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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天际繁星

我爱妳,于是掌握时机,将心愿用繁星写于天际。

──T‧E‧劳伦斯

(英国军官作家,即「阿拉伯的劳伦斯」)

  ❖

  缕缕轻烟裊裊上升,在清朗的空中画出黑色条纹。杰斯独自坐在小丘上俯瞰墓园,双手挥着膝盖,看着黑烟直入天际。他还是感到一点讽刺:那毕竟是来自他父亲的遗骸。

  由他所坐之处可以看见被烟与火燄遮掩的停尸架,以及旁边围着的一小群人。他从这里就可以认出乔瑟琳的明亮头发,旁边站着路克,手扶着她的背。乔瑟琳的头转向一边,避开燃烧的柴堆。

  杰斯本来也可能是那群人之一,如果他想要的话。他这两天都在医院里,他们只有今天早上让他出来,部分原因是让他参加华伦泰的丧礼。但他只走到停尸架前的半路上,看着那堆白如骨头的木柴,他明白自己无法再前进,于是转身走上山丘,离开送丧的队伍。路克曾唤过他,但杰斯没有回头。

  他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围聚在停尸架前,看着一身灰白色的派屈克‧潘哈洛将柴火点燃。这是他这星期第二次观看火葬,但麦克斯的尸体小得令人心痛,而华伦泰身形魁梧──即使双臂交放胸前平放在那里,一手握着天使刃,仍显得很大。他的眼睛依习俗用白丝绸绑着。杰斯想着,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很妥善地处理。

  他们没有埋葬赛巴斯钦。有一群闇影猎人回到谷地去,但是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他们告诉杰斯说是被河水冲走了,不过他仍心存怀疑。

  他在人群中搜寻着克莱莉,但是她不在里面。自从上次在湖边之后已经快两天了,他想念她的程度宛如感觉身体缺了某一部分。他们没有见面并不是她的错。那天晚上她担心他没有体力经由「门户」回到艾岚坎迪,结果也证明她是对的。等第一批闇影猎人找到他们时,他已经进入迷糊的无意识状态。第二天他在市区的医院醒来,马格努斯在旁边带着古怪的神情看他──也许是关切,也许是好奇,马格努斯是很难让人搞懂的。马格努斯告诉他说,虽然天使将杰斯的身体治好了,但他的精神与心灵仍疲倦得只能靠休息才能恢复。无论如何,他现在感觉好多了,正及时赶上丧礼。

  一阵风刮起,将烟吹散,他看见远处艾岚坎迪的闪亮高塔又恢复了往日的光采。他并不完全确定自己坐在这里观看父亲火化究竟有什么用,也不确定自己如果在下面一起吊丧时要对华伦泰说什么告别语。你从来不是我真正的父亲,他可能会说,或者你是我唯一所知的父亲。这两者都同样是真话,不管有多矛盾。

  杰斯在湖边刚睁开眼时──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又活了──他只能想到克莱莉,躺在不远处的染血沙地上,眼睛闭着。他非常惶恐地爬过去,以为她受伤了,甚至死了──然后见到她睁开眼睛,他又只能想到她并没有受伤,没有死。一直到其他人赶来将他扶起,并为眼前景象惊呼出来之时,他才看见华伦泰的身体倒在湖畔,才感觉彷彿腹部挨了一记。他已经知道华伦泰死了──杰斯本来就想杀死他──然而,不知怎么的,这一幕竟让他感觉痛苦。克莱莉用悲伤的眼睛望着他,他也知道即使她恨华伦泰,也没有理由不恨,她还是与杰斯同样心有戚戚焉。

  他半闭着眼睛,一幕幕景象由眼底闪过:华伦泰将他从草地上一把抱起,在湖上抱着他站在船头教他如何保持平衡。还有比较黑暗的记忆:华伦泰的手挥过他的脸颊,一只死鹰,以及在威兰家地窖里被锁住的天使。

  「杰斯。」

  他抬起头。路克站在旁边,背后的阳光衬出黑色的身影。他一如往常穿着牛仔裤与法兰绒衬衫──并未因参加丧礼而穿白衣。「结束了,」路克说道,「仪式结束了。很简短。」

  「我不确定。」杰斯将手指插到身边的地上,感受指尖摩擦着泥土的痛感。「有没有谁说什么?」

  「只是一些平常说的话。」路克缓缓在杰斯身边坐下,同时微微痛缩一下。杰斯没有问他战况,也并不真想知道。他知道结束得比大家预期的快──华伦泰一死,他召来的那些恶魔就纷纷奔逃,像雾见到阳光就散了一般。但那并不表示当晚没有人伤亡。这几天来,并不是只有华伦泰一个人的尸体焚化。

  「克莱莉没有──我是说,她没有──」

  「来参加丧礼?没有,她不想来。」杰斯感觉路克正斜瞄着他。「你没有见过她?自从──」

  「没有,从离开湖边之后就没有,」杰斯说道,「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让我离开医院,而且我得来这里。」

  「你不一定要来,」路克说道,「你可以不来的。」

  「我想来,」杰斯承认道,「不管这代表什么。」

  「丧礼是为活人举行的,杰斯,不是为了死人。华伦泰对你比对克莱莉更像父亲,即使你并不是亲生的。只有你必须跟他告别,只有你会想念他。」

  「我以为我是不准想念他的。」

  「你从来不认识史蒂芬‧海隆戴尔,」路克说道,「而且你到罗伯‧莱特伍家时已经不是小孩了。华伦泰是你童年时期的父亲,你应该会想念他的。」

  「我一直在想霍奇,」杰斯说道,「在加德那里,我一直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仍以为自己有一部分是恶魔──而他一直说他没告诉我是因为他不知道。我以为他在说谎,但现在我知道他是说真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有一个海隆戴尔家的孩子还活着。我到『学院』的时候,他不确定我是华伦泰的哪个儿子,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而我两者都有可能,也许是恶魔,也许是天使。关键在于,我想他始终都不知道,一直到后来在加德见到强纳森,他才明白。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尽量应付我,一面等着华伦泰再度现身。那真的需要有很大的信心──你认为呢?」

  「没错,」路克说道,「我想。」

  「霍奇说他以为不管血缘怎么样,教养可能会造成不同。我则一直想着──要是我留在华伦泰身边,要是他没有将我送到莱特伍家,我是不是会变成像强纳森一样?我是不是现在就会那样?」

  「那有关系吗?」路克说道。「你现在这样是有理由的。要是你问我,我会认为华伦泰把你送到莱特伍家,是因为他知道那样对你最好。或许他另有理由,但你无法否认一个事实,就是他把你送到一个他知道会爱你并且用爱心抚养你的人家。那可能是少数几件他真正为别人所着想的事之一。」他拍一下杰斯的肩膀,这个近乎父亲的态度几乎令杰斯笑出来。「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

