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重返故乡
瓦兹瑞战士厄苏拉从食人族酋长奥贝贝的村子返回的途中,在路边看到了一堆白骨——这本身没有什么稀奇的,在非洲的原始小径上经常可以看到这个;但是,这堆白骨却让他停下了。这是一个小孩的骨头。不过仅凭这一点,这个原本正快马加鞭返回故土的战士也不见得会驻足停留。
但是厄苏拉听说过在这个食人族流传的一些奇怪说法,这些传言促使他去那里寻找他的主人,也就是人猿泰山。奥贝贝说他既没有见过人猿泰山,也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踪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白人了,他不止一次向厄苏拉保证过这一点。但是,他从其他部落成员那里了解到,奥贝贝曾经将一个白人囚禁在这里长达一年以上,那个人已经逃走一段时间了。厄苏拉一开始觉得这个白人可能是泰山,但当他确认了那人被囚禁的时间段之后,他推断那个人不可能是他的主人,于是他沿着小路往回走。几天之后,路边孩子的骨头让他回忆起失踪的乌哈,于是他停下来查看,却发现了别的东西——一个兽皮做的小袋子,躺在离小路几英尺远的另一堆骨头中间。厄苏拉弯腰捡起了袋子,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一些在手里。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它们属于泰山,而他是主人得力的手下,因此知道主人的很多事情。袋子里装的东西是数月前被找到欧帕珠宝的白人从主人那里偷走的,他要把它们带回去交给主人的妻子。
三天后,他原本默默地沿着热带荆棘林旁的小路走着,但他突然停住了,握紧手中的长矛,随时准备出击——他看见一个几乎是全裸的男人躺在一小片空地上。这人没有死,因为他还在动,但他又是在干什么呢?厄苏拉悄无声息地走近他,找到一个能够观察他的角度,接着,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那个人是白人,他卧在一头死了很久的水牛的尸体旁,正贪婪地吞食残留在水牛白骨上的腐肉。
那人将头抬起一点,厄苏拉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吓得失声惊叫。然后,那个人抬起头朝他看过来,露齿一笑。他居然是他的主人!
厄苏拉跑过去把他抬起来,但那人只是傻笑着,像个孩子似的胡言乱语。在他旁边,那个镶钻的盒式金项链坠被缠绕在水牛的一只角上。厄苏拉把它重新戴在了那个男人的脖子上,还在附近为他建造了一个坚实的庇护所,给他猎食。他在那里停留了许多天,直到那个人的体力渐渐恢复了,但他的心智却一直没有恢复正常。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忠实的厄苏拉把他的主人带回了家。
他们发现他的身上和头上有许多伤口和淤青,有的新,有的旧,有的轻微,有的严重。他们派人到英国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外科医生来非洲,试图治好这个曾经是人猿泰山的可怜东西。
之前依恋格雷斯托克勋爵的那些狗见到这个没脑子的生物都跑得远远的;而当他被推到金狮杰达·保·贾的笼子旁时,狮子凶狠地朝他咆哮。
杰克绝望地在房间里踱步。他的母亲正在从英国赶来,这么沉重的打击可叫她如何是好?他连想都不敢想。
自从河妖把他的女儿从食人族奥贝贝的村子里掳走之后,巫医卡米斯一直在苦苦找寻他的女儿乌哈。他不辞辛苦地到别的村落去找,其中一些离他的村庄很远。但是,他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她或绑架者的踪迹。
有一次,他的搜寻范围一直延伸到了奥贝贝村庄的东边,还到了乌戈戈河以北几英里的荆棘森林。那是一个清晨,他正从这个无功而返的搜寻中返回,从临时搭建的营地出来,踏上了归途中的最后一段旅程。这时,他那双敏锐的眼睛发现了右边一百码以外的一小片空地上有一个东西。他看到那个东西和周围的植物不同,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本能驱使他去调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东西,马上认出来那是一个人的膝盖,从空地上的低矮草丛中露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缝,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这是对惊讶的机械反应——他看到河妖躺在那里,一只膝盖是弯曲的。那就是他在草地上看到的那只膝盖。
他的矛尖向前指着,放到那个人静止的身体上方。河妖是死了还是睡着了?他把矛尖刺到他棕色的胸膛上,但河妖没有醒来。那说明他没有睡着!但是,他似乎也没有死。卡米斯跪下,把一只耳朵贴在他的心脏上方。他还没有死!
