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门德恩被无尽的黑暗笼罩着，他怀疑自己如果向前拼命奔跑的话，即使跑到四肢脱力也不可能看到一丝一毫的光明。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与虚空，他身体的一部分显然已经相当气馁……但另一部分却对此表现出一种病态的痴迷。
不过，考虑到乌迪西安可能会对自己的安危极其担心，门德恩对这片黑暗的兴趣渐渐淡了许多。他静静的站在无尽的暗影之中，十分怀疑是否还能回到哥哥身边……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像是一个囚徒。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阿奇里奥斯？他无语的问自己道。为什么在我努力让你和大家重逢的时候，你把我弄到这里来了？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因为如果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话，一定会酿成巨大的灾难。”突然从他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出来，但他看上去几乎与周围的暗影没有太大区别。这头戴兜帽面色苍白的瘦高男人看上去是如此完美无瑕，他站在门德恩面前的时候，看上去要比这年轻人至少高一头，不过戴尔米迪斯的次子之前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会有什么影响？你指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会有什么影响？”门德恩迫不及待的连续追问道。
但对方并没有急着回答问题，而是把头转开向上望去……可当门德恩也朝上方看去的时候，却没看到任何异常之处。那里不过是另一片无尽的黑暗罢了。
这陌生人……不，他称自己为拉斯玛……静静的向那片虚空问道：“哦？你能感知到她的问题吗？”
而黑暗之中真的有人在回答他。
“不能……她在这一点上防备得非常好。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何突破这些防线去获取真相……”
拉斯玛皱起了眉头：“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向我父亲提供及时恰当的帮助了……虽然他甚至比母亲还希望把我捏成齑粉。”
“这都是小事……”
那虚空中的人每说一句话，门德恩都感觉头颈的脉搏悸动得厉害，就像自己的精神力不足以承受对方的存在一样。他紧紧压着自己的额角，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哦，抱歉……”那看不见的人显然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我会尽量控制到你能接受的程度……”
拉斯玛帮助门德恩重新站稳了身子，然后解释道：“当他第一次和我讲话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头都要被撕裂了。”
“难道不是只有我才这样子？”门德恩眨了眨眼睛，又努力的向空中搜寻那讲话者的身影，“那跟我们说话的人是谁啊？从前我肯定也听过他讲话！”门德恩望着眼前的无尽黑暗，突然高声叫道：“现身吧！总得让我知道是谁捉住的我！”
“可我们并没有囚禁你，”拉斯玛平静的回答道，“完全不是那回事。而且，我们也不是你的敌人。”
“那也不可能是我的朋友，没错吧！否则为什么要把我从乌迪西安身边掳到这里来？”门德恩立刻反驳道。
“因为，如果你希望能够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那你现在就必须要跟我们在一起……”
“这太荒谬了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躲在黑暗里？不要再躲躲藏藏了！”门德恩显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接着又诘问道。
拉斯玛接道：“如果他看不到你的话，恐怕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向他解释了，我的朋友，”他向面前的虚空说道，“记住他只是个凡人。”
“他并不比你差多少，拉斯玛……”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拉斯玛解释道。
听到他们两个的谈话，门德恩感觉他俩应该已经相识多年，关系几乎不亚于自己和乌迪西安……
“你应该了解我的，门德恩·乌·戴尔密德……”对方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但仍然在他脑海里形成了闷雷一般的隆隆声，“你应该就像拉斯玛一样了解我……”
突然间，门德恩上方的黑暗之中突然显现出来无数的小星星，这些闪耀的群星迅速旋转着，就像一团星辰所形成的风暴。星星几乎充满了门德恩的视野，其闪亮的程度让他不得不稍稍捂住自己的双眼。一开始它们飞舞得毫无规律可循，完全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但很快这些星星开始渐渐的分布到不同的区域。门德恩注意到它们渐渐组成了某种形态，一种若隐若现但又绝对可以看清的形态。
这生物看上去应该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充满了神秘与梦幻的感觉。当门德恩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乌迪西安经常会讲些与此相关的故事来吓唬他，而且乐此不疲……但门德恩最后几乎对每个故事都相当喜欢。
可是现在……现在真的有一个巨大的由群星组成的形体出现在门德恩面前的时候……他还是瞠目结舌的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是一头龙。这头龙如此高大强壮，体型已经超越了任何史诗中所提及的上古巨龙。
巨龙选择了你……门德恩想起来帕萨那片可怕的墓地，他在那里的石碑上发现了这些被岁月蚀刻得斑驳陆离的字句。巨龙选择了你……
这神奇的生物稍微移动了一下，他那由星星组成的眼睛变得更加璀璨夺目了。“你知道我……”他又重复道，“知道我叫做塔格奥……”
“一位拥有永恒生命的神祇，”拉斯玛补充道，虽然眼前的巨龙如此令人震撼，但他的口气却分外的温和，“至少这是一方面，而他其余的过人之处还多着呢。”
但门德恩几乎没有留心这句话，因为当巨龙开口之后，他的整个形体一直在不停的变幻之中……而在此之间他又有了一些更加惊人的发现。在巨龙每一片闪闪发亮的鳞片上——也是由星星所组成——门德恩发现上面闪烁着生命的轨迹……而且是他自己的生命。当门德恩还是个小婴儿，紧紧偎依在妈妈温暖的手臂间，他因为妈妈的离世而痛哭流涕——接踵而至的是几乎整个家庭都遭遇横祸——那些场景突然间都出现在戴尔米迪斯的次子面前。
他强迫自己往更远处看去，但就在此时，龙鳞上的影像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看到几年后那小小的自己正独自在原野中奔跑，而这只不过是塔格奥眨眼间便发生的事情。
门德恩徒劳的试图将思绪从这些场景中拉开，可就在此时，他发现神秘的巨龙身上所映射出来……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轨迹，现在他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人们，甚至更多。
我们都被映射在了上面。门德恩突然意识到这点。所有的人类，从天地初开起……每一片星鳞……每一片星鳞都代表着一段人生……
门德恩在这些生命中寻找着哥哥的踪迹。事实上，他们俩的影像从小到大一直纠结不清。无论独处还是在一起，都有比血缘更重要的东西连接着他们俩。
不过……从巨龙的星鳞上看得出来，当岁月倏忽而过，兄弟两个渐渐变得越来越疏远，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门德恩发现了塞拉姆郊外的那块神秘石头，而哥哥则受到了化身为莉莉娅的女魔的魅惑。影像变幻是如此迅速：帕萨，路西安，阿奇里奥斯遇害，托拉加，塞伦希娅。光影不停的变幻，直到——
塔格奥还在不停的发生变化，兄弟俩的影像转眼间湮没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门德恩突然盯着巨龙的面孔，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你没必要去感知更多。”塔格奥告诉他，“无论在任何方面，你都不能以眼前所见到的一切而轻下决定。 那样对你来说太过危险，而这世界所选之人会帮助你做出一些决定……”
