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温翰大人遇害前一天去了一趟银行，」辛说：「不是事先排定的行程。显然银行的人无法立刻接待他，令他有些怨言，因此我们讯问银行人员时，某些出纳员还记得他曾出现。虽然他们的叙述中都不曾提到他带着公文包，却也没说他两手空空。一位绅士去找他配合的银行谈事情时，带着公文包再正常不过了。」
「他配合的是哪家银行?」布菈达曼缇问。
「莱斯银行。」辛说道。他皱起眉头。「如果我们要看他的银行保险箱，得去申请搜索票才行，先生。那至少要花两、三个小时。而且如果我们能呈给法官一点证据，会比较容易申请到。」
室内弥漫着一股阴郁的沉默。
「当然不会申请不到啦，」辛补充说明。「只是有证据可能会稍微加快流程。」
「如果昨晚大使馆的攻击事件，幕后主使者是钢铁兄弟会，而他们也在找这本书，那他们也许会企图偷走莱斯银行的保险箱。」艾琳满怀期望地说。
辛看起来对她感到很失望。「女士，我说的是证据，不是臆测。」
「好吧!」韦尔两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督察，我建议你就开始进行吧──如果那位绅士还可能把书藏在别的地方，我们就边等边想还有什么可能好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合理选项，甚至是可能选项?」
「还有一件事。」辛说。他回过头翻找整捆文件中排在较前面的页面。「显然温翰大人经常捐赠书籍给全伦敦的好几间博物馆，通常是他早年搜集，但现在他或他朋友已经失去兴趣的书。」
这个概念让艾琳浑身不对劲。竟然把书送掉?「真是轻率。」她终于忍不住说道。
「总比藏私好。」韦尔纠正她。「请继续说，督察。」
辛把纸张摩得沙沙作响，用这细微的动作来强调他才是主导目前对话的人。「温翰大人遇害前两天，他送了一小箱这类书籍给自然历史博物馆。植物标本集、动物寓言集之类的书。我的部下在调查他被杀之前的行踪时，理所当然也追踪了这件事。他们找来问话的职员说当时还没人有空去看箱子里的东西。女士，请不要这样瞪我。上流社会人士捐赠物品给博物馆很稀松平常。除非寄件人特别通知收件者，说箱子里有重要物品，否则可能要过好几个月才有人有空去整理它。」
凯皱起眉头。「你的言下之意是他把真正的书藏在那一箱捐赠品里?那岂不是，嗯，很冒险吗?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发现了，他就失去它了。把书放在银行保险箱感觉可能性高多了。」
「不，我看得出个中逻辑。」布菈达曼缇反驳他。「如果这类捐赠品已经堆积如山，搞不好要长达一年后才会有人去动，假如他要把书要回来送给席尔维──或是别人，他大可以这么做。」她深思地说。
「嗯，那位绅士是吸血鬼，」韦尔附和。「这种思维符合他性格中诡计多端的一面──不过『不』死者为大，我大概不该说他的坏话。」他停顿了一下，可惜没人笑。「好吧，算了。督察，那本书还可能用别种方式偷运出宅邸吗?」
「要说可能的话，当然有，先生，」辛谨慎地说：「但不太合理。我让部下非常彻底地检查过地窖，它们没有连通到本地下水道，或是地下铁。当然，如果他吩咐信任的仆人来运送，我们又要面临全新的一套可能性了。假如真是如此，我们还不如监视黑市，看看这本书会不会冒出来。或者我们也可以等着看钢铁兄弟会怎么找它──如果他们也在找这本该死的书。」
艾琳和布菈达曼缇互看一眼，艾琳猜得到对方在想什么。假如他们真的沦落到要到黑市淘宝，或是和秘密会社成员打交道，那么也许布菈达曼缇应该脱离这个小组。届时她可以运用以「贝尔芬格」身分建立起的人脉，而不是让大家都知道她在和辛，还有韦尔合作。当然，到时候书就会被布菈达曼缇找到，把书带回大图书馆的人也会是她。所以哪一件事对艾琳更重要呢?是自己找到书，还是确保有人找得到书?她知道正确答案应该是何者，但不表示她喜欢那个答案。
韦尔和辛也若有所思地对望着。然后韦尔跳起身来。「好吧!我想这表示我们要去趟自然历史博物馆。两位女士、石壮洛克先生，我应该可以说服你们和我们同行吧?督察，楼下是不是有你叫的出租车在等?你可以顺道载我们过去，然后你再去申请搜索票。」