  克莱莉站在伊莎贝房间的窗口,往外望着艾岚坎迪天际的黑烟,彷彿有一只脏手把窗子抹黑了。她知道,今天他们要给华伦泰火葬,要焚化她的父亲,就在大门外的墓地那里。

  「妳知道今天晚上有庆祝会吧?」克莱莉转过身,看见伊莎贝在身后,手中举着两件衣服,一件蓝色,一件铁灰色。「妳想我应该穿哪一件?」

  克莱莉想,对伊莎贝而言,选衣服永远都有疗伤作用。「蓝色的。」

  伊莎贝将两件洋装都放到床上。「妳要穿什么?妳会去吧?」

  克莱莉想起阿玛提丝衣橱底层的那件银色洋装,上面有着可爱的薄纱。但阿玛提丝大概不会借给她穿。

  「我不知道,」她说道,「大概是牛仔裤跟我的绿外套吧。」

  「无聊。」伊莎贝说道。她瞄一眼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看书的爱兰。「妳不觉得那很无聊吗?」

  「我想妳应该让克莱莉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爱兰连头都没抬。「再说,她又不是要为什么人而穿。」

  「她要为了杰斯而穿,」伊莎贝说道,彷彿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且她也应该这样。」

  爱兰抬起头,困惑地眨着眼睛,然后笑了。「噢,对了。我一直忘记。知道他不是妳哥哥,感觉一定很怪吧?」

  「不会,」克莱莉坚定地说道,「想到他是我哥哥才奇怪。现在这种感觉──才对。」她又朝窗外望过去。「从我第一次发现之后见到他起,从我们回到艾岚坎迪之后起就这样。」

  爱兰说:「那真奇怪。」

  「不奇怪。」伊莎贝说道,同时对爱兰使个眼色,但爱兰似乎没有注意。「他一直在医院里,今天才出来。」

  「他没有马上来看妳?」爱兰问着克莱莉。

  「他不能来,」克莱莉说道,「他得去参加华伦泰的丧礼。他不能错过。」

  「或许,」爱兰愉悦地说道,「又或许他对妳不再有兴趣了。我是说,现在已经没有禁忌了。有的人只想得到他们得不到的东西。」

  「杰斯不会,」伊莎贝连忙说道,「杰斯不是那种人。」

  爱兰站起身,将书放到床上。「我应该去换衣服了。和妳们晚上见囉?」说完,她就轻轻哼着歌走出去了。

  伊莎贝看着她走开,摇了摇头。「妳想她是不是不喜欢妳?」她说道。「我是说,她是不是在嫉妒?她似乎对杰斯有兴趣。」

  「哈!」克莱莉觉得很有意思。「不是,她对杰斯没有兴趣。我想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谁知道呢,说不定她讲得对。」

  伊莎贝将发夹取下,让头发垂下来披在肩上。她穿过房间,跟克莱莉一起站在窗口。恶魔塔后方的天空现在清晰起来,那些烟不见了。「妳认为她说得对吗?」

  「我不知道。只能问杰斯。我想今天晩上会在派对上看到他吧,或者该说是庆祝会之类的。」她抬眼看伊莎贝。「妳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吗?」

  「会有游行,」伊莎贝说道,「还有烟火,大概吧。音乐、跳舞、比赛之类的。就像纽约的大型街头嘉年华。」她望着窗外,神情充满渴望。「麦克斯会很喜欢的。」

  克莱莉伸手摸着伊莎贝的头发,就像摸自己妹妹的头发一样。「我知道他会的。」

  ❖

  在运河边的这座房子前,杰斯得敲两次门才听见有匆忙的脚步声赶来应门。他的心开始狂跳,看见开门的是阿玛提丝‧海隆戴尔讶然瞪着他,他的心跳又平静下来。她已经是一副准备好去参加庆祝会的模样:穿着灰色长洋装,灰白的发际露出白色的金属耳环。「什么事?」

  「克莱莉──」他说道,然后又住口,不确定究竟该怎么说。他的口才跑到哪里去了?别的不说,他向来也都是伶牙俐齿,现在却觉得好像整个人被挖空,所有的俏皮字眼全不见了。「我想知道克莱莉在不在,我希望跟她谈一下。」

  阿玛提丝摇摇头,先前的茫然神情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令他紧张不已的专注打量。「她不在。我想她跟莱特伍家人在一起。」

  「噢。」他很惊讶自己竟会这么失望。「对不起打扰妳了。」

  「没有打扰。事实上,我很高兴你来,」她急忙说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谈一下。请进,我马上就好。」

  杰斯走进去,她则消失在走道尽头。他奇怪她会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谈。搞不好是克莱莉决定不想再跟他有瓜葛,要阿玛提丝传话。

  阿玛提丝很快就回来了,并没有拿着什么像纸条的东西,令杰斯松了一口气,但是却拿着一个小金属盒,做得相当小巧,上面还有鸟的图案。「杰斯,」阿玛提丝说道,「路克告诉我说你是史蒂芬的儿子──史蒂芬‧海隆戴尔是你的父亲。他把整个经过告诉我了。」

  杰斯点点头,他只能做出这个反应。这个消息流传得很慢,他也喜欢这样,希望能在全伊德瑞斯的人都知道并且一直盯着他瞧之前,他已经回到纽约去。

  「你知道,我在你母亲之前嫁给史蒂芬。」阿玛提丝继续说道,声音紧绷,彷彿说出来很痛苦。杰斯瞪着她──这是关于他母亲的事吗?她是不是恨他,因为他令她想起一个在他出生之前就死了的女人?「在现在所有还活着的人之中,我大概是最了解你父亲的。」

  「嗯,」杰斯说道,真希望自己身在别处,「我确信如此。」

  「我知道你对他的感觉一定很复杂。」她说道,他有点惊讶,因为确贸如此。「你并不知道他,他没有抚养你,你甚至长得也不太像他,除了金头发之外──但是你这双眼睛,我不知道你是从谁身上遗传的。我也许有一点疯狂,会说这种话来烦你。或其实你并不想知道史蒂芬的事,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要是他知道你──」她把盒子塞向他,差一点使他惊讶得要往后跳开。「这些年来我还留着一些他的东西,他写的信,照片,族谱,他的巫光石。或许你现在没有问题,但说不定有一天会有。到时候──等你有问题的时候,至少手头有这些东西。」她静立在那里,将盒子递给他,彷彿在把一样珍贵的东西交给他。杰斯不发一言地接过来,感觉很重,金属摸起来凉凉的。

  「谢谢妳。」他说道。他只能这么说。他犹豫一下,然后说:「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什么事?」

  「如果史蒂芬是我父亲,那么审问官──伊穆珍──就是我的祖母了。」

  「她是……」阿玛提丝停了一下,「很难相处的女人,但是没错,她是你的祖母。」

  「她救了我一命。」杰斯说道。「我是说,有很长一段时候她好像对我恨之入骨,可是后来她看到这个,」他把上衣领口拉开,让阿玛提丝看他肩上的星状白疤,「然后她就救了我。但是我的这个疤对她有什么意义呢?」