巨龙正在谈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显然他不仅花费过大量的时间思考过去和现在的问题，而且对未来也颇多思量。正在说话之间，塔格奥的身体突然伸展到令门德恩瞠目结舌的长度。戴尔米迪斯的次子感觉巨龙正在传递给他这样一种信息——甚至包括拉斯玛——他们对巨龙来说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存在。门德恩转过头望着拉斯玛，不假思索的问道：“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拉斯玛指了指始终处于变幻中的巨龙，“连塔格奥自己可能都不清楚。自创始之初他就已经存在了，虽然我们可能不会了解那么久远的事情。”
“不……那要晚得多……”不论巨龙什么时候开口说话，它身上的星鳞都在持续不断的涌动与变幻，不停的显示着其他的人物和时光。“一切都在这些星星点点的碎片被发现之后……随着那些变节的天使与恶魔创造了庇护之地……”
门德恩根本听不懂这庞然大物在说什么，最后只注意到了恶魔两个字。可当他重新望向拉斯玛的时候，他惊诧的发现对方似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仅仅在片刻之间，他的外形已经变得陌生了许多。
门德恩的心口仿佛被重锤敲了一下。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你和她！”戴尔米迪斯的次子咬牙切齿的吼道，怒火无法抑制的爆发出来。他怒气冲冲的指着拉斯玛，而对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死人一样。“你和她！我能看出来！你是她的！她的！”门德恩语无伦次的叫道。
门德恩试着念出一道强大的咒语，可这咒语却是面前他想要攻击的人所教授的。
拉斯玛随意举起一只手，他的手中现出一根象牙匕首，而这匕首门德恩在被挟持的时候曾经见过。当咒语中的最后一个单词从门德恩口中消逝，匕首发出了闪亮的光芒。
门德恩与这耀眼的光芒是如此接近，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他差点被这非自然的强光刺盲。他发出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你教得不错啊，拉斯玛……”巨龙不无揶揄的说道。
“再好的话刚才我就挂了。我的动作似乎有些迟了。可他的思想……他的精神……还没有完全与平衡法则合拍。”拉斯玛回答道。
“发现你是莉莉丝的后代，对他来说的确会困惑不安。你必须要考虑他的情绪，拉斯玛。有时候我觉得你把我的教导太放在心上了，我的朋友……”
门德恩没有注意他们说什么，他现在正拼命试图恢复自己的视力。他像根木桩似的慢慢向后退去，只想从这恶魔身边逃走。
“我不是恶魔……至少不是在完整的意义上，门德恩·乌·戴尔密德。”拉斯玛显然已经探知到了他的思想，立刻声明道。
“从我头脑中滚出去！”门德恩愤怒的吼道。
这身披斗篷的身形慢慢走向戴尔米迪斯的次子。“我们早已经超越了那个层面，我的学生。当我向你展示那块石头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就在你们村子旁边，你已经表现出了卓越的学习能力。那块石头是我对你的第一次考验。”
“考验什么？是不是想看看我够不够资格做一个恶魔的仆人？”门德恩毫不客气的回敬道。
就在此时，他看到巨龙的样子又有了新的变化，他怀疑塔格奥看上去有些……有些责备的意思。“你有时候太专制了，拉斯玛。好好解释一下吧。告诉他关于他血统的事情，然后解释一下莉莉丝是怎么回事……”
“我正准备这么做呢，”这身披斗篷的人形似乎有些不悦的意思，“你知道我正准备这么做呢。”
最后……群星重新组成了一种迥然不同的形状，那分明是另外一种生命，与巨龙毫无关系。最终……
拉斯玛最后叹了口气。“没错，我可能有些犹豫了，尽管我刚才说得比较匆忙。”他平静的向乌迪西安的弟弟解释道，“门德恩，戴尔米迪斯的父亲是泰罗纳斯，泰罗纳斯的父亲是海德西安……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也正是为了让你了解我自己的血统，我自己的后代……而且，到最后应该提到的那个人你也知道，是莉莉丝……”
“还有艾纳利尤斯，想起来了吧……”巨龙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马上就会知道艾纳利尤斯的。”拉斯玛手中握着象牙匕首，靠近门德恩紧紧盯着他。
但这并没有导致门德恩的反攻，甚至连抗议都没有。他的所有魔法都是从拉斯玛那里学来的，而这足以让他判断对方言语的真伪。“你没有说谎，”乌迪西安的弟弟沙哑着嗓子说道，“你已经确定我得知道这些事情！”他无奈的摇摇头，“乌迪西安和我……我们都是她的子嗣？”
“还有很多人，经过那么多代的繁衍，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可观了。正如我所说，你们也都是我的孩子，”拉斯玛指明这一点后，慢慢放下了象牙匕首，“不过这个数字要少很多。”
门德恩在努力把这些信息汇集到一起，他迟疑的问道：“这就是她为什么要选择乌迪西安和你我吗？是不是因为拥有你们恶魔的血缘，一切都更加容易操纵呢？”
愤怒再次浮上了拉斯玛的面孔，可在他开口说话之前，那群星突然盘旋起来，紧接着又凝结成了塔格奥的样子。“平静下来。”巨龙用对他来说尽可能低的声音说道，“如果拉斯玛都能被称作恶魔，那么，你和其他任何人类都是恶魔。你们都有一部分恶魔的血统，但同时也有天使的血脉……他们在人类的诞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恶魔与天使……他和其他所有人类居然都是这两者的后裔，太荒唐了！然而拉斯玛曾经向门德恩灌输的力量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这一切只能证明莉莉丝自己所说的一切并非谎言。门德恩一直不相信她的言论，怀疑那些只不过是她为了给乌迪西安以迎头痛击而编造的谎话。看来，这谎言已经把我自己也牵扯进去了……
“很好。你知道我必须相信你。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会做你最忠实的爪牙，就像我哥哥曾经被她操纵的那样！”最后，门德恩愤愤的说道。
拉斯玛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而在门德恩眼中，这不过是伎俩被揭穿之后的无奈。“我们并没有寻找什么傀儡。我妈妈可能会那么做……而我父亲，恐怕也一样。不，门德恩·乌·戴尔密德，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寻找一个能够与这不可逆转的命运进行抗争的人……”拉斯玛缓缓说道。
在他上方，巨龙那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门德恩更容易接受塔格奥的言论，而对这个企图欺骗自己的拉斯玛，他现在的戒心越来愈重了。当眼前由群星组成的庞然大物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德恩反倒更能感受到他那急迫的心情。
“拉斯玛关于他父亲的言论有些偏激，”巨龙解释道。“向天界与地狱保守庇护之地的秘密是个愚蠢的念头。现在燃烧地狱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这得感谢莉莉丝那些疯狂的行径，而高阶天堂很快也会发现这一领域……”
从莉莉丝那里，乌迪西安——当然之后门德恩也知晓了——听到了那些创建者给予这个世界的名字。那女魔甚至提到了在庇护之地创建初期一些混乱的场景，那些从天界和地狱逃难至此的神魔，曾经制造了无数骚乱和纷争。不过莉莉丝有些语焉不详，因此传到门德恩这里的信息也就更加少得可怜。他感觉巨龙的话中应该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事实上，其中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现在门德恩的心中已经被恐怖占据，他最后甚至脱口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即便莉莉丝的疯狂计划被阻止，而艾纳利尤斯也选择了和平……这些基本不可能……庇护之地和生息繁衍其中的一切生物——双方最强大的领袖都不曾想过如何安置他们——最后还是有可能被彻底摧毁。”巨龙压低声音说道。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门德恩十分困惑的问道。
