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艘外星飞船出现在“朱庇特五号”舰桥一面巨大的屏幕墙上，就如同镶进了一个画框里。它浮在虚空当中，背景的繁星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转动着。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这位不速之客完全慢了下来，处在与“朱庇特五号”平行的轨道上，一同环绕木卫三巡航。两者之间只隔了五英里，所以这艘飞船的所有细节都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其船身和机翼表面轮廓的线条十分流畅，外壳上没有明显的标记和花纹。不过有几处地方有点褪色，估计原来印着标志，只是都被磨蚀甚至烧焦了。实际上，这艘飞船的外观给人一种饱经沧桑的印象，仿佛它经历了一个漫长而艰苦的旅程，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飞船的外壳看起来很粗糙，布满凹坑;而且从船头到船尾都斑斑驳驳的，显得很丑陋，感觉整艘飞船似乎曾经遭受过高温的炙烤。
自从第一幅清晰的照片传进来后，“朱庇特五号”就陷入了一片忙乱之中。从照片上看不出飞船上有没有人;要是有人的话，也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朱庇特五号”飞船上没有任何形式的大型武器，也没有防御系统。这次任务的设计者和规划者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会遇到目前这种状况。
指挥中心的每一个岗位都安排了人;在整艘飞船的其他地方，每名船员都守卫在临时分派的紧急岗位上。所有舱壁都已经关闭，飞船的主驱动器也已经启动，处于待命状态。与木卫三表面各个基地以及附近飞船的通信已全部中断，避免暴露它们的方位。“朱庇特五号”上的各艘小飞船，只要能在短时间内起飞的，全部都飞走了，分散在外围空间里候命。其中几艘由母舰遥控，必要时可以用来发动自杀式袭击。后来，他们往外星飞船发送了信号，对方也回应了，只是“朱庇特五号”的计算机没办法将其解码，所以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现在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等着。
在一片兴奋和激动当中，亨特与丹切克两人呆呆地站着，都有点发懵了。他们其实身处一个最有利的位置，能够心无旁骛地纵观全局——因为整个舰桥上只有这两人不用担负任何职责，不用分心去处理任何事情。现场也许只有他们俩能够深思熟虑，想想眼前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到底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在不久前，他们先是发现了月球人，后来又发现了伽星人，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一个观点：除了人类之外，宇宙中还存在着其他高科技种族。可是，现在的这番遭遇又大不一样了。与他们相距区区五英里的那艘飞船并不是史前流传至今的遗物，也不是古代失事飞船的残骸，而是一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功能齐全、能够正常运作的机器。就在这一刻，某种形式的智慧正在对这艘飞船进行操纵和指引，而这种智慧也使飞船稳稳地、迅速地进入了目前的轨道，还积极响应了“朱庇特五号”发去的信息。不管这艘飞船上面有没有载客，这都是现代人类首次与来自外星球的智慧种族进行交流。这是人类史上最独特的一刻，无论将来的历史长卷如何展开，这一刻都是不可复制的。
香农站在舰桥中心，仰头看着主屏幕。海特站在他身边，盯住主屏幕下方的一排辅助屏幕，浏览着上面显示的各种图案及数据报告。其中一块辅助屏幕显示着副总指挥哥顿•斯托雷尔的脸，他正率领着自己的一帮副官和手下驻守在紧急指挥中心。与此同时，“朱庇特五号”不间断地向地球发送信息，详尽汇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分析程序刚刚发现了新目标。”喊话的是通信官，他的控制台位于舰桥的另一边。然后，他宣布从外星飞船接收到的信号模式发生了改变，“类似K波段雷达的紧束传输，脉冲重复频率为22.34千兆赫，未经调整。”
时间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又过去了一分钟。突然，另一个声音说道：“雷达捕捉到新目标!一个小型物体与外星飞船分离，向‘朱庇特五号’飞来。外星飞船保持现有位置。”
在舰桥上观察局势的人们顿时警觉起来，紧张的情绪如浪潮般席卷着大家。如果来者是导弹的话，他们几乎是无力回天了：最近的撞击飞船在五十英里以外，就算全速飞过来拦截的话，至少也需要半分钟才能到达，海特船长根本没时间仔细计算了。
“发射‘撞击一号’进行拦截!”他吼道。
一秒钟后，手下大声回话确认：“‘撞击一号’已发射，成功锁定目标!”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各个显示器，有人脸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主屏幕还暂时无法显示这个物体的清晰图像，可是有一个辅助屏幕显示着一幅画面：两艘巨大的飞船之间确实有一个小亮点，这个小亮点开始朝着其中一方飞去。