  阿玛提丝瞪大了眼睛。「你完全不记得这个疤是怎么弄的吗?」

  杰斯摇头。「华伦泰说是我小时候受伤弄到的,而我太小,不记得了,但是现在──我想我不相信他。」

  「这不是伤疤,而是胎记。有一个关于它的古老家族传说,说是第一个变成闇影猎人的海隆戴尔家人在梦中见到天使,天使摸了一下他的肩膀,他醒来就发现肩膀上有这样的记号,他的后代也都有。」她耸耸肩。「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但确实每个海隆戴尔家人都有,你父亲也有一个,在这里。」她摸一下自己的右上臂。「他们说这表示你接触过天使,以某种方式受到祝福。伊穆珍一定是看见这个记号,猜到了你真正是谁。」

  杰斯瞪着阿玛提丝,却对她视而不见:他看见的是那天晚上在船上,在漆黑的甲板上,审问宫倒在他的脚边死去。「她对我说了一些话,」他说道,「在她快死的时候。她说:『你的父亲会以你为傲。』我以为她是故意讥讽,以为她是指华伦泰……」

  阿玛提丝摇着头。「她是指史蒂芬,」她轻声说道,「而且她说得对,他一定会的。」

  ❖

  克莱莉推开阿玛提丝家的前门然后走进去,想着自己对这个房子竟这么快就熟了起来。她不再需要努力回想要怎么走到前门,或者怎样轻轻转一下卡住的把手再推开。运河上反映的阳光也很熟悉,就跟隔着窗户看艾岚坎迪一样。她几乎可以想象住在这里的情景,几乎可以想象自己把伊德瑞斯当成家的样子。她也猜想着自己最先会开始怀念什么。外带的中国菜?电影?城中漫画屋?

  她正要走上楼梯时,听见客厅里传出她母亲的声音──尖锐,又有一点激动。但乔瑟琳会有什么事烦心呢?现在所有的事都没问题了,不是吗?克莱莉想也不想就贴在客厅旁边的门上听了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你要留下来?」乔瑟琳说道。「你是说你都不再回纽约了吗?」

  「他们要我留在艾岚坎迪,在『议会』里代表狼人,」路克说道,「我告诉他们我今天晚上会让他们知道。」

  「不能让别人去吗?在伊德瑞斯这里的一个狼人族领袖?」

  「只有我这个狼人族领袖也当过闇影猎人,所以他们才问我。」他叹一口气。「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乔瑟琳。我应该留下来监督到底。」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如果你觉得如此,那么当然你应该留下。」乔瑟琳终于说道,但声音听起来并不太肯定。

  「我得把书店卖掉,把一些事情处理好。」路克声音粗哑。「我也不是马上就要搬。」

  「我可以处理。你做了那么多事……」乔瑟琳似乎不再有力气保持轻快的口气。她的声音变小,最后变成长久的沉默,让克莱莉听得真想咳嗽一下然后走进客厅让他们知道她回来了。

  一会儿之后,她很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听着,」路克说道,「我有很久都在想着要告诉妳,但是一直都没有说。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因为我就是这个样子。妳一直都不希望让克莱莉过这种生活,但现在她知道了,所以我猜也没什么不同,所以我还是告诉妳吧。我爱妳,乔瑟琳,我爱妳二十年了。」他停了下来。克莱莉拉长耳朵想听母亲怎么回应,但乔瑟琳依然沉默。终于路克又说起来,声音听来沉重。「我必须回『议会』告诉他们说我要留下来。我们不必再提这件事。只是憋了这么久终于说出口,我感觉好过多了。」

  克莱莉背贴着墙,只见路克垂着头走出客厅,经过她面前却似乎根本没看见她。然后他打开前门,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茫然瞪着反映着阳光的运河。然后他就走了,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

  克莱莉站在原处,背靠着墙。她好为路克难过,也为母亲难过。看来乔瑟琳真的不爱路克,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就像她跟赛门一样,只不过她想不出路克与她母亲还有机会,如果他要留在伊德瑞斯的话。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正想转身走进客厅,又听见厨房门打开,又有一个人在说话,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也有一点泄气。是阿玛提丝。

  「对不起,我偷听了你们讲话,但我很高兴他要留下,」路克的姊姊说道,「不是因为他会离我近一点,而是因为这给他机会忘记妳。」

  乔瑟琳的语气像在自卫。「阿玛提丝──」

  「已经有好久了,乔瑟琳,」阿玛提丝说道,「如果妳不爱他,就应该放他走。」

  乔瑟琳沉默着。克莱莉真希望能看见母亲的表情──她看起来很悲伤吗?生气?认命?

  阿玛提丝轻呼一声。「除非──妳爱他?」

  「阿玛提丝,我不能──」

  「妳爱他!真的!」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好像是阿玛提丝在拍手。「我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不重要。」乔瑟琳语气很疲倦。「那样对路克不公平。」

  「我不想听。」接着是一阵窸窣声,然后乔瑟琳出声抗议,克莱莉不知是否阿玛提丝真的出手拉着她母亲。「如果妳爱他,现在就去告诉他。快去,赶在他去『议会』之前。」

  「可是他们要他当『议会』成员!而且他想要──」

  「路西恩想要的,」阿玛提丝坚定地说道,「就是妳。妳跟克莱莉,他想要的一直就是这个。快去。」

  克莱莉还没有机会移动,乔瑟琳就冲出来到了甬道上,正要往门口走──然后看见了克莱莉贴靠在墙上。她惊讶地掩口停下脚步。

  「克莱莉!」她听起来彷彿在努力想让声音爽朗愉快,却彻底地失败了。「我没看到妳在这里。」

  克莱莉站直身子,伸手抓住门把,然后把门打开,明亮的阳光照进屋里。乔瑟琳被强烈的阳光照得眼睛猛眨,但仍盯着女儿。

  「如果妳不去追路克,」克莱莉说道,而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我,会亲手,杀了妳。」

  一时之间,乔瑟琳神情错愕,然后她露出笑容。「好吧,」她说道,「既然妳这么说的话。」

  转眼之间她已经走到外面,沿着运河旁边的路一直往公约大殿走去。克莱莉将门在身后关起来,背靠在门上。

  阿玛提丝从客厅出来,从她面前跑去靠在窗台上,焦急地望着窗外。「妳想她能在他到大殿之前赶上他吗?」

  「我妈妈一辈子都在追着我跑,」克莱莉说道,「她的动作很快。」

  阿玛提丝转头对她笑。「噢,我想起来了,」她说道,「杰斯来找妳。我想他是希望今天晚上跟妳在庆祝会上见面。」

  「是吗?」克莱莉若有所思地说道。最好还是问一下。不试试就没有机会。「阿玛提丝──」她说道。路克的姊姊转身好奇地看着她。

  「什么?」

  「妳那件银色洋装,在箱子里的,」克莱莉说道,「能不能借我?」

  ❖

  克莱莉穿过市区朝莱特伍家再走回去时,街上已经开始出现人潮。现在是黄昏时刻,华灯初上,空气中泛着一团苍白的光芒。墙上的篮子里垂挂着一束束很熟悉的白花,使空气里充满香气。她经过的门上也亮着暗金色符印,象征着胜利与欢庆。

