙龄之女结合，魔法将得以释放，渗透到大地之中，滋养出新的生命力，确保来年粮谷满仓。”
我感到两颊火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今夜，塔姆林将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仙灵。”卢西恩接着说，“他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魔法会吞噬他的所有，他只会听命于那个基本命令和需要。”
“妙龄之女是谁？”
卢西恩哼了一声。“时辰不到，谁也不知道她是谁。在塔姆林猎杀白鹿，为仪式准备好祭品后，他会前往那个神圣的山洞，在列队等候的女性仙灵中间找出他今夜的伴侣。”
“什么？”
卢西恩哈哈大笑。“是啊——你身边所有的女性仙灵都是任由塔姆林挑选的对象。被选中可是莫大的殊荣，但是究竟选谁，要由他的直觉说了算。”
“可你也在那儿——还有别的男性仙灵也在。”我的脸颊越来越烫，烫得我开始冒汗。所以这就是那三个可怕的仙灵意图不轨的缘由——在他们看来，既然我去了那里，想必是心甘情愿地遵从他们的计划了。
“啊。”卢西恩笑道，“这个嘛，并非只会有塔姆林一个人参加今夜的仪式。等他做出选择后，我们就能随心所欲了。尽管我们今夜的寻欢作乐不是伟大仪式的一部分，却也能帮助这片大地。”他再次耸肩，像是要甩掉那只无形之手，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岭上。“你真该庆幸被我找到。”他说，“因为他会嗅出你的气味，然后选择你，可是把你带进山洞的却不会是塔姆林。”他与我视线相对，一股寒意袭过我的脊梁。“而且我不认为你会喜欢，今夜与做爱无关。”
我把泛起的恶心咽了下去。
“我该走了。”卢西恩盯着山岭的方向说，“我必须要在他到达山洞之前赶回去——至少要在他嗅出你的气味却又无法在人群中找到你时，尝试阻止他。”
想到塔姆林会逼迫我，想到魔法会夺走他所有的是非廉耻让我反胃，然而听说心里狂野的他会想要我，我感到呼吸变得沉痛。
“今夜待在房间里别出来，菲娅。”卢西恩说着朝花园大门走去。“不管谁来敲门，都把门锁紧。天亮之前，千万别出门。”
不知不觉地，我竟然坐在梳妆台前打起了瞌睡，在鼓声停下的那一刻才醒过来。庭园里静谧无声，我感到一阵魔法力量从我身旁飞掠而过，不由得连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尽管我竭力保持平静，但当我想到那魔法力量的源头时还是羞红了脸，甚至感到胸口一紧。我朝时钟望去，此刻已过凌晨两点。
好吧，他肯定是不慌不忙地享受着那场仪式，这意味着那个女孩可能美艳动人，极富魅力，正对他的胃口。
不知她是否庆幸自己能被选中。也许吧。反正她是自愿到山丘那里去的。再怎么说，塔姆林毕竟是至高之主，能够得到他的青眼可谓是极大的殊荣。塔姆林在我眼里算得上帅气，乃至帅得有些过分。虽然我看不清他的上半张脸，却能看清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那弧度优美的饱满嘴唇，还有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实在是……我倒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房门，看着我设下的陷阱。那真是太荒唐了，仿佛就凭一小截绳索和木头就能挡住这片土地上的魔鬼似的。
我必须动手做些什么才行，于是我小心地拆除了陷阱，随后打开房门，进入廊道。多么滑稽的节日！可笑至极。幸好人类已经抛弃了这些传统。
我走进空荡荡的厨房，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半块面包、一个苹果和一块柠檬塔，接着又拿起一块巧克力饼干，一边咬着一边朝我那间狭小的画室走去。我必须要把某些狂野的画面从脑海中清除出去，哪怕要借着烛光作画，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正当我在走廊上即将转弯时，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从窗外洒进的月光把他脸上的面具映照成了银白色，还有那一头披散开来的金发头戴叶冠，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要去哪儿？”塔姆林的声音有种超脱尘世的味道。
我压下战栗。“吃点夜宵。”当我在他身边时，我总是会分外小心自己的每个动作和呼吸。
他裸露的胸口上涂满了深蓝色的螺旋图案，而且从颜料被抹乱的痕迹来看，我能清楚地判断出他的哪块皮肤被人碰过。我努力不去留意那痕迹顺着他那紧实的腹股沟向下弯曲的走势。
我正要从他身旁经过时，他一把抓住了我，动作快得令我眼花缭乱，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按在墙边。我的手腕被他死死捏住，饼干从我手中滑落。“我闻到了你的气味。”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被涂成深蓝色的胸膛一起一伏，紧贴着我。“我到处找你，可你却不在那儿。”
他浑身散发着魔法的气息。我望着他的眼睛，那里还有残存的魔法力量在闪烁。在那双眼中我看不到仁慈，也看不到那蹩脚的幽默和温柔的责备。我认识的那个塔姆林不见了。