巫医迅速地思考。在他心底里,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河妖;但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也许面前的这个在假装昏迷;或者只是暂时从这具躯体转移到了别的躯体,以防有人产生怀疑。不过,不管怎样他都是他女儿的绑架者。这个想法使他满怀怒火,同时令他勇气倍增。他必须把真相从这个人的嘴里逼问出来,即便他是个魔鬼。
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把地上的身子翻过来,迅速地将其手腕绑在背后。然后,他坐在旁边等待。过了一个小时,河妖开始恢复了意识,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我的女儿乌哈在哪里?”巫医问。
河妖想把他的胳膊挣脱开来,但它们被绑得太紧了。他没有回答卡米斯的问题,就好像压根没有听见一样。他停止了挣扎,躺下来继续休息。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卡米斯,但没有说话。
“起来!”巫医一边命令一边用长矛刺他。
河妖翻过身,弯曲右膝,抬起一只手肘,终于站了起来。卡米斯用长矛抵着他,把他推到小路上。黄昏时分,他们回到了奥贝贝的村庄。
当战士以及妇女小孩们看到卡米斯带了谁回来时,他们立即变得很兴奋。要不是因为他们害怕巫医,他们会在这个犯人进入村子的大门之前就用刀捅死他、用石头砸死他。卡米斯目前还不愿意看到河妖被杀,因为他想从他那里得知乌哈的下落。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能从囚犯口中问出一句话来。不管是无休止的质问还是用矛刺他都不管用。
卡米斯把囚犯扔进了他原先逃走的那间小屋,但他这次把犯人牢牢地绑住,并叫两个战士在门口看守。他这回不能再让他跑了。奥贝贝也来见他,他问他同样的问题,但河妖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酋长。
“我要让他说话,”他说,“等我们吃完饭就叫他出来,我会让他说话的。我知道很多好办法。”
“你不能杀了他,”巫医说,“他知道乌哈的下落,在他告诉我之前谁都不可以杀他。”
“他死之前会说话的。”奥贝贝说。
“他是河妖,永远不会死。”卡米斯说,他们又开始争论之前的话题了。
“他是泰山。”奥贝贝叫道。离开关押囚犯的那个脏兮兮的屋子之后,两人还在争吵。
他们吃完饭后,囚犯看见他们在巫医小屋旁生的一堆火上炙烤一个铁块。此时巫医正蹲在门口用很多东西快速作法——有包裹在树叶中的木块、石头、鹅卵石,以及斑马的尾巴。
村民们聚集在卡米斯周围,人越来越多,挡住了囚犯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一个黑人男孩走过来,对他的卫兵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被带了出去,被人粗暴地往巫医的小屋推去。
警卫们拨开人群之后,他看到奥贝贝在那里。囚犯站在正中央的一个火堆旁边。那只是一堆小火,刚够烫热几块铁。
“我的女儿乌哈在哪里?”卡米斯问道。
河妖没有回答。自从卡米斯抓住他之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烧掉他的一只眼睛,”奥贝贝说,“那样他就乖乖地说话了!”
“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一个女人尖叫,“割掉他的舌头!”
“那样他就完全不能说话了,你这个傻瓜。”卡米斯喊道。
巫医站了起来,又一次提了这个问题,但依旧没有得到回答。然后,他狠狠地打了一下河妖的脸。卡米斯的情绪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甚至不再惧怕河妖了。
“你现在就回答我!”他尖叫着,弯腰夹起一个烧红的铁块。
“右眼先来!”奥贝贝尖叫着说。
格雷斯托克夫人带着医生一起来到了泰山的平房前面。他们此行共有三个人——伦敦著名的外科医生、格雷斯托克夫人,以及她的女佣弗洛拉·霍克斯。三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路上疲惫不堪,现在终于在玫瑰花环绕的门口下马了。外科医生和格雷斯托克夫人立即进入了泰山待着的那个房间。他们进来时,泰山正坐在一把临时轮椅上,茫然地看着他们。
“约翰,你认不出我来了吗?”女人问道。
她的儿子抱住她的肩膀,流着泪带她走开。
“他谁都不认识,”他说,“妈妈,等手术结束后再来看他吧。你现在帮不了他,况且看到他这样对你来说也很残忍。”
外科医生给病人做了检查。他的脑部受到了外力的打击,颅骨处有最近发生的骨折。通过手术可以减缓撞击带来的压力,还可能恢复患者的心智和记忆。毫无疑问,这是值得尝试的。
格雷斯托克夫人和伦敦的外科医生到达后的第二天,从内罗毕来的数名护士和两名医生也到了这里。手术在第三天早上进行。
格雷斯托克夫人、杰克和梅林在隔壁房间等候外科手术的结果。手术究竟是成是败?他们默默地盯着临时手术室的门。最后,门终于打开了。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但事实上可能只有一个小时。外科医生走进他们坐着的房间。他们的眼睛默默地哀求着,似乎替他们问出了不敢说出口的那个问题。
“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能跟你们做任何担保,”医生说,“只能说手术本身是成功的。至于病人的结果会如何,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答案。我已经下达了命令,十天之内,除了护士,任何人不许进入他的房间。在那期间,护士不能和他说话,他们也不能让他说话。不过,他不会想说话的,因为我要用麻药把他置于半昏迷的状态,一直持续十天。到那时候,格雷斯托克夫人,我们只能心怀期待——不过,我可以对你说,你丈夫完全康复的概率还是不小的。我认为你可以尽管抱最好的希望。”
