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太阳渐渐落到地平线以下，艾迪伦们开始准备找地方宿营。自从离开废墟之后，门德恩就开始刻意躲着哥哥，而现在他正满脸焦虑的望着其他人。当人们四处寻找可以安营的地方时，门德恩慢慢的走在他们身后，直到他们在距离河流大约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找到一块非常干净的地方，他才靠在一棵大树上长出了口气。
他们最终找到了那道横渡，塞伦希娅之前曾经非常坚定的声称她曾经听别人提到过。那是一座非常便捷的浮桥，宽到足以令好几个人同时肩并肩走过去。当乌迪西安和门德恩追上众人的时候，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们已经抵达那里，很显然应该是塞伦希娅带的路。
她看到乌迪西安后是如此兴高采烈，以至于高兴得直接扑到了他怀中。如果不是门德恩在旁边的话，他怀疑在这拥抱之后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呢。经过废墟一战后，乌迪西安对她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了，而她看上去也并未对已经离世的阿奇里奥斯有任何愧疚之情。
而现在最困扰门德恩的并不是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而是即将到来的与哥哥的谈话。
天边最后一丝光明也隐入了地平线之下，人们燃起了火把，而这些刚被唤醒天赋的艾迪伦们纷纷尝试着用魔法点亮眼前的一切。门德恩感觉有些人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了，这些微弱的魔法光球很容易招来和平守护者、魔虏乃至其他种种恶魔。
最后他的机会来了。人们都忙于安营扎寨，而乌迪西安的心思则放在了塞伦希娅身上。门德恩慢慢的退进了丛林里。
他并没有向河流的方向走去，而是转头返回了来时的道路。尽管心里变得越来越焦虑，但门德恩的呼吸却非常平静。现在似乎他的身体里挤着两个人，而那新来者正努力的适应着这具躯壳。
门德恩心中默默计算着自己的脚步。二十，五十，一百……
当他数完这么多之后，那预料中的人果然出现在了一棵大树旁边……看上去就像被魔法召唤出来的。
“永远……准时……门德恩……”那个曾经熟稔的声音现在变得非常粗重，就好像喉间有什么异物不断的阻塞了他的发音一样。
门德恩怀疑那些需要清理出来的东西应该是尘土。
“我已经答应在约定的时间来见你……阿奇里奥斯。”他向对方说道。
那若隐若现的弓箭手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然后迈步走过来。
门德恩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大约他在第一次遭遇这早已亡故的猎手时激动的情绪已经宣泄殆尽了。毕竟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多年的老友，虽然他喉咙上有一个大洞，而且旁边到处都是血污和泥土。乌迪西安的弟弟甚至都没有怀疑这金发的猎手是否还能讲话，虽然那脖颈上的伤口是如此惊人。阿奇里奥斯的存在得益于某种超出凡人所理解的力量，那力量甚至强大到可以让这具冰冷的身体充满活力，而且轻松开口说话。
门德恩突然感觉，现在这样子对阿奇里奥斯来说似乎有些太残忍了。阿奇里奥斯不是那种呆滞的食尸鬼，更不是魔虏一样的恶鬼。他的身体里仍然残存着生命的火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阿奇里奥斯的肤色苍白得近似他的眼白——而后者现在已经全部都是白色——而且有些血肉似乎就要从皮肤里溢出来，即便如此，他仍然是那个门德恩熟知的猎手。阿奇里奥斯甚至表现出对自己这幅窘相的尴尬，他拼命的擦拭双手，以期和门德恩紧紧握一下手。
不过门德恩并没有让他继续这徒劳的尝试，他伸出手去紧紧拉住对方一只脏兮兮的手掌。他牵着这只手，就像领着迷途的孩子回家，一切变故都未曾发生过，一切都还像他生前。
阿奇里奥斯笼罩在阴影中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即使落到了如今不堪的境地，他仍然可以称得上是位英俊男子，他曾经是如此成功的猎手……直到路西安终结了这一切。门德恩从前非常羡慕阿奇里奥斯金黄的长发和碧蓝的眼睛，但后者对这些却从未在乎过。
“你是我的朋友。”戴尔米迪斯的次子坚定的说道。
“你瞧，我最近抓了什么东西。”阿奇里奥斯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去，他身后拴着着两只像猫一样大的野兽，看起来他的狩猎技巧完全不输于生前。他骄傲的把这两只大猫递给门德恩。
这结果让门德恩感到既有趣又悲伤。即便已经到了如此境地，阿奇里奥斯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业。戴尔米迪斯的次子想，也许他一直在努力扮演自己生前的角色，这样令他以为那些恐怖的事件从未曾发生过。
“可我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向大家解释这猎物的由来呢？”门德恩开了个温和的玩笑，“大家都知道我那可怜的狩猎技能。我能捡只蘑菇回去就不错了，那些一条腿的家伙都比我跑得利索。”
阿奇里奥斯扮了个鬼脸：“我……想……那……可是……我捉到的，不管怎样……”
他再次试图将自己擦拭干净。虽然身处黑暗之中，门德恩依然能够看到泥土从这猎手的裤子、靴子和衬衣上冒出来……它几乎完全取代了阿奇里奥斯根本没有形成的身体。
“我跟乌迪西安，”门德恩最后突然说道，他希望阿奇里奥斯能够停止这徒劳的努力，现在他需要去赶往另外一场会谈，希望能在会谈中解决手边最棘手的问题。。那场会面并不是他最初计划好的，他跟哥哥的谈话本来应该要推迟一些。“我现在有一个新的决定。现在是告诉他你还活着的时候了。我想把他带到这里——”
“不要！”阿奇里奥斯立刻拒绝了。
门德恩感觉接下来会有一场争吵，不过他也理解朋友如今所处的可怕境地，但有些问题总是绕不过去的。他尽量温和的说道：“乌迪西安和我一样，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会理解你所遭遇的一切的——”
猎手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紧接着白色的双目不安的眯了起来：“不……门德恩……不行……不是那回事……不要说……什么都别说……”
阿奇里奥斯不安的腔调令门德恩心中一紧。他随即不服的回答道：“关于这点，我已经没办法再向他保守这个秘密——还有塞伦希娅。起码有一点——”
“起码有一点，”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那样会导致巨大的灾难……”
门德恩立刻转过身来。他知道这个声音，它已经纠缠了自己很久……
那修长的身形披着一件黑色带头巾的斗篷，头巾下的面庞苍白得可以和阿奇里奥斯一较高下。门德恩一瞥之下，感觉他并不像是人类……尽管他看起来有些消瘦，但却显得如此完美无瑕。