巨龙略略变动了一下身形，这让门德恩感到，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让如此巨大的上古生物都有些不安。当天使与恶魔发现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时，他们往往会为此打得头破血流，直到最后这大家渴望的东西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可悲的命运，但也好过被他们当做炮灰或者其他什么……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你，门德恩·乌·戴尔密德，”拉斯玛向戴尔米迪斯的次子点点头，接着补充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你站到我们阵营里来的真正原因……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利。”
门德恩强忍着没有说话。
————————
在乌迪西安的要求下，艾迪伦们艰苦跋涉了整整四天，估计这一天的中午，哈舍城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以前无古人的速度穿过了整个丛林，托莫如是说，萨朗如是说，其他托拉加人也都如此声称……当然，乌迪西安不会怀疑他们的言论。
从乌迪西安的角度来看，遥远的哈舍不可能超过托拉加城的一半大小，但要征服那里的神庙必须付出百倍以上的努力。即便如此，他仍然期望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如果在那里有可能的话。
“我希望和平进入这座城市，”他告诉塞伦希娅和其他艾迪伦，“我希望他们能知道当初我们是怎么对待托拉加人的，我们不伤害他们，最好他们也别想着对付我们。这是核心目标。”
“三一神教知道我们冲这条路来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煽动大众的情绪。人们极有可能会站在对抗我们的立场上，”女孩儿指出这一点，“我们的遭遇恐怕不会像在托拉加那样平和。”
卢马思与其他几个人点了点头。但无论如何，乌迪西安的决心没有动摇：“我们既不是三一神教，也不是光明大教堂。我们空着双手面对哈舍……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握紧武器。”
现在乌迪西安的大部分追随者都停留在城外第一个居民点视线之外的地方。他挑出一支五十人的队伍跟随自己，而塞伦希娅与托莫都在队伍当中。卢马思留下来负责接应，这曾经的恶棍现在非常值得信任。
每次乌迪西安对卢马思表现得如此信任时，卢马思都会双膝跪地匍匐在他面前。这帕萨人让乌迪西安的手指划过自己的额头，眼泪汪汪的说道：“乌迪西安大人，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绝对不会。在您的帮助下，我才获得了自我救赎。我根本就不该获得如此的厚赠。”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乌迪西安命令这秃顶的男人站起来，“如果明天清晨我们还没有回来，你知道该去怎么做。”
卢马思紧紧咬着牙关，双手紧握着回答道：“可您一定会回来的，乌迪西安大人！您会回来的……”
乌迪西安的确也希望他如此自信。在逐渐靠近哈舍的时候，乌迪西安曾经考虑过将塞伦希娅和其他所有人留在密林里，自己单身一人独闯哈舍。那样的话，即便前方潜伏着恶毒的陷阱，至少其他人不会和自己一起陷入牢笼。
但乌迪西安知道塞伦希娅绝对不会同意把她留在后方。同样，其他艾迪伦也不可能允许他自己在无人接应的情况下身犯险地。他们对这位领袖的安危极其关心，虽然也许所有艾迪伦的力量加起来还不及他一人强大。
不加上塞伦希娅的话，这种比较也许是客观的。在他们抵达哈舍近郊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事实上的第二号人物，她的命令几乎能够和乌迪西安本人所发出的一样迅速执行下去。女孩儿的建议对他来说现在非常重要……就和她本人一样重要。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到达哈舍之前的那个夜晚，他最终屈服于女孩儿的一再坚持与自己的薄弱意志。
实际上，阿奇里奥斯已经不再成为他俩之间的障碍。两人之间的感情悠久而深厚，而且又郁积了那么久，以至于如今爆发出来时显得如此惊人。女孩儿给予的那种舒适和宽慰的感觉他曾经有过，但如今早已经永远的被他抛到了记忆的角落，他甚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遭遇爱情。
当现在乌迪西安带领着一小支队伍接近哈舍城门的时候，她就紧紧跟在戴尔米迪斯之子身侧。农夫刻意令队伍的成员分别由托拉加人与帕萨人组成。据托莫讲，这些哈舍人看待浅色皮肤的外乡人有种近似敬畏的感觉，而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从未见到过阿塞尼安人。
拱门下的卫兵们并未表现出来那种敬畏的神情，不过当他们接近时，这些卫兵面部变得严肃起来，而身上的肌肉显然也绷紧了很多。缓缓的人流从城门口进进出出，乌迪西安看到老牛拉着木头货车艰难前行；身穿长袍的朝圣者不知步行了多久，神情疲倦而又充满坚毅；衣着华丽的商人们骑在马上——只有个别人注意到乌迪西安这个外乡人。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都迅速而故意的看了看卫兵们。一名头戴羽毛的男人显然是本地负责相关防卫的官员，但他在这些陌生人逐个走进城之前，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你们带了什么可以出售的货物吗？”虽然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人两手空空，但他最后还是问道。但乌迪西安代表所有人摇了摇头之后，这位官员于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群形形色色的人们，最后说道：“那你们应该是朝圣者了。阿塞尼安人，你们来自哪座城市呢？”
“我从塞拉姆村来，其他伙伴有的是帕萨人，有的是托拉加人。”乌迪西安沉静的回答道。
这男人咕哝了一声：“托拉加人我还知道一些，阿塞尼安人。不过帕萨和塞拉姆……这些地方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最后耸了耸肩：“只要遵纪守法，哈舍会永远欢迎你们。”
“十分感谢您！对哈舍的慷慨接纳我们会珍惜的。”乌迪西安用从托莫那里学来的对应方式回答道。乌迪西安和其他帕萨人觉得，低地的人们应该认为每到一个陌生地方都该表达感谢之情。
不过他认为得体的行为却没有感动那些石头一样的守卫，那位官员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哈舍的城市布局与风格有些类似托拉加，而据乌迪西安之前的了解，这座城市要比后者略大一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哈舍所派出的探险者创立了托拉加，而且用他们史诗中的某位英雄命名了这座城市。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乌迪西安发现托拉加虽然地处偏远，但发展速度显然远远超过了它的母城。
街道上虽然也绿树成荫，但树上显然并没有在托拉加极受崇拜的那种小动物。不过到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小鸟栖息在绿叶繁茂的枝头，有些鸟类甚至连托拉加人都感觉颇为新奇。
“据说哈舍人会把旅途上见到的所有漂亮鸟类都捉回家来，以便把他们的天空装饰得五彩斑斓，”托拉加人睁着惊异的眼睛介绍道，“从前我还以为他们是吹牛，因为现在的哈舍根本就比不过托拉加……可这些鸟儿太惊艳了！看到那只没有？”
乌迪西安承认这些小鸟的确组成了一道华丽而又变幻无穷的风景，可这些鸟类发出叽叽喳喳的噪音——鬼知道它们一天到晚能把人吵成什么样子——他们实在有些不敢恭维。相反的，这些聒噪的鸟类令他又一次怀念起家乡来，那里的鸟类虽然单调无趣，可胜在叫声温婉柔和，不至于这样令人头皮发炸。
这支队伍持续吸引了哈舍人的目光，而作为男人堆里唯一的一名女性，塞伦希娅受到了最多的关注。乌迪西安能感受到别人投过来的略带嫉妒的眼神。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但仍旧持续留心着身边的路人，以防有什么变故发生。
哈舍人的装扮与托拉加人区别不大，只是多数人都习惯于腰间系一条白银腰带，而上层人士则另有纯银鼻环以示身份高贵。街上同样有来自其他地方的旅人，包括一些来自东方王城的黄皮肤商人。这些人习惯了眯着眼睛，表情更是难以捉摸，看起来就像是最狡猾的猫科动物。帕萨人看起来对他们拥有极其浓厚的兴趣，不过这不意味着托拉加人便无动于衷。
丛林雄狮是哈舍城的标志；许多城门乃至石柱上都蹲伏着它的雕像。工匠们刻意让狮子呲着牙露出可怕的笑容，这让乌迪西安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某种恶魔，虽然石雕的狮子本来应该是为了对付恶魔而生的。