巫医的左手放在河妖的肩膀上,右手拿着一个炽热的铁块。
“右眼先来。”奥贝贝又叫道。
突然,犯人背上和肩膀上的肌肉开始有反应了,在他棕色的皮肤下面轻微底颤动着。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似乎获得了惊人的力量。他的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缠在他手腕上的绳子断了。几乎同时,他那钢铁般坚硬的手指就落在了巫医的右手腕上,炽热的双眼灼灼地注视着巫医的眼睛。巫医手里烧红的铁块掉落在地,手指被手腕上的压力弄得失去了知觉。他尖叫着,因为他在神愤怒的脸上看到了死亡。
奥贝贝跳起来。战士们向前冲去,但不敢接近河妖。他们之前都不确定像卡米斯和奥贝贝这样和老天爷作对的人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而现在这就是后果!河妖的愤怒会降临到他们所有人头上。他们中的一些人后退了,其他人也都跟着退。他们都觉得,如果自己不参与,河妖也许就不会生他们的气。然后,他们转身逃到棚屋,碰见了和自己一样正在往家里逃的妻子和儿女。
连奥贝贝也转身逃跑了。河妖用两只手把卡米斯高举过头顶,追赶着食人族的首领。奥贝贝躲进了自己的小屋。正当他要跑到屋子中央的时候,突然草屋顶上传来一声可怕的撞击声——屋顶被一个重物压碎了,开了一个大窟窿。一个身体从上面掉下来,这使他充满恐惧。他立即想到这是河妖从屋顶上跳进来要消灭他!自我保护的本能超越了他对超自然力量的恐惧;现在他确信卡米斯是对的,他们长期以来囚禁的那个生物确实是河妖。奥贝贝拔出匕首,一次又一次地将其插到跳下来的生物身上。发现对方没了气息之后,他站起身,拖着那具尸体走出小屋。月光和篝火照在他的屋外。
“来吧,我的子民!”他大喊,“你们不需要害怕了,因为我,奥贝贝,你们的酋长,已经亲手杀死了河妖。”然后,他低头看他背后拖着的东西,不由得喘了一口粗气,猛地跌坐在泥土地上——他脚下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巫医卡米斯。
他的村民也走过来。当他们看到所发生的事情时,他们什么也没说,但看起来非常害怕。奥贝贝检查了他的屋子和周围的区域,然后带了几个战士去搜查全村。那个陌生人已经离开了,他朝大门的方向去了。大门是锁上的,但他们在大门外边的泥土地上看到了赤裸的脚印——那是一个白人的脚印。然后,奥贝贝回到他的小屋,那些惊慌失措的村民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奥贝贝是对的,”他说,“那个生物不是河妖,他就是人猿泰山。因为,只有他能把卡米斯高举过头顶,让他从屋顶上掉下来;只有他才能单枪匹马地通过我们上锁的大门。”
第十天到了。那位优秀的外科医生还未离开格雷斯托克的平房,他在等待手术的结果。前一晚,病人在他给的最后一剂药物的作用下慢慢醒了,但他恢复知觉的速度比外科医生预想的要慢。时间慢慢地过去,早晨变成了下午,然后夜幕降临了,但病房里仍然没有传来消息。
天黑了,房间里点了灯,全家人都聚集在大客厅里。突然,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身后跟着那个病人。他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但护士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外科医生走了过来,扶着那个因长期没有活动身体而弱不禁风的人。
“我认为格雷斯托克勋爵很快就会恢复了,”他说,“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他恢复知觉之后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不过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病人进入房间走了几步,惊奇地四处看。
“格雷斯托克,这是你的妻子。”外科医生和蔼地说。
格雷斯托克夫人站起身来,穿过房间向她的丈夫伸出双臂。病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走上前去,把她搂在怀里。但是,突然有人从中间把他们二人分开了——是弗洛拉·霍克斯。
“我的天哪,格雷斯托克夫人!”她大喊道,“他不是你的丈夫。他是埃斯特班,埃斯特班·米兰达!你觉得我会不认得他吗?自从我们回来以后,我完全没有见过他,也从未去过病房。但是,他一走进这个房间我就开始怀疑了;他一笑,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弗洛拉!”心神不宁的格雷斯托克夫人喊道,“你确定吗?不!不!你一定搞错了!上帝不仅没有把我的丈夫还给我,反而还要再一次把他再偷走。约翰!告诉我,是你吗?你不会骗我吧?”
他们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好像身体很虚弱。外科医生走上前去扶着他。
“我病得很厉害,”他说,“也许我变了,但我确实是格雷斯托克勋爵。我不记得这个女人了。”他指着弗洛拉说。
“他撒谎!”女孩叫道。
“是的,他撒谎。”他们身后有一个安静的声音说。众人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站在通往阳台的窗台上。
“约翰!”格雷斯托克夫人喊道,朝他跑过来,“我怎么会弄错呢?我——”但是,这句话刚说到一半,人猿泰山就跳进了房间,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吻住了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