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色刚暗,不过广场上的交易在明亮灯火下仍十分热络。桑堤的中尉再次现身,召来杰斯的小队,他不禁有点沮丧。入夜后的罗马依然讨人喜爱,在发亮的大理石和家户门窗漏出的光线中闪烁。
不过能够离开狮群也是一种解脱。
这是杰斯第一次进入朱利亚圣堂。他们从侧面的秘密通道进入,与公用的赛拉潘分开。在跟随指令前往用餐和休息区域时,杰斯试着找出沃夫在幻术师协助下描述的走道。一定在这里,他想。沃夫移动的时候从窗户看见了广场,但是他们没有经过窗户,而是被带着走过一条有许多壁龛和罗马雕像的通道。那条路一定是隐藏起来了,杰斯突然意识到。其中一尊雕像后头必定有某条隐藏的走道;左转送你去传动室,右转就到有电动机械站哨的囚房。
杰斯全神贯注地想象那画面,结果抵达朱利亚圣堂的大厅时便被吓了一大跳。
大厅里有满满的人——学者、助理、图书馆员,加上桑堤的前哨护卫,整个空间闹烘烘。但当中尉带着他们走向后方的角落,杰斯发现那里已经为他们清出了空间。好几张晚餐长桌——还有个包厢。他以为会看到桑堤和他的手下在里头,却只见到一位满头白发、面孔如欧洲人般苍白的老先生;他身穿最精致的学者长袍,以及彰显身分重要性的紫色饰带。
艺作部长。
一看到他,杰斯瞬间打从心底窜上冷意。上次他见到这男人,听见他说出汤玛士的死讯。此人是档案长的左右手。这名老人坐在一张舒服的椅子上,让两名学者站着与他交谈。杰斯看着他们时,其中一位学者(她是年轻的印度裔女子)充满敬意地低头行礼,然后转身离开。她似乎因为见到艺作部长显得十分兴奋,来到桌边加入其他人时,杰斯看见其他人对她投以向往眼神。
彷佛她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功绩似的。
眼前这出大戏——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杰斯想吐。艺作部长是个残忍、渴求权力的男人,任何威胁到他权力的人都会遭到毫不犹豫地伤害或摧毁。但这些可怜又无辜的人却将其视为导师、领导者;视为学术地位极高的人。
视为他们立志追求的对象。
另一位学者也离开后,艺作部长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视屋内,发现了杰斯,于是视线停在他身上。他慢慢眨眼,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助理送来的杯子,彷佛杰斯这人一点也不重要。杰斯想,自己的确算是无足轻重,但艺作部长认得他。这点无庸置疑。
杰斯在蓝色小队的队友之间找到了个空位,众人以护卫队的标准速度用餐。即便如此,当他感到有只手按住肩头时,也不过才吃了几口。
是小队长巨怪。「布莱威尔,」他说道:「跟我来。」
「长官?」杰斯站起身。
「艺作部长要听报告。我要你跟我来。」
巨怪转身带路走过屋内,杰斯瞥见桑堤队长也在场,就坐在靠近外墙的桌边。杰斯和巨怪走过时,他对他们露出一个杰斯完全看不透的眼神。
吵杂声消失,艺作部长彷佛坐在一颗无声的泡泡里,与所有人隔开距离,虽然这距离严格说来一点也不远,而杰斯站的位置距离他不过几英尺——他离这个冷血摧毁学者沃夫、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把他最好的朋友送进监狱的人——只有几英尺距离。为什么?