  街头出现的闇影猎人都不再身着劲装,而是各式华丽服饰,从现代的到仿历史服装都有。这天晚上特别热,所以很少人穿外套,但有许多女性穿着舞会长礼服,长长的裙子在街上扫过。她转到莱特伍家的街上时,一个黑长的身影在前方穿越马路,她看出是拉斐尔,与一个穿着红色鸡尾酒洋装的黑发女子手牵手走在一起。他回头笑看克莱莉,那个笑容令她微起寒颥,不禁心里想着异世界人确实异于常人,有时候挺吓人的。或许如果每件事都很吓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不过,她对拉斐尔仍心存怀疑。

  莱特伍家的前门是开着的,有几人已经站在外面的路上。玛蕾西与罗伯‧莱特伍在那里与另外两个大人聊天,他们转过身时克莱莉讶然发现是爱兰的父母潘哈洛夫妇。克莱莉经过他们旁边时,玛蕾西带笑看着她。玛蕾西穿着暗蓝色丝质套装,头发梳到后面用一根银色细带束起,看起来非常高雅。她与伊莎贝好像,克莱莉差一点想伸手搭在她肩上。玛蕾西虽然在笑,但仍似乎有一点悲伤,克莱莉想着,她也在想麦克斯,就跟伊莎贝一样,在想着他会有多喜欢这情景。

  「克莱莉!」伊莎贝跳下前门台阶,黑发在身后飞扬。她穿的不是稍早给克莱莉看的那两件衣服,而是漂亮得出奇的贴身金缎洋装,有如合起的花瓣,脚上是细跟凉鞋,克莱莉想起伊莎贝曾说有多喜欢她的脚后跟,心里不禁笑起来。「妳看起来漂亮极了。」

  「谢谢。」克莱莉不自然地扯一下自己银色洋装的半透明料子,这大概是她所穿过最女人味的衣服了,肩膀裸露,总让她觉得头发刺得痒痒的,好不容易才克制加上一件毛衣或有帽兜上衣的念头。「妳也是。」

  伊莎贝倾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杰斯不在这里。」

  克莱莉站直身子。「那在哪里──?」

  「亚历克说他可能在广场上,就是要放烟火的地方。很抱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

  克莱莉键嫌肩,试着掩饰失望之色。「没关系。」

  亚历克与爱兰从屋子里挤出来,站在伊莎贝后面。爱兰穿着一件鲜红色洋装,使她头发更显黑亮。亚历克则一副平常打扮,一件毛衣与黑长裤,不过克莱莉必须承认至少那毛衣上面并没有明显的破洞。他含笑看着克莱莉,而她讶然想着,他确实看起来不同,神采亮了起来,彷彿卸下了肩上重担。

  「我从来没参加过有异世界人在场的庆祝活动。」爱兰说道,同时有些紧张地朝街上望过去,只见一个仙灵女孩将长发上面编上花朵──不对,克莱莉想着,她的头发就是花朵,还用细致的绿总子串在一起。那个仙灵女孩从门前挂的花篮里摘下一些白花,若有所思地看着,然后将花吃了下去。

  「妳会爱死的,」伊莎贝说道,「他们真的知道怎样庆祝。」她对着开始走向广场的父母摆摆手,克莱莉仍在拚命忍住用双臂遮住上半身的冲动,结果只能将双臂交抱胸前。这件洋装像随风而起的烟在她脚边转着,她又想起稍早在艾岚坎迪上方飘升的黑烟,不禁打了一个颤。

  「嘿!」伊莎贝喊道,克莱莉抬头一看,只见赛门与梅雅从街上走来。她有大半天没有见到赛门了,他到大殿那里去观察『议会』初议,因为他说,他很好奇他们会选谁代表吸血鬼的席位。克莱莉无法想象梅雅穿起女孩打扮的样子,而确实她也仍穿着松垂的迷彩长裤与黑色T恤,T恤上面还写着「选择你的武器」,字的下面有着骰子的图案。那是电玩家的上衣,克莱莉想着,不知梅雅是否真的是玩家,还是只为了打动赛门。如果是后者,这个选择倒不错。「你们是要去天使广场吗?」

  梅雅与赛门承认没错,于是他们就结伴一起走过去。赛门刻意落后,走在克莱莉旁边,两人默默走着。只要能再次接近赛门就好──回到艾岚坎迪之后她第一个想见的就是赛门,当时她紧紧抱着他,很高兴他还活着,然后摸着他额头上的记号。

  「它有没有用?」她问道,急着想听他说她并未徒劳无功。

  「它救了我。」他只是这样答道。

  「我希望能把它消掉,」她说道,「我自己知道这可能会让你怎么样。」

  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先等等看,」他说道,「我们会知道的。」

  然后她一直很仔细地注意他,但必须承认那个符印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可见的影响。他看起来还是跟平常一样,就像赛门,只不过头发梳的方式不太一样,略微遮住了那个记号,若是不知情的话根本就不会猜到底下有什么。

  「会议怎么样?」这时克莱莉问着他,一面打量他有没有刻意为这个庆祝会打扮。结果没有,但也不能怪他,他也只有一条牛仔裤与一件T恤。「他们选了谁?」

  「不是拉斐尔,」赛门说道,听起来似乎很为之高兴,「是别的吸血鬼,用假名的,叫什么『夜影』之类的。」

  「你知道吗,他们问我愿不愿意为新议会蛮一个标志,」克莱莉说道,「这是很光荣的事,我就说好。新标志的中央要是『议会』的符印,周围是四个异世界族群的象征,月一充代表狼人,而我在想用幸福草代表仙灵,一本咒语书代表巫师,可是我想不出来要用什么代表吸血鬼。」

  「一副獠牙如何?」赛门建议道。「或许上面还滴着血。」他把牙齿露出来。

  「谢啦,」克莱莉说道,「你真是帮忙。」

  「我很高兴他们问妳,」赛门说道,现在比较正经一点了,「只有妳配得上这种荣誉。事实上,妳应该得奖章才对。妳做了那么多事,联盟符印等等。」

  克莱莉耸耸肩。「我不知道。我是说,毕竟,真正的仗只打了十分钟,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帮了多少忙。」

  「我也在战场上,克莱莉,」赛门说道,「虽然也许只有十分钟,却是我这辈子最可怕的十分钟。我真的不想谈。但我要说的是,即使在那十分钟内,如果不是妳的话,还会死更多人。再说,战争也只是一部分而已,要不是妳的帮忙,也就不会有新议会。我们就还是互相仇恨的闇影猎人与异世界人,不会有闇影猎人与异世界人一起参加庆祝会。」