“放开我。”我尽力保持克制，但他却伸出了利爪，嵌进了我手腕上方的木头里。在魔法力量的驱使下，他此刻处于半疯狂的状态。
“是你把我弄疯的。”他咆哮着，那声音震得我脊背直打寒战，震得我胸口生疼。“我到处找你，可你却不在那儿。我找不到你，”他把脸凑得离我更近，我们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只好选了别人。”
我无法逃脱，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想怎么做。
“她要我别对她太温柔了。”他大吼着，利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如果换作是你，我会很温柔的。”我颤抖着闭上双眼，每一寸身体都随着他的话语而绷得紧紧的。“我会让你从头到尾呻吟着喊出我的名字，我会慢慢地，慢慢地陪你度过良宵，菲娅。”他如同爱抚似的喊出“菲娅”两个字，炽热的呼吸撩拨着我的耳垂。我微微向后弯曲脊背。
他收回爪子，终于松开了我，我膝盖顿时一弯，使劲抓紧墙壁，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也不至于伸手去抓他——攻击还是爱抚，我也说不清楚。我睁开眼睛，看到塔姆林还在微笑——像头野兽似的微笑。
“我凭什么要别人用剩下的东西？”我说着推开他。他再次抓紧我的双手，咬住了我的脖子。
我大声尖叫，他的牙齿落在了我肩颈相连处最脆弱的部位。我动弹不得，也无法思考，我的世界此时逼仄得只剩下他的唇齿与我肌肤之间的摩挲。他没有让牙齿扎进我的皮肉，只是微微用力控制住我。他的身体紧紧靠在我身上，既坚实又柔软，使我看见了红色，看见了闪电，使我和他的嘴唇碰撞在了一起。我应该恨他，恨他那场愚蠢的仪式，恨他今夜选择了另一个女人……
他松开了牙齿，用舌头轻轻舔着他刚刚咬过的地方。他的身体没有动，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亲吻着我的脖颈，专注地，霸道地，慵懒地。一股暖流袭遍我的全身，伴随着他一下一下的撞击，伴随着身体的每一分疼痛，我发出了呻吟声。
他猛地抽离。我的皮肤少了遮挡，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我大口喘着气，迎着他的目光。“别再违背我的意思。”他的声音带着深沉的回响，唤醒了所有潜藏在我心底的思绪。
然后，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挺直了脊背。他冲我狂野地一笑，幅度大得使我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脸。
“不要教我应该怎么做。”我还在喘着粗气，掌心传来刺痛。“也别再像头发狂的畜生那样咬我。”
他苦涩地笑出了声。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染上了与暗影中的树叶相同的色彩。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想继续被他的身体撞击，我想要他的唇齿在我裸露的肌肤上、胸口上乃至双腿间游走。无所不在——我渴望他无所不在。那份渴望就快要把我淹死了。
他的鼻孔翕动着，他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察觉到了那正在冲击我身体和感官的灼热而狂野的欲望。他的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
他再次发出一声咆哮，低沉、无奈而凶狠，随后缓步走开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起初，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谢谢你这三个字太过轻飘，不足以感谢他为我所做的一切，然而望着他全然静止的身姿，仿佛被夜色紧紧包围，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掉头就跑。
他的脸上也没戴面具。据此判断，他应该是从其他王庭来的。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个女人类，在烈火之夜待在这儿干什么呢？”他的声音犹如爱人的喃喃低语，爱抚着我的每一寸骨骼、肌肉和神经，听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后退一步道：“是我朋友带我来的。”
鼓点声变得更密，达到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高潮。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样一张依稀和人类有些相仿的脸庞了。他身上的衣服——那一袭制作精良的黑衣，剪裁精致，包裹着他那健硕的身材，仿佛他就是用夜色铸成的一般。
“你的朋友是什么人？”他仍在对着我笑——像掠食者般打量着猎物。
“是两位女士。”我再次撒谎。
“她们叫什么名字？”他凑得更近，双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里。我继续后退，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莫不是我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在确信我不会回答之后，他咯咯笑了起来。“不用言谢了。”他说，“我是指我的救命之恩。”