不过随着眼前景象的变换，乌迪西安脑中这些关于哈舍的想法都被抛到了一边。
在那些圆形建筑之后，矗立着三座显然属于三一神教的高塔。
乌迪西安非常希望直接冲到那里去，可现在攻击神庙只会令市民们疏远乃至反抗自己。到目前为止，他们显然还没有被警告要小心这危险的农夫。托拉加曾经发生的一幕同样可能在这里重演。
市场位于城市主干道上一块椭圆形的地区，两端各有一道冒着气泡的喷泉在激烈的喷发着。到处都是帐篷和小货车，各种新奇的货物甚至一度将乌迪西安的注意力拉离了神庙。
他最终还是将精力放在自己找寻的目标上。市场中心有一张高高的石台，这显然是为公众集会时准备的，而某些被称作先知的神棍也可能在这里向众人售卖种种廉价的教义，不过估计他们的信徒肯定屈指可数。
“在右边，”他对其他同伴说道，“那里就是最合适的地方。”当他走过去的时候，甚至一些衣衫褴褛的交谈者都停下来了，乌迪西安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自己那过于苍白的皮肤，而并非其他原因。他礼貌的向某个人点点头，而那人则向他回以冷笑。
艾迪伦们已经到达乌迪西安预先安排的位置。只有塞伦希娅和其他个别人站在戴尔米迪斯之子身边，而其他所有伙伴则假装是农夫的听众。这是乌迪西安从托拉加那里学来的，当地一些教士会悄悄安插自己人在听众里冒充最虔诚的皈依者，而这样会更好的吸引那些潜在的信徒。乌迪西安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造假，毕竟所有艾迪伦都是在他之前的演讲中选择了信奉自己。
在他清清嗓子试图讲话之前，只有一两个本地人慢慢凑到跟前来，而且肯定因为是对他这异乡人好奇罢了。这对乌迪西安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当初在托拉加开始布道的时候，他面前也不过只有托莫兄弟俩和其他寥寥数人而已。
“我的名字叫做乌迪西安，”他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演讲，而且悄悄用天赋之力将声音传得很远。霎那间，几乎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把脑袋转向他这里来。乌迪西安继续保持着自己的音量，而且语调显得特别和善——从一个人到另外一个人。从他的经验来看，这种方式甚至比他的讲话内容更能吸引人。“我只希望诸位能花费一分钟听听我的讲话。”
又有几个人跑到了他面前来。艾迪伦们及时腾出一些空地好让这些当地人能够看清乌迪西安。当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时，他的追随者们也就退到后面去了，如果当地人向他们提问，他们会尽量去解开这些人的疑窦。乌迪西安希望自己一个人留在众人面前，随时可能都有人向他要求获得天赋之力。
他开始向大家讲述自己曾经平淡的人生，让他们知道自己从前根本只是个平凡的男人。还没等他讲到自己如何获得了超人的力量——当然没有提到莉莉丝——他面前的哈舍人已经超过了艾迪伦的数量，而且其他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涌过来。塞伦希娅向他眨眨眼睛，女孩儿的微笑让他信心更加饱满了。哈舍看起来非常类似帕萨，这个地方充满了宽容，而不是恐惧和憎恨。
也不像他逃离的塞拉姆。
现在市场里大部分人都聚到了他面前。乌迪西安扫视着一张张面孔，很显然他们大都准备好了学习如何激活自己内在的潜力。他也偷偷的粗略感知了面前这些人，并未发现敌意与欺诈。他预期至少得有一两个三一神教的走狗混杂在人群之中，但他一个都没有发现。乌迪西安怀疑，也许那帮家伙正龟缩在神庙里，准备跟他放手一战。
如果真是这样子的话，他们会发现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市场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其他几名布道者现在已经噤声，而且至少有一个已经跑到了乌迪西安的听众里，从表情来看听得相当投入。
当乌迪西安准备就今天的演讲作最后总结时，他召唤出了一道耀眼的强光。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叹。戴尔米迪斯之子旋即驱散了这道光芒，不过这已经令人记忆深刻了。他的话语并非天马行空，更不是什么大言炎炎。这就是魔法，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只要他们想这么做。这就是他展示的目的。
这城市的卫兵从乌迪西安进入市场就站在最边上注意着他的行动。这些人面无表情的从头看到尾，不过乌迪西安发现至少有两个人应该已经被他的话语打动了。其他人仅仅是例行公事而已，戴尔米迪斯之子并未发现他们有什么威胁。乌迪西安继续侦测三一神教的徒众，可惜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最后，在他准备结束之前，他还是照往常一样向某个有兴趣的人展示潜能激活后的效果。在经过短暂的冷场以后，终于还是有一位勇敢的人——这是一名年轻的姑娘，她几乎将半张脸都遮在了面纱之内——向他走来。乌迪西安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他当初在帕萨和托拉加所施法的过程，对那姑娘迅速的理解这些内容和她惊喜的喘息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成功导致前面的人蜂拥了上来。乌迪西安身边的艾迪伦们试图维持一下秩序，但农夫发现自己面前几乎变成了手臂的海洋，每个人都渴望的向他祈求着，都盼着自己成为下一个。
他们对天赋之力的想象肯定各不相同，乌迪西安一边想，一边又挑选了下一名被激活者。他们刚才都看到了潜能被唤醒之后的情形，可看上去没人觉得这是占别人的便宜。这种情形让乌迪西安非常不安，也一再思量其中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难道仅仅因为他们觉得乌迪西安是无私的导师吗？如果这是马利克之流所设下的陷阱，那艾迪伦们不是已经张开双臂拥抱这些神庙里的恶魔了吗？
乌迪西安不敢相信这一切。当他迎接面前又一个男人时，他没有感知到对方有任何恶魔的气息。当然，那天赋之力也没有受到任何污染。
可是，不管莉莉丝、马利克还是路西安，它们应该也都不可能被轻易侦测出来……
面前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多，现在乌迪西安只能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激活人们的魔法上。先前那些人肯定迅速传播了他的言论，他现在面前所站的人比之前整个市场里的人还要多得多。之前甚至连帕萨也没有这么疯狂，何况他在那里一开始就用魔法治愈了某个儿童。在托拉加，他的信徒则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数目。但在哈舍，就好像人们早就盼着他的来到一样。
乌迪西安竭尽全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现在需要他激活的数量实在太大了，他立刻先停下来，迅速重新搜索了一遍人群。
这次他很快找到了那些人。他们混杂在人群中，尤其是在刚刚到来这批人里面。
他们正等着乌迪西安全神贯注于激发某个人的潜能时，蜂拥而上一举将他拿下。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标志，看起来就和其他民众一样。显然乌迪西安又一次过于自负了，他居然敢在三一神教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贸然行事。
可派遣刺客接近乌迪西安和干掉他完全是两码事。戴尔米迪斯之子很轻松的挑出了最前面的三名和平守护者。但当他侦测对方的武器时，他居然一无所获。难道对方指望着把自己勒死吗？为什么要派遣手无寸铁的刺客来呢，乌迪西安完全可以轻松的把他们全部干掉。
可他怎么出手呢？这样做看起来就像是攻击毫无还手之力的朝圣者。他注意到在这三个人后面还有两个。乌迪西安到现在还搞不清他们五个人的目的。他们拼命的向前挤着，根本不在乎戴尔米迪斯之子是否正盯着每一个人。三一神教到底想搞什么呢？
突然间，他明白了。
乌迪西安拒绝了下一个请求者。当他转身的同时，他立刻开始搜索塞伦希娅的下落。
她在那边，可并不是一个人。一个小女孩和另外一名年长些的男人控住了她的手。有可能她刚才试图把这两个人带给乌迪西安，可她的表情——看上去极为困惑——显示出她刚刚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现在乌迪西安自己也醒悟过来了，他疏忽了太多地方。他所看到这些刺客根本就是披着其他人的躯壳，他们虽然看上去矮小瘦弱，但事实上内中躲藏着邪恶强大的本体。