因为权力。
艺作部长的蓝色双眼盯着他。
杰斯想要握紧拳头,把那微笑从他脸上揍飞,但是他逼自己按兵不动,听巨怪说道:「报告艺作部长,接下来是发生在外部的纵火手事件报告,我很高兴能跟您回报,本次事件没有图书馆人员伤亡,回击过程中也没有牵涉市民。九名纵火手死亡,我们已调出他们的相关资讯,传到您的法典中。」他转向杰斯。「布莱威尔是新加入的小队成员,警告我们侧面出现纵火手攻击的就是他。他今天救下了许多人命。」
杰斯发现,艺作部长没有要求他出面,是他的小队长想要帮他一把。巨怪根本不知道这么做是大错特错。
艺作部长冰冷的眼神停在杰斯身上,微笑变得更深——这画面太真实了。「做得好,小队长。从各方面看来,你不断证明自己能尽到职责。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成为明日之星,桑堤队长果真很会看人。」提到桑堤的名字时,他的声调微微一变,彷佛不太能控制住口气中的不悦。「布莱威尔……布莱威尔……啊,对了。你曾是学者沃夫的学生,是吧?」
「报告长官,是。」杰斯强逼自己开口应答。他的牙齿咬得都要发疼了。装得一副不记得的模样啊?你这混账。「我是他最近毕业的那届学生;您送往牛津之役的其中一位成员。」
老人没有露出任何反应,一点也没有。连微笑都还保持着热度。「啊,对,了不起的成绩啊。虽然其中的挑战比起我们派你们去时还艰难许多,但你们那班证明了自己卓越的实力。」
「是的,长官,」杰斯说道:「活下来的人的确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如果艺作部长要把这话解读为挑衅,那就随便他去。「报告长官,您可能会想检查一下外头的电动机械——它们可能故障了,差点出手攻击我——当然了,那一定是意外。」
「是吗?真怪呢。」艺作部长和蔼地回答:「我会派手下去检查看看。发生意外是绝对不允许的。」
「是,长官。」杰斯微微点头。这是他能对这人勉强挤出的唯一敬意。冒险犯上的举动到此为止。但艺作部长倾身向前,双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杰斯觉得肠胃一紧。
「你有跟我的新助理打过招呼了吗?」他问道:「他们前阵子申请来担任我的研究员,当然,我一发现他们多有价值,就知道绝对不能拒绝这么优秀的候选人呢。」
艺作部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只冲杰斯而来的险恶幽默。「我想他们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那个当下,杰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然不是沃夫,桑堤也仍是护卫队队长。他是疯了吧,杰斯想,然而艺作部长朝身后挥挥手,杰斯突然意识到这老家伙在说什么。
杰斯转身,只见卡莉拉.谢芙和达利欧.圣提亚哥从一旁的桌边站起身。他没看到他们在那里,杰斯从没想过要寻找他们的身影。卡莉拉朝他挤出个微笑,但眼里流露出惧意。达利欧走上前——一身从没见过的正式装扮,前所未有的帅气。他朝杰斯伸出手。「布莱威尔,」他说道:「看来仍是新兵啊。很高兴看你继续保持你与生俱来的程度。」这是达利欧平常会用来羞辱他的语句,但他眼中闪过一丝警告意味,握手的力道也强得令人发疼。「我去逛街的时候说不定会申请你来当我的贴身护卫喔。」
就算是达利欧,这话也够讽刺了。他显然是因为艺作部长的关系才说的。他望着坐在那张过度华美的椅子上注视着他们的艺作部长;他宛若秃鹰。
「如您所愿,学者圣提亚哥,我会小心不要一个手滑开枪射中你。」
「所以是会故意射我是吧?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废物。我想快乐的团圆就到此为止,我还有事要做。学者谢芙?」达利欧往他们刚刚在做事的桌边比了比,一屁股坐回位置,完美地装出无视杰斯的模样。
卡莉拉走向杰斯。「见到你真好,杰斯。你还好吗?」
「我很好。妳呢?」
「我很好。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我也想这么说。」杰斯说道。但他真正想问的是:这是妳自己的选择吗?但他没办法,况且,其实他知道实情。
「朱利亚圣堂这里的工作真的很棒,」卡莉拉说道:「达利欧在研究历史上的每一件大事,而且这领域也正好是我有兴趣的部分。」
卡莉拉对什么都很有兴趣,这是她最讨人喜欢的特色之一。「只要妳喜欢,我就觉得很好。」
「的确。朱利亚圣堂很棒吧?有这么丰富的历史……罗马的根真的既深又远。」