“你是谁？”戴尔米迪斯的次子问道，“我知道你，但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新来者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彼此之间非常了解，门德恩……非常抱歉之前我会那样做。不幸的是，你让我没有其他选择。”
“你在胡说些什么？”门德恩下意识的向后退去，然后和阿奇里奥斯撞在了一起。满是污垢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臂，才让他没有摔倒在地。他下意识的发现自己刚才应该算是被死者抓了一把，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又接着问道：“我再说一遍！你到底是谁？是谁？”
“一个顽固的家伙，这就是我。”对方苦着脸回答道。他伸出一只手，指向门德恩。
他手中有一把匕首……门德恩感觉那匕首并非金属打造，而是一种类似象牙的东西。
难道是骨头？
对方念出了三个单词，门德恩虽然听不明白，但他知道这就是之前曾经接触过多少次的古老语言。它现在经常会从门德恩脑中闪过。
匕首闪烁着光芒，再一次照亮了那张被头巾遮蔽的脸。门德恩许久以来一直梦想会见到他，可现在真的相遇了，他才发现这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古老，而仅仅不过比自己稍微年长一点罢了。
“至于名字，从前我妈妈曾经给过我一个，不过现在大家都叫我……拉斯玛，”他向门德恩略带歉意的点点头，“现在，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里——”门德恩疑惑的问道。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和那个叫做拉斯玛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现在只有阿奇里奥斯还站在那里，看上去他似乎知道这即将发生的一切。猎手呆呆的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他手中什么都没有抓住，连那些邪恶的泥土都不见了。
“对不起……门德恩……”他最后向空旷的丛林喃喃说道，然后不情愿的重新背起自己的猎物，“我不得……不……那么做……”
突然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立刻向营地那边望去。阿奇里奥斯迅速而安静的向前奔跑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尤其是得躲开乌迪西安，他怀疑现在农夫已经试图接近自己。
而他更害怕遇到那女孩儿……
————————
乌迪西安突然停下脚步，下意识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是来找自己弟弟的，之前曾经有信徒看到门德恩往这个方向来了，而弟弟曾经承诺今天晚上要向他解开所有的疑云。乌迪西安突然感觉到门德恩就在附近……可转眼之间他又消失了。
开始他怀疑这是弟弟的恶作剧，估计门德恩肯定又学会了什么新技能。乌迪西安不知弟弟到底掌握了多少魔法力，也不知道这些力量都能带来什么效果。他想起来了，路西安曾经试图将门德恩变成恶魔，或者还有什么人也想腐化自己的弟弟。这些恼人的记忆困扰着乌迪西安，虽然现实还不算太糟，但他亟需了解所有真相，否则心中只会越来越焦躁。
乌迪西安继续在密林中跋涉了一段路程，最后终于找到了刚才感知到门德恩的位置。可是他根本无法探测弟弟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这让乌迪西安更加担心了。门德恩从来都不是喜欢恶作剧的人，尤其是在这种问题上。
他无法依靠天赋之力搜寻到自己的弟弟，只好转而使用最基本的办法。他喊着弟弟的名字，一开始还压低了声音，但根本无人回答，他渐渐的放开了嗓子。
可门德恩依然没有出现。
乌迪西安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丛林里有那么多可可怕的动物，而且还时不时出现一些强大的亡灵和恶魔，门德恩自己能应付得了吗？可是，他至今并未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突然弯下腰去，把手指放在柔软的泥土上。与此同时，他召唤出了一个淡蓝色的光球。在它柔和的光线下，乌迪西安试着寻找任何可能的足迹。
最后，他发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脚印，而这些脚印都不是他留下的。看上去它们就停留在自己的左方。从角度来看，应该是其中一人在等待另外一个……可它为什么是背对着营地呢？很显然，门德恩应该是在等待来自其他方向的人。
紧接着，另外一片区域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现在才发现那里应该有好几个人走动过的。他无法确定那些脚印所面对的方向，凌乱的泥土让他怀疑这里是否出过什么乱子。
这里应该就是门德恩失踪的地方，如果乌迪西安判断没有错误的话。
乌迪西安再次站起来，又向前迈出一步——
“原来你在这里！”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
他向后看了一眼，发现塞伦希娅从密林深处冲了过来。他将光球移到了两人之间，这样女孩儿就不可能看到他迅速掩藏的惊惶之色。门德恩已经丢了；乌迪西安现在只求身边其他最亲近的人不要再出事。天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觊觎着女孩儿，万一他再懈怠片刻，说不定又要出什么漏子呢。
“塞伦希娅……你怎么会离开营地来这里呢？”他疑惑的问道。
“当然是为了找你，”她挽住了乌迪西安的手臂，指尖传来的压力让他血流开始加速，“我还想问你这个问题呢……这里根本不适合一个人呆着。”
“我想我听到了一些东西，”乌迪西安答非所问的说道，“可我应该搞错了。”
她靠向乌迪西安，眼睛却盯着外面的荒野，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害怕——那个恶魔——会穿过河流来追我们，对吧？”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谎，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回答道：“是啊，我的确担心那个问题。”
看起来塞伦希娅应该没有什么疑惑了，可她突然又问道：“乌迪西安，你看到门德恩了吗？”
“门德恩？”农夫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遍。
“当我出来找你的时候，我也向别人打听了他的去向。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俩在一起呢。”当她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如此漆黑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抓紧了乌迪西安，“我想……我想我能感觉到他在这里……可我一定是弄错了。”