他傲慢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此刻就站在篝火旁边，离仙灵们团团围住的那个小洞穴近在咫尺，万一情势有变，我可以撒腿狂奔。说不定有人会同情我的遭遇，说不定卢西恩或艾莉丝就在那里。
“凡人居然和两位仙灵成了朋友，真让人匪夷所思。”他沉思着，开始围着我绕起圈来。我发誓自己绝对看见了星辰夜空尾随在他身后。“人类通常不是都很害怕我们吗？再者说，你们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高墙的另一侧吗？”
我是很怕他，但却不准备让他知道。“我打从儿时起就认识她们两个，没什么好怕的。”
他停下脚步，站在我和那堆篝火中间，挡住了我的逃跑路线。“可她们却带你来参加伟大仪式，然后把你扔下了。”
“她们去拿点心了。”听我这么说，他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我刚才说的话显然出卖了我。我刚才确实看到有仆人们在推车运送食物，但可能不是运到这里的。
笑容在他脸上多持续了一秒。我从来没在谁脸上看到过如此迷人的笑容，脑袋里也从来没有因此敲响过如此多的警钟。
“点心怕是在很远的地方呢。”他凑得更近，“应该要过好一阵子才会回来。不知在这段时间里，我能否护送你一程？”他从衣袋里抽出一只手，伸向了我。
他没动一根指头就吓退了那些仙灵。“不必了。”我的舌头又重又沉，有点不听使唤。
他朝山谷，也就是鼓声的方向挥了挥手。“那就享受这场仪式吧，尽量别让自己惹上麻烦。”他的眼睛里有光芒闪过，似乎在告诫我所谓“别惹麻烦”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尽管这可能是我冒过最大的风险，我还是脱口问道：“所以你不是暖春王庭的成员？”
他朝我转过身来，每个优雅的动作里都带着致命的力量，但我没有丝毫退却，于是他懒洋洋地对我一笑。“我看起来像是暖春王庭的一分子吗？”言语里带着永生不死者特有的傲慢。他哈哈大笑着继续说道：“不，我并非隶属于高贵的暖春王庭。对此我深表喜悦。”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那里没有面具。
这时我应该走开，把嘴闭上，不再多言。“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那双超凡的眼睛似乎在发光，我不禁后退了一步。“因为今夜，所有牛鬼蛇神都会被放出囚笼，无论它们属于哪个王庭。所以在天亮之前，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还有太多谜题等待解开，但我已经问得够多了——尤其是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残忍。“享受这场仪式吧。”我尽量不动声色地重复着他说的话。
我跑回山谷，一路上惶恐不安，生怕遭到他的背后偷袭。当我混进蜿蜒在洞口的那条长龙时，顿时觉得分外庆幸。那些仙灵仍然在那里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等到我停止战栗，这才打量起聚集在我身旁的那些仙灵。大多数脸上都戴着面具，也有一些，比如刚才那个浑身散发着邪力的陌生人和那三个意图不轨的仙灵，脸上的五官直接暴露在外。这些没戴面具的仙灵要么是自成一派，要么是其他王庭的成员，我无法区分他们的归属。在我环视人群时，我的视线跟远处某个戴着面具的仙灵遇到了一起。他的眼睛褐中带黄，和满头红发一样明亮醒目。另一只眼睛是——金属质地。我们俩同时眨了眨眼，他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瞬间消失不见。一秒钟后，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拖出了人群。
“你疯了吗？”卢西恩的声音在我耳边压过了鼓声。他的脸色像鬼一样苍白。“你在这儿做什么？”
并没有仙灵注意到我们，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洞外小路延伸的方向。“我是想——”还没等我说完，卢西恩就大声地打断了我。
“白痴！”他对我大声吼道，回头朝身后的那些仙灵看了一眼。“没用的人类蠢货。”他没再多说，一把将我甩到肩膀上，像扛着一麻袋土豆似的向前走去。
无论我怎样挣扎叫喊，无论我怎样请求他把我的马牵过来，他都毫不松手，我抬头一看，才发现他在奔跑——而且是在全速狂奔，比任何会动的东西跑得都要快。我感到五脏一通翻滚，赶忙闭紧双目。等到空气变得凉爽平静后，他才停下脚步，鼓声这时离我们已经很远了。
卢西恩把我扔在庭园门厅的地板上，等我稳住心神，才看到他的脸色还是如先前一样苍白。“你这个愚蠢的凡人，”他怒斥道，“我难道没告诉过你，待在屋里别动吗？”卢西恩回头面朝山丘的方向，那里的鼓声响彻云天，密密匝匝，如同狂风暴雨。
“那边又没什么——”
“仪式甚至都还没开始呢！”我这时注意到大滴的汗珠从他脸颊流了下来，他的眼中充满惶恐。“创世之釜在上，万一被塔姆林发现你去了那里……”
