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墨水戰爭2:禁書陷阱> 7

7

  又过了三天,他们的同袍都接到了派令,每个人都被纳入护卫队,但葛莲和杰斯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仍是毫无音讯。这状况在第一天令人有点担忧,后来则悄悄变得让人害怕。葛莲时不时就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杰斯则没有答案,只有一股他不愿大声承认、只想用其他忧心的事掩埋起来的恐惧。想当然耳,葛莲一定能在那些顶尖企业找到好归宿。

  对于自己的未来发展,杰斯就没这么大信心了。

  两人等待的同时,可以说总是互相陪伴。为了打发时间,他们开始搜寻图书馆秘密监狱的资讯,与达利欧和卡莉拉碰面讨论查到的结果。

  问题是,台面上的证据太少。最常被人谣传是秘密监狱的所在地就有三个,汤玛士可能身在其中之一:罗马、巴黎、莫斯科。如果杰斯一定要选一个地方,他会赌巴黎——法国这国家毕竟是图书馆的辖区。西元一七○○年代,与图书馆对立的反抗分子失败后,就完全被图书馆接管。少数获准住在巴黎的法国人依法得进行活生生的历史扮装秀——反派分子、图书馆征服过程、行刑。杰斯认为这就是藏匿囚犯的最佳地点。毕竟,有谁敢去找呢?

  问题是,每个新地点都有各式各样的猜测,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能把指针往其中一个选项靠。

  「嗯。」葛莲在他们常约的咖啡馆里喝了口浓浓的咖啡,说:「我们不能盲目去找他,需要比现在更多的资讯才行——要更多。我们得想办法取得。」

  「我同意。」杰斯说道,令他惊讶的是,达利欧同时也说了一样的话。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杰斯让达利欧继续说下去。

  「我们得找一个管道比我们还多的人——摩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杰斯回话,防御心突然高升。

  「她可以接触到被隐匿的资讯,对吧?他们之所以被叫做秘法师,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我无法联系摩根,只能等她写讯息给我。」

  「她都没写吗?也许你的魅力终于没有用了呢,」达利欧说:「又或者她找到了某个幸运的男生,可以填补她在铁之塔的生活。」

  杰斯握紧了叉子,在那短暂而且该死的瞬间,他想象了那个画面。不过情况可能更糟——她没有找到谁,而是有人帮她找了对象,而杰斯不想谈这件事;一点都不想。「摩根帮不了我们,」他冷冷地说道:「继续想吧,达利欧。」

  「其实我想了。我认为应该找其他能够——」

  「不行。」卡莉拉说。她的口气平板,听起来有点不高兴。「达利欧。我们讨论过了,你不能拉任何图书馆的人来做这件事。」

  「图书馆以外的人都没有用——杰斯已经证明了这件事。他那些了不起的犯罪连络人都不能帮我们取得所需的物品。每一天——我们等待的每一天——汤玛士都在受苦。」达利欧怒目望向卡莉拉。杰斯从没看过他这样对她,而卡莉拉则是坚定地直视他的双眼。她也许个性娴静,但要说她羞怯?一点也不。面对争执她不会退缩。「就三个城市——我们已经把目标缩小成这样,现在只要确认就好,如果是我们信得过的人——」

  杰斯突然想起他弟弟和娜丝卡,心里一阵不舒服。他可以请布兰登利用娜丝卡确认这条资讯。如果她的工作的确是替档案长做事,可能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翻翻某本书,说「对」或「不对」就好。很简单的——但这代表他也会成为摧毁这女孩的共犯,这……这是他不能跨越的界线。

  不过杰斯也不需要了。因为达利欧说:「我没有等你们批准。我已经把我们对汤玛士所知的一切告诉学者普凯莎:我请她帮忙。」

  现场一片静默,卡莉拉张大了双眼。她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最后终于挤出:「你说什么?」

  「没有先问过我们?」葛莲也加入。

  「我已经厌倦等别人把答案丢给我们了。」达利欧说道。这会儿他的双颊已因生气而泛红,他看向杰斯的双眼。「怎样?你也要跟大家一起暴怒吗?」

  「没有。」杰斯说道:「你认识学者普凯莎,我不认识;我知道她地位很高、受人尊敬,档案长会很难打发她,要让她消失就更难。这可能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葛莲气得满脸通红,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但事实是达利欧没说错,那个会牵扯到娜丝卡、让杰斯感到愧疚的念头是最后备案,除此之外什么派得上用场的办法杰斯都愿意试试。

  「我不喜欢这样,」卡莉拉说:「如果她被发现怎么办?她是个学者,不是间谍啊!」

  「她从档案长还是请愿者的时候就跟他很要好,她也跟艺作部长交往过。」达利欧说道,然后举起桌上的小咖啡壶替自己的杯子斟满咖啡。杰斯做了个手势,于是他也帮杰斯倒了一杯。「她对图书馆瞭若指掌,更棒的地方在于,她认识那些我们要调查的人——还有谁更适合帮我们弄清楚手头这些疑问?」