“雷达数据显示，该物体正在以恒速靠近，每秒九十英尺。”
“‘撞击一号’继续逼近，二十五秒后命中目标。”
此时的香农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仔细看着屏幕上不断更新的数据和报告，心里想着这些信息到底意味着什么。海特将飞船的安全置于首位，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至于最后关头应该怎么决断，这个责任就只能由他这个总指挥一力承担了。
“相距三十英里，撞击时间十五秒。”
“目标航线恒定，速度恒定。”
“这不是导弹。”香农斩钉截铁地说道，“船长，召回撞击飞船。”
“‘撞击一号’，终止任务!”海特立刻下令。
“‘撞击一号’解锁目标，转向离开。”
在场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很多人的姿势也放松下来，刚才积聚起来的紧张情绪终于释放了不少。从深空飞速赶来执行自杀式任务的那艘“织女星”飞船缓缓转了一个半径二十英里的大弯，终于消失在无穷无尽的太空黑幕里。
亨特转头看着丹切克，低声说道：“你知道吗?克里斯，这事情挺有意思的……我有位叔叔住在非洲，他说那里有些地方的风俗是用大吼大叫和挥舞长矛的方式去迎接陌生人，据说这是一种树立威信的好办法。”
“也许他们只是觉得小心为上罢了。”丹切克淡淡地回答。
当那个物体飞到两船中间的时候，“朱庇特五号”上的光学镜头终于拍到了一块亮斑。放大后的图像显示，这是一只表面没有任何凸出的光滑圆盘。跟刚才一样，这个画面并不能显示它的真正形状。这个物体继续不紧不慢地飞过来，终于在距离“朱庇特五号”半英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它缓缓转向，露出了整个侧面——原来只是一个鸡蛋的形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东西大概三十英尺长，看起来是全金属质地。几秒钟后，它开始闪出明亮的白光，节奏依然是不慌不忙的。
经过紧张的讨论，众人达成了共识：这颗外星蛋是在请求进入“朱庇特五号”。考虑到与地球之间的通信延迟，他们不可能及时得到上级的指示。香农通过激光信道向地球发去一份详尽的报告，然后下令开门迎客。
他们在仓促间成立了一支迎宾队伍，立即前往“朱庇特五号”的一个停泊区。旗舰上的停泊区通常是用来给各种子飞船做维护工作的，这里有两扇巨大的外舱门，平常都是打开的，而在停泊区需要填充空气时则会闭合。停泊区内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辅助气密锁——这一系列气密锁正是从飞船主体进入停泊区的通道。迎宾队员们身穿太空服，走到停泊区的一个巨大工作台上，然后安装好闪光信号灯，让闪光的频率与外星蛋同步。
在舰桥上，众人围成一个半圆形，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大屏幕上的停泊区。无尽的宇宙镶在两扇巨型外舱门的阴影之间，就像一块绣满了点点繁星的挂毯。只见那颗银色外星蛋出现在星光中，接着就飘了进来。它本来一直在闪光，但现在白光已经熄灭。外星蛋慢慢下降，最后悬浮在平台上方不远处，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从近处看，外星蛋表面好几个地方都有一个圆形的凸起，就像一个个可伸缩的低矮塔楼。这些凸起缓缓转动，估计正在用摄像头或者其他设备扫描停泊区的内部环境。然后，外星蛋继续下沉，终于轻轻地降落在甲板上，距离迎宾队只有十米左右。迎宾队员们肃立不动，排成一个紧密的队形，每个人都显得惴惴不安。停泊区顶上突然亮起一盏弧光灯，把外星蛋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
“好了，它已经降落了。”某个音频信道上传来副总指挥哥顿•斯托雷尔的声音——他是自告奋勇前来率领迎宾队的，“有三个降落架从它的底部伸出来。没有其他迹象表明上面有人。”
“再等两分钟。”香农对着自己的麦克风说道，“然后向前走到中点，就停在那里，动作要慢。”
“是，长官。”
六十秒后，另一盏灯打开，照亮了那群迎客的地球人——刚才有人提起，迎宾队伍在昏暗之中影影绰绰的，容易给对方以邪恶的印象，这就不太好了。可是虽然他们开了灯，外星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斯托雷尔转头对手下说道：“好了，时间到，我们继续前进。”
在屏幕上，那些戴着头盔的笨重身影互相簇拥着慢慢向前走。领头的那位佩戴着一枚金色肩章，正是斯托雷尔;他的两侧是两位太空军团高级军官。一行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外星蛋侧面有一块面板流畅地滑开，露出一个八英尺高、至少四英尺宽的舱口。那群身穿太空服的人顿时僵住了，在舰桥上观察的人们也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是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他们是纠结外交礼仪之类的繁文缛节吧。”斯托雷尔说道，“他们进入了我们的地盘，可能现在他们表示轮到我们进去了。”
“有可能。”香农表示同意。然后他低声问海特：“顶上的人看到什么没有?”他是指预先埋伏在停泊区平台顶维修过道上的两名太空军团中士。于是船长调到另一个信道，与那两人通话。
“维修过道，请回答，你们从顶上看到什么了?”