这些是魔虏！
乌迪西安立刻把手伸向塞伦希娅，同时试图运用自己的神力去击毁那些邪恶的魔虏。
但接下来的一秒，所有魔虏都消失了……而塞伦希娅也同时变得无影无踪。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不过，考虑到乌迪西安可能会对自己的安危极其担心，门德恩对这片黑暗的兴趣渐渐淡了许多。他静静的站在无尽的暗影之中，十分怀疑是否还能回到哥哥身边……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像是一个囚徒。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阿奇里奥斯？他无语的问自己道。为什么在我努力让你和大家重逢的时候，你把我弄到这里来了？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因为如果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话，一定会酿成巨大的灾难。”突然从他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出来，但他看上去几乎与周围的暗影没有太大区别。这头戴兜帽面色苍白的瘦高男人看上去是如此完美无瑕，他站在门德恩面前的时候，看上去要比这年轻人至少高一头，不过戴尔米迪斯的次子之前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会有什么影响？你指什么？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会有什么影响？”门德恩迫不及待的连续追问道。
但对方并没有急着回答问题，而是把头转开向上望去……可当门德恩也朝上方看去的时候，却没看到任何异常之处。那里不过是另一片无尽的黑暗罢了。
这陌生人……不，他称自己为拉斯玛……静静的向那片虚空问道：“哦？你能感知到她的问题吗？”
而黑暗之中真的有人在回答他。
“不能……她在这一点上防备得非常好。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何突破这些防线去获取真相……”
拉斯玛皱起了眉头：“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向我父亲提供及时恰当的帮助了……虽然他甚至比母亲还希望把我捏成齑粉。”
“这都是小事……”
那虚空中的人每说一句话，门德恩都感觉头颈的脉搏悸动得厉害，就像自己的精神力不足以承受对方的存在一样。他紧紧压着自己的额角，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哦，抱歉……”那看不见的人显然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我会尽量控制到你能接受的程度……”
拉斯玛帮助门德恩重新站稳了身子，然后解释道：“当他第一次和我讲话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头都要被撕裂了。”
“难道不是只有我才这样子？”门德恩眨了眨眼睛，又努力的向空中搜寻那讲话者的身影，“那跟我们说话的人是谁啊？从前我肯定也听过他讲话！”门德恩望着眼前的无尽黑暗，突然高声叫道：“现身吧！总得让我知道是谁捉住的我！”
“可我们并没有囚禁你，”拉斯玛平静的回答道，“完全不是那回事。而且，我们也不是你的敌人。”
“那也不可能是我的朋友，没错吧！否则为什么要把我从乌迪西安身边掳到这里来？”门德恩立刻反驳道。
“因为，如果你希望能够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那你现在就必须要跟我们在一起……”
“这太荒谬了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躲在黑暗里？不要再躲躲藏藏了！”门德恩显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接着又诘问道。
拉斯玛接道：“如果他看不到你的话，恐怕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向他解释了，我的朋友，”他向面前的虚空说道，“记住他只是个凡人。”
“他并不比你差多少，拉斯玛……”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拉斯玛解释道。
听到他们两个的谈话，门德恩感觉他俩应该已经相识多年，关系几乎不亚于自己和乌迪西安……
“你应该了解我的，门德恩·乌·戴尔密德……”对方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但仍然在他脑海里形成了闷雷一般的隆隆声，“你应该就像拉斯玛一样了解我……”
突然间，门德恩上方的黑暗之中突然显现出来无数的小星星，这些闪耀的群星迅速旋转着，就像一团星辰所形成的风暴。星星几乎充满了门德恩的视野，其闪亮的程度让他不得不稍稍捂住自己的双眼。一开始它们飞舞得毫无规律可循，完全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但很快这些星星开始渐渐的分布到不同的区域。门德恩注意到它们渐渐组成了某种形态，一种若隐若现但又绝对可以看清的形态。
这生物看上去应该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充满了神秘与梦幻的感觉。当门德恩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乌迪西安经常会讲些与此相关的故事来吓唬他，而且乐此不疲……但门德恩最后几乎对每个故事都相当喜欢。
可是现在……现在真的有一个巨大的由群星组成的形体出现在门德恩面前的时候……他还是瞠目结舌的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是一头龙。这头龙如此高大强壮，体型已经超越了任何史诗中所提及的上古巨龙。
巨龙选择了你……门德恩想起来帕萨那片可怕的墓地，他在那里的石碑上发现了这些被岁月蚀刻得斑驳陆离的字句。巨龙选择了你……
这神奇的生物稍微移动了一下，他那由星星组成的眼睛变得更加璀璨夺目了。“你知道我……”他又重复道，“知道我叫做塔格奥……”
“一位拥有永恒生命的神祇，”拉斯玛补充道，虽然眼前的巨龙如此令人震撼，但他的口气却分外的温和，“至少这是一方面，而他其余的过人之处还多着呢。”
但门德恩几乎没有留心这句话，因为当巨龙开口之后，他的整个形体一直在不停的变幻之中……而在此之间他又有了一些更加惊人的发现。在巨龙每一片闪闪发亮的鳞片上——也是由星星所组成——门德恩发现上面闪烁着生命的轨迹……而且是他自己的生命。当门德恩还是个小婴儿，紧紧偎依在妈妈温暖的手臂间，他因为妈妈的离世而痛哭流涕——接踵而至的是几乎整个家庭都遭遇横祸——那些场景突然间都出现在戴尔米迪斯的次子面前。
他强迫自己往更远处看去，但就在此时，龙鳞上的影像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看到几年后那小小的自己正独自在原野中奔跑，而这只不过是塔格奥眨眼间便发生的事情。
门德恩徒劳的试图将思绪从这些场景中拉开，可就在此时，他发现神秘的巨龙身上所映射出来……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轨迹，现在他可以看到成百上千的人们，甚至更多。
我们都被映射在了上面。门德恩突然意识到这点。所有的人类，从天地初开起……每一片星鳞……每一片星鳞都代表着一段人生……
门德恩在这些生命中寻找着哥哥的踪迹。事实上，他们俩的影像从小到大一直纠结不清。无论独处还是在一起，都有比血缘更重要的东西连接着他们俩。
不过……从巨龙的星鳞上看得出来，当岁月倏忽而过，兄弟两个渐渐变得越来越疏远，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门德恩发现了塞拉姆郊外的那块神秘石头，而哥哥则受到了化身为莉莉娅的女魔的魅惑。影像变幻是如此迅速：帕萨，路西安，阿奇里奥斯遇害，托拉加，塞伦希娅。光影不停的变幻，直到——
塔格奥还在不停的发生变化，兄弟俩的影像转眼间湮没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门德恩突然盯着巨龙的面孔，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你没必要去感知更多。”塔格奥告诉他，“无论在任何方面，你都不能以眼前所见到的一切而轻下决定。 那样对你来说太过危险，而这世界所选之人会帮助你做出一些决定……”