  「她年纪很大了,你这是让她去冒险啊!」卡莉拉坚持。「如果她出了事呢?我们的责任是要——」

  「我们对朋友也有责任。」杰斯说:「如果妳不认同这个想法,卡莉拉——」

  「我没这样说过!我当然也想救他啊!」

  「听起来不像。妳是不是犹豫了?」葛莲冷酷地望向她,往后头的椅子一靠。「妳开始担心自己在图书馆的未来了,是不是?」

  卡莉拉站起身,现在换她双颊涨红。她用力把丝绸质料的学者长袍拉好,盖住长裙。「我担心的是你们把一个无辜的老太太拉进来大冒险。现在我祷告要迟到了——看来我最好帮所有人都一起祷告。」她往这一区附近的清真寺快速走去,虽然达利欧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却没有起身护送。

  杰斯正要起来,达利欧却开口。「让她去吧。」他的神情坚定、难以看透。「祷告后她就会好一点。」

  「我们不都一样吗?」葛莲说道:「所以没什么好抗议——反正没有我们你也是这么做了,不是吗?」

  「是啊。」达利欧说道。他的下巴浮起一条肌肉。他还注视着卡莉拉走过街道的身影,杰斯可以感觉到他有多想跟上去。「学者普凯莎做事谨慎,而且她人很好,既然她愿意帮忙,没有理由不接受。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也靠着自己走了这么远,不是吗?我们早晚得承认自己需要帮忙。如果你们这些白痴不肯,总有人得出手。」

  他没有错,杰斯心想,但他还是产生一股可怕的反胃感。情况已经超出控制了,而且速度很快。太多人、太多情绪。可是如果能把汤玛士救回来……

  「下次你想要自由行动的时候先数到十,然后先来找我谈。」葛莲说道:「达利欧,你这人很冲动,至少让别人有机会说服你那不是个好主意。」

  「我有,」他说道,眼神仍看着卡莉拉。「但是她没有。」杰斯回头张望时,只见那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葛莲没说话,把咖啡喝完,钱丢在桌上,对杰斯点点头,他跟她一块儿站起身。「我们该回去了,」他对达利欧说:「你没问题吧?」

  达利欧对他们露出一个空洞到不行的灿笑。「我不是向来如此吗?」

  杰斯走到街道尾端,当他回头望去,只看到达利欧还坐在桌边,把玩着手上的咖啡杯,眼神凝视卡莉拉的身影消失的那个转角。

  不过一天,杰斯就在《亚历山大时报》上看到可怕的消息。他的寝室向来会留张薄薄的报纸,一天两次,看着更新的新闻自动写进纸张。那个巨大的标题是出现在晚间的版本,大大写着知名学者死于马车意外。手绘插图画了一名身穿学者袍的老妇踏出人行道边缘,往蒸气马车走去,没注意到朝自己急驶而来的致命一击。

  学者普凯莎死了。他把报导重复看了两次,慢慢吸收细节:她在深夜里走向灯塔,显然没见到马车接近,就这么踏上马路。杰斯意识到,她当然不可能听见车子来的声音,因为她是聋人。但她这辈子都在这城市里四处走啊,他心想,直觉应该会让她随时注意四周才对。因为罪恶感和怒意,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恐怖的下坠感。这不是随便一起街头意外,学者普凯莎已经开始去问问题,想要帮助他们。

  他带着报纸往葛莲的寝室走,但她不在。交谊厅、体育馆、塞拉潘神殿或射击场都没见到她。杰斯用法典传讯息,可是毫无回应。

  所以他决定前往灯塔。

  学者普凯莎办公室的灯亮着,杰斯按下通知屋内人的按钮,但是没人回应。他敲了门,还是一样毫无声息。他伸手去转动门把,门却开了。杰斯走进屋内。普凯莎的办公室跟他记忆中一样,散发一种混乱和秩序混搭的暖意;她手写的笔记仍布满屋内的黑板。

  他走向左侧,到了达利欧的办公室。

  达利欧坐在桌子后头,眼前一只杯子装满深红色液体,还有一支瓶子在旁边。他抬头望向出现在门边的杰斯,举起酒杯,一口喝下半杯。「坐吧,」他说:「跟我一起。」他从书桌抽屉拿出另一只酒杯,摇摇晃晃斟满。杰斯接过酒杯闻了闻,这不是红酒。杯中物散发一股奇特的药草气味与果香。「这是巴恰蓝(Pacharan),西班牙来的,是我父亲送的礼物。」

  「这是什么?」

  「一种酒。」达利欧说:「来吧,我们来敬我无边无际的愚蠢。葛莲呢?她怎么会错过补刀的大好机会呢?」

  杰斯什么都没说,只是啜饮了一小口。很烈,但味道还可以,带着一抹骗人的水果风味。达利欧哭过,从他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他也发过一场脾气,地板上到处是纸张,他肯定是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去,弄出空间来倒酒。

  「我错了,」达利欧说:「你就说吧。」

  「你赌了一把,」杰斯说:「我们都赌过。我很抱歉结果是这样。她是个——」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非常了不起。」达利欧哽咽,眼眶里充满泪水。他眨眨眼想让泪水退下,泪珠却涌出了眼眶。他愤怒地伸手抹掉。「她喜欢我、相信我,我却害死了她。」