“从我们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里面。肉眼看全是阴影，可是我们用信号增强器获得一个图像，里面只是一些仪器和配件……看起来好像挺拥挤的。没东西在动，也没有生命迹象。”
“哥顿，没发现生命迹象。”香农转告停泊区的迎宾队，“看来，如果你们不想在外面等一辈子的话，就得进去看看了。希望一切顺利吧。要是发现哪怕一丁点儿可疑的地方，马上就撤，千万不要犹豫。”
“绝不犹豫。”斯托雷尔答道，“好了，弟兄们，你们也听见了。千万别说太空军团的招募广告骗人哦。米拉斯基和欧伯曼，你们跟我来;其他人原地待命。”
于是，三人开始行动了。他们离开队伍向前走，来到舱口前面，站在一条刚才从外星蛋里伸出来的小坡道旁边。这时候，另一块屏幕激活了，是跟随斯托雷尔的其中一位军官的手持摄像机。刚开始时，屏幕上是敞开的舱口和坡道的顶部;紧接着，斯托雷尔的背影就占满了整个画面。
音频信道传来斯托雷尔的声音：“我来到了坡道顶部，里面的甲板下沉大约一英尺。入口隔间有一道内门，是敞开的，看起来像是一个气密舱。”这时候，手持摄像机的军官跟在斯托雷尔身后走进去，镜头拉近，画面确实跟他的描述一样。而且顶上维修过道两位中士的印象也是对的，舱里确实堆满了东西，四周很拥挤。温暖的黄色亮光从内舱门里弥漫出来，照进了气密舱。
“我准备走进内舱……”斯托雷尔停顿了一下，“里面看起来像是驾驶舱，有两张并排的座椅，都是面向前方。有可能是驾驶员和副驾驶的座位——还有各种各样的操控设备……但是没有人……还有另一扇关着的舱门，是去船尾的。这两个座位特别大，舱内其他所有东西也是按这么大的尺度设计的，肯定都是身材高大的家伙……欧伯曼，你过来这里，拍给大家看看。”
屏幕里的景物跟斯托雷尔说的一模一样。然后画面开始缓缓移动，绕着机舱内部转了一圈，近距离展示着外星人的设备。突然，亨特指着屏幕。
“克里斯!”他一边喊道，一边扯着丹切克的袖子，“那块灰色的长条形面板，上面全是开关……你看到没有?上面的标记我在哪里见过!它们是在……”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只见镜头猛地向上抬，聚焦在两张座椅正对着的一块大屏幕上。屏幕有动静了，眨眼间，画面上出现了三名外星人。“朱庇特五号”舰桥上的每个人都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名外星人的外形，在场没有一个人不曾见过——下半部凸出的长脸、变宽加长的颅骨、巨大的身躯、让人难以置信的六指以及两个大拇指……当年“朱庇特四号”把详细发现传送回地球后不久，丹切克就制作了一个八英尺高的一比一伽星人骨骼模型。画家们根据模型设想伽星人的相貌并画了出来，每个人都见过这些画像。
现在大家都看到了，那些画家确实很厉害。
这些外星人正是伽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