乌迪西安忍不住发出一声诅咒。当然，在所有人当中，塞伦希娅的能力最接近他自己。那她感知到同样的情况又有什么奇怪呢？事实上她体内的潜能早已经被激活了，现在想向她隐瞒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乌迪西安真希望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他将另外一只手放在女孩儿手背上，低声说道：“塞伦希娅……我离开营地到这里来是为了找门德恩。我们曾经约好要见面，他想告诉我一些关于……关于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经过那些事情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她没有继续追问细节，而是更关心眼前的问题：“那他现在去哪里了呢？”
“我不知道。”乌迪西安无可奈何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塞伦希娅抓着他胳膊的力气出奇的大。女孩儿迅速左右看看，就好像门德恩会突然出现一样。“可他肯定就在旁边！刚才我肯定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你也感觉到了，对吧？”她肯定的说道。
“我感觉到了……可转眼之间他又不在了……”乌迪西安坦陈这现实后，整个内心都禁不住开始打颤。他的弟弟——他可怜的家庭里唯一的亲人——现在不见了。
黑头发的女孩儿坚定的说道：“那我们就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他不可能走远！他知道他有自保的能力！我们会找到他的，乌迪西安……”她轻抚着农夫的脸庞，又轻轻的说道：“我发誓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俩几乎耗尽了自己所能使用的魔法力量来搜寻门德恩，但最后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得到。就在此时，从营地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呼喊，而卢马思的声音已经清晰可辨。
“乌迪西安大人！乌迪西安大人！”随着他的喊声，这名前土匪跌跌撞撞的从密林里冲了出来，他的面前还漂浮着一团银白色用来照明道路的光球。看到他们俩之后，这秃顶的帕萨人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谢天谢地！我们真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刚才乔达发现您不在营地里，而且没有人知道您去了哪里——”不过当他看清眼前另外一位女孩儿后，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虽然这帕萨人的结论并不能算完全错误，但乌迪西安不想就此放弃他的搜寻。“我们在寻找我弟弟，”他告诉这个男人，然后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问道，“你们看到他了吗？”
“没有！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卢马思深鞠一躬回答道，“也许……也许他正一个人在夜色中散步呢，他经常喜欢这样——”不过当乌迪西安投来一个责怪的眼神时，他立刻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大部分艾迪伦都感觉门德恩平日的举止奇怪而又充满神秘，他们对戴尔米迪斯家次子的印象多半来源于臆想和猜测。
不幸的是，少数人对他的了解无法改变多数人对他的误会，即便乌迪西安也做不到。
可这些与他寻找自己的弟弟无关。其他人也渐渐聚拢过来，这些不知情的人现在都集中在卢马思身后，乌迪西安担心他们的加入会让事态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如果有什么东西真的已经控制了门德恩——它可能觉得可以借此要挟乌迪西安，虽然乌迪西安并不这么认为——它可能不会再去理会其他信徒。门德恩事实上比其他艾迪伦都要强大，可很显然他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我要所有人马上回到营地，”他命令道，“现在！马上回去！”
“可是，乌迪西安大人！”站在卢马思身旁的托莫抗议道，“我们决不能把您自己留在这里！”乌迪西安相信如果论自保的话，也许一千个信徒都未必比得上他自己，不过他现在看到许多人都点头赞同托莫的言论。
“回到营地去……”乌迪西安再次坚持道。
卢马思摇了摇头突然说道：“乌迪西安大人，您的弟弟到底怎么了？他不会像您担心的那样——”
现在新到来的人们才知道他们的领袖为什么会深夜在丛林中苦苦搜寻。不管门德恩曾经让他们多么不爽，可他对乌迪西安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他们现在不想走，”塞伦希娅低声说道，“唯一能让他们回去的方法就是我们也跟着回去……”
“不行！现在门德恩需要我！”乌迪西安立刻打断了她的建议。
女孩轻轻抚摸着他宽慰道：“我知道，乌迪西安。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可你想想……有这么多人让你分心，你怎么可能马上就帮助到他？”
塞伦希娅说得没错；那么多的信徒尾随在身边，他根本不可能集中起精神来。
“我们全部都回去，”乌迪西安突然命令道，“卢马思，你要确保每个人都没有落下。”
这帕萨人点了点头，可显然还有些疑惑：“但是，您的兄弟怎么办，乌迪西安大人——”
“会找到的，卢马思。”乌迪西安打断了任何可能的提问，然后大步走过他这最得力的助手，塞伦希娅则一直都挽着他的手臂。
戴尔米迪斯之子虽然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坚定从容的模样，但他实在是非常想转头冲进那无尽的密林，大声叫着弟弟的名字，直到发现他的踪影为止。乌迪西安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他并未侦测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肯定……门德恩肯定只是走丢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自己回来的。
可万一他回不来呢？
“镇静一点，”塞伦希娅紧紧靠在他旁边，低声慰藉他道，“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后，我们俩可以一起联手来找门德恩。”
“联手？”乌迪西安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可以尝试着把力量聚集到一起，虽然从前没有试验过……但我想这是可行的……”女孩儿自信的说道。
塞伦希娅的建议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他们也许能够放大搜索的效应，那样一来，门德恩的位置应该就能被确定了。
可她又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呢？
“我们只能试试，乌迪西安，”女孩儿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继续低语道，“你和门德恩曾经合力帮助过我，没错吧？”