  「可能真的是意外啊。」杰斯说。但连他自己都听得出这话有多空洞。

  达利欧一口把杯里的酒喝掉,又倒一杯。「闭嘴、喝啦。」

  杰斯花了点时间才喝完手里那杯酒,而且还没喝到一半就开始感觉到这酒的威力。他喝这杯的时候达利欧已经喝了两杯,之前肯定还喝下更多。他想再给杰斯倒一杯,但杰斯马上把杯子拿起来。「够了,」他说,然后伸手塞住酒瓶。「你已经喝够了,相信我。」

  「才不是意外。」达利欧突然脱口而出,把最后的酒喝干。「她这辈子从不走在马车前。那是谋杀,是我的举动造成的。我的双手沾了她的鲜血——不要想告诉我别的解释。」

  而杰斯没有。他让这分沉默悬了一会儿,然后开口:「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会牺牲人命:我们的命、朋友的命,甚至家人。跟档案长作对就是一场会见血的比赛。」

  「他杀了一个学者啊。」达利欧说道,几乎是用气音讲话。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差点再次哽咽。「我诅咒那些他妈的圣人,他就这么杀了我们之中最杰出的一员,为的是什么?掩饰自己骯脏的秘密吗?卡莉拉说得对,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

  「我从没说过应该放弃。」卡莉拉的声音从杰斯身后敞开的门边传来。「我也永远不会放弃。达利欧,我很遗憾。」她声音中温柔的哀伤情绪让杰斯深吸了一口气。当他转过头,卡莉拉走过他身边,绕过书桌、张开双臂。达利欧直扑她的怀抱,埋在她的肩颈之间无声痛哭。他们维持这样的姿势一会儿,然后他便喃喃道了个歉,放开她。

  卡莉拉吻了他。这一吻很甜蜜,也很温柔。杰斯别过头,留点隐私给他们。先退开的是她,达利欧再次陷回椅子上时,她慢慢吸了口气。「你喝了什么?光这味道我都要醉了。」

  「我觉得很合理,」达利欧说道,伸手去拿酒瓶,但卡莉拉却把酒瓶移开。「卡莉拉,拜托。」

  「你早就喝够了,」她说道:「哀悼就到此为止。如果他们真的杀了一位学者,等于我们全都陷入危险。你得保持警戒,我要你维持在最佳状态,我们都一样。」

  他往椅子里一靠,盯着她,点点头。「妳说得对。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待在一起。」

  卡莉拉转头望向杰斯。「你也一样,跟葛莲一起,小心为上。」

  「汤玛士——」

  「如果我们丢了小命,就绝对不可能帮汤玛士了。」她说:「不要再打探他的事,不要再打探秘密监狱,还有黑色档案馆,全都一样。也许再过一个月,我们可以再开始行动,但他们会监视我们,档案长只要挥一下笔,我们全都会被杀掉,你知道的。」

  杰斯的确知道。他的恨意中还带有一股冰冷而疼痛的怒火,但卡莉拉说的话很有道理。现在这状况,任何神智清楚的人都会小心行事。

  杰斯站起身。那杯巴恰蓝后劲太强,他觉得头昏了一下。档案长连推都不用推,他心想,我自己就可能撞到马车前面去。

  「注意安全。」他对他们说,先抱了一下卡莉拉,再抱达利欧。

  然后他便离开了灯塔。

  杰斯说了谎。他没打算小心行事,小心行事的时机早就过了。

  他要确保学者普凯莎没有白白丧命。如果这代表要把灵魂卖给弟弟,那他也会乐意付出这代价,多高都无所谓。

  ◆

  他敲了敲布兰登的门。这时间虽然在多数地区来说都算晚,可是对布莱威尔家的人来说还差得远。然而没人应门。杰斯退后一步,研究了下高处的窗户:全都是暗的。不论其他人怎样,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会这么早上床,不论娜丝卡是不是已经在床上都一样。

  但要是开口大喊他的名字就太蠢了。杰斯沿墙走到底,围墙环绕一座花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翻了过去,落在围墙另一头。里头比外面更暗,不过角落有座喷泉发出细细声响;莲花在池塘水面载浮载沉。

  杰斯找到一扇侧门,很快在门边的家庭守护神像上头摸了摸,拿出自己的工具。这锁不差,但小偷向来会带上最好的器材。门锁只花了一分多钟就打开了,他走进屋内,踏入一片黑暗,闻到一股檀木香气。好安静。

  ——太安静了,他心想。如果娜丝卡和布兰登在的话,不该如此。然后他注意到一阵动静,立刻反射性地蹲下身——一支球棒直接砸向他站着时背后的墙面。杰斯在下一秒钟往前一冲,意识到自己正将一具强壮却轻盈柔软、曲线玲珑的身躯推抵在墙上。

  他立刻把双手移到比较没问题的位置,说:「娜丝卡?——娜丝卡,我是杰斯!是杰斯!我不会伤害妳!」

  她先僵直了几秒,然后杰斯便听见球棒落在磁砖地上的巨响,还有颤抖的吸气声。「杰斯?」然后他感到她稳住心神,声音也变得坚定。「放开我!」

  「好啦。」杰斯先把球棒往黑暗中一踢,才放开她。刚那一下可是意图要取他小命的,绝对不容小觑。「我来找我弟。」

  「从侧门溜进来找人吗?」

  「前门没人应啊。」

  「他不在这里。」她说,然后转身扭开后面墙上的开关。滋滋声响传来,光线慢慢亮起。她没开得很亮,杰斯十分感激——然后他便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和鼻子。虽然刚才成功虚张声势,但她看起来却非常绝望。「他今早离开了。」