  克莱莉感觉喉头哽咽,只能眼睛直盯着前方拚命忍住泪。「谢谢你,赛门。」她迟疑一下,简短得换作别人都不会注意到,但赛门注意到了。

  「怎么了?」他问道。

  「我只是在想我们回家以后要怎么办,」她说道,「我是说,我知道马格努斯会处理你妈妈那边,让她不会因为你不在而吓坏了,可是──学校呢?我们缺了一堆课,而我根本不知道……」

  「妳不会回去的,」赛门平静地说道,「妳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妳是闇影猎人了,会在『学院』里面完成教育。」

  「那你呢?你是吸血鬼,而你还是要回学校?」

  「是呀,」赛门说道,这颇令她惊讶,「我要回去。我要过正常生活,尽可能地生活。我要念高中、大学,什么都要。」

  她捏一下他的手。「那你就应该去。」她含笑看着他。「当然啦,你在学校露面的时候大家都会吓一跳。」

  「吓一跳?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比离开之前性感多了。」她耸耸肩。「真的。一定是因为吸血鬼的缘故。」

  赛门一脸困惑。「我现在很性感?」

  「当然啦。我是说,你看看她们两个,她们都完全迷上了你。」她指着前面两呎外并肩走着的伊莎贝与梅雅,她们正在交头接耳。

  赛门抬眼望着她们,克莱莉几乎可以发誓他脸红了。「她们有吗?有时候她们会一起说悄悄话,眼睛瞪着我。我完全没有概念她们在做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克莱莉咧嘴笑着。「可怜的你,有两个漂亮女孩为你争风吃醋。你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好吧,那么妳告诉我要选哪一个。」

  「我才不要。这得由你决定。」她又压低声音。「听着,你爱跟谁约会就跟谁约会,我完全支持你,全心全意支持,我的中间名字就叫做『支持』。」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妳从来不告诉我妳的中间名字是什么,我就知道会是妳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克莱莉不理他。「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我知道女孩子是怎样的,知道她们不喜欢男朋友有红粉知己。你要跟我保证,不会跟我完全一刀两断,我们还会偶尔在一起。」

  「偶尔?」赛门摇着头。「克莱莉,妳疯了。」

  她的心一沉。「你是指……」

  「我是指我绝对不会和要我跟妳一刀两断的女孩约会,这是没得商量的。这么好的人妳想要独占?」他指着自己。「哼,我最好的朋友也要一起来。我不会把妳排除在生活之外的,克莱莉,就像我也不会把右手割下来当情人节礼物。」

  「恶心,」克莱莉说道,「你一定要这样吗?」

  他咧嘴笑着。「一定。」

  ❖

  天使广场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白亮的大殿矗立在广场的另一头,被中央冒出来的一丛大树遮住了一部分。那些树显然是魔法的产物──不过,克莱莉想起马格努斯在曼哈顿能够一眨眼就移动家具与咖啡杯,所以说不定这些都是真的,移植过来的。这些树几乎跟恶魔塔一样高,银色树干上缠着缎带,绿网般的枝叶间挂着彩色灯饰。整个广场上瀰漫着白花的香气、烟味与树叶味,外围摆着桌子与长凳,成群的闇影猎人围聚在桌边畅饮谈笑。然而笑声之外,庆祝的气氛中也夹着一点。穆──一种悲喜交集的意味。

  广场周边的商店都是门户大敞,里面的灯光照到外面的地面上。参加庆祝会的人川流不息地拿着杯盘食物,以及装着酒与彩色液体的高脚杯。赛门扬起眉毛,看着一个水妖走过,手里拿着一杯蓝色液体。

  「这不像马格努斯的派对,」伊莎贝安慰着他,「每样东西都很安全,可以放心喝。」

  「应该?」爱兰看起来有点担心。

  亚历克看向那座迷你森林,蓝色眼睛反映着树上的彩灯。马格努斯站在一棵树下,跟一个有着如云褐发的白衣女孩讲话。马格努斯朝他们望过来时,那个女孩也回头看着,克莱莉与她目光遥遥相接片刻,她看起来有点眼熟,但克莱莉想不起来是谁。

  马格努斯朝他们走过来,那个女孩则溜到树影间不见了。他穿得像维多利亚时期的绅士,黑色长外套配上深紫色背心,口袋上露出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很漂亮的背心。」亚历克含笑说道。

  「你要不要一件同样的?」马格努斯问道。「当然,顔色随你选。」

  「我不太在乎服装。」亚历克抗议道。

  「我就爱你这一点,」马格努斯说道,「不过我也爱你,或许,有一套名家设计的服装。你说如何?杜嘉班纳(Dolce &Gabbana)?杰尼亚(Zengna)?亚曼尼?」

  亚历克结巴起来,伊莎贝笑了,马格努斯乘机凑到克莱莉耳边。「公约大殿的阶梯上。快去。」

  她想谢谢他,但他已经转头跟亚历克他们讲话去了,而且她也有一种已知的感觉。她离开前捏一下赛门的手腕,他转头对她一笑,然后又转回去跟梅雅讲话。

  她穿过森林的外缘,横过广场,穿行于众多暗影间。这些树一直接到大殿的阶梯边,也许因为这样,阶梯上几乎没有人,不过也不是净空。克莱莉朝门口瞧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根柱子旁的暗影中。她的心跳加快了。

  杰斯。

  她得拎起裙子才能爬上阶梯,还颇担心会把细致的衣料扯破。她走向杰斯时,真希望自己穿的是平常的衣服。杰斯背靠着柱子而坐,瞪着外面的广场,身上穿的是他最最凡人的衣服──牛仔裤、白上衣与黑夹克。她想着,这是她认识他以来他似乎第一次没有带任何武器。

  她突然感觉自己太盛装了,在离他一段距离之处站定,突然不确定要说什么。

  杰斯彷彿感觉到她在那里,抬起头来。她看见他腿上放了一个东西,一个银色的盒子。他的面容疲倦,眼底有黑影,淡金色的头发凌乱。他瞪大了眼睛。「克莱莉?」

  「还会是谁?」

  他没有笑。「妳看起来不像妳。」

  「是这件衣服的关系。」她不自在地用手抚着身上的衣料。「我通常不会穿得这么……漂亮。」

  「妳向来都很漂亮。」他说道,她想起他第一次说她漂亮的时候,是在「学院」的温室内。当时他不象是在恭维,彷彿是就事论事,就跟她是红头发、喜欢这里一样。「但是妳看起来──好遥远,好像我无法碰妳。」

  她过来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隔着衣服料子,石阶感觉冰冷得很。她对他伸出手,她的手隐约在微微发抖。「碰我,」她说道,「如果你想要的话。」