他点点头，非常高兴女孩儿对那恶魔差点把魔爪伸到了她头上毫不知情。
当他们回到营地之后，乌迪西安只能盼着所有人赶快进入梦乡。他倒不担心值夜的岗哨，那些人不可能看到自己与塞伦希娅的离开。他们两个现在换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足以让他俩能够悄悄离开而不被发现。他不希望再被任何人妨碍，即便有人志愿帮助自己。
塞伦希娅盘腿坐在他的对面，乌迪西安就像平日里引导新人一样，轻轻挽着她的手。两个人挨得那么近，而他居然也非常享受这种感觉，乌迪西安心底不由自主又泛起了一阵负罪感。除了莉莉娅之外……还没有什么女孩儿让他如此心旌动摇。
塞伦希娅向他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可能应该按照你第一次唤醒我和其他人的方式来进行吧？”
“那就试试吧。”乌迪西安其实非常希望由自己来完成这件事，可塞伦希娅显然对她自己的建议感觉非常好。考虑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他很乐意由女孩儿来引导这件事情。
塞伦希娅合上了双目，乌迪西安也随之照做。他感到女孩儿突然握紧了自己的手，然后又松开了。
突然间……他感觉到两个人已经合二为一了。
塞伦希娅迅速成功的触碰到了他的精神——还有他的灵魂——这令他大为震惊。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乌迪西安感觉到了她的邀请，她盼着农夫以同样的方式进入她的世界。他的思维，他的情感，都在一瞬间向她伸展过去。那种感觉太神奇了，他们就像一对儿野兽正在互相打量。然后，乌迪西安变得越来越自信，径直将自己的精神力向前推去。
他与塞伦希娅融合到了一起。这并不是一次完美的融合，因为乌迪西安为他的心灵深处设置了一些樊篱——特别是对他面前这女孩儿的感情——而且他感觉女孩儿也同样这么做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联结也已经够紧密了，完全达到了她之前所提议的水平。
让我……从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塞伦希娅在向他讲话。让我来引导我俩……
乌迪西安立刻默默的表示同意，紧接着，就像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样，他发现自己已经飙升到了丛林上空……而且同时往好几个方向飞去。更夸张的是，现在已经变成了白天，太阳在半空中抛洒着金色的光芒。所有一切都沐浴在神圣的金光之中。
和他在一起的……他的很大一部分都融入了她的世界……两个人已经难分彼此。他们迅速向前行进，速度甚至超过了这世上最迅捷的飞鸟。他们飞过了周围数英里的范围，不仅仅搜索了前一天刚刚艰难跋涉过的路途，而且将未来一天可能穿越的地区也细细搜寻了一番。乌迪西安尽力去记住前路上那些重要的特性，以待恢复正常之后可以警示他的信徒们，这些艾迪伦们如果能够提前掌握前方的地域特征，那么他们的征程一定会变得更加轻松和快捷。
他看到了森林里的许多生物，在夜间活动的虫兽由于金色光芒的照耀而无处藏身。当然，它们并没有发现人类的接近，甚至都没有察觉自己的隐蔽与伪装已经荡然无存。尽管正处于紧张的搜寻之中，但乌迪西安还是被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物所震撼了。
可即便经历如此地毯式的仔细搜索后……乌迪西安仍未发现任何门德恩的踪迹。
最后，尽管他们的合作是如此成功，但乌迪西安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焦躁。当他试图撤回营地的时候，他明显能够感觉到塞伦希娅的惊讶。沿途的风景再一次从乌迪西安眼前闪过，他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看，可最后仍然一无所获。
然后，乌迪西安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女孩儿的对面。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不过现在他和女孩儿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似乎两个人已经忙碌了好几个小时。他不甘心的伸出一只空闲的手擦擦自己的额头，然后看到女孩儿也这么做了。
“对不起，”塞伦希娅最后抱歉的说道，“我以为我们肯定能找到门德恩的。”
“开始我也这么以为。”尽管他们刚刚经历了这糟糕的失败，但乌迪西安心中已经不再充斥着难过。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塞伦希娅发现了一种全新而令人着迷的技能……他们俩结合的方式恐怕这世上还从未有另外两个人尝试过。他偷偷瞧了一眼塞伦希娅，女孩儿的表情透露出同样的兴奋之情。
乌迪西安突然摇了摇头——弟弟至今仍然生死未卜，而他却被这些儿女私情所吸引，这令他对自己极为恼火。这次尝试虽然看起来极为完美，但结局却如此失败。可他需要的是能找到弟弟。
塞伦希娅向他探过身来，温柔的叫道：“乌迪西安——”
他其实非常想和女孩儿缠绵一会儿，但也知道那样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全神贯注的去搜寻门德恩。他突然跳起来走到一边去，吓得塞伦希娅浑身一颤。
乌迪西安几乎立刻就为自己莽撞的行为后悔了，可他现在并没有打算回头，他害怕自己一旦陷入温柔乡就又无法逃脱了。现在门德恩才是最重要的……他现在一刻也耽误不起了。
门德恩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种想法令乌迪西安浑身颤抖起来。先是阿奇里奥斯，现在又轮到了弟弟。
他望向被黑暗笼罩的天空，同时举起了一只拳头。乌迪西安本来想大声吼叫出来，可又害怕吵醒了营地里的人们，他的声音最后压低成了喑哑的诅咒。
“该死的莉莉丝！该死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掀起这些事端！”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道。
丛林里一片寂静，但乌迪西安确信她应该听到了自己的咒骂……她应该正得意洋洋的大笑着吧。
“不要……放弃……希望……”
这突然传来的声音就像一阵耳语，但却穿过了迷雾进入他的大脑。乌迪西安转过身去试图寻找那个说话的人……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皱眉紧盯着眼前的空气，几秒钟之后扮了一个苦相。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感觉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熟稔。
那是阿奇里奥斯的口音。
“去你的，莉莉丝……”乌迪西安一再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弟弟和已经亡故的弓箭手，“如果门德恩也没了……”