  「离开?」杰斯重复她的话。「妳确定吗?」

  「我早上起床时看到这个,」她无声地把手伸到裙子口袋,取出一张纸递给杰斯。他打开信纸,面向光源处。他认得自己弟弟的笔迹:那凹凸不平的点、狭长的圆圈。讯息内容简短扼要,他说他受够了、决定回家,还说他很快会派人来拿剩下的东西。文字没流露任何情感,只有最模糊不清的道别。就算是用布兰登的标准来看,这个举动都显得唐突又冷酷。

  「这是他写的,对吧?」她问道,杰斯慢慢点头。「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突然的离开?为什么他不先跟我谈?我一定会跟他走的——他知道我爱他啊!」

  可是他不爱妳。杰斯想这样对她说,可是这也未免太残酷了。他希望自己能松一口气,可是这个时间点实在太糟糕了……他需要布兰登啊。不,你不需要,一个冷酷的声音告诉他,你需要的是她,而且你还是能够利用她。他父亲就不会犹豫,他一定会威胁要说出这一切,然后不顾娜丝卡的惊愕、愤怒和泪水,逼她变成可用的工具。布兰登本来就是要这么做,这就是布莱威尔家做事的方法。

  她可以帮你找到汤玛士!学者普凯莎就是为此而死,你最起码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杰斯站了好一会儿,手上拿着那张字条,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碎,以及她的自尊与脆弱。

  然后他把纸条塞回娜丝卡手中,说:「就当学了一次教训吧。我们俩妳谁都不该信。」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杰斯已转身离去。

  尼克罗.桑堤队长在第三回合的敲门声中打开门,杰斯判断那表情百分百是厌恶。虽然他没穿制服,看起来仍高大壮硕。「你疯了吗?回去。」

  「不,我得跟你谈谈。」杰斯听见自己口气里的坚持、苦涩和决心,队长肯定也听出来了。因为他后退一步,把门打开,然后转过身。

  「进来把门关上。」桑堤回头说道:「上锁。」虽然杰斯本来就会这么做。「怎么回事?你活像是刚从地狱滚出来。」

  他实在很难抉择该拿哪个答案出来回:我弟什么都没说就逃出城了——还是我们害死了一位学者。无论哪种,他都还没准备好说出口。

  小屋里头干净、整齐,而且舒适。屋内的主要家具就是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桌上没有杯盘,而是被一迭迭的空白书页占满,每一本都摊开。克里斯多弗.沃夫穿着深红色丝质晨袍,鼻尖挂着一副小小的阅读眼镜,坐在桌边,正在比对两本书的内容。「晚安——应该晚上了,对吧?」

  「天早就全黑了,」桑堤说:「但是我想你也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沃夫把镜脚折起,夹进一本打开的书的中间夹页处,说:「我相信有人早就告诉你要离我们远一点,布莱威尔,而那是个很好的建议。」

  桑堤在沃夫身边坐下,双手撑着头。「他就跟你一样糟。叫他离远一点,他就会做出相反的举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还要装得一副惊讶。都到了这种时候,你应该已经很了解他们了才对。」

  沃夫没有答话,杰斯则开口。「队长,你听说学者普凯莎的事了吗?」

  「听说了。」桑堤说道,然后转头望向沃夫。「我本来要告诉你,但你在忙,而且——」

  「普凯莎怎么了?」

  「她死了,」桑堤还没来得及答话,杰斯先开口。「是我们的错。我们跟她要可以让我们接近汤玛士的资讯。」

  顷刻间,一切都静止了下来——接着沃夫生气地把面前的书扫到地上。桑堤皱眉,杰斯很快弯下身子拯救那些书卷。他找到了沃夫的眼镜,放在书堆上头。

  等他忙完,沃夫已经站起身在后头来回踱步。「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们不只牺牲了艾德亚.普凯莎,还包括你们自己。在你们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之前,就会被一一铲除——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在想汤玛士!」杰斯也大吼着回话。「我们逃避得越久,他就会受越多伤!他会被击溃!而你——全部人里面最清楚这件事的不是你吗!」

  桑堤脸色凝重地看着沃夫,纤长的手指紧扣桌缘,然后点点头。「我也清楚。」他说:「沃夫血淋淋地爬到这扇门前时,我在场;我亲眼看见他遭遇过什么,而我们不会盲目去冒险。」

  「这就是重点所在,长官,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行动,全都会死。我们得找到汤玛士、把他救出来!」

  「得有更多确定的资讯才行。」

  杰斯咽咽口水。「我认为有一部分答案被锁在你的记忆里,学者。你当时就跟汤玛士一样被人抓走,甚至连原因都一样——监禁的地点搞不好还在同一个地方。」他摊开双手。「剩下的选项我们都试过了。」