巨龙正在谈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显然他不仅花费过大量的时间思考过去和现在的问题，而且对未来也颇多思量。正在说话之间，塔格奥的身体突然伸展到令门德恩瞠目结舌的长度。戴尔米迪斯的次子感觉巨龙正在传递给他这样一种信息——甚至包括拉斯玛——他们对巨龙来说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存在。门德恩转过头望着拉斯玛，不假思索的问道：“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拉斯玛指了指始终处于变幻中的巨龙，“连塔格奥自己可能都不清楚。自创始之初他就已经存在了，虽然我们可能不会了解那么久远的事情。”
“不……那要晚得多……”不论巨龙什么时候开口说话，它身上的星鳞都在持续不断的涌动与变幻，不停的显示着其他的人物和时光。“一切都在这些星星点点的碎片被发现之后……随着那些变节的天使与恶魔创造了庇护之地……”
门德恩根本听不懂这庞然大物在说什么，最后只注意到了恶魔两个字。可当他重新望向拉斯玛的时候，他惊诧的发现对方似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仅仅在片刻之间，他的外形已经变得陌生了许多。
门德恩的心口仿佛被重锤敲了一下。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你和她！”戴尔米迪斯的次子咬牙切齿的吼道，怒火无法抑制的爆发出来。他怒气冲冲的指着拉斯玛，而对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死人一样。“你和她！我能看出来！你是她的！她的！”门德恩语无伦次的叫道。
门德恩试着念出一道强大的咒语，可这咒语却是面前他想要攻击的人所教授的。
拉斯玛随意举起一只手，他的手中现出一根象牙匕首，而这匕首门德恩在被挟持的时候曾经见过。当咒语中的最后一个单词从门德恩口中消逝，匕首发出了闪亮的光芒。
门德恩与这耀眼的光芒是如此接近，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他差点被这非自然的强光刺盲。他发出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你教得不错啊，拉斯玛……”巨龙不无揶揄的说道。
“再好的话刚才我就挂了。我的动作似乎有些迟了。可他的思想……他的精神……还没有完全与平衡法则合拍。”拉斯玛回答道。
“发现你是莉莉丝的后代，对他来说的确会困惑不安。你必须要考虑他的情绪，拉斯玛。有时候我觉得你把我的教导太放在心上了，我的朋友……”
门德恩没有注意他们说什么，他现在正拼命试图恢复自己的视力。他像根木桩似的慢慢向后退去，只想从这恶魔身边逃走。
“我不是恶魔……至少不是在完整的意义上，门德恩·乌·戴尔密德。”拉斯玛显然已经探知到了他的思想，立刻声明道。
“从我头脑中滚出去！”门德恩愤怒的吼道。
这身披斗篷的身形慢慢走向戴尔米迪斯的次子。“我们早已经超越了那个层面，我的学生。当我向你展示那块石头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就在你们村子旁边，你已经表现出了卓越的学习能力。那块石头是我对你的第一次考验。”
“考验什么？是不是想看看我够不够资格做一个恶魔的仆人？”门德恩毫不客气的回敬道。
就在此时，他看到巨龙的样子又有了新的变化，他怀疑塔格奥看上去有些……有些责备的意思。“你有时候太专制了，拉斯玛。好好解释一下吧。告诉他关于他血统的事情，然后解释一下莉莉丝是怎么回事……”
“我正准备这么做呢，”这身披斗篷的人形似乎有些不悦的意思，“你知道我正准备这么做呢。”
最后……群星重新组成了一种迥然不同的形状，那分明是另外一种生命，与巨龙毫无关系。最终……
拉斯玛最后叹了口气。“没错，我可能有些犹豫了，尽管我刚才说得比较匆忙。”他平静的向乌迪西安的弟弟解释道，“门德恩，戴尔米迪斯的父亲是泰罗纳斯，泰罗纳斯的父亲是海德西安……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也正是为了让你了解我自己的血统，我自己的后代……而且，到最后应该提到的那个人你也知道，是莉莉丝……”
“还有艾纳利尤斯，想起来了吧……”巨龙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马上就会知道艾纳利尤斯的。”拉斯玛手中握着象牙匕首，靠近门德恩紧紧盯着他。
但这并没有导致门德恩的反攻，甚至连抗议都没有。他的所有魔法都是从拉斯玛那里学来的，而这足以让他判断对方言语的真伪。“你没有说谎，”乌迪西安的弟弟沙哑着嗓子说道，“你已经确定我得知道这些事情！”他无奈的摇摇头，“乌迪西安和我……我们都是她的子嗣？”
“还有很多人，经过那么多代的繁衍，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可观了。正如我所说，你们也都是我的孩子，”拉斯玛指明这一点后，慢慢放下了象牙匕首，“不过这个数字要少很多。”
门德恩在努力把这些信息汇集到一起，他迟疑的问道：“这就是她为什么要选择乌迪西安和你我吗？是不是因为拥有你们恶魔的血缘，一切都更加容易操纵呢？”
愤怒再次浮上了拉斯玛的面孔，可在他开口说话之前，那群星突然盘旋起来，紧接着又凝结成了塔格奥的样子。“平静下来。”巨龙用对他来说尽可能低的声音说道，“如果拉斯玛都能被称作恶魔，那么，你和其他任何人类都是恶魔。你们都有一部分恶魔的血统，但同时也有天使的血脉……他们在人类的诞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恶魔与天使……他和其他所有人类居然都是这两者的后裔，太荒唐了！然而拉斯玛曾经向门德恩灌输的力量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这一切只能证明莉莉丝自己所说的一切并非谎言。门德恩一直不相信她的言论，怀疑那些只不过是她为了给乌迪西安以迎头痛击而编造的谎话。看来，这谎言已经把我自己也牵扯进去了……
“很好。你知道我必须相信你。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会做你最忠实的爪牙，就像我哥哥曾经被她操纵的那样！”最后，门德恩愤愤的说道。
拉斯玛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而在门德恩眼中，这不过是伎俩被揭穿之后的无奈。“我们并没有寻找什么傀儡。我妈妈可能会那么做……而我父亲，恐怕也一样。不，门德恩·乌·戴尔密德，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寻找一个能够与这不可逆转的命运进行抗争的人……”拉斯玛缓缓说道。
在他上方，巨龙那沉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门德恩更容易接受塔格奥的言论，而对这个企图欺骗自己的拉斯玛，他现在的戒心越来愈重了。当眼前由群星组成的庞然大物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德恩反倒更能感受到他那急迫的心情。
“拉斯玛关于他父亲的言论有些偏激，”巨龙解释道。“向天界与地狱保守庇护之地的秘密是个愚蠢的念头。现在燃烧地狱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这得感谢莉莉丝那些疯狂的行径，而高阶天堂很快也会发现这一领域……”
从莉莉丝那里，乌迪西安——当然之后门德恩也知晓了——听到了那些创建者给予这个世界的名字。那女魔甚至提到了在庇护之地创建初期一些混乱的场景，那些从天界和地狱逃难至此的神魔，曾经制造了无数骚乱和纷争。不过莉莉丝有些语焉不详，因此传到门德恩这里的信息也就更加少得可怜。他感觉巨龙的话中应该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事实上，其中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现在门德恩的心中已经被恐怖占据，他最后甚至脱口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即便莉莉丝的疯狂计划被阻止，而艾纳利尤斯也选择了和平……这些基本不可能……庇护之地和生息繁衍其中的一切生物——双方最强大的领袖都不曾想过如何安置他们——最后还是有可能被彻底摧毁。”巨龙压低声音说道。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门德恩十分困惑的问道。