辛不太满意地望着布菈达曼缇、艾琳和凯，不过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有是有，先生，但我想我们可能要再叫一辆车，以免让两位女士坐得太挤。」
「我觉得抓紧时间比较重要。」艾琳插话。有股越来越强烈的迫切感在戳她。也许银行保险箱是可能性较高的选项，可是万一他们猜错了呢?「督察，你觉得你来这里的路上有没有被人跟踪?」
辛皱起眉头。「我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女士。不过没有人会大惊小怪，局里很多人都会来这里见韦尔先生，而且很频繁呢。」
韦尔走到窗边，贴在窗户一侧，往下窥探街道。「督察，我说不准他们是在跟踪你还是在监视我，」他回报。「不过白教堂嘶吼男孩的吉米毛怪正守着我的前门。」
「我想那是席尔维大人派来的吧，」辛说道，一边把文件收回公文包。「钢铁兄弟会才不愿意与狼人有任何瓜葛。」
韦尔考虑了一下。「嗯，以早晨这个时间的伦敦交通状况来说，就算他们要去博物馆，我们应该还是会先到。」他从已不堪负荷的衣帽架上抓起一件外套，再拿上他的帽子和有暗剑的手杖。「我们走吧。」
凯也兴致勃勃地跳起身来，忙着找他自己的帽子和外套，让艾琳能趁这个机会把布菈达曼缇拉到走廊说几句悄悄话。
「怎样?」布菈达曼缇低声问道。
「那本书的验证记号是什么?」她看到布菈达曼缇开口想说话，举起手来阻止她。「听着，妳说妳已经被假货耍了一次。如果是妳的上司派妳回来──如果妳真的是受批准而出现在这里……」她看到布菈达曼缇听到那三个字时，气得瞇起眼睛。「那么他不会只是派妳回来，却没有告诉妳某种验明正本的方法。妳真的打算冒着失去那本书的风险，也不和我分享这项信息吗?这可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可能至关重要的书喔!」
布菈达曼缇的目光像饱含剧毒。「不要逼我，」她说：「我想一想。」
「想快一点，」艾琳说：「韦尔马上就会来找我们了。」
「第八十七个故事，」布菈达曼缇说：「〈巴别塔之石的故事〉。如果有这篇故事，就是真品。」
「谢谢。」艾琳说。她拿起帽子和领巾，用帽针把它们固定住。
布菈达曼缇彷佛想说什么，但可以明显看出她在天人交战后克制住自己。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然后便大步离开，还娇滴滴地喊道：「我们来了!」
片刻后，他们挤进一辆双座出租车，朝自然历史博物馆出发。根据艾琳对伦敦地理分布的印象，至少要半小时车程──如果交通状况不佳的话还要更久。辛先前低声吩咐司机要去哪里，而不是喊得连对街都听得到，现在他挤在车厢角落里沉思。凯、韦尔和辛像夹三明治一样挤在同一个座位上，艾琳和布菈达曼缇则共享他们对面的座位，并试着不要显得太舒适。
「督察，你知道我们到了以后要找谁谈吗?」韦尔问辛。
辛点点头。「我记得上次问话的对象名字叫什么──贝特尼教授，就算你们找不到她，也可以去她的办公室，在楼下的『未确认生物学部门』。如果运气好，你们可以趁着任何跟踪者还没追上时就速进速出。到时候我们就能确认那本书究竟在不在这里了。与此同时，我会把搜索票弄到手。」他不假辞色地看着布菈达曼缇。「到时候这位年轻女士就可以把她偷走的其他书还回去了。」
布菈达曼缇涨红了脸、垂下目光，把玩她手提包的提带。怎么看都像个天真无知的少女，被坏朋友引诱而犯了罪，现在一心只想弥补过错。艾琳不得不佩服她的演技，尤其是布菈达曼缇此刻大概还对自己有满腔怨恨。
「温特斯小姐，妳那间大图书馆经常派妳进行这类任务吗?」韦尔问艾琳。他试图营造出随口闲聊的氛围，但她感觉得出他话里藏有深切的好奇。
「这次任务比起大部分任务，稍嫌……啊，戏剧化一点。」艾琳说，她有点庆幸韦尔问的人是她而不是布菈达曼缇。她的回答很诚实。她有过几十次任务，只要她晃进那个平行世界、低调地买一本要找的书，然后安静地离开，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另外至少在十次任务中，她得做些轻度违法的事，不过都不包括在街上追逐、与危险又浮夸的名人打交道，或是面对改造过的短吻鳄。「有一回我去法国。」嗯，应该说某个法国，法国有很多个。「我想拿到一本与炼金术有关的书，作者是个叫米夏埃尔‧迈尔的人，他已经好几百岁了。书名叫……」她皱起眉头。「什么九个三和弦，还有关于凤凰复活的智慧歌曲之类的。最后我惹上一群圣殿骑士，不得不匆忙离开。」精确来说，再晚个五分钟他们就会攻破大门，不过没必要和韦尔说得这么详细。
