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终于，伽星人来到了地球。
在这之前，世界各国政府一直在争论一个问题：要是外星人接受邀请访问地球，应该在哪里迎接他们呢?眼看各国始终无法达成共识，欧洲合众国成员投票决定单方面开始筹备——算是有备无患。他们选中的地方在瑞士境内，是日内瓦湖畔的一片开阔地带。这里风景秀丽，气候温和，应该很适合伽星人的体质。再加上瑞士在历史上一直有中立的传统，这个地方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在日内瓦和洛桑的中点附近，沿着湖畔圈出一片方圆一英里的地区，在里面建起了一座村庄。村子里是专门为伽星人设计的木屋：加高的天花板，加大的门廊，加固的床架，窗户也染上了浅色。村庄里有提供大锅饭的公共食堂，有休闲室，还有连接全球网络的终端设备，各种新闻、娱乐、数据服务应有尽有。此外，他们又在村里修筑了一个加大号的游泳池，还专门划出了一片供伽星人玩耍的娱乐区。在有限的时间里，人们尽量把能想到的、使生活变得更舒适的设施都搭建起来了。他们还用钢筋混凝土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停机坪，供“沙普龙号”停泊，许多车辆和子飞船也都能停在这里。另外，村子里还有会议场所和社交设施，以及供地球人访问代表团居住的地方。
后来，木星方面终于传来消息，说外星人准备在几个星期后出发访问地球。而更惊人的是，整个旅程只需要几天!这样一来，关于伽星人居住点的争端就迎刃而解了。当“沙普龙号”飞船从宇宙深处突然冒出来、开始环绕地球轨道航行时，一架架亚轨道飞行器从世界各地络绎不绝地飞抵日内瓦，送来各国高官和政府首脑，匆匆赶来参加联合国临时筹办的官方欢迎仪式。伽星人居住点现在被称作“小伽村”，漫天飞舞的垂直起降喷气机在小伽村和日内瓦国际机场之间来回穿梭，把各国政要运送到目的地。地面交通也严重堵塞，洛桑和日内瓦之间的高速公路成了大型停车场，而私人空陆两用车更是被全面禁行。不过在小伽村靠近内陆的那个方向，有大片大片的绿色山坡，人们可以在上面俯瞰小伽村。于是有人开始上山坡扎营，占据有利地形，搭起帐篷炉灶，铺好睡袋毯子，非要把这场大戏看个真切不可!刚开始的时候，只有零星的色彩散落在绿色的山坡上。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彩色的亮点变得越来越稠密。瑞士警力变得严重不足，因此邻近的法国、德国与意大利派警察队伍前来支援。警方设置了一条连续不断的警戒线，在越来越密集的人群与小伽村的外墙之间划出一圈两百米宽的无人区。警察们连续工作，都很疲劳，可是每个人都兴高采烈。湖面上也聚集了各式各样的大船、小艇、游轮、舢板，警方出动大量巡逻快艇来回巡弋，确保水上的观众遵守秩序。附近城镇的商贩们嗅到了商机，连忙装货上车，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蜂拥而至。眨眼间，公路两旁出现了一个简易集市。贩卖的货品种类繁多，从快餐到羊毛衣，再到登山靴和高倍望远镜，无所不有。许多商贩在这一天之内发了笔小财。
而就算是在几千英里的高空上，“沙普龙号”飞船也躲不开地球人的热情。五花八门的太空军团飞行器把“沙普龙号”围了一圈，就像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护卫队，陪伴着“沙普龙号”绕地球飞行，每一个半小时就能转完一圈。这些飞行器当中有许多载着记者和摄影团队，通过世界新闻网络向无数痴迷的观众做现场直播。媒体一方面与左拉克互通信息，一方面与跟随“沙普龙号”飞船回来的地球人联络，把来自外星人飞船的“内部消息”传回地球，让观众们狠狠地激动了一把;同时，他们还不时插播来自日内瓦湖畔的最新进展。直播期间，评论员们不厌其烦地描述那艘飞船突然出现在木卫三上空时的情形以及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起源地是在哪里，伽星人为什么要长途跋涉去伊斯卡里星，远征队在那里有什么遭遇……他们把能想到的内容都说出来，就是为了填满好戏上映之前的那段空闲垃圾时间。地球上有起码一半的工厂和办公室都停工或者关闭了，等这件大事结束之后才会重开——反正很多员工都躲在别处看电视，就算回了办公室也抱着公司的显示屏不放。纽约一家公司的老板在大街上对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采访队说道：“克努特大帝[1]在十个世纪前就已经证明了一个事实：潮水一旦决定涌去哪里，谁也阻挡不了。所以，我才不会浪费一笔钱去把这个结论重新验证一次呢!我把员工都赶回家里，让他们尽情发泄好了。估计今后会增加一个公众假期了。”当被问到他打算干什么的时候，老板很惊奇地答道：“我?那还用问?当然是回家看外星人降落啦!”