巨龙略略变动了一下身形，这让门德恩感到，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让如此巨大的上古生物都有些不安。当天使与恶魔发现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时，他们往往会为此打得头破血流，直到最后这大家渴望的东西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可悲的命运，但也好过被他们当做炮灰或者其他什么……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你，门德恩·乌·戴尔密德，”拉斯玛向戴尔米迪斯的次子点点头，接着补充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你站到我们阵营里来的真正原因……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利。”
门德恩强忍着没有说话。
————————
在乌迪西安的要求下，艾迪伦们艰苦跋涉了整整四天，估计这一天的中午，哈舍城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以前无古人的速度穿过了整个丛林，托莫如是说，萨朗如是说，其他托拉加人也都如此声称……当然，乌迪西安不会怀疑他们的言论。
从乌迪西安的角度来看，遥远的哈舍不可能超过托拉加城的一半大小，但要征服那里的神庙必须付出百倍以上的努力。即便如此，他仍然期望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如果在那里有可能的话。
“我希望和平进入这座城市，”他告诉塞伦希娅和其他艾迪伦，“我希望他们能知道当初我们是怎么对待托拉加人的，我们不伤害他们，最好他们也别想着对付我们。这是核心目标。”
“三一神教知道我们冲这条路来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煽动大众的情绪。人们极有可能会站在对抗我们的立场上，”女孩儿指出这一点，“我们的遭遇恐怕不会像在托拉加那样平和。”
卢马思与其他几个人点了点头。但无论如何，乌迪西安的决心没有动摇：“我们既不是三一神教，也不是光明大教堂。我们空着双手面对哈舍……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握紧武器。”
现在乌迪西安的大部分追随者都停留在城外第一个居民点视线之外的地方。他挑出一支五十人的队伍跟随自己，而塞伦希娅与托莫都在队伍当中。卢马思留下来负责接应，这曾经的恶棍现在非常值得信任。
每次乌迪西安对卢马思表现得如此信任时，卢马思都会双膝跪地匍匐在他面前。这帕萨人让乌迪西安的手指划过自己的额头，眼泪汪汪的说道：“乌迪西安大人，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绝对不会。在您的帮助下，我才获得了自我救赎。我根本就不该获得如此的厚赠。”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乌迪西安命令这秃顶的男人站起来，“如果明天清晨我们还没有回来，你知道该去怎么做。”
卢马思紧紧咬着牙关，双手紧握着回答道：“可您一定会回来的，乌迪西安大人！您会回来的……”
乌迪西安的确也希望他如此自信。在逐渐靠近哈舍的时候，乌迪西安曾经考虑过将塞伦希娅和其他所有人留在密林里，自己单身一人独闯哈舍。那样的话，即便前方潜伏着恶毒的陷阱，至少其他人不会和自己一起陷入牢笼。
但乌迪西安知道塞伦希娅绝对不会同意把她留在后方。同样，其他艾迪伦也不可能允许他自己在无人接应的情况下身犯险地。他们对这位领袖的安危极其关心，虽然也许所有艾迪伦的力量加起来还不及他一人强大。
不加上塞伦希娅的话，这种比较也许是客观的。在他们抵达哈舍近郊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事实上的第二号人物，她的命令几乎能够和乌迪西安本人所发出的一样迅速执行下去。女孩儿的建议对他来说现在非常重要……就和她本人一样重要。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到达哈舍之前的那个夜晚，他最终屈服于女孩儿的一再坚持与自己的薄弱意志。
实际上，阿奇里奥斯已经不再成为他俩之间的障碍。两人之间的感情悠久而深厚，而且又郁积了那么久，以至于如今爆发出来时显得如此惊人。女孩儿给予的那种舒适和宽慰的感觉他曾经有过，但如今早已经永远的被他抛到了记忆的角落，他甚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遭遇爱情。
当现在乌迪西安带领着一小支队伍接近哈舍城门的时候，她就紧紧跟在戴尔米迪斯之子身侧。农夫刻意令队伍的成员分别由托拉加人与帕萨人组成。据托莫讲，这些哈舍人看待浅色皮肤的外乡人有种近似敬畏的感觉，而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从未见到过阿塞尼安人。
拱门下的卫兵们并未表现出来那种敬畏的神情，不过当他们接近时，这些卫兵面部变得严肃起来，而身上的肌肉显然也绷紧了很多。缓缓的人流从城门口进进出出，乌迪西安看到老牛拉着木头货车艰难前行；身穿长袍的朝圣者不知步行了多久，神情疲倦而又充满坚毅；衣着华丽的商人们骑在马上——只有个别人注意到乌迪西安这个外乡人。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都迅速而故意的看了看卫兵们。一名头戴羽毛的男人显然是本地负责相关防卫的官员，但他在这些陌生人逐个走进城之前，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你们带了什么可以出售的货物吗？”虽然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人两手空空，但他最后还是问道。但乌迪西安代表所有人摇了摇头之后，这位官员于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群形形色色的人们，最后说道：“那你们应该是朝圣者了。阿塞尼安人，你们来自哪座城市呢？”
“我从塞拉姆村来，其他伙伴有的是帕萨人，有的是托拉加人。”乌迪西安沉静的回答道。
这男人咕哝了一声：“托拉加人我还知道一些，阿塞尼安人。不过帕萨和塞拉姆……这些地方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最后耸了耸肩：“只要遵纪守法，哈舍会永远欢迎你们。”
“十分感谢您！对哈舍的慷慨接纳我们会珍惜的。”乌迪西安用从托莫那里学来的对应方式回答道。乌迪西安和其他帕萨人觉得，低地的人们应该认为每到一个陌生地方都该表达感谢之情。
不过他认为得体的行为却没有感动那些石头一样的守卫，那位官员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哈舍的城市布局与风格有些类似托拉加，而据乌迪西安之前的了解，这座城市要比后者略大一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哈舍所派出的探险者创立了托拉加，而且用他们史诗中的某位英雄命名了这座城市。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乌迪西安发现托拉加虽然地处偏远，但发展速度显然远远超过了它的母城。
街道上虽然也绿树成荫，但树上显然并没有在托拉加极受崇拜的那种小动物。不过到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小鸟栖息在绿叶繁茂的枝头，有些鸟类甚至连托拉加人都感觉颇为新奇。
“据说哈舍人会把旅途上见到的所有漂亮鸟类都捉回家来，以便把他们的天空装饰得五彩斑斓，”托拉加人睁着惊异的眼睛介绍道，“从前我还以为他们是吹牛，因为现在的哈舍根本就比不过托拉加……可这些鸟儿太惊艳了！看到那只没有？”
乌迪西安承认这些小鸟的确组成了一道华丽而又变幻无穷的风景，可这些鸟类发出叽叽喳喳的噪音——鬼知道它们一天到晚能把人吵成什么样子——他们实在有些不敢恭维。相反的，这些聒噪的鸟类令他又一次怀念起家乡来，那里的鸟类虽然单调无趣，可胜在叫声温婉柔和，不至于这样令人头皮发炸。
这支队伍持续吸引了哈舍人的目光，而作为男人堆里唯一的一名女性，塞伦希娅受到了最多的关注。乌迪西安能感受到别人投过来的略带嫉妒的眼神。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但仍旧持续留心着身边的路人，以防有什么变故发生。
哈舍人的装扮与托拉加人区别不大，只是多数人都习惯于腰间系一条白银腰带，而上层人士则另有纯银鼻环以示身份高贵。街上同样有来自其他地方的旅人，包括一些来自东方王城的黄皮肤商人。这些人习惯了眯着眼睛，表情更是难以捉摸，看起来就像是最狡猾的猫科动物。帕萨人看起来对他们拥有极其浓厚的兴趣，不过这不意味着托拉加人便无动于衷。
丛林雄狮是哈舍城的标志；许多城门乃至石柱上都蹲伏着它的雕像。工匠们刻意让狮子呲着牙露出可怕的笑容，这让乌迪西安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某种恶魔，虽然石雕的狮子本来应该是为了对付恶魔而生的。
不过随着眼前景象的变换，乌迪西安脑中这些关于哈舍的想法都被抛到了一边。