  「不行。」桑堤说。

  沃夫无视他的反对。「没人能保证我想起的资讯一定会有帮助,」他说:「而且也不能证实那就是他们关汤玛士的地方。」

  「那也比现有的资讯多了,不是吗?」

  沃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我想不起任何有用的细节。不论他们对我动了什么手脚,显然非常有用。」

  「够了,杰斯,」桑堤说道:「我很抱歉,但是这一切已经失控过头。克里斯多弗的安全现在是由我来负责。」

  「根本就不安全——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的确说过,但别管这个,这不是冒险游戏,而是该死的战争啊。他们付我钱当策士,而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赢不了。人数、武器、资料,我们全都没有。还没开始之前我们早就败了。而且没错,对我来说,照顾我爱的人的顺位就是优于其他事情,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诅咒你们全给恶魔抓走!」

  沃夫来回踱步,似乎完全没听见这番话。只见他突然开口。「布莱威尔。你能找到专业又能信赖的幻术师吗?」

  幻术师在亚历山大并不常见,不过还是有几个。其中几人会做生意,台面下比台面上更多。娱乐幻术师——就是那些让自愿者像鸡一样跳舞,或装出飞翔动作的人——他们都有图书馆的认证。另有一些人动机更偏向利益驱使。「我想可以。」杰斯说。

  桑堤说:「不行。我绝对不允许。」

  沃夫用同样那个温和口气说道:「不要理他。他当然不希望我记得太多,因为他觉得我要是想起来,会跟落地的花瓶一样粉身碎骨。」

  「你会吗?」杰斯问道。

  「会!」桑堤喊出声音,那是一声压抑过的喊叫,隐藏在装出来的冷静底下。「他会毁了自己,而且杰斯,你自己背后早就有个靶心了,可别忘了这一点。」

  杰斯耸耸肩。「从小到大护卫队都死跟着我,这只是我的每天日常。」

  「档案长的杀手可不受约束伦敦护卫队或我手下士兵的法律管束,你应该要懂得怕。他杀过比你更厉害的人。」

  「够了,尼克。杰斯说的没有错。」沃夫停下脚步看着桑堤,两人面对着彼此:沃夫看起来冷静沉着、眼神清澈,而且情绪稳定。他已经不是那个在护卫队营区突袭之后脆弱而受惊的人,也不像过去受人控制、满怀怒意地接下杰斯班导师一职的男子。这个男人有太多秘密,也埋得太深,杰斯觉得无法松懈以对。真是讽刺。杰斯脑海中的声音这么说,也不想想你自己瞒他多少、瞒所有人多少。

  杰斯突然发觉他们两个很像,总是习惯隐藏情绪,不让他人看见,而且都有不想被人看见的伤疤。唯一的差别在于沃夫有尼克罗.桑堤,他们的人生已经紧密交织,这样的连结若非用上锐利的长剑,否则无法劈开。

  他嫉妒他们有这样的爱;甚至在心中期望过这样的爱。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

  「不要,」桑堤说:「我求你了,克里斯,不要这样做,你会害死自己啊。」

  「因为一个好理由害死自己,总好过让图书馆就这么把我抹去。档案长虽毁了我的作品,我们都知道他不会让我再活太久。如果我注定要死,至少能想办法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改变汤玛士.史莱伯的命运。」他朝桑堤伸出手。「只要能帮助那男孩逃脱,每一道刀割、每一次烫伤、每一下攻击,我都会快乐地记在心中。请不要挡在我面前。」

  桑堤低下头好一会儿,然后走上前,额头靠在沃夫的额头上。「你这个傻瓜。」他说道,然后甜蜜、缓慢地给沃夫一吻。「请不要逼我眼睁睁看你害自己粉身碎骨。」

  他放开沃夫,然后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沃夫说:「我不怪他。他忘不掉我后来变成什么模样。但我现在更坚强了,我受得了。」

  「长官——」杰斯的话鲠在喉头,挣扎了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谢谢你。」

  「不要谢我。」他深色的双眼开始慢慢降温,变得没有光采,就跟他当时被迫成为一群无辜请愿者的监护人时一样。那时的他心里清楚会有好多好多人失败、丧命。「我不是你的英雄。你们之所以会成为目标,都是我的行为所致。如果你们从没认识我,人生一定会比较快乐——肯定也会比较长寿。」他的微笑简直糟透——充满苦楚和心碎。「去找个适合的幻术师吧,我们要赶在尼克恢复理智前快点完成这件事。」

  要找幻术师并不难,找到跟图书馆没瓜葛的幻术师则难上许多。到最后,杰斯只好接受一位走私朋友的建议,找上一位以欺诈有钱人闻名的幻术师——那家伙甚至说服某些客户诈欺自己,最后还忘记一整件事。他显然是很有才华的人,这点无庸置疑。

  只是他并不是特别亲切罢了。

  艾斯诺.奎斯特,他本人是个像兔子一样的小个子,总是垂着肩、低着头,几乎不与杰斯有眼神交会。但等他抬起视线,杰斯立刻明白了原因。他的双眼中有种冷酷,绝对会先把一些受害者吓跑。与其这样,还不如表现出没有半点暴戾之气的无害模样,特别是在对方准备将思绪和意志都交付给你的时候。