在“沙普龙号”飞船里，伽星人和地球人混杂在一起，聚集在指挥中心——当初亨特等人在哥顿•斯托雷尔的率领下首次探访“沙普龙号”，就被带到了这里。许多艘蛋形飞船已经从母舰出发，进入地球大气层，分散到世界各地探路，把当地的俯瞰图发回来。地球人给他们讲解了其中比较重要的地方。伽星人难以置信地盯着纽约、东京、伦敦等人口稠密的大都市，又目瞪口呆地看着壮观的阿拉伯大沙漠和亚马孙丛林——这些地形都是慧神星上没有的。当他们透过长焦镜头，看着非洲大草原上的狮群追捕斑马时，很多人都惊得哑口无言。
此刻，地球表面就像一块块马赛克图案，从大屏幕的一端飘到另一端。对于亨特来说，在顽石、坚冰和黑暗的太空里待久了，此刻重新看见翠绿的大陆、蔚蓝的海洋、沐浴在阳光里的平原……这些景象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震撼。这时候，他察觉到伽星人的情绪也在逐渐改变。早些时候，他们当中有些人还心存疑虑;可是现在，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负面情绪都被一种几乎能让人着魔的激情一扫而光了。他们都兴奋得坐立不安，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看看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
一艘蛋形飞船盘旋在日内瓦湖上方三英里的空中，把拍下来的景象传回“沙普龙号”。只见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小伽村附近的山坡和草地上。伽星人发现自己成了全世界注目的焦点，还激起了那么多人的热情，不禁有些惊喜，还有些诧异。亨特努力向他们解释，“外星飞船到访”这种事情不是经常发生的，更何况这是一艘来自两千五百万年前的飞船呢!可是，伽星人依然理解不了，这件事情为什么会在这么大范围内引发那么强烈的情绪宣泄呢?孟查尔曾怀疑他们在木卫三遇到的这帮地球人并非具有代表性的样本，而是“位于坐标系当中最稳定、最理性的那一端”。到后来，亨特决定不再多做解释，就由他们去吧，反正孟查尔自己很快就会找到答案的。
在众人的谈话当中，突然出现了瞬间的安静。每个人都盯着大屏幕，听着一位伽星人低声向左拉克下达指令，让它把飞蛋开低一点儿，镜头拉近一点儿。于是，画面逐渐放大，对准了一片绿草如茵的小山坡。只见那里已经聚满了老老少少、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在煮饭，有的在饮酒，有的在玩耍，还有的就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看这场景，就好像正在举行什么比赛，或者音乐节、航展，或是所有这些活动加在一起似的。
“他们这样暴露在外面，都安全吗?”过了一会儿，一位伽星人满腹狐疑地问道。
“安全?”亨特一脸的疑惑，“什么意思?”
“我是奇怪他们都没有配枪。我以为人人都随身带枪呢。”
“枪?为什么要配枪?”亨特更加糊涂了。
“提防肉食动物啊。”伽星人说道，听语气好像这事情再明显不过了，“要是有肉食动物来袭击他们怎么办?”