「还有飞贼事件。」布菈达曼缇娇声说道。
艾琳感觉她的手在手套中握紧了，她逼自己保持冷静。「对，」她同意。「还有那件事。」
凯倾向前。「所谓的飞贼事件到底是什么事?」他问。
布菈达曼缇露出同情、理解、不具批判性的笑容。「喔，那时候艾琳刚开始出外勤，我负责指导她。我们正设法查出一本书的下落，那本书被一个恶名昭彰的窃贼偷走了。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谁。全市最优秀的警官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却仍然逮不到她。艾琳和我要调查她的时候，嗯……」她又笑了，宽容的微笑。「那位女士确实非常迷人，而且她极度……姑且说，『占据艾琳心思』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再说我也成功找到书了，所以最后皆大欢喜。」
艾琳低头望着自己的膝盖，用牙齿咬着舌头。才不是这样，根本不是，但现在大家只会认定这个故事版本了。那时布菈达曼缇洋洋得意地耳语细节，让这说法传遍整座大图书馆，不管当时的艾琳说了什么，或是现在的艾琳能说什么，都只会让她像是在找借口。那个平行世界的社会标准非常独特。在那个世界，偷窃尽管是违法行为，但相对来说罪名很轻;伤风败俗才是会让女人身败名裂的事。整件事都是布菈达曼缇设计好的，她给艾琳设定了自由接案的盗贼身分，表面上是希望说服那个女人交出书籍，甚至安排她们幽会。然后她趁艾琳诚心诚意尝试游说女贼时，直接闯入对方家里行窃。而艾琳却只能手足无措地编造借口，试图解释那个女人的房子、家当和名声为什么都毁了……
经过这件事，她对布菈达曼缇便怀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怨怒，以及坚决不对真心信任自己的人做出同样缺德事的决心。绝不。绝不。
如果现在她提出反驳，又会落得和以前一样的下场。她会给人找借口的感觉，而如果她在找借口，势必代表实际上是她犯了错。她会显得心虚，会显得小家子气……
会像个幼稚小孩。
「是啊，」她赞同，挂上和布菈达曼缇一样愉快的笑容。「最后皆大欢喜。」
凯的目光由艾琳身上移向布菈达曼缇，然后再移回来。「当然，这是我第一次和温特斯小姐搭档，」他接得有点太快。「我还期盼有机会被派去找诗集呢。我对诗充满敬意。我爸和叔叔们一向认为，诗对任何稍有文化之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唔!」辛倾向前，看起来是真心感兴趣。「你喜欢叙事诗还是短一点的诗?」
对话主题转向关于诗的辩论，一直延续而占据大部分的车程，艾琳感觉松了口气。她自己多半保持沉默，因为她较常取回诗集而不是读诗。布菈达曼缇插了几句话，吹捧伊丽莎白时代风格的诗，幸好这个平行世界确实有个伊丽莎白女王。韦尔偏爱波斯诗人，不过他念出他们的名字时发音离谱到辛快要抽筋了。辛本人拒绝认同比叙事诗短的诗值得认真看待。而凯不出所料地喜欢中国古典诗格律，对于六节诗和十九行诗表示敬谢不敏。
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满乐在其中的。虽然她没发表什么言论，但也参与了对话。她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别人作诚实的交流，她……
和大家平起平坐，她的潜意识替她接话，但接得不情愿，因为它认清了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妳在和他们讨论共同的兴趣，不必担心遭受背叛或失去他们，妳觉得很愉快。妳有多久没做过这种事了?