  回程的马车上,奎斯特一路喋喋不休,实在烦得令人难以忍受。毕竟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讲天气,而所谓天气,其实就只是这时节该有的模样——温暖又潮湿——然而奎斯特却好像觉得这天气快把他逼死了。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至少这样就能终止他无止境的叨念。

  「你明白我付钱要你做的是什么事吗?」杰斯打断他。他认出了街道的模样,快到沃夫家了。「也知道我付钱要你忘记什么吧?」

  奎斯特原本仍源源不绝地抱怨着,突然之间,体内的阀门却像被人关起似的骤停,他与杰斯眼神交会。由于他历尽沧桑、毫无保养的干燥肌肤和灰白稀疏的发丝,让他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不过那双眼睛——蓝得跟亚历山大褪色的天空一样——仍非常有活力,蕴含力量。「年轻的老板,你不用担心我,」他微笑说道:「我忘过的秘密超乎你想象的致命,再多一个也没差——特别是看在你支付的费用上。不过我还是得说清楚——纯属公事公办。我告诉过一位同事我的去向,还有你的身分,以免发生一些……不幸。」

  换句话说,他不是笨蛋,也知道有风险。杰斯点点头。他不觉得受到冒犯。在灰色地带进行交易的人都得想办法自保。

  「先付一半,」杰斯说:「等完事后付你尾款。」

  「合理。」奎斯特说,然后转头望向马车窗外。驱动引擎的缕缕白色蒸气在他们身后飘入宁静的夜色,街道上空无一人。杰斯心想,这样也好,越少人看到奎斯特造访越好。「啊,应该快到了吧。」

  马车慢了下来,杰斯跳下车,付给司机标准车资:五埃及镑。奎斯特慢手慢脚地下车,做出一副老迈又脆弱的模样,然后拖着脚步跟杰斯走到桑堤家门前。

  沃夫打开门,站到一边。他已经穿戴整齐,身上一件黑色宽松上衣、长裤及靴子。杰斯没看到桑堤的身影,卧室门也仍紧闭。

  「艾斯诺.奎斯特,」杰斯说道:「学者沃夫,他就是你的对象。」

  「很高兴见到您。」奎斯特说道,并软软地举起手要握。沃夫无视那手,直到奎斯特再次尴尬地让手垂落身侧。「我们需要相对安静的环境。啊,角落的这张椅子很适合。先生,请您坐下,让自己舒适一点。一定要让自己舒服才能放下所有烦忧,让烦心之事都像微风拂过细砂一样被吹走……」

  这人讲起话有一种奇怪的韵律感,杰斯心想,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不安——同时又是什么安抚了他。他似乎已经开始了。好怪。杰斯听出这男子在马车上也是用这个口气说话,无止境地讲着他对天气的观察。奎斯特难道也对他施展了自己的能力吗?有效吗?不对,如果有,他肯定也不会知道——我会不知道吗?这疑虑让他口干舌燥。

  也许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沃夫沉沉地坐在奎斯特指定的椅子上,在幻术师将另一把椅子拉近时,杰斯看见卧室门稍微打开,桑堤走出房门。这位队长走到杰斯身边站着,用沃夫不可能听得到的音量说:「如果状况不佳,我就会出手中断。」

  「我知道。」杰斯说:「搞不好完全不会有用——有时也会这样……」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已消失,因为沃夫闭上了双眼。奎斯特的声线形成一股低沉、冷静的旋律,他靠向沃夫身边。杰斯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见学者的头缓缓向前倾。

  沃夫举起一只手——或说那手自己举起来。沃夫其他部分的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平衡重心的动作,也没有征兆显示那手掌和手臂是由心智清楚的人主动举起。除了手之外,他全身各部都没有动静。

  奎斯特伸出手,压在那只浮起的手上。那手几乎一动也没有动,他满意地点点头,望向杰斯。「他准备好了。你要我问什么?」

  这么快?杰斯眨眨眼。「问他在监牢的时候——」

  「等等。」桑堤说道。他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不喜欢你逼他做这件事,但至少我们可以帮他避免一些痛苦。问他被带到监牢去的过程,然后问他跟被带出牢房时相关的事——不要问他经历了什么,只要问地点和环境,明白吗?」

  「当然。」奎斯特温和地说:「你只想要知道他被关在哪儿,我明白。」

  「很好。」桑堤用强烈的眼神盯着这个男子。「你最好明白。」

  「相信我,朋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奎斯特倾身向前,轻轻将手放在沃夫肩膀上。「回去吧,回到你被带走的那天。你记得吗?」

  反应来得很即时,而且非常可怕。沃夫全身紧绷、开始有了动作。他像是要往内缩似的,没有抬起头,可是杰斯即便在屋子这一头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急促、痛苦的喘息——他一听,皮肤立刻开始发冷——但他们现在不能打断,沃夫也同意。

  「告诉我你被带到监狱的那天。」奎斯特说道。他的声音很温柔,随着那幽微的、古怪的韵律起伏。「没有什么好怕,你只是在看;看着光和影的演出,你是置身事外的观察者,看着事件发生。你没有痛苦,完全不会有感觉。」