「在这地方,那些古老神祇的双脚可能埋得很深,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亚历山大。」达利欧头也不抬地说:「罗马对我来说太潮湿,而且这时节又太冷了点,感觉就像住在隧道里似的。卡莉拉,我们还有事要做,我想杰斯该去……巡逻了,或是擦枪——就是那些跟我们的工作一样重要的事。」
卡莉拉转身瞪了他一眼。「达利欧,他是我们的朋友。」
「他是护卫队员,就算以前真的跟我们同等级,现在也不一样了,我亲爱的小姐。」达利欧回答:「让这个废物去忙他的吧,妳又没有必要对他好。」
巨怪突然走到杰斯身边,走上前去,对着达利欧的肩头弯身。「请问您对护卫队是有什么想法吗?学者?」
达利欧抬起头,与生俱来的自大狂妄转为一抹冷笑,杰斯只想给他一拳。「护卫队有自己的位置,」然后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巨怪的靴子。「而那位置可不包括在这里挡着我的光线。」
「也许你们该让我的助理继续做事了,」艺作部长往后一坐,再次拿起咖啡杯。「两位退下,谢谢两位的服务。」
巨怪俐落地行了个一点都不必要的举手礼——一般来说,艺作部长不需要接受行礼——然后大步走开。杰斯跟着他,不过没有朝艺作部长致敬。他没打算给那男人不应得的敬意,就算会被视为羞辱行为也一样。
「真是不敢相信,」巨怪说道:「你刚有听到吗?『谢谢两位的服务』——好像他真的很在乎。部长根本没斥责那个自大的学者——他不过是个傀儡——你跟学者圣提亚哥请愿者时代是同学吗?了不起,要是我,开学第一天不用过一半,我就会把那自以为是的王八蛋扔下桥。」
「如果我要做一定会有人帮我,」杰斯说道:「不过他很聪明——不对,更糟——他脑子真的很好。」
「另一个看起来就还不错。」
「卡莉拉.谢芙是这里最聪明的人之一。」
「看来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更不用说还很有魅力——」巨怪说道:「我去找她聊聊你不会介意吧?」
「我是不会,但达利欧可能会。」
「喔,我好担心喔,真可惜。要是我失手杀了他,今天的优秀表现就白费了。」
「不用太给我面子手下留情喔。」杰斯说道,但他的心思其实已经飞到了其他地方。圣提亚哥的举止很正常,同时也很不正常。自从来到沃夫手下的第一天,这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就再也没这样挖苦过他。他们称不上挚友,但也并非敌对——或至少在最后一次谈话后不是。
要不是有什么情况改变了达利欧,就是达利欧有话想对杰斯说。达利欧和卡莉拉——两人一起工作——他们来这里有事先计画吗?没,当然没有,否则卡莉拉就会找时间先警告他。艺作部长让情况看起来像是他们自己提出加入的要求,但不知怎么,杰斯心里非常怀疑。
罗马的根真的既深又远。卡莉拉这么说,还用赞美之词含蓄带过;达利欧则加上他的暗示:那些古老神祇的双脚可能埋得很深,所以还有隧道。
也许,只是也许——他们是想告诉他有新发现了,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入监狱。
杰斯坐在小队那张拥挤的桌边,却几乎看不见任何人的脸,或听进他们在聊什么。他的心思远在他方,锁定各种可能性,锁在一个疯狂又绝望的可能性上。
除了沃夫和摩根,我们都在这儿,他心想。汤玛士的救援行动就要实现,如果卡莉拉和达利欧真的发现了进入监狱的管道——而这是他们唯一需要的线索——这是一大优势——救出汤玛士、撤退、消失。
葛莲隔着桌子盯着杰斯,显然非常担心。她等了一会儿,微笑着跟其他人谈话,但杰斯身边的位置一空出来她就过来坐下。葛莲靠近他。「我看到了——卡莉拉和达利欧。」
「我觉得他们可能有新资讯,可以协助汤玛士——」
「杰斯。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原因只有一个:他要我们在这里。」葛莲悄声说道:「艺作部长不能直接对沃夫下手,那是因为他母亲,但我们呢?解决掉我们,就能让沃夫被孤立,这样就能毁掉他。」
她说得对。他完全搞错了方向。
这不是他们解救好友的机会。
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桑堤连队的其他人隔天早上搭船抵达。因为提早到的缘故,蓝色小队能先在朱利亚圣堂旁的兵营挑位置——杰斯发现这地方比他想象得大太多。就纪念碑而言,就算只有两层楼高,这栋建筑也真是大得惊人。从一端走到另一端要耗费将近一小时——而这还是用快走的速度。来回移动一趟则要用上足足两个小时。
就连埃及也没用这种规模盖房子。
朱利亚圣堂图书馆那面设置许多办公室和实验室,笔直又漫长的走道沿建筑物的长边延伸。杰斯一面等熄灯、等小队同袍入睡,一面思索路线。他本来打算等一切安静下来、有鼾声响起就溜出去,但舒服的卧铺加上前几天的辛苦让他很快一倒不起。