  他接过她的手,在脸颊上贴了一会儿,然后放回她的腿上。克莱莉轻轻发着抖,想起爱兰在伊莎贝房间里讲的话。或许他对妳不再有兴趣了。我是说,现在已经没有禁忌了。他说她看起来很遥远,但他的眼神却远得像天上的银河。

  「盒子里面是什么?」她问道。他仍一只手紧抓着那个银色方盒。盒子看起来很昂贵,上面雕刻着精细的鸟图案。

  「我今天稍早去阿玛提丝那里找妳,」他说道,「但是妳不在,所以我就跟阿玛提丝谈了一下。她把这个给我。」他指着盒子。「这是我父亲的。」

  一时之间,她只是不解地看着他。这是华伦泰的?她想着,然后一惊,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了,」她说道,「阿玛提丝跟史蒂芬‧海隆戴尔结过婚。」

  「我一直在看里面的东西,」他说道,「信,记事。我以为看过以后,或许会觉得跟他有一点联系,某种东西会从纸上面跳出来,对我说,对了,这就是你的父亲。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几张纸,谁都写得出这些东西。」

  「杰斯。」她轻声说道。

  「还有一件事,」他说道,「我现在没有名字了,对不对?我不是强纳森‧克里斯多夫──那是别人。但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

  「是谁叫出杰斯这个小名的?是你自己想的?」

  杰斯摇摇头。「不是。华伦泰一直都叫我强纳森,我刚到『学院』时他们也是这么叫我。我从来就不应该认为自己的名字是强纳森‧克里斯多夫,妳知道──那是出于意外。我在我父亲的日记上看到这个名字,但他指的不是我,他记录的不是我的进展,而是赛巴──是强纳森的。所以我第一次告诉玛蕾西说我的中间名字是克里斯多夫时,她说她记错了,克里斯多夫是麦可儿子的中间名字。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但从那时起她就叫我杰斯,彷彿想给我一个新名字,一个属于她的、属于我在纽约的生活的名字。我也喜欢这个名字。我从来就不喜欢叫强纳森。」他用双手转动着盒子。「我怀疑玛蕾西是否知道或者猜到,但又不想知道。她爱我……而她不想要相信。」

  「所以她发现你是华伦泰的儿子时她那么难过,」克莱莉说道,「因为她以为自己应该知道,也确实知道一点。但我们对自己所爱的人向来不想栢信那种事。还有,杰斯,她对你也看对了。她看对了你真正是谁。所以你确实有一个名字,就是杰斯。这个名字不是华伦泰给的,是玛蕾西给的。一个名字,你的名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是由爱你的人所取的。」

  「姓什么呢?」他说道。「杰斯‧海隆戴尔?」

  「噢,拜托,」她说道,「你是杰斯‧莱特伍。你知道的。」

  他抬眼与她互视,浓密的睫毛使金眼变暗了一点。她想着,他看起来不太遥远了,不过或许是她在想象。

  「也许你跟自认的是不同的人,」她继续说下去,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谁都不会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单是发现史蒂芬是你的亲生父亲,并不会使你自动爱他,你也不必爱他。华伦泰不是你真正的父亲,但并不是因为你跟他没有血缘。他不是你真正的父亲,因为他的行为不像父亲,他没有照顾你。一直都是莱特伍夫妇在照顾你,他们是你的家人,就像妈妈跟路克是我的家人一样。」她伸手摸他的肩膀,然后又把手收回。「很抱歉,」她说道,「我一直在对你说教,你大概是想一个人在这里清静一下。」

  「妳说得对。」他说道。

  克莱莉感觉无法呼吸。「好吧,那么,我走了。」她站起身,却忘记将裙子提起来,差一点踩到裙边。

  「克莱莉!」杰斯把盒子放下,连忙爬起身。「克莱莉,等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我想一个人清静,我是指妳对华伦泰的事说对了──关于莱特伍家人的事。」

  她转身看着他。他半身在暗处,半身在亮处,下方的彩灯在他的脸上投射出奇怪的图案。她想起第一次看到他时,觉得他像一只狮子,美丽而有致命危险。现在他看起来不一样了,从前那种像甲冑似坚强的防卫神情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受伤的神情,很明显却又傲然。他没有用符杖将脸上、下巴上以及喉间的瘀伤除掉,但在她看来依旧很美,比以前更美,因为现在他看起来像人──人类,而且很真实。

  「你要知道,」她说道,「爱兰说你对我可能不再感兴趣了,因为现在没有顾忌了,现在你想跟我在一起都没问题。」穿着薄衣的她打一个寒颤,不禁用手抚着双肘。「是真的吗?你真的……没兴趣了吗?」

  「兴趣?说得好像妳是一──一本书,或者一条新闻?不是,我没有兴趣,我是──」他住口不言,努力搜索着字眼,像用手电筒照射暗处似的。「妳记得我对妳说过的吗?说感觉是我妹妹对我象是天大的笑话?对我们两人都是?」

  「我记得。」

  「我从来就不相信,」他说道,「我是说,在某一方面我相信──我让它把我逼得很绝望,但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样,从来不觉得妳是我妹妹。因为我对妳没有应该是我妹妹的感觉。但那不表示我不觉得妳是我的一部分。我一直有这种感觉。」看见她困惑的神情,他发出不耐的声音。「我说的方法不对,克莱莉。每次想到妳是我妹妹我就恨,每次想到我对妳的感觉是错误的就让我恨,但是──」

  「但是什么?」克莱莉的心猛跳,使她觉得有点晕眩。

  「我可以看出华伦泰很得意知道我对妳的感觉,知道妳对我的感觉。他利用这种感情当武器来打击我们,那使我恨他,比他对我做的其他事更恨,也使我起而对抗他,或许那正是我需要做的事。因为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追随他。那种选择很难──难得让我不愿意回想。」他的声音听起来紧绷着。

  「有一次我问你说:『我有没有选择?』」克莱莉提醒他,「你说:『我们一直都有选择。』你选择与华伦泰对抗。结果那就是你的选择,不管要做这个选择有多难,重要的是你做了这个选择。」

  「我知道,」杰斯说道,「我只是说,我想我之所以那么选择,一部分是因为妳。自从认识妳之后,我做的每件事都有某方面是为了妳。我无法解开自己与妳的束缚,克莱莉──我的心、我的血或者脑子或者身上任何部分都无法离开妳,而我也不想离开。」

  「你不想?」她细声说道。

  他朝她移近一步,目光紧盯着她的脸,彷彿无法看向别处。「我从前一直以为爱情会让人愚蠢、让人软弱,变成差劲的闇影猎人。爱就是代表毁灭,我本来相信这一点。」

  她咬着下唇,但她也无法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我从前以为,要做一个好战士就表示不能有牵挂,」他说道,「不能在乎任何事情,尤其是我自己。我尽量什么险都冒,专门找恶魔去杀。我想我给了亚历克一种复杂的形象,让他自以为是什么样的战士,只因为他想要活着。」杰斯颤颤地笑着。「然后我遇到了妳。妳是一个凡人,那么柔弱,又不是战士,从来没受过训练,可是我又看到妳有多爱母亲、爱赛门,怎样冒险犯难救他们。妳真的走进那个吸血鬼饭店去,有十年经验的闇影猎人都不会去尝试的。爱不会让妳软弱,反而使妳变成我所见过最强的人,于是我领悟到自己其实才是最软弱的人。」