可现在乌迪西安根本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即便处在如此慌乱的情形下，他也对此深信不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们最终找到了那道横渡，塞伦希娅之前曾经非常坚定的声称她曾经听别人提到过。那是一座非常便捷的浮桥，宽到足以令好几个人同时肩并肩走过去。当乌迪西安和门德恩追上众人的时候，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们已经抵达那里，很显然应该是塞伦希娅带的路。
她看到乌迪西安后是如此兴高采烈，以至于高兴得直接扑到了他怀中。如果不是门德恩在旁边的话，他怀疑在这拥抱之后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呢。经过废墟一战后，乌迪西安对她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了，而她看上去也并未对已经离世的阿奇里奥斯有任何愧疚之情。
而现在最困扰门德恩的并不是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而是即将到来的与哥哥的谈话。
天边最后一丝光明也隐入了地平线之下，人们燃起了火把，而这些刚被唤醒天赋的艾迪伦们纷纷尝试着用魔法点亮眼前的一切。门德恩感觉有些人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了，这些微弱的魔法光球很容易招来和平守护者、魔虏乃至其他种种恶魔。
最后他的机会来了。人们都忙于安营扎寨，而乌迪西安的心思则放在了塞伦希娅身上。门德恩慢慢的退进了丛林里。
他并没有向河流的方向走去，而是转头返回了来时的道路。尽管心里变得越来越焦虑，但门德恩的呼吸却非常平静。现在似乎他的身体里挤着两个人，而那新来者正努力的适应着这具躯壳。
门德恩心中默默计算着自己的脚步。二十，五十，一百……
当他数完这么多之后，那预料中的人果然出现在了一棵大树旁边……看上去就像被魔法召唤出来的。
“永远……准时……门德恩……”那个曾经熟稔的声音现在变得非常粗重，就好像喉间有什么异物不断的阻塞了他的发音一样。
门德恩怀疑那些需要清理出来的东西应该是尘土。
“我已经答应在约定的时间来见你……阿奇里奥斯。”他向对方说道。
那若隐若现的弓箭手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然后迈步走过来。
门德恩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大约他在第一次遭遇这早已亡故的猎手时激动的情绪已经宣泄殆尽了。毕竟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多年的老友，虽然他喉咙上有一个大洞，而且旁边到处都是血污和泥土。乌迪西安的弟弟甚至都没有怀疑这金发的猎手是否还能讲话，虽然那脖颈上的伤口是如此惊人。阿奇里奥斯的存在得益于某种超出凡人所理解的力量，那力量甚至强大到可以让这具冰冷的身体充满活力，而且轻松开口说话。
门德恩突然感觉，现在这样子对阿奇里奥斯来说似乎有些太残忍了。阿奇里奥斯不是那种呆滞的食尸鬼，更不是魔虏一样的恶鬼。他的身体里仍然残存着生命的火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阿奇里奥斯的肤色苍白得近似他的眼白——而后者现在已经全部都是白色——而且有些血肉似乎就要从皮肤里溢出来，即便如此，他仍然是那个门德恩熟知的猎手。阿奇里奥斯甚至表现出对自己这幅窘相的尴尬，他拼命的擦拭双手，以期和门德恩紧紧握一下手。
不过门德恩并没有让他继续这徒劳的尝试，他伸出手去紧紧拉住对方一只脏兮兮的手掌。他牵着这只手，就像领着迷途的孩子回家，一切变故都未曾发生过，一切都还像他生前。
阿奇里奥斯笼罩在阴影中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微笑。即使落到了如今不堪的境地，他仍然可以称得上是位英俊男子，他曾经是如此成功的猎手……直到路西安终结了这一切。门德恩从前非常羡慕阿奇里奥斯金黄的长发和碧蓝的眼睛，但后者对这些却从未在乎过。
“你是我的朋友。”戴尔米迪斯的次子坚定的说道。
“你瞧，我最近抓了什么东西。”阿奇里奥斯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去，他身后拴着着两只像猫一样大的野兽，看起来他的狩猎技巧完全不输于生前。他骄傲的把这两只大猫递给门德恩。
这结果让门德恩感到既有趣又悲伤。即便已经到了如此境地，阿奇里奥斯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业。戴尔米迪斯的次子想，也许他一直在努力扮演自己生前的角色，这样令他以为那些恐怖的事件从未曾发生过。
“可我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向大家解释这猎物的由来呢？”门德恩开了个温和的玩笑，“大家都知道我那可怜的狩猎技能。我能捡只蘑菇回去就不错了，那些一条腿的家伙都比我跑得利索。”
阿奇里奥斯扮了个鬼脸：“我……想……那……可是……我捉到的，不管怎样……”
他再次试图将自己擦拭干净。虽然身处黑暗之中，门德恩依然能够看到泥土从这猎手的裤子、靴子和衬衣上冒出来……它几乎完全取代了阿奇里奥斯根本没有形成的身体。
“我跟乌迪西安，”门德恩最后突然说道，他希望阿奇里奥斯能够停止这徒劳的努力，现在他需要去赶往另外一场会谈，希望能在会谈中解决手边最棘手的问题。。那场会面并不是他最初计划好的，他跟哥哥的谈话本来应该要推迟一些。“我现在有一个新的决定。现在是告诉他你还活着的时候了。我想把他带到这里——”
“不要！”阿奇里奥斯立刻拒绝了。
门德恩感觉接下来会有一场争吵，不过他也理解朋友如今所处的可怕境地，但有些问题总是绕不过去的。他尽量温和的说道：“乌迪西安和我一样，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会理解你所遭遇的一切的——”
猎手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紧接着白色的双目不安的眯了起来：“不……门德恩……不行……不是那回事……不要说……什么都别说……”
阿奇里奥斯不安的腔调令门德恩心中一紧。他随即不服的回答道：“关于这点，我已经没办法再向他保守这个秘密——还有塞伦希娅。起码有一点——”
“起码有一点，”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那样会导致巨大的灾难……”
门德恩立刻转过身来。他知道这个声音，它已经纠缠了自己很久……
那修长的身形披着一件黑色带头巾的斗篷，头巾下的面庞苍白得可以和阿奇里奥斯一较高下。门德恩一瞥之下，感觉他并不像是人类……尽管他看起来有些消瘦，但却显得如此完美无瑕。
“你是谁？”戴尔米迪斯的次子问道，“我知道你，但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新来者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彼此之间非常了解，门德恩……非常抱歉之前我会那样做。不幸的是，你让我没有其他选择。”