杰斯感到一只手放在他的臂膀上,于是倏地惊醒。过去的罪犯人生让他下意识伸手摸刀……然而一闻到蹲在床边的女孩身上的气味,他便停下了动作。淡淡的肉桂香气中带松脂味,低语声还没传来,他就想到了卡莉拉。「安静,跟我来。」
杰斯溜下床,套上制服裤和松垮的黑色上衣,穿上靴子(没理会鞋带),直接跟着她的衣襬穿过阴暗的长廊。她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强烈怀疑自己是否搞错,那人说不定不是卡莉拉,而是罗马的冤魂在长廊上对他轻声说话,要带他去赴死。
她回头看他,不耐烦地挑起眉,杰斯只好咧嘴一笑。原来不是鬼,不过去赴死还是有可能的。杰斯心中较阴沉的那一面这么说,他试着不去理会。
卡莉拉带着他穿过长廊,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锁。门后通往一个密闭的小天井,上方直通夜空,种满修剪过的矮树丛和茂密的橄榄树。这座小小的花园中间有一尊优雅的雕像,是一名背上长了翅膀的女子。她以单脚站立,身上披的织料被无形的风吹拂,一手高举一枚月桂冠——维多利亚,罗马的胜利女神。感谢老天,这雕像不是电动机械。
达利欧、桑堤队长和葛莲坐在胜利女神的阴影中。要跟图书馆宣战,杰斯不禁想,这组人马真是小得可怜。
「稍早之前我很抱歉,」卡莉拉说道,很快地拥抱一下杰斯。「我们得小心点。」
「这是当然。」他朝达利欧点点头。「我本来想跟你说你的自大演技挺不错的,不过——」
达利欧笑了起来,站起身,也给杰斯一个拥抱——短短的,还在他背上用力拍了拍,力道大得简直打坏所有感性的情绪。「——不过很自然,这不是废话嘛。」
「是档案长逼你们来的吗?还是你们自己想要来?」
达利欧和卡莉拉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她柔声说道:「恐怕有点算是以上皆是。我们的确申请了他手下的空缺——这你应该记得——但是他回绝了我们的申请。」
「——直到昨天,」达利欧接着说:「突然之间,他们不只希望我们能接下这职务,简直是要求我们接下。」
「他打算在这里把我们全灭口,」葛莲说道:「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把我们全带来——一起死,或是下去汤玛士的牢笼加入他的行列。不然他有什么道理这么做?」
杰斯发现桑堤都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彷佛迷失在思绪之中。「队长?」杰斯问道:「你也同意吗?」
「我认为他这么做是想展现自己的权力,」他说:「是一种刻意挑衅。我不认为他敢一次让我们全消失。」
「至少不能让你消失;你太显眼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杰斯。护卫队士兵本来就会在战场上丧命。只要来一场仔细安排过的纵火手攻击事件,出现几具正巧被摧毁的尸体,除了克里斯多弗以外没人会起疑。」他垂在身旁的双手用力握住大理石边缘,关节几乎变得跟大理石一样白。「我们顶多就是人质,用来逼沃夫好好表现——而他则是用来威胁她母亲的人质。我不认为这跟我们或他有关,那两人间的权力争夺才是重点。」
沃夫的母亲——秘法部长——是名令人敬畏的女子。但她被自己的权力所困。她的影响力不足以让她或其他跟她一起被关起来的人自由。同时,秘法师又是图书馆的软肋,要是没了他们,所有基本功能——法典、空白书页,甚至连电动机械——都无法正常运作。
艺作部长利用沃夫来控制她;他们则是控制沃夫的筹码。
「我猜你也是在最后一刻才被指派来护送艺作部长吧?」卡莉拉对桑堤说,他点点头。「我很抱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熬。」
「我保护过我爱的学者和我恨的学者,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他说:「我保护的是理念,不是单独个人。」
「现在这都不重要,」达利欧说:「艺作部长把我们当作他手上的棋子,随心所欲地摆弄,就算不是一次全部解决,最后也会把我们一一击倒。我们要这样坐以待毙吗?」
桑堤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杰斯无声地看着他。他看得出来这人正在思考、在评估,在计算所有可能性和策略。这就是桑堤的专长;他精通战争的艺术,他懂得怎么攻其不备和进行防御。
「不,」最后他说:「我们不能就这样空等。达利欧说的没错,我们处于一个非常弱势的位置——离家太远、随时会被铲除。我认为他把我们带来这里是为了示威,但他不能发现我们已经取得什么资讯。」
「我们还没啊,」卡莉拉喃喃说道:「我们还没确定。」
「确定了。」杰斯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安妮特传来的消息告诉他们。「汤玛士就在这里,他肯定在这里——此时此刻。」