  「不对,」她骇然说道,「你不软弱。」

  「或许不再会了。」他又走近一步,近得都能碰到她。「华伦泰不相信我会杀死强纳森,」他说道,「他不相信,因为我比较软弱,强纳森受过较多训练。他确实应该能够杀死我,也差一点就杀了,但我想到妳──我看见妳在那里,很清楚的,彷彿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于是我知道自己想活下来,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做一件事情,为的只是要再见到妳的脸一次。」

  她希望自己能动,能够伸手摸他,但是却动不了,双臂彷彿冻在身侧。他的脸与她离得这么近,她都能看见他瞳孔反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现在,我看着妳,」他说道,「而妳却问我是否还想要妳,彷彿我能够停止爱妳似的,彷彿我会想放弃一个能够使我变得最强的东西。我以前从来不敢让自己付出这么多──也许有一点点给莱特伍夫妇,给伊莎贝与亚历克,但那是经过好多年的结果──可是,克莱莉,从我第一次见到妳之后,我就完完全全属于妳了。现在还是如此,如果妳想要我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然后,她就已经抓住他的上衣前襟,将他拉过来。他的双臂揽住她将她抱起,她的凉鞋差一点脱掉,然后他开始吻她──或者是她吻他,她也不确定,不过那不重要。他吻上她的嘴唇时感觉象是触电,她抓紧他的双臂,将他拉近贴到她身上。隔着上衣感觉到他的心跳,使她兴奋得晕陶陶。没有人的心脏跳得像杰斯一样,永远都没有。

  他终于松开她,她喘一口气──刚才她整个忘记了呼吸。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手指沿着她脸颊的曲线抚摸下去。他的眼神恢复光采,明亮得就像上次在湖畔,不过现在却带了一丝狡意。「妳看,」他说道,「并不算太糟吧,即使已经没有顾忌了?」

  「我有过更糟的经验。」她轻笑着说道。

  「妳要知道,」他说道,同时低头用嘴唇轻刷过她的嘴,「如果妳担心的是没有顾忌了,妳还是可以禁止我做一些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她感到他贴着她的嘴唇笑起来。「这样的事情。」

  ❖

  稍后,他们走下台阶,来到广场上,群众开始聚集起来等着放烟火。伊莎贝与其他人在广场一角找到一个桌位,就围桌坐在长凳与椅子上。他们走近时,克莱莉准备将手从杰斯的手中抽出来──然后又打消念头。他们现在爱牵手就牵手,没有什么不对的。这个念头几乎使她无法呼吸。

  「你们来了!」伊莎贝愉快地欢迎他们,拿起一杯洋红色液体塞给克莱莉。「喝喝看这个!」

  克莱莉瞇眼瞧着。「这会把我变成老鼠吗?」

  「妳对我的信任感到哪里去了?我想这是草莓汁吧,」伊莎贝说道,「总之,非常好喝。杰斯?」她把杯子递给他。

  「我是男人,」他对她说道,「男人不喝粉红色飮料。去吧,女人,给我一杯褐色的东西?」

  「褐色?」伊莎贝挤一个鬼脸。

  「褐色才是男人的颜色。」杰斯说道,用手扯一下伊莎贝的头发。「事实上,妳看──亚历克穿的就是。」

  亚历克悲哀地低头看自己的毛衣。「这本来是黑色的,」他说道,「可是褪色了。」

  「你可以配一条亮片发带。」马格努斯建议道,同时把一个亮晶晶的蓝色东西递给他的男朋友。「只是一个点子而已。」

  「你要抗拒冲动,亚历克。」赛门与梅雅坐在矮墙边,不过她似乎在跟爱兰热切谈着话。「你会看起来像『仙纳杜的狂热』(Xanadu)。里面的奥莉薇亚‧纽顿强。」

  「还有更糟的事。」马格努斯评论道。

  赛门起身离开矮墙边,朝克莱莉与杰斯走过来,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终于,他开口说话了。

  「妳看起来很快乐,」他对克莱莉说道,然后目光转向杰斯,「这对妳是好事。」

  杰斯扬起一边眉毛。「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伤害她,你就会宰了我?」

  「不是,」赛门说道,「如果妳伤害克莱莉,她自己就有能力杀你,很可能会用各种武器。」

  这个想法让杰斯显得很高兴。

  「听着,」赛门说道,「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如果你让克莱莉快乐,我就不管你。」他伸出一只手,杰斯也松开克莱莉的手与他相握,脸上带着颇觉有趣的神情。

  「我没有不喜欢你,」他说道,「事实上,因为我其实挺喜欢你的,所以我要给你一点忠告。」

  「忠告?」赛门警觉起来。

  「我看你在做吸血鬼这方面挺擅长的,」杰斯说道,头朝着伊莎贝与梅雅的方向比了比,「名声也不错。许多女孩都爱感情丰富的活死人。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放弃走音乐家的这条路。吸血鬼摇滚明星已经过时了,再说,你也不可能那么好。」

  赛门叹一口气。「我想你不可能重新考虑你不喜欢我吧?」

  「够了,你们两个。」克莱莉说道。「要知道,你们不可能永远都那么讨厌对方的。」

  「技术上而言,」赛门说道,「我有可能。」

  杰斯发出一个难听的声音,片刻之后克莱莉才明白他是想忍住笑,只是不太成功。

  赛门咧嘴一笑。「被我唬着了。」

  「好吧,」克莱莉驳道,「真是了不起的一刻。」她环视四周想找伊莎贝。她可能跟克莱莉一样很高兴见到赛门与杰斯能够处得来,尽管方式有点奇特就是了。

  但是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在幻术森林的最边缘,光影交接之处,一个穿着绿衣的修长女人站在那里,衣服的颜色像树叶一样,红色长发用金环束在后面。

  是善福宫的女王。她直视着克莱莉,克莱莉迎视着她的目光。她举起修长的手招着。过来。

  不知是出于自愿还是仙灵特有的强制力量,克莱莉也不清楚,她只是低声说一下失陪,就离开众人,朝着森林边缘走去,一路蜿蜒绕过狂欢的人。她走近时感觉到有一群仙灵站在附近,围着他们的女主人。即使看起来是独自站在那里,女王也离不开朝臣。

  女王威严地举起一只手。「好了,」她说道,「不要再走近了。」

  克莱莉在离女王几步之处停下。「夫人,」她说道,想起杰斯在宫中时那种正式的称呼,「妳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我有一件事想请妳帮忙,」善福国女王开门见山地说道,「当然,我也会回报妳。」