在那些圆形建筑之后，矗立着三座显然属于三一神教的高塔。
乌迪西安非常希望直接冲到那里去，可现在攻击神庙只会令市民们疏远乃至反抗自己。到目前为止，他们显然还没有被警告要小心这危险的农夫。托拉加曾经发生的一幕同样可能在这里重演。
市场位于城市主干道上一块椭圆形的地区，两端各有一道冒着气泡的喷泉在激烈的喷发着。到处都是帐篷和小货车，各种新奇的货物甚至一度将乌迪西安的注意力拉离了神庙。
他最终还是将精力放在自己找寻的目标上。市场中心有一张高高的石台，这显然是为公众集会时准备的，而某些被称作先知的神棍也可能在这里向众人售卖种种廉价的教义，不过估计他们的信徒肯定屈指可数。
“在右边，”他对其他同伴说道，“那里就是最合适的地方。”当他走过去的时候，甚至一些衣衫褴褛的交谈者都停下来了，乌迪西安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自己那过于苍白的皮肤，而并非其他原因。他礼貌的向某个人点点头，而那人则向他回以冷笑。
艾迪伦们已经到达乌迪西安预先安排的位置。只有塞伦希娅和其他个别人站在戴尔米迪斯之子身边，而其他所有伙伴则假装是农夫的听众。这是乌迪西安从托拉加那里学来的，当地一些教士会悄悄安插自己人在听众里冒充最虔诚的皈依者，而这样会更好的吸引那些潜在的信徒。乌迪西安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造假，毕竟所有艾迪伦都是在他之前的演讲中选择了信奉自己。
在他清清嗓子试图讲话之前，只有一两个本地人慢慢凑到跟前来，而且肯定因为是对他这异乡人好奇罢了。这对乌迪西安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当初在托拉加开始布道的时候，他面前也不过只有托莫兄弟俩和其他寥寥数人而已。
“我的名字叫做乌迪西安，”他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演讲，而且悄悄用天赋之力将声音传得很远。霎那间，几乎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把脑袋转向他这里来。乌迪西安继续保持着自己的音量，而且语调显得特别和善——从一个人到另外一个人。从他的经验来看，这种方式甚至比他的讲话内容更能吸引人。“我只希望诸位能花费一分钟听听我的讲话。”
又有几个人跑到了他面前来。艾迪伦们及时腾出一些空地好让这些当地人能够看清乌迪西安。当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时，他的追随者们也就退到后面去了，如果当地人向他们提问，他们会尽量去解开这些人的疑窦。乌迪西安希望自己一个人留在众人面前，随时可能都有人向他要求获得天赋之力。
他开始向大家讲述自己曾经平淡的人生，让他们知道自己从前根本只是个平凡的男人。还没等他讲到自己如何获得了超人的力量——当然没有提到莉莉丝——他面前的哈舍人已经超过了艾迪伦的数量，而且其他人还在源源不断的涌过来。塞伦希娅向他眨眨眼睛，女孩儿的微笑让他信心更加饱满了。哈舍看起来非常类似帕萨，这个地方充满了宽容，而不是恐惧和憎恨。
也不像他逃离的塞拉姆。
现在市场里大部分人都聚到了他面前。乌迪西安扫视着一张张面孔，很显然他们大都准备好了学习如何激活自己内在的潜力。他也偷偷的粗略感知了面前这些人，并未发现敌意与欺诈。他预期至少得有一两个三一神教的走狗混杂在人群之中，但他一个都没有发现。乌迪西安怀疑，也许那帮家伙正龟缩在神庙里，准备跟他放手一战。
如果真是这样子的话，他们会发现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市场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其他几名布道者现在已经噤声，而且至少有一个已经跑到了乌迪西安的听众里，从表情来看听得相当投入。
当乌迪西安准备就今天的演讲作最后总结时，他召唤出了一道耀眼的强光。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叹。戴尔米迪斯之子旋即驱散了这道光芒，不过这已经令人记忆深刻了。他的话语并非天马行空，更不是什么大言炎炎。这就是魔法，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只要他们想这么做。这就是他展示的目的。
这城市的卫兵从乌迪西安进入市场就站在最边上注意着他的行动。这些人面无表情的从头看到尾，不过乌迪西安发现至少有两个人应该已经被他的话语打动了。其他人仅仅是例行公事而已，戴尔米迪斯之子并未发现他们有什么威胁。乌迪西安继续侦测三一神教的徒众，可惜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最后，在他准备结束之前，他还是照往常一样向某个有兴趣的人展示潜能激活后的效果。在经过短暂的冷场以后，终于还是有一位勇敢的人——这是一名年轻的姑娘，她几乎将半张脸都遮在了面纱之内——向他走来。乌迪西安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他当初在帕萨和托拉加所施法的过程，对那姑娘迅速的理解这些内容和她惊喜的喘息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成功导致前面的人蜂拥了上来。乌迪西安身边的艾迪伦们试图维持一下秩序，但农夫发现自己面前几乎变成了手臂的海洋，每个人都渴望的向他祈求着，都盼着自己成为下一个。
他们对天赋之力的想象肯定各不相同，乌迪西安一边想，一边又挑选了下一名被激活者。他们刚才都看到了潜能被唤醒之后的情形，可看上去没人觉得这是占别人的便宜。这种情形让乌迪西安非常不安，也一再思量其中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难道仅仅因为他们觉得乌迪西安是无私的导师吗？如果这是马利克之流所设下的陷阱，那艾迪伦们不是已经张开双臂拥抱这些神庙里的恶魔了吗？
乌迪西安不敢相信这一切。当他迎接面前又一个男人时，他没有感知到对方有任何恶魔的气息。当然，那天赋之力也没有受到任何污染。
可是，不管莉莉丝、马利克还是路西安，它们应该也都不可能被轻易侦测出来……
面前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多，现在乌迪西安只能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激活人们的魔法上。先前那些人肯定迅速传播了他的言论，他现在面前所站的人比之前整个市场里的人还要多得多。之前甚至连帕萨也没有这么疯狂，何况他在那里一开始就用魔法治愈了某个儿童。在托拉加，他的信徒则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数目。但在哈舍，就好像人们早就盼着他的来到一样。
乌迪西安竭尽全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现在需要他激活的数量实在太大了，他立刻先停下来，迅速重新搜索了一遍人群。
这次他很快找到了那些人。他们混杂在人群中，尤其是在刚刚到来这批人里面。
他们正等着乌迪西安全神贯注于激发某个人的潜能时，蜂拥而上一举将他拿下。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标志，看起来就和其他民众一样。显然乌迪西安又一次过于自负了，他居然敢在三一神教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贸然行事。
可派遣刺客接近乌迪西安和干掉他完全是两码事。戴尔米迪斯之子很轻松的挑出了最前面的三名和平守护者。但当他侦测对方的武器时，他居然一无所获。难道对方指望着把自己勒死吗？为什么要派遣手无寸铁的刺客来呢，乌迪西安完全可以轻松的把他们全部干掉。
可他怎么出手呢？这样做看起来就像是攻击毫无还手之力的朝圣者。他注意到在这三个人后面还有两个。乌迪西安到现在还搞不清他们五个人的目的。他们拼命的向前挤着，根本不在乎戴尔米迪斯之子是否正盯着每一个人。三一神教到底想搞什么呢？
突然间，他明白了。
乌迪西安拒绝了下一个请求者。当他转身的同时，他立刻开始搜索塞伦希娅的下落。
她在那边，可并不是一个人。一个小女孩和另外一名年长些的男人控住了她的手。有可能她刚才试图把这两个人带给乌迪西安，可她的表情——看上去极为困惑——显示出她刚刚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现在乌迪西安自己也醒悟过来了，他疏忽了太多地方。他所看到这些刺客根本就是披着其他人的躯壳，他们虽然看上去矮小瘦弱，但事实上内中躲藏着邪恶强大的本体。
这些是魔虏！
乌迪西安立刻把手伸向塞伦希娅，同时试图运用自己的神力去击毁那些邪恶的魔虏。
但接下来的一秒，所有魔虏都消失了……而塞伦希娅也同时变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