「你相信她吗?」卡莉拉问道。
「她没有背叛我的理由,」杰斯说:「我们两家长久以来是交易伙伴。要是把我送入虎口,她马上就得跟整个布莱威尔家族交代,她父亲不会允许的。」
桑堤缓缓点头,抬头看着他们,脸上的怒气渐消。「那我们就不能再等,必须马上去接汤玛士,然后离开这里。我会传讯告诉克里斯多弗,叫他加入我们,我们得立刻逃跑、藏匿行踪。杰斯,你能跟家人连络、安排此事吗?」
要离开图书馆了。他看见卡莉拉和达利欧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这天终将到来,但是来的速度——杰斯也感觉到了——实在太快。「不要算上卡莉拉,」达利欧说道:「一定不会有人怀疑她,她之后还能回去……」
卡莉拉打断他的话。「达利欧,你不可以替我做决定。我爱图书馆,我从小到大都认为自己会一辈子为图书馆服务。但那个理想中的图书馆——那个他们让我们深信不疑的图书馆——根本不存在。我宁可用上一辈子的努力去改变。如果你们都走了,我又要怎么继续假装对图书馆忠诚!」
「也许那个图书馆——那个我们都深信的图书馆还是存在。」杰斯说道:「坏的不是图书馆的初衷,而是几千年来的错误决定和绝望。我们可以改变这点,但只要是在亚历山大就做不到。」他用力咽下口水,瞥了桑堤一眼,然后走下最后一步棋。这是最后的冒险。「汤玛士之所以被抓走,是因为他发明了一种能够以便宜又简易的方式复制书籍的机器。如果我们能救出他——如果我们能打造出这台机器、开始发行私有书籍——就能改变一切。」
葛莲、卡莉拉和达利欧全都一脸茫然。「但我可以用法典叫出任何我喜欢的书,」达利欧说道:「把书做出来除了让——呃——像你一样的走私贩能卖给屯书者获利,有什么其他好处吗?」
「那听起来像是纵火手会发明的东西。」葛莲皱眉说道。
「不是这样的。你们都觉得法典是通往图书馆的大门吗?你看,他们给你这个小盒子——这是精挑细选后的结果,由他们告诉你什么可以读。图书馆拥有那么多,却只给你们看冰山一角。相信我,我在家族事业中见过的书不知道有几万本是法典上找不到,也不可能出现在里面。如果我们相信有黑色档案馆存在,那就该知道图书馆把他们认为危险的知识都藏了起来。图书馆老派又保守,对他们来说,什么都可能被误用。」
卡莉拉盯着杰斯,她的脑中千头万绪,杰斯几乎能看见有哪些思绪慢慢连接起来。「这也解释了很多事,」她说道:「例如进步的过程。像科学方面,只要你够认真研究,就会发现有些遗漏之处。我问了一些问题,也接过一些『温和的警告』。但要是研究内容其实是消失在黑色档案馆中,一切就有合理解释。」
「就是因为这样汤玛士才变成危险人物。他的发明能利用预先刻好的字母,把内容印在纸上。没有炼金术、不用秘法师,一次可以印出一整页,可以自己制作书籍。没有任何人——特别是图书馆的审查机制——能阻止你印出更多书籍、散布想法、改变人心。」
他看着他们去思索这件事,然后再次被卡莉拉理解的速度震慑。她的脸色一白。「这样图书馆的权力就会被摧毁,」她说:「如果每个人都能印书、保存自己的书……」
「那图书馆就管不了我们学什么,不能帮我们决定哪些科学知识能够研究、哪些不能研究。书籍的价值也不再高过人命,因为书籍不再是不可取代。」他说:「书籍可以重制数百本——甚至数千本,人人可以取得。光这个简单的想法就改变了他们所做的一切。」
卡莉拉看起来快吐了。「可是杰斯……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你呢?」
「我也不知道。」杰斯承认道:「但如果图书馆能克服恐惧,率先利用这个发明,就还是能够维持其正义形象。数个世纪以来,图书馆一直站在纵火手的对立面,如果能让纵火手得其所望——也就是自由拥有书籍的权力、不必再为此受到责罚——就能让他们噤声。而汤玛士的印压机可以做到这点。这个发明同时也能让秘法师从铁之塔被放出来。那些人可以回去当学者,而非奴隶,因为图书馆的根基不再只有他们能一肩扛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在各方面都能变得更好,只要图书馆同意做出改变——但是只要档案长还有反对的权力,图书馆就变不了。」
「这……杰斯,这已经不只是挑战图书馆——而是挑战全世界。我们凭什么来做这种选择?」达利欧问道。
「不凭什么。」杰斯承认。「只是因为总该有人这么做。图书馆的领导层一次又一次地替我们做决定,也该让其他人试试看了。」
桑堤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黯淡而冷静的双眼看着讨论进行。最后他说:「如果你们不想冒险挑战艺作部长,我也不会怪你们。他是有权有势的人,身后还有档案长撑腰,跟这个人一比,艺作部长简直像小宠物一样无害。如果你们打算救出汤玛士——就算只是帮他逃脱,就等于放弃自己努力获得的一切。我不会在你们面前假装没这回事。他们会不计代价把这项发明埋藏起来。他们已经杀过人了,以后也会继续这么做。」