  「要我帮忙?」克莱莉惊奇地说道。「可是──妳根本不喜欢我。」

  女王若有所思地用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摸一下她的嘴唇。「仙灵跟人类不同,没什么喜不喜欢的。爱,也许吧,还有恨,两者都是很有用的感情,可是喜欢……」她优雅地耸一下肩。「『议会』还没有决定要选我们一族哪个人代表席位,」她说道,「我知道路西恩‧奎马克就像妳的父亲一样,如果妳要求他,他会听妳的话。我想请妳问他说他们要不要选我的武士梅里昂出席。」

  克莱莉想起在「公约大殿」时,梅里昂说除非「暗夜之子」也参战,否则他就不加入。「我想路克不太喜欢他。」

  「又来了,」女王说道,「妳又说到喜欢。」

  「上次我在善福宫见到妳的时候,」克莱莉说道,「妳说杰斯与我是兄妹,但妳知道不是,对不对?」

  女王露出笑容。「你们流着同样的血液,」她说道,「天使之血。所有有天使之血的人都是兄妹。」

  克莱莉打一个颤。「不过妳还是可以告诉我们真相,但是妳却不说。」

  「我告诉你们我看见的真相,而我们都会这样,不是吗?妳有没有想过妳母亲跟妳说过的并非事实,只是为了配合她的目的而说?妳真的以为妳知道自己过去的每个祕密?」

  克莱莉迟疑着。不知何故,她脑海里突然听见杜萝西亚夫人的声音。你会爱上错误的人,那个女巫邻居曾对杰斯说道。克莱莉当时以为杜萝西亚是指杰斯对她的感情会给他们两人惹来大麻烦。然而,还有一个盲点,她知道,在记忆深处──即使现在,有些事情还没有回想起来,有些祕密的真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已经放弃追想,认为它们已经流失也不重要,但或许──

  不对。她的手在身侧握紧。女王的毒药药性很微妙又很强。这世界上有谁能真的说他们知道关于自己的所有祕密?不是有些祕密最好别去碰?

  她摇摇头。「妳在宫里说的话,」她说道,「或许妳并没有说谎,却不是出于好心。」她转身要走。「我已经受够了不是好心的事。」

  「妳真的要拒绝善福国女王的恩惠?」女王问道。「并不是每个凡人都有这种机会。」

  「我不需要妳的恩惠,」克莱莉说道,「我要有的都已经有了。」

  她离开了女王面前,转身走开了。

  ❖

  她回到刚才的地方,发现罗伯与玛蕾西‧莱特伍也加入了他们的阵容,并讶然看见──他们夫妇俩在跟马格努斯‧贝恩握手,而马格努斯已经把闪亮的发带收了起来,表现得彬彬有礼的样子。玛蕾西揽着亚历克的肩膀,其他人成排坐在矮墙边。克莱莉正要过去加入他们时,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克莱莉!」是她的母亲含笑看着她──路克站在旁边,两人牵着手。乔瑟琳并没有打扮,只是穿着牛仔裤与一件顔料沾得最少的宽松上衣。不过从路克看她的眼神可知她这样子已经绝对完美。「我很高兴终于找到妳了。」

  克莱莉对路克咧嘴一笑。「那么我想你不会搬回伊德瑞斯了吧?」

  「不会啦,」他说道,她从未见过他这么快乐,「这里的披萨太可怕了。」

  乔瑟琳笑着走去跟阿玛提丝讲话,后者正在欣赏一杯颜色不断变换的泡泡。克莱莉看着路克。「你本来是真的要离开纽约,还是只是说说,想让她终于开始行动?」

  「克莱莉,」路克说道,「我很惊讶妳竟然会暗示这种事情。」他笑了,然后又突然正色起来。「妳没问题吧?我知道这对妳代表着生活有很大改变──我想知道妳要不要跟母亲搬过来跟我住,因为妳们的房子已经不再适合居住了。」

  克莱莉哼一声。「很大改变?我的生活已经全然改变了。好几次。」

  路克朝杰斯望过去,他也坐在墙边看着他们。杰斯对他点点头,嘴角带着笑意。「我猜也是。」路克说道。

  「改变是好事。」克莱莉说道。

  路克举起一只手,上面的联盟符印已经褪掉了,其他人也一样,但他的皮肤上仍留着白色痕迹,那个疤痕永远不会消退。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标记。「确实。」

  「克莱莉!」伊莎贝在墙那边喊道。「烟火!」

  克莱莉轻捶一下路克的肩膀,然后走过去找朋友。他们成排坐在墙上:杰斯、伊莎贝、赛门、梅雅,还有爱兰。她在杰斯旁边停步。「我没有看见烟火呀。」她说道,一面假意皱眉瞪着伊莎贝。

  「耐心一点,小蚱蜢,」梅雅说道,「会等的人才会得到好东西。」

  「我总以为应该是『会打浪的人才会得到好东西』,」赛门说道,「难怪我这辈子一直都搞糊涂了。」

  「『糊涂』这个词不错。」杰斯说道,但显然只有他在听。他伸手将克莱莉拉过去,心不在焉地象是反射动作。她靠在他的肩上,抬眼望着天空。只有恶魔塔在发亮,衬着黑暗夜空闪耀着轻柔的银白色光芒。

  「妳去哪里了?」他问道,轻得只有她听见这个问题。

  「善福国女王要我帮她一个忙,」克莱莉说道,「她也会帮我一个忙当回报。」她感到杰斯紧张起来。「放心,我跟她说不行。」

  杰斯说:「很少人会拒绝善福国女王的恩惠。」

  「我跟她说我不需要,」克莱莉说道,「我告诉她说,我要有的都有了。」

  杰斯间言轻笑起来,然后抬手揽住她肩膀,手指拨弄着她颈间的鍊子。克莱莉低头看着鍊子上挂的银环。从杰斯离开后她就戴着这个摩根斯坦家族的戒指,而有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想要想起华伦泰?然而同时她也自问,要忘记他难道又是对的吗?

  妳无法把所有想到就心痛的事抹消。她不想忘记麦克斯或者玛黛琳,或者霍奇与审问官,或甚至是赛巴斯钦。每个记忆都有价值,即使是不好的事。华伦泰曾经想忘记,想忘记这个世界必须改变──忘记异世界人也有灵魂,而所有灵魂对构成这个世界都很重要。他只想着是什么使得闇影猎人与异世界人不同,但最后导致他败亡的,正是因为其实他们都一样。

  「克莱莉。」杰斯将她由幻梦中唤醒,并将她揽得更紧。她抬起头,群众随着第一批火箭升空开始欢呼起来。「快看。」

  她看着烟火绽放出如雨的火花──一串串金色火光落下来时,将天际的云也染上顔色,就如同天使从天上下凡来。

  ──玻璃之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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