  激动的呼吸声缓和下来,不过只有一下下。沃夫开口时,那声音听起来沙哑又不稳定,非常不像他。「我在……这里,」他说:「他们来这里找我。」

  「这里,是指这个房子吗?」

  「对。」

  「他们带你去哪里?」

  「档案长在赛拉潘神殿的办公室,」沃夫说道:「他问我问题——」

  「别管他问什么。他们问完之后带你去哪里?」

  沃夫没有回答。杰斯感到桑堤在他身边肌肉紧绷,好像准备好要接受重击。

  「学者?他们带你去哪儿?」

  「下面。」

  「哪里的下面?」

  「赛拉潘。到一个监牢。」

  「停下。」桑堤很快地说道:「跳过这段。问他在那之后他们带他去哪儿。」

  奎斯特再次对杰斯露出询问的神情,他点点头。桑堤是对的。要沃夫回忆在亚历山大赛拉潘神殿底下囚房里发生什么,并不会有帮助,汤玛士不在那里。

  巴黎,杰斯心想,他们一定是带他去巴黎。

  但沃夫开口回答的时候,却说:「朱利亚圣堂。」

  罗马。杰斯想起自己曾多么坚持地跟朋友说一定是巴黎,不禁用力咽咽口水。他差点就说服他们巴黎是唯一合理的地点,并前往那个地方,把那儿整个翻过来寻找汤玛士。谢谢妳,卡莉拉,谢谢妳坚持要有更多资讯才下决定。因为他们绝对只有一次机会。

  但杰斯也警告自己,即便有了这个资讯,也不见得等同真相。这当然可以当作一项指标,但不算铁证。

  「你是怎么被带去的?」奎斯特问道。

  「用传动。」

  奎斯特向后靠,皱起眉头望向桑堤队长。「朱利亚圣堂没有传动室吧?」

  「没有,」桑堤说:「传动室设在另一栋建筑里,大概一英里外。他一定是记错了。」

  「学者沃夫,你离开传动室的时候人在哪里?可以形容一下吗?」

  「走廊。」沃夫喃喃说道:「在朱利亚圣堂里。」

  「你怎么知道是朱利亚圣堂?」

  「我从窗户看到古罗马广场,我知道我在罗马。」他当然知道。像沃夫这样常常旅行的学者,一定瞄一眼就能认出是哪座城市。「一条又长又直的走廊,走到底有一扇门。」

  「跟我说你从窗户看见什么,」奎斯特说道,杰斯则抓起沃夫留在桌上的一张纸和一支笔。沃夫一边形容景致,杰斯一边记下,然后很快草拟出一张图,标明他看见的东西位在何处。「好,长廊尾端的门:门边有人看守吗?」

  「电动机械。」沃夫木然地说:「一头罗马狮子。」

  「那门也有上锁?」奎斯特问。这问题问得极佳,杰斯绝不会想到要这样问。幻术师显然对这类情况十分了解。

  「有。」

  从这里开始,沃夫说起自己被带着走下阶梯,经过一条石头砌成、看来古老的长长缓坡走道;牢房沿着一边排开,他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杰斯全都写了下来,奎斯特则继续问一些没什么特别又安全的问题:看到多少士兵?有多少图书馆的电动机械?这些问题都很重要,甚至可说攸关生死。但随着他们在这段过去里越挖越深,沃夫也越来越不安。现在他已经开始前后摆动、不断摇晃。他的手臂环绕在腹部,杰斯意识到他是在保护自己。光用看的他就觉得想吐。桑堤在他身边,仍像尊雕像一样动也不动。

  「你在牢房里时有人来带你出去过吗?」

  「有。」

  「他们带你去哪里?」奎斯特问道。这问题听起来没什么不妥,他只是想要把监狱的方位找出来。这很高明。

  沃夫发出一个让杰斯寒毛耸立的声音,桑堤差点冲上前,但奎斯特朝他一瞥,幻术师摇摇头。「呼吸,学者沃夫,放轻松,」他说:「你不会感觉到痛,记得吗?现在已经不会再痛苦了,你只是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现在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后退一步、只要退开,让一切过去就好。」

  但可怕的哭喊持续着,而且越来越凄厉,连幻术师自己都有点惊讶。他伸手放在沃夫肩膀上。「学者,」他说:「学者,你现在离开牢房了,听见了吗?你站在牢房外面,一点痛苦也没有,你觉得很平和、很冷静。」

  没用。沃夫的凄声尖叫越来越大,而且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够了,」桑堤喊道、冲上前去。「把他带回来!现在就带回来!」他似乎跟杰斯一样害怕。

  「好吧。」奎斯特说道:「学者沃夫!学者!」他快速地轻拍了下沃夫的前额,然后再拍拍他的肩膀。「退出!」

  沃夫的哭喊突然停止,整个人软在椅子上,瘫软异常。桑堤推开奎斯特,蹲在沃夫身边,牵起他的手。杰斯突然意识到他是在检查他的脉搏,同时也一面握着他的手。

  沃夫慢慢抬起头。他的脸色非常糟,眼神看起来麻木又古怪——但至少眼睛是张开了。过了一会儿(这个一会儿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他抬起头,直直望着桑堤。「如果你看起来这么担心,那情况一定很糟。」