「我加入,」葛莲说:「我是天生的斗士,我会为了图书馆应有的风骨去奋战。」
「这是图书馆能够永续唯一合理的办法,」卡莉拉点点头。「我重视未来,所以这代表我必须参加——不然就是一辈子活在谎言中。达利欧?」
他看起来非常想收手,但这名年轻男子最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好吧。但如果你们害我丢了小命,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我本人的鬼魂一定会很不屈不挠。」
杰斯望向桑堤。「你知道我的立场,我家人也能帮我们躲藏。」然而他其实不知道行不行,但他很清楚自己可以想些办法做到——不论代价。他父亲很冷血,但也不是真的那么残忍。杰斯什么都可以答应他,汤玛士的印压机也给他,只要让他站在我们这边就好。
「这都没问题,但我们还是不知道怎么救出汤玛士。」葛莲说道,卡莉拉闻言,开始翻找肩上的包包,抽出一迭纸张,传给葛莲、杰斯和桑堤。
「这也许没办法让你们进入监狱,但要逃脱的时候我可能帮得上忙。还记得我们稍早跟你说的事情吗?」
「古老神祇在罗马的根既深又远?」
她走到杰斯身边,点了图样上的一处。纸张上详实绘出广场的位置,还有这地区内的每座建筑物和雕像。「这里,」她伸手一指。「在朱庇特的王座下面——」
「——都是古老的隧道,」桑堤语毕,抬起头。「妳怎么找到的?」
卡莉拉朝着达利欧的方向微笑点头,而他挑起眉。「不是我,」他说:「不是我找到的,是学者普凯莎。她被杀之前留了这份讯息给我,这份纪录和隧道本身都非常古老、罕为人知,可追溯到早期罗马还有宗教信仰的时期,至少已经千年没有使用,不过说到罗马——」
「——他们打造的东西都能经得起时间考验。」桑堤把话接完。「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找到了一些参考资料,应该能够研究出来。」达利欧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杰斯咧嘴。「是说我们的当家罪犯应该也可以。隧道全都埋在底下,但是我搜寻到的所有资料显示,应该都与监狱下方的一条排水沟相连。不过这排水沟已经没在使用了——我可没这么不瞻前顾后——它位于广场,我们有机会可以消失在人群中。」
杰斯心想,这点子的确不错,也很有意思,但单靠这份百年纪录,还没有先勘查地势,他不太有信心。可是如果要去探勘恐怕又会更难。毕竟,不论是谁,这样跑到广场中间的古老神像旁东翻西找肯定很引人注目。
——不过如果是在晚上,他们就不会发现了,他心想,加上我还穿着护卫队制服,若是有人看到,我可以说我发现一些可疑行为,所以来检查。
「这座监狱本身有人类警卫,还有三头电动机械负责巡视,」桑堤说道:「人面狮身像和一座斯巴达战士像。护卫队我是不担心,但是电动机械……」
电动机械完全是另一个等级的问题,他们都知道。葛莲在阶梯上亲眼目睹过那些包围杰斯的电动机械,它们全都对他心怀警戒,随时准备发动攻击。只要踏错一步,所有人就死定了。
「这件事今晚解决不了,我们已经出来太久了,」桑堤说:「趁任何人发现我们行踪不明之前快回去吧——特别是你们两位。」他朝达利欧和卡莉拉点点头。
达利欧笑出声。「他们不会担心我的。我已经确保所有人都知道,我想要带学者谢芙去看看罗马在月色下的美景。」
「达利欧……」卡莉拉说:「他到处跟人说他想追我。这的确成了不错的掩饰。」
「只是不太划算就是了。」他闷闷不乐地说道:「我顶多就是换个吻,还不能吻很久。」
「够久了。」
「怎么说?」
「至少我感觉得出来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看看她怎么对待我的,」达利欧对杰斯说:「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那你就比我想象得还要蠢,」杰斯说道:「你们俩都小心点好不好?这可不是在玩游戏。」
「你的语气就像每次玩游戏必输的人吶,」达利欧说道:「高兴点行不行,英国佬,我们可是生还下来的人。」
杰斯真希望他没这么说;这话听起来根本像死亡之旗。
回床上睡觉已经成了不可能的选项。杰斯跟葛莲讲了自己的计画——她当然与之争辩了一番——接着便悄悄走过长廊,出了警备大门,进入朱利亚圣堂的公共区域:也就是子图书馆,赛拉潘。
此处就跟所有类似的机构一样,永远没有打烊时间。但这时候的访客之少,空荡得有点古怪。每面墙边都整齐排列着巨大的白色石柱和书架,架上放满空白书页。每隔一段固定距离,就会有一座大理石矮台,上头安放大部头法典,供人使用。