“你在胡说些什么？”门德恩下意识的向后退去，然后和阿奇里奥斯撞在了一起。满是污垢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臂，才让他没有摔倒在地。他下意识的发现自己刚才应该算是被死者抓了一把，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又接着问道：“我再说一遍！你到底是谁？是谁？”
“一个顽固的家伙，这就是我。”对方苦着脸回答道。他伸出一只手，指向门德恩。
他手中有一把匕首……门德恩感觉那匕首并非金属打造，而是一种类似象牙的东西。
难道是骨头？
对方念出了三个单词，门德恩虽然听不明白，但他知道这就是之前曾经接触过多少次的古老语言。它现在经常会从门德恩脑中闪过。
匕首闪烁着光芒，再一次照亮了那张被头巾遮蔽的脸。门德恩许久以来一直梦想会见到他，可现在真的相遇了，他才发现这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古老，而仅仅不过比自己稍微年长一点罢了。
“至于名字，从前我妈妈曾经给过我一个，不过现在大家都叫我……拉斯玛，”他向门德恩略带歉意的点点头，“现在，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里——”门德恩疑惑的问道。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和那个叫做拉斯玛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现在只有阿奇里奥斯还站在那里，看上去他似乎知道这即将发生的一切。猎手呆呆的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他手中什么都没有抓住，连那些邪恶的泥土都不见了。
“对不起……门德恩……”他最后向空旷的丛林喃喃说道，然后不情愿的重新背起自己的猎物，“我不得……不……那么做……”
突然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立刻向营地那边望去。阿奇里奥斯迅速而安静的向前奔跑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尤其是得躲开乌迪西安，他怀疑现在农夫已经试图接近自己。
而他更害怕遇到那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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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迪西安突然停下脚步，下意识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是来找自己弟弟的，之前曾经有信徒看到门德恩往这个方向来了，而弟弟曾经承诺今天晚上要向他解开所有的疑云。乌迪西安突然感觉到门德恩就在附近……可转眼之间他又消失了。
开始他怀疑这是弟弟的恶作剧，估计门德恩肯定又学会了什么新技能。乌迪西安不知弟弟到底掌握了多少魔法力，也不知道这些力量都能带来什么效果。他想起来了，路西安曾经试图将门德恩变成恶魔，或者还有什么人也想腐化自己的弟弟。这些恼人的记忆困扰着乌迪西安，虽然现实还不算太糟，但他亟需了解所有真相，否则心中只会越来越焦躁。
乌迪西安继续在密林中跋涉了一段路程，最后终于找到了刚才感知到门德恩的位置。可是他根本无法探测弟弟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这让乌迪西安更加担心了。门德恩从来都不是喜欢恶作剧的人，尤其是在这种问题上。
他无法依靠天赋之力搜寻到自己的弟弟，只好转而使用最基本的办法。他喊着弟弟的名字，一开始还压低了声音，但根本无人回答，他渐渐的放开了嗓子。
可门德恩依然没有出现。
乌迪西安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丛林里有那么多可可怕的动物，而且还时不时出现一些强大的亡灵和恶魔，门德恩自己能应付得了吗？可是，他至今并未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突然弯下腰去，把手指放在柔软的泥土上。与此同时，他召唤出了一个淡蓝色的光球。在它柔和的光线下，乌迪西安试着寻找任何可能的足迹。
最后，他发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脚印，而这些脚印都不是他留下的。看上去它们就停留在自己的左方。从角度来看，应该是其中一人在等待另外一个……可它为什么是背对着营地呢？很显然，门德恩应该是在等待来自其他方向的人。
紧接着，另外一片区域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现在才发现那里应该有好几个人走动过的。他无法确定那些脚印所面对的方向，凌乱的泥土让他怀疑这里是否出过什么乱子。
这里应该就是门德恩失踪的地方，如果乌迪西安判断没有错误的话。
乌迪西安再次站起来，又向前迈出一步——
“原来你在这里！”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喊道。
他向后看了一眼，发现塞伦希娅从密林深处冲了过来。他将光球移到了两人之间，这样女孩儿就不可能看到他迅速掩藏的惊惶之色。门德恩已经丢了；乌迪西安现在只求身边其他最亲近的人不要再出事。天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觊觎着女孩儿，万一他再懈怠片刻，说不定又要出什么漏子呢。
“塞伦希娅……你怎么会离开营地来这里呢？”他疑惑的问道。
“当然是为了找你，”她挽住了乌迪西安的手臂，指尖传来的压力让他血流开始加速，“我还想问你这个问题呢……这里根本不适合一个人呆着。”
“我想我听到了一些东西，”乌迪西安答非所问的说道，“可我应该搞错了。”
她靠向乌迪西安，眼睛却盯着外面的荒野，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害怕——那个恶魔——会穿过河流来追我们，对吧？”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谎，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回答道：“是啊，我的确担心那个问题。”
看起来塞伦希娅应该没有什么疑惑了，可她突然又问道：“乌迪西安，你看到门德恩了吗？”
“门德恩？”农夫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遍。
“当我出来找你的时候，我也向别人打听了他的去向。开始我还以为你们俩在一起呢。”当她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如此漆黑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抓紧了乌迪西安，“我想……我想我能感觉到他在这里……可我一定是弄错了。”