  杰斯看见队长脸上瞬间涌现的解脱,然后表情再次恢复正常。「没很糟,」桑堤撒谎。「反正你回来了。」

  沃夫将手放在桑堤手上。又是同一个情景:一点点温柔,哀伤,还有爱。杰斯别开头,当他再次转回来,桑堤已经站起身,转向奎斯特。「你,幻术师,」桑堤说:「你走。如果我听到任何跟此事相关的传闻,我会杀了你。」

  「长官,」奎斯特说:「我是专业人士,没必要威胁我。」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身为专业人士,我一定得告诉你:你的朋友经历了可怕的事,而且如果伤口不赶快处理,还会继续恶化。我愿意继续提供服务,收费也合理——」

  「这跟你无关。」桑堤说:「杰斯,摆脱他——现在。」

  杰斯点点头,拉起奎斯特的手臂把他往门边拉,并拿出第二袋更为沉重的埃及镑——这是该给奎斯特的尾款,再加上可观的津贴。「走吧。」他说:「忘了这一切。你若不走,他说会杀了你可不是讲假的。」

  「这就是做这行的风险。」奎斯特叹口气。「但是我对那可怜学者的建议——你们要听进去。去找个可以带他走过那种疼痛的人,他需要帮助。我看过更强壮的人因此没命。」在那个当下,他显得很真挚,一点都没有想要再赚一笔的样子。好像是真心诚意地替沃夫担忧。

  「谢了。」杰斯说道,而他也是真心的。他替这小个子叫了辆马车。「别让我再找上你。」

  奎斯特突然咧嘴一笑——他的牙齿真是白得惊人。「如果我不想被找到,你绝对是找不到的。同是过街老鼠,你知道我此言不虚。」

  然后他就离开了。

  杰斯回到屋内。「他没事吧?」

  「还好好的,布莱威尔,谢谢你的担心。」沃夫说道。他双手抱头,声音低哑得不太自然。「你有得到需要的资讯吗?」

  「有。」杰斯说道:「我觉得有。」

  「那就出去吧。」

  「让你经历这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看在老天的分上——给我滚!」沃夫抬起头,他的双眼湿润,痛苦和愤怒的泪水流得满脸都是。他抓起一本书,用力往杰斯抛来。虽然只是一本空白书页,但杰斯知道,他做出这个动作就表示他有多失控。

  「杰斯,」桑堤说:「走吧,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了。现在我得帮助他面对这么做的代价。」

  杰斯勉强咽下口水,点点头,然后把笔记卷起来。他关上门,闭上眼睛,靠在上头一会儿。他想忘记沃夫那受尽折磨的骇人哭喊。

  回军营的路上,他传了一段加密讯息给可信的对象,告诉卡莉拉和达利欧他的发现。这件事必须立刻告诉大家——葛莲除外。她要是知道了他对沃夫做了什么好事,肯定不会让他好过。杰斯只留她一人最后告知。

  快到兵舍的时候,杰斯一转过转角,便看见有个人在前面鬼鬼祟祟,穿着一件在这种天气穿实在太热的大衣,帽兜还拉了起来。他的直觉像针刺一样让他升起警戒、立刻放慢脚步。当这道人影走到下一个路口,突然一个转身消失在凹处。时间这么晚了,路上已经没多少人,高挂的月光被薄云半掩。杰斯发现,若是档案长真要派人出手,这情况对杀手来说简直完美。

  杰斯刻意用轻松自在的态度走路,一边慢慢抽出腰间的小刀,他得用左手才能藏住,不让右边那个可能是杀手的人看见。杰斯心想,不知道他该不该吹口哨,可是这样感觉好像又太刻意。

  他一直维持冷静而稳定的速度,慢慢接近凹处,然后走过去。他一感觉到身后有动静,立刻转身抓住冲向他的那个人,将刀锋抵到柔软的下巴下方。

  帽兜落下,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在两人身上洒落柔软、苍白的光芒。

  杰斯张大嘴、放开手。因为眼前这个女孩、这个他差点失手杀死的女孩——是摩根.霍特。

  即时内容伟大的阿基米德遗作《深论元素特质》(On Further Nature of the Elements)中节录,由大图书馆成立元年的大学者收编。可从法典中查询阅读——

  我曾受到多次要求,必须解释精华的神圣流体本质,亦即所有事物要改变形体时必然跨越的那道无形屏障。而我会告诉你:去研究泥土里的矿物。所有最基本的金属都在地面下,在黑暗和寂静之中,丑陋不成形。精炼金属和矿物——银、金以及所有珍贵矿物和宝石——都存在于生命的有机结构之中。它们像树一样会成长,缓慢地历经多年时光,从看不见的丰富精华之中茁壮,从地底下转变为珍贵物质,迎向天堂。

  所有事物都有生命。透过精华的神圣力量,一开始,非有机物会变成有机物。所以我们一定要学会控制这种未知元素,去了解如何让金属、矿物、有机物和无机物产生变质和变形,不分地上地下。

  这项知识艰涩费解,但一定要去寻求,一定要编制成法典、拿来教学,并受人崇拜。只有透过这个了不起的功绩,才能揭露世界的秘密。

  那些寻求这知识的人,我称呼他们为秘法师。他们会把光明的精华投向黑暗。

  以下我们就来讨论如何在神的协助和引导下利用第一物质的原则,创造新形体。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