我要的电动机械资讯法典里没有,杰斯心想,不过可能会有其他书籍,虽不开放公众阅读,但含有可以拿来当作关键资讯的线索和片段。他会需要一位学者——例如卡莉拉——好得到借阅管道。身为铜手环的护卫队员还是有比较吃亏的地方。
他的手指抚过皮革书脊。这动作与其说是有安抚作用,不如说驱邪护身。他需要一点提醒,让自己记得图书馆为何重要。书籍已经成了信仰的象征,图书馆则代表和平与稳定。在这混乱的世上,人被分为各种阶级,而图书馆则是一视同仁:不分性别、人种、能力高低,都可使用。这是唯一能让所有人有安全感的地方。
——但这样的想法十分脆弱,其安全只是假象。光是纵火手的存在就能证明这点。军人不会永远从命、帝国有一天会殒落,然而想法——有保存下来的价值。
我不想摧毁这一切,杰斯心想,突然对于计画成功可能会具体导致什么结果感到害怕。
但如果要救出汤玛士,他没什么其他选择。
杰斯走到赛拉潘门外,踏上月光映照的阶梯。
达利欧说的没错,夜里的罗马真的是个魔幻国度。大理石像雪花般闪着柔和的光芒,天上的星星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明亮闪烁。一阵微风从山丘上吹来,能够闻到被尘土覆盖的橄榄树及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石块气味。他快步走下阶梯。狮群全聚在建筑另一头。可想而知,那里肯定也是艺作部长睡得安稳的地方。如果那老家伙真的想过汤玛士,大概也只是心满意足地觉得,自己阻止了心中以为的图书馆崩毁惨剧。
这念头使杰斯变得更坚定。他穿过无人的广场,经过空荡荡的神庙和站在阴影中的神像。他没看到巡逻警卫——这方向没有。但他还是加快了速度,在阴影间移动,不断检查四面八方。
——然后他便来到了朱庇特像身旁。神像高耸入云,从下往上望,看起来庞大又骇人。如果这尊神像是电动机械怎么办?一思及此,杰斯不禁非常不安。这种巨型雕像可以击垮建筑、摧毁敌人。他伸手触碰它的金属面:温温的,不过是晒了一天太阳剩下的自然余温。
神像的双足看起来古老又坚固,杰斯抚过雕像历经漫长时光的坑疤表面,终于意识到这东西有多古老。朱庇特在这里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一千年,然而这座广场早在那之前就是会面点。根深且远,而朱庇特就坐在入口上头。
他在雕像两脚间找到了开口,就隐藏在垂落的金色托加袍底下,空间正好足以扭身挤进。他把底下的大老鼠吓个半死,鹅卵石中有个铁制孔盖,杰斯用小刀撬开后小心往旁边放;孔盖下的开口让杰斯只能勉强钻过,在潮湿又充满回声的阴暗中,他落到地上。空气里带有一种霉味,以及若有似无的腐败臭气。
杰斯晃了晃化学药剂,用以照明,泛黄的光线照在粗糙的石头表面,石头堆迭成拱形,高度只超过杰斯一些;地道中央有条浅沟,只有细细水流流动。虽然排水沟已无人使用——就跟达利欧断言的一样——古时排水的气味却还没散去。地道看起来没有问题,不过杰斯仍小心地移动。一边前进一边用灯光照亮前方,确保眼前没有危险埋伏。四周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使人不禁产生幽闭恐惧。无光无形的重量几乎像有形实体那样压在他肩上,杰斯努力不去想象古老的石块压到身上的画面。这里总有一天会崩垮,杰斯心想,但不会是今天,冷静。他想起牛津下方的古老隧道,但这儿的隧道老旧得多。他发现一块石雕埋在其他石头之中,上头的图样是一群穿着托加袍的男子,包围一头公牛。地道慢慢向下延伸,杰斯感觉到小腿肚开始紧绷,小心不要踩到发霉处滑倒。不过没多久地道随即恢复平坦,并往两个方向岔开。朱利亚圣堂在右边,但为求保险起见,他还是先把一个携带式光源留在地道入口才走进去。
除了隐约传来老鼠移动的沙沙声,以及昆虫被光线照到逃窜的声响,以及地道中央的涓涓水流,这地方寂静无声。他又经过一片镶在墙上的纪念石块,然后又一片,接着地道再次向两边分岔;其中一边往右,向上延伸,另一条则是向下。
他放下另一个光源,沿着左手边的路往黑暗中走去。这段路感觉好漫长——突然之间,他听见一阵不属于这里的声响,从上方传来,是某种听起来很刻意的刮擦声;闷闷的呼呼响。
杰斯立刻扭熄照明,眨眼想甩掉眼前的残影。糟了,那隐约可见的是红色的照明光线。
而且越来越大。
光线照在来者轮廓上,杰斯一开始还不明白,但突然间脊背一冷。他认出来了。
有头狮子在地道里。
杰斯停止动作。逃跑是无谓之举,就算他能以全速前进,在这种狭窄的空间中,不见得跑得过罗马电动机械狮的大步幅。那东西的低吼在砖石间回荡,杰斯发现自己憋住了呼吸,彷佛这样就能隐藏自己的行踪。做好准备、保持冷静,只要一跑,就死定了。
狮子以缓慢而无情的步伐朝杰斯走来。杰斯一次一步,缓缓后退。然而这就像一支可怕的舞蹈,狮子也跟着一步一步前进。杰斯的视线已不再看着凶残、暴力的狮爪,也没有看着随时会把他一掌击碎毙命的狮掌。人面狮身像的开关藏在稀疏的胡须底下,位在下巴。罗马电动狮虽然是不一样的设计,应该也是一样的逻辑……挑一个正常人不会伸手去碰的位置,不在口中,就是……