乌迪西安忍不住发出一声诅咒。当然，在所有人当中，塞伦希娅的能力最接近他自己。那她感知到同样的情况又有什么奇怪呢？事实上她体内的潜能早已经被激活了，现在想向她隐瞒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乌迪西安真希望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他将另外一只手放在女孩儿手背上，低声说道：“塞伦希娅……我离开营地到这里来是为了找门德恩。我们曾经约好要见面，他想告诉我一些关于……关于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经过那些事情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她没有继续追问细节，而是更关心眼前的问题：“那他现在去哪里了呢？”
“我不知道。”乌迪西安无可奈何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塞伦希娅抓着他胳膊的力气出奇的大。女孩儿迅速左右看看，就好像门德恩会突然出现一样。“可他肯定就在旁边！刚才我肯定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你也感觉到了，对吧？”她肯定的说道。
“我感觉到了……可转眼之间他又不在了……”乌迪西安坦陈这现实后，整个内心都禁不住开始打颤。他的弟弟——他可怜的家庭里唯一的亲人——现在不见了。
黑头发的女孩儿坚定的说道：“那我们就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他不可能走远！他知道他有自保的能力！我们会找到他的，乌迪西安……”她轻抚着农夫的脸庞，又轻轻的说道：“我发誓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俩几乎耗尽了自己所能使用的魔法力量来搜寻门德恩，但最后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得到。就在此时，从营地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呼喊，而卢马思的声音已经清晰可辨。
“乌迪西安大人！乌迪西安大人！”随着他的喊声，这名前土匪跌跌撞撞的从密林里冲了出来，他的面前还漂浮着一团银白色用来照明道路的光球。看到他们俩之后，这秃顶的帕萨人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谢天谢地！我们真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刚才乔达发现您不在营地里，而且没有人知道您去了哪里——”不过当他看清眼前另外一位女孩儿后，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虽然这帕萨人的结论并不能算完全错误，但乌迪西安不想就此放弃他的搜寻。“我们在寻找我弟弟，”他告诉这个男人，然后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问道，“你们看到他了吗？”
“没有！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卢马思深鞠一躬回答道，“也许……也许他正一个人在夜色中散步呢，他经常喜欢这样——”不过当乌迪西安投来一个责怪的眼神时，他立刻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大部分艾迪伦都感觉门德恩平日的举止奇怪而又充满神秘，他们对戴尔米迪斯家次子的印象多半来源于臆想和猜测。
不幸的是，少数人对他的了解无法改变多数人对他的误会，即便乌迪西安也做不到。
可这些与他寻找自己的弟弟无关。其他人也渐渐聚拢过来，这些不知情的人现在都集中在卢马思身后，乌迪西安担心他们的加入会让事态变得更加难以控制。如果有什么东西真的已经控制了门德恩——它可能觉得可以借此要挟乌迪西安，虽然乌迪西安并不这么认为——它可能不会再去理会其他信徒。门德恩事实上比其他艾迪伦都要强大，可很显然他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我要所有人马上回到营地，”他命令道，“现在！马上回去！”
“可是，乌迪西安大人！”站在卢马思身旁的托莫抗议道，“我们决不能把您自己留在这里！”乌迪西安相信如果论自保的话，也许一千个信徒都未必比得上他自己，不过他现在看到许多人都点头赞同托莫的言论。
“回到营地去……”乌迪西安再次坚持道。
卢马思摇了摇头突然说道：“乌迪西安大人，您的弟弟到底怎么了？他不会像您担心的那样——”
现在新到来的人们才知道他们的领袖为什么会深夜在丛林中苦苦搜寻。不管门德恩曾经让他们多么不爽，可他对乌迪西安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他们现在不想走，”塞伦希娅低声说道，“唯一能让他们回去的方法就是我们也跟着回去……”
“不行！现在门德恩需要我！”乌迪西安立刻打断了她的建议。
女孩轻轻抚摸着他宽慰道：“我知道，乌迪西安。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可你想想……有这么多人让你分心，你怎么可能马上就帮助到他？”
塞伦希娅说得没错；那么多的信徒尾随在身边，他根本不可能集中起精神来。
“我们全部都回去，”乌迪西安突然命令道，“卢马思，你要确保每个人都没有落下。”
这帕萨人点了点头，可显然还有些疑惑：“但是，您的兄弟怎么办，乌迪西安大人——”
“会找到的，卢马思。”乌迪西安打断了任何可能的提问，然后大步走过他这最得力的助手，塞伦希娅则一直都挽着他的手臂。
戴尔米迪斯之子虽然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坚定从容的模样，但他实在是非常想转头冲进那无尽的密林，大声叫着弟弟的名字，直到发现他的踪影为止。乌迪西安不敢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他并未侦测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肯定……门德恩肯定只是走丢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自己回来的。
可万一他回不来呢？
“镇静一点，”塞伦希娅紧紧靠在他旁边，低声慰藉他道，“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后，我们俩可以一起联手来找门德恩。”
“联手？”乌迪西安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可以尝试着把力量聚集到一起，虽然从前没有试验过……但我想这是可行的……”女孩儿自信的说道。
塞伦希娅的建议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他们也许能够放大搜索的效应，那样一来，门德恩的位置应该就能被确定了。
可她又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呢？
“我们只能试试，乌迪西安，”女孩儿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继续低语道，“你和门德恩曾经合力帮助过我，没错吧？”
他点点头，非常高兴女孩儿对那恶魔差点把魔爪伸到了她头上毫不知情。