丹切克解释说，地球上现存的动物能对人类构成威胁的并不多;危险的种类都居住在距离瑞士几千英里外的禁区里。
“噢，我还以为他们建一圈围墙是为了提防猛兽呢。”那位伽星人回应道。
亨特哈哈一笑。“那不是为了防猛兽，”他说道，“而是防人。”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会袭击我们?”这句话的语气中突然流露出一丝警惕。
“当然不是了。围墙是保护你们的隐私，把那些讨人厌的不速之客都拦在外面。我们的政府猜你们也不想让一群群观光游客整天在你们住的地方游荡，有碍出入嘛。”
“难道政府不能制订一条法律禁止他们进来吗?”问话的是站在大厅另一头的施洛欣，“这样岂不是简单很多?”
亨特又笑了笑——他的情绪那么欢快，也许是因为故园在望了吧。“你们见过的地球人毕竟不多。”他说道，“他们才不管呢。地球人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有纪律性。”
看得出来，这句话让施洛欣颇为吃惊。“真的吗?”她说道，“我一直以为正相反呢。我的意思是……我在‘朱庇特五号’的资料库中看过一些旧的新闻资料片段，跟以前地球上的战争有关。我看到成千上万名地球人穿着统一的服装，排着队整齐划一地往前走、往后走;有人喊命令，他们就马上执行。还有打仗……他们接到命令，要上战场杀戮其他地球人，他们都遵从命令。难道这还不算有纪律性吗?”
“对……也算。”亨特浑身不自在，却只能承认。他心里暗暗希望对方别再追问下去了。幸好，施洛欣就此打住了。
无奈刚才担心肉食动物的那位仁兄还是不依不饶。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接到命令，要做一些明显不合理的事情，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吗?”他问道，“可是如果接到命令要做一些很合理而且也符合礼节的事情，他们反而不去做?”
“呃……差不多吧。”亨特心虚地说道，“反正经常会这样。”
另一位伽星人船员本来盯着一台终端，这时候稍稍转过身来。
“他们都是疯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早就说了，这里是银河系最大的疯人院……”
“他们也是我们的主人家!”加鲁夫厉声呵斥道，“他们救了我们的命，还把自己的家园分给我们居住。我绝不允许有人用这种态度去说地球人!”
“对不起，长官。”船员嘟囔着，转头回去看着终端显示器。
“请你原谅我们的失礼，亨特博士。”加鲁夫说道。
“没关系的。”亨特耸了耸肩，答道，“他这话很精准，我也没法儿说得更好……你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全靠这些批评我们才能够保持心智健全呢。”他说出后面这句话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目的，却使外星伙伴们更糊涂了。好几位伽星人听了，还互相交换起了眼色。
就在这时候，左拉克突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收到日内瓦地面控制塔的呼叫，我是否应该再次转给亨特博士呢?”
在之前的几次对话里，亨特一直坐在通信终端前充当中间人的角色。这时候，他又一次走上前，端坐在巨大的伽星人座椅上，指示左拉克把他连上线。于是，屏幕上又出现了日内瓦控制员那张熟悉的脸。
“再次向你问好，亨特博士。一切顺利吗?”
“嗯，我们还在等。”亨特对他说道，“有什么进展吗?”
“澳大利亚总理与陪同人员已经到达日内瓦，他们会在一小时内抵达小伽村。我现在已经获得授权，允许你们在六十分钟后降落。有问题吗?”
“我们可以在一小时后降落。”亨特对着大厅里翘首以盼的众人宣布道，然后看着加鲁夫，“请问你是否批准?”
“当然。”加鲁夫答道。
于是，亨特转身看着屏幕。“好的。”他通知控制员，“我们将在六十分钟后降落。”
这条消息在几分钟内就传遍了整个世界，地球人的狂热顿时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1].克努特(995—1035)，诺曼人征服时代的风云人物，当时西北欧真正的霸主，他使丹麦国势达到鼎盛，史称“克努特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