……就是在嘴巴下方,在那长了丰厚鬃毛的下巴处。最大的挑战就在于这个开关更难摸到。
他听着低吼声越来越大,不断回荡在空中,恍若地道墙面的愤怒脉搏。狮子停了一下,完全静止,跟杰斯只剩一点距离,亮着红光的双眼变得噬血。杰斯发觉,它一定觉得很困惑:他身上穿着护卫队制服,手腕上还戴着手环——它一定是因为这样才停下来。那头狮子在等,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要是一般的入侵者这时一定早没了命。
不过这不代表狮子不会突然改变心意,就算杰斯是护卫队员、就算他手上有图书馆手环,他还是得死。不要犹豫,继续前进。
杰斯慢慢举起右手。因为极度抗拒接近这个玩意儿,他的手指颤抖、抽搐不已,但他控制住自己,也控制住本能想要逃命的冲动,指尖碰到温暖又有点粗糙的金属表面:狮像下巴。这副下巴随时可能张开,把杰斯整条手臂咬断。这张嘴里有一根根跟刀片一样锐利、比他手指还长的牙齿;它比他在亚历山大面对的人面狮身像可怕太多了。这主意很糟,真的很糟。
杰斯那冒汗又发抖的手指沿着这生物的下巴线条滑过。狮子的双眼发亮,腥红如血,并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它张开下巴,只差那么一步就能咬住他的手臂、将之扯离躯体,使现场鲜血四溅、让骨肉分离。
然后,杰斯的手指抚过金属面上的一个微凹处——可能只是个撞痕,毕竟这头野兽已经伤痕累累、遭到淘汰,发派到边疆守护地道。但是杰斯仍用力一压——他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登时,杰斯感觉到狮子体内某个东西发出好大一声「喀拉」。
狮子没有立刻停止运作。最先停止的是它的隆隆低吼,接下来它双眼光线变暗、开始闪烁,体内深处发出滴答声响,好像是某种非常高温的东西正在慢慢冷却,然后整只狮子就这样……停住了。
成了雕像。
杰斯抽手,动作仍十分小心且紧绷。狮子眼中的红光终于完全暗去,黑暗再次罩下,如假包换的惊恐重重压在杰斯身上。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如果它还是会在黑暗中移动、那张嘴又打开了怎么办?杰斯手忙脚乱地掏出放在一边的照明,一番晃动后唤回光线。他的动作之激烈,差点连照明都甩了出去。
只见狮子的双眼凝视前方,已经变成死死的灰色。它的一只脚掌微微举起、身子紧绷,彷佛随时要冲刺往前,却古怪地维持不动。
狮子体内仍有声音传来——滴答声、劈啪声,擦刮声,弹簧停止前缓下的嘶嘶声。杰斯只觉得口干舌燥,因为松了口气而头晕目眩。他试着让呼吸慢下,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几秒过后,那股激动的情绪终于褪去。
——因为他在心里自问:为什么他们要在这里放这头狮子?为什么是在这里?一定是为了阻止入侵者发现更大的秘密,所以直接在朱庇特脚底的铁孔盖下方放一头狮子,解决所有问题。
如果狮子是被派来守护这个特定地点,就表示这里很重要。
杰斯挤过狮子庞大的身躯,动作小心翼翼,以免狮子突然复活。只见它后方的地道尽头直通一个宽阔的圆形空间;墙面上布满陈年失去光泽的马赛克砖。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这地方以前肯定是用于某种仪式的厢房。杰斯在其中一面墙上看见弃置的面具;铜面发绿,形貌吓人。
他听见声音从上方传来,便抬头观察:是脚步声;踏在金属上头。杰斯举起照明,发现上方天花板有个圆形的金属盘,模样看起来很坚固,而且非常老旧,杰斯认为那个位置正是排水道通过的地方。然而谁会把排水道移开、盖上坚固的金属盖子?
答案是某个不希望任何人由此进出的人。
那么就是这里了。监狱就在这里。
杰斯站了好一会儿,紧盯那片金属屏障,然后转身,回头走过静止不动的狮子,沿着地道向上,从朱庇特的袍子下方钻出,回到赛拉潘。
即时内容以下内容来自档案长传送给艺作部长的机密讯息,在档案长的命令下传送至黑色档案馆——
学者普凯莎的枉死实为悲剧。她本是这么聪明的人。由此可见沃夫的负面影响已经扩散到他的学生身上。若她没有接触到圣提亚哥,肯定能终生为图书馆忠诚服务。
我们与秘法部长之间的沟通也陷入了僵局。恐怕有必要不计代价再次让她跪地臣服。她的儿子可能已不复以往,但仍能回头反咬我们一口。如果你看到任何可能的迹象,务必让他知道,我们已经把所有他在乎的人都聚集了起来。
这么一来他应该就不敢造次,他母亲也会因为他的关系而顺从。
如果没有用……那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