当他们回到营地之后，乌迪西安只能盼着所有人赶快进入梦乡。他倒不担心值夜的岗哨，那些人不可能看到自己与塞伦希娅的离开。他们两个现在换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足以让他俩能够悄悄离开而不被发现。他不希望再被任何人妨碍，即便有人志愿帮助自己。
塞伦希娅盘腿坐在他的对面，乌迪西安就像平日里引导新人一样，轻轻挽着她的手。两个人挨得那么近，而他居然也非常享受这种感觉，乌迪西安心底不由自主又泛起了一阵负罪感。除了莉莉娅之外……还没有什么女孩儿让他如此心旌动摇。
塞伦希娅向他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可能应该按照你第一次唤醒我和其他人的方式来进行吧？”
“那就试试吧。”乌迪西安其实非常希望由自己来完成这件事，可塞伦希娅显然对她自己的建议感觉非常好。考虑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他很乐意由女孩儿来引导这件事情。
塞伦希娅合上了双目，乌迪西安也随之照做。他感到女孩儿突然握紧了自己的手，然后又松开了。
突然间……他感觉到两个人已经合二为一了。
塞伦希娅迅速成功的触碰到了他的精神——还有他的灵魂——这令他大为震惊。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乌迪西安感觉到了她的邀请，她盼着农夫以同样的方式进入她的世界。他的思维，他的情感，都在一瞬间向她伸展过去。那种感觉太神奇了，他们就像一对儿野兽正在互相打量。然后，乌迪西安变得越来越自信，径直将自己的精神力向前推去。
他与塞伦希娅融合到了一起。这并不是一次完美的融合，因为乌迪西安为他的心灵深处设置了一些樊篱——特别是对他面前这女孩儿的感情——而且他感觉女孩儿也同样这么做了。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联结也已经够紧密了，完全达到了她之前所提议的水平。
让我……从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塞伦希娅在向他讲话。让我来引导我俩……
乌迪西安立刻默默的表示同意，紧接着，就像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样，他发现自己已经飙升到了丛林上空……而且同时往好几个方向飞去。更夸张的是，现在已经变成了白天，太阳在半空中抛洒着金色的光芒。所有一切都沐浴在神圣的金光之中。
和他在一起的……他的很大一部分都融入了她的世界……两个人已经难分彼此。他们迅速向前行进，速度甚至超过了这世上最迅捷的飞鸟。他们飞过了周围数英里的范围，不仅仅搜索了前一天刚刚艰难跋涉过的路途，而且将未来一天可能穿越的地区也细细搜寻了一番。乌迪西安尽力去记住前路上那些重要的特性，以待恢复正常之后可以警示他的信徒们，这些艾迪伦们如果能够提前掌握前方的地域特征，那么他们的征程一定会变得更加轻松和快捷。
他看到了森林里的许多生物，在夜间活动的虫兽由于金色光芒的照耀而无处藏身。当然，它们并没有发现人类的接近，甚至都没有察觉自己的隐蔽与伪装已经荡然无存。尽管正处于紧张的搜寻之中，但乌迪西安还是被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物所震撼了。
可即便经历如此地毯式的仔细搜索后……乌迪西安仍未发现任何门德恩的踪迹。
最后，尽管他们的合作是如此成功，但乌迪西安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焦躁。当他试图撤回营地的时候，他明显能够感觉到塞伦希娅的惊讶。沿途的风景再一次从乌迪西安眼前闪过，他睁大了眼睛仔细观看，可最后仍然一无所获。
然后，乌迪西安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女孩儿的对面。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睁开的眼睛，不过现在他和女孩儿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似乎两个人已经忙碌了好几个小时。他不甘心的伸出一只空闲的手擦擦自己的额头，然后看到女孩儿也这么做了。
“对不起，”塞伦希娅最后抱歉的说道，“我以为我们肯定能找到门德恩的。”
“开始我也这么以为。”尽管他们刚刚经历了这糟糕的失败，但乌迪西安心中已经不再充斥着难过。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塞伦希娅发现了一种全新而令人着迷的技能……他们俩结合的方式恐怕这世上还从未有另外两个人尝试过。他偷偷瞧了一眼塞伦希娅，女孩儿的表情透露出同样的兴奋之情。
乌迪西安突然摇了摇头——弟弟至今仍然生死未卜，而他却被这些儿女私情所吸引，这令他对自己极为恼火。这次尝试虽然看起来极为完美，但结局却如此失败。可他需要的是能找到弟弟。
塞伦希娅向他探过身来，温柔的叫道：“乌迪西安——”
他其实非常想和女孩儿缠绵一会儿，但也知道那样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全神贯注的去搜寻门德恩。他突然跳起来走到一边去，吓得塞伦希娅浑身一颤。
乌迪西安几乎立刻就为自己莽撞的行为后悔了，可他现在并没有打算回头，他害怕自己一旦陷入温柔乡就又无法逃脱了。现在门德恩才是最重要的……他现在一刻也耽误不起了。
门德恩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种想法令乌迪西安浑身颤抖起来。先是阿奇里奥斯，现在又轮到了弟弟。
他望向被黑暗笼罩的天空，同时举起了一只拳头。乌迪西安本来想大声吼叫出来，可又害怕吵醒了营地里的人们，他的声音最后压低成了喑哑的诅咒。
“该死的莉莉丝！该死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掀起这些事端！”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道。
丛林里一片寂静，但乌迪西安确信她应该听到了自己的咒骂……她应该正得意洋洋的大笑着吧。
“不要……放弃……希望……”
这突然传来的声音就像一阵耳语，但却穿过了迷雾进入他的大脑。乌迪西安转过身去试图寻找那个说话的人……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皱眉紧盯着眼前的空气，几秒钟之后扮了一个苦相。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感觉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熟稔。
那是阿奇里奥斯的口音。
“去你的，莉莉丝……”乌迪西安一再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弟弟和已经亡故的弓箭手，“如果门德恩也没了……”
可现在乌迪西安根本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即便处在如此慌乱的情形下，他也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