她环视周遭同伴一张张兴致勃勃的脸，感觉已经认识他们好多年了。这种感觉很荒谬，却……不讨厌。
外头的交通状况由堵塞恶化到凝滞，他们的车子慢到和走路差不多快，偶尔还会因为碰到红灯而停下来。
「我们应该不用担心被抢先吧?」艾琳紧张地问。
「那是极度不可能的事，女士。」辛回答。「他们得先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才行，而我们可能去的地方太多了，他们不可能确定。」
「我在思考一件事，」凯说：「我知道你们有差分机和计算器，但我还没看到任何类型的长距离通讯设备。我──」他察觉到艾琳在瞪他。「我是说，都没有人朝这个方向研究吗?」
韦尔叹了口气。「石壮洛克先生，这又是你平行世界的先进科技论调吗?确实有些这方面的研究，但结果证明太偏向于恶魔附身了。虽然有少数成功案例，开发出几种不同形式、以神学为基础的屏蔽，整体而言这个领域实在不能说很值得探索。把那种东西交给大众使用绝对不安全。」
「但是飞船驾驶员怎么和地面联络?」艾琳问。
韦尔哼了一声，辛一副鄙夷貌。「妖精魔法。」韦尔说：「这是列支敦士登对飞船产业握有重大影响力的另一个原因。我认为他们也制造了某种能在水中潜行的机器，但是当然大量铁会降低魔法效力。」
艾琳点点头，真希望多米尼克‧奥伯利提供的信息包里包含一部分这方面的事。他完全略而不谈：针对「非妖精」的当今局势倒是数据丰富，却几乎没提到妖精本身、他们的政治涉入情形，以及他们对统治世界的持续计划──妖精总是有统治世界的计划。(毕竟这么做更加戏剧化嘛。)他可能以为她能避免受到妖精干扰──虽说有鉴于温翰和席尔维的关系，这几乎是无可避免的。会不会是某个人设法抽掉了信息包里的部分内容?如果是，是什么时候，如何下手的?
她很希望她和凯坐在同一侧，那她就可以比较不明显地踢他的脚踝了。在讨论时说些类似「那你们这个平行世界为什么没有发展出这种科技」的话，通常没有好结果。人家没有发展这方面通常一定有很充分的理由，而你一提问可能就是自找麻烦。在少数情况下，那些概念纯粹只是还没有人想到，而你也确实为这个平行世界引进了全新观念，但最后却可能造成低温核融合之类的问题。(倒不是说那件事与她有关，但传言总是不胫而走。)
出租车猛地煞住车，司机弯下腰来对着开口说话。「先生，不好意思，虽然现在已经看得到博物馆墙壁了，但恐怕以今天堵车的状况来说，还要再十分钟才能开到博物馆门口的台阶前。如果您方便的话，先生，您和您的朋友可能在这里下车走过去还比较快。」
「那好。」韦尔高声说，霍地打开车门。他抬头望着司机。「在这里等，我们不会花太长时间。给你。」他抛了一枚钱币给司机。在即将行动的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热切的活力加满油。「弥补你等待的时间。」
凯扶艾琳下车，协助她走下台阶时，趁机握了握她的手腕。「就快找到了。」他喃喃地说。
布菈达曼缇意有所指地轻咳一声。凯露出抱歉的表情，放开艾琳的手，转身协助布菈达曼缇下车。
街上车满为患，车子龟速前进，叫嚷声此起彼落，空气里弥漫着烟雾。艾琳拉起丝巾掩住脸，站到博物馆的墙边好让路给行色匆匆的人群。其他人过来和她站在一起，等着辛和司机说完话。几十年下来根深蒂固的烟和雾，已经把墙面染成肮脏的深褐色。周围的建筑材质有古老的砖块和大理石，也都同样被烟雾染污。匆忙经过的人群有很多人都带着书本或公文包。根据她记忆中某些伦敦的地理分布，这附近有所大学，恰巧就在离博物馆不远的便利位置。
她的眼角余光看到高空中有艘飞船经过，她抬头看。博物馆屋顶上系着好几艘小型飞船，飞船上挂着细长三角旗，上头用花体字写着博物馆名称。她朝街道远程张望，看到其他较大的建筑物屋顶还系着更多飞船。
「啊。」韦尔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很新奇的发明对吧?比出租车快多了，可惜没那么容易操控。这种小飞鸟中还有一种可以飞越英吉利海峡再飞回来，完全不用补充燃料。」
「飞越英吉利海峡?」艾琳问。「那么博物馆会用飞船进行这样的航程吗?」
韦尔点点头。「它们可以运送重要的小物品和特别珍稀的馆藏。听说现在大部分大型博物馆都会养几艘飞船。当然，货物被偷的风险也低得多。」他瞇起眼睛望向布菈达曼缇，阴郁地望着她的背影，而她毫不知情。看来他既没有原谅也没有忘记关于飞贼的任何细节。
「如果妳本身就是从某个平行世界来的，」韦尔转回头看她。「它是什么样子?」
艾琳注意到凯稍微挪近来听。问题是她并没有好的答案。「它……嗯，它就只是另一个世界，那里的科技比起这里更受控制一点。没有那么多飞船，也没有吸血鬼或狼人。我爸妈以前一有机会就带我去大图书馆，不过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待在寄宿学校。那间学校在瑞士，对学习语言很有帮助。」她不打算提起他们还教了什么别的事情。那间学校引以自豪的是毕业的学生有能力做任何工作，而那个世界的某些角落可是非常危险的。
「我确实也会跟着爸妈去其他平行世界，」艾琳补充。「有时候是他们执行觉得不太危险的任务时，有时候我甚至能派上用场。」她发现自己露出笑容。「我也在大图书馆待过很多年，不过那里没什么别的小孩。但我主要得在大图书馆以外的地方长大。」
「为什么?」韦尔问道：「妳待在那里安全地接受教导，一定会比处于危险的环境来得好吧?」
艾琳知道自己讲到了危险话题。有些事她不该告诉他，这是为了他好。「大图书馆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她终于说道：「我爸妈希望我能用正常方式长大。嗯，相对正常啦。而且如果我要当个能干的图书馆员，就得懂得怎么样在大图书馆以外的地方独当一面。」
「是因为这样，他们才通常从大图书馆以外的地方招募新人，而不是培植图书馆员的孩子吗?」凯问道。
艾琳点点头。「那是其一，还有……嗯，说实话，我想图书馆员并不常有下一代，就算有孩子，也不保证他们就想成为图书馆员。我好像是同世代的唯一。」
她的眼角余光瞄到动静。布菈达曼缇正把脸别开，但动作不够快，来不及藏住表情。她的眼神充满嫉妒，像是具有腐蚀性。艾琳不认为曾在这女人身上看过这种眼神……还是其实有?她很努力想要忘记关于布菈达曼缇的许多事，却都失败了。
辛结束了和出租车司机的低声谈话，走过来找韦尔。「先生，等出租车先把我送到老贝利【注】后，我就叫他回来接你们。你们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确认书在不在这里。」
艾琳克制着焦躁心情。她尽量放松心情想着，搞不好再过半小时，她已经可以走在回大图书馆的路上，书在手里，凯跟在她后面，布菈达曼缇则……嗯，她并不是有意识地想要幻想布菈达曼缇颜面无光的模样。毕竟每个人都难免有低潮，像是遇上充满魅力的飞贼。之类的。
也许一个小时后吧，她不想乐观过头。
进入博物馆后，眼前豁然开朗，有座如大教堂般的宏伟大厅，高耸的天花板是弧形的，嵌着许多窗户，还有镶着马赛克拼花的地板。参观者的头顶悬着一具梁龙骨骸，正由高处往下睥睨，几个听来极度烦躁的母亲在恳求小宝贝不要往牠脚上爬。大厅内的大楼梯顶端有尊白色大理石雕像，以庄严高贵的称许态度俯视整个大厅。它大概是艾琳在这个平行世界的伦敦里见过唯一没被烟雾玷污的大理石作品了。
她觉得这一切都颇有意思，可惜一本书都没看到。
韦尔显然熟门熟路，直接带着他们爬上一道楼梯、穿过几个小型展览室，然后经过五花八门的动物标本、植物标本，搞不好还有矿床标本(她来不及细看)。接着他们快步走下另一道楼梯，进入更加拥挤混乱的许多走廊，这里显然是馆方实际作业的场所。墙边堆满木箱，很多都贴着「今日内打开此箱」的字条。唯一看起来不脏也没有灰尘的东西是办公室门上的黄铜名牌。这些名牌有点绝望地闪着光泽，彷佛无力地想弥补周遭环境的脏乱。
「到了。」韦尔说，他停在一扇门前，这扇门显然通往「艾米莉雅‧贝特尼教授，理学硕士，哲学博士，神学博士」办公室。「木箱就是送给这一位，我们来看看能不能排除这个选项。」他连门都懒得敲，直接推门而入。
门后办公室天花板很低，空间比想象中来得大。角落里的小办公桌上高高堆栈着还未拆开的信封和包裹，房间中央的大桌子上则散落着骨头、浆糊罐和丈量工具。空气中飘着灰尘和尚未干透的溶剂气味。这时候有个年轻人从内门进入，手里拿着一大杯热腾