“那又如何？”我也大声喊道。我讨厌这种感觉，他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不服管教的孩子。
“那可是伟大仪式！创世之釜啊，煮了我吧！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伟大仪式意味着什么吗？”我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我几乎能看到他皮肤底下的血管在随着鼓声而搏动，召唤他回去加入人潮。“烈火之夜标志着春季正式拉开序幕——在皮西亚和凡人的世界里都一样。”卢西恩说。他虽然语气平和，身体却在微微颤抖。我倚靠着殿堂的墙壁，强迫自己违心地进入一种若无其事的状态。“听着，庄稼的收成就靠我们今晚在卡兰麦上再生的魔法了。”
我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塔姆林在两天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卢西恩打了个哆嗦，仿佛是在甩掉什么看不见的碰触。“我们要通过举行伟大仪式来实现这个目标。每年，皮西亚的七位至高之主都会这么做，因为他们的魔法来自大地，最终也要重归大地——这是一个索取与报答的轮回。”
“仪式究竟要怎么举行呢？”听到我的追问，卢西恩咂了咂舌。
“今夜，塔姆林会让……伟大而可怕的魔法进入他的身体。”卢西恩看着远处的火堆说道。“那魔法会控制他的思想，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把他变成猎手，帮助他完成唯一的使命——找到妙龄之女。通过与妙龄之女结合，魔法将得以释放，渗透到大地之中，滋养出新的生命力，确保来年粮谷满仓。”
我感到两颊火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今夜，塔姆林将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仙灵。”卢西恩接着说，“他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魔法会吞噬他的所有，他只会听命于那个基本命令和需要。”
“妙龄之女是谁？”
卢西恩哼了一声。“时辰不到，谁也不知道她是谁。在塔姆林猎杀白鹿，为仪式准备好祭品后，他会前往那个神圣的山洞，在列队等候的女性仙灵中间找出他今夜的伴侣。”
“什么？”
卢西恩哈哈大笑。“是啊——你身边所有的女性仙灵都是任由塔姆林挑选的对象。被选中可是莫大的殊荣，但是究竟选谁，要由他的直觉说了算。”
“可你也在那儿——还有别的男性仙灵也在。”我的脸颊越来越烫，烫得我开始冒汗。所以这就是那三个可怕的仙灵意图不轨的缘由——在他们看来，既然我去了那里，想必是心甘情愿地遵从他们的计划了。
“啊。”卢西恩笑道，“这个嘛，并非只会有塔姆林一个人参加今夜的仪式。等他做出选择后，我们就能随心所欲了。尽管我们今夜的寻欢作乐不是伟大仪式的一部分，却也能帮助这片大地。”他再次耸肩，像是要甩掉那只无形之手，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岭上。“你真该庆幸被我找到。”他说，“因为他会嗅出你的气味，然后选择你，可是把你带进山洞的却不会是塔姆林。”他与我视线相对，一股寒意袭过我的脊梁。“而且我不认为你会喜欢，今夜与做爱无关。”
我把泛起的恶心咽了下去。
“我该走了。”卢西恩盯着山岭的方向说，“我必须要在他到达山洞之前赶回去——至少要在他嗅出你的气味却又无法在人群中找到你时，尝试阻止他。”
想到塔姆林会逼迫我，想到魔法会夺走他所有的是非廉耻让我反胃，然而听说心里狂野的他会想要我，我感到呼吸变得沉痛。
“今夜待在房间里别出来，菲娅。”卢西恩说着朝花园大门走去。“不管谁来敲门，都把门锁紧。天亮之前，千万别出门。”
不知不觉地，我竟然坐在梳妆台前打起了瞌睡，在鼓声停下的那一刻才醒过来。庭园里静谧无声，我感到一阵魔法力量从我身旁飞掠而过，不由得连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尽管我竭力保持平静，但当我想到那魔法力量的源头时还是羞红了脸，甚至感到胸口一紧。我朝时钟望去，此刻已过凌晨两点。
好吧，他肯定是不慌不忙地享受着那场仪式，这意味着那个女孩可能美艳动人，极富魅力，正对他的胃口。
不知她是否庆幸自己能被选中。也许吧。反正她是自愿到山丘那里去的。再怎么说，塔姆林毕竟是至高之主，能够得到他的青眼可谓是极大的殊荣。塔姆林在我眼里算得上帅气，乃至帅得有些过分。虽然我看不清他的上半张脸，却能看清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那弧度优美的饱满嘴唇，还有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实在是……我倒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房门，看着我设下的陷阱。那真是太荒唐了，仿佛就凭一小截绳索和木头就能挡住这片土地上的魔鬼似的。
我必须动手做些什么才行，于是我小心地拆除了陷阱，随后打开房门，进入廊道。多么滑稽的节日！可笑至极。幸好人类已经抛弃了这些传统。
我走进空荡荡的厨房，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半块面包、一个苹果和一块柠檬塔，接着又拿起一块巧克力饼干，一边咬着一边朝我那间狭小的画室走去。我必须要把某些狂野的画面从脑海中清除出去，哪怕要借着烛光作画，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正当我在走廊上即将转弯时，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从窗外洒进的月光把他脸上的面具映照成了银白色，还有那一头披散开来的金发头戴叶冠，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要去哪儿？”塔姆林的声音有种超脱尘世的味道。
我压下战栗。“吃点夜宵。”当我在他身边时，我总是会分外小心自己的每个动作和呼吸。
他裸露的胸口上涂满了深蓝色的螺旋图案，而且从颜料被抹乱的痕迹来看，我能清楚地判断出他的哪块皮肤被人碰过。我努力不去留意那痕迹顺着他那紧实的腹股沟向下弯曲的走势。
我正要从他身旁经过时，他一把抓住了我，动作快得令我眼花缭乱，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按在墙边。我的手腕被他死死捏住，饼干从我手中滑落。“我闻到了你的气味。”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被涂成深蓝色的胸膛一起一伏，紧贴着我。“我到处找你，可你却不在那儿。”
他浑身散发着魔法的气息。我望着他的眼睛，那里还有残存的魔法力量在闪烁。在那双眼中我看不到仁慈，也看不到那蹩脚的幽默和温柔的责备。我认识的那个塔姆林不见了。
“放开我。”我尽力保持克制，但他却伸出了利爪，嵌进了我手腕上方的木头里。在魔法力量的驱使下，他此刻处于半疯狂的状态。
“是你把我弄疯的。”他咆哮着，那声音震得我脊背直打寒战，震得我胸口生疼。“我到处找你，可你却不在那儿。我找不到你，”他把脸凑得离我更近，我们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只好选了别人。”
我无法逃脱，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想怎么做。
“她要我别对她太温柔了。”他大吼着，利齿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如果换作是你，我会很温柔的。”我颤抖着闭上双眼，每一寸身体都随着他的话语而绷得紧紧的。“我会让你从头到尾呻吟着喊出我的名字，我会慢慢地，慢慢地陪你度过良宵，菲娅。”他如同爱抚似的喊出“菲娅”两个字，炽热的呼吸撩拨着我的耳垂。我微微向后弯曲脊背。
他收回爪子，终于松开了我，我膝盖顿时一弯，使劲抓紧墙壁，让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也不至于伸手去抓他——攻击还是爱抚，我也说不清楚。我睁开眼睛，看到塔姆林还在微笑——像头野兽似的微笑。
“我凭什么要别人用剩下的东西？”我说着推开他。他再次抓紧我的双手，咬住了我的脖子。
我大声尖叫，他的牙齿落在了我肩颈相连处最脆弱的部位。我动弹不得，也无法思考，我的世界此时逼仄得只剩下他的唇齿与我肌肤之间的摩挲。他没有让牙齿扎进我的皮肉，只是微微用力控制住我。他的身体紧紧靠在我身上，既坚实又柔软，使我看见了红色，看见了闪电，使我和他的嘴唇碰撞在了一起。我应该恨他，恨他那场愚蠢的仪式，恨他今夜选择了另一个女人……
他松开了牙齿，用舌头轻轻舔着他刚刚咬过的地方。他的身体没有动，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亲吻着我的脖颈，专注地，霸道地，慵懒地。一股暖流袭遍我的全身，伴随着他一下一下的撞击，伴随着身体的每一分疼痛，我发出了呻吟声。
他猛地抽离。我的皮肤少了遮挡，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我大口喘着气，迎着他的目光。“别再违背我的意思。”他的声音带着深沉的回响，唤醒了所有潜藏在我心底的思绪。
然后，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挺直了脊背。他冲我狂野地一笑，幅度大得使我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脸。
“不要教我应该怎么做。”我还在喘着粗气，掌心传来刺痛。“也别再像头发狂的畜生那样咬我。”
他苦涩地笑出了声。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染上了与暗影中的树叶相同的色彩。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想继续被他的身体撞击，我想要他的唇齿在我裸露的肌肤上、胸口上乃至双腿间游走。无所不在——我渴望他无所不在。那份渴望就快要把我淹死了。
他的鼻孔翕动着，他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察觉到了那正在冲击我身体和感官的灼热而狂野的欲望。他的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
他再次发出一声咆哮，低沉、无奈而凶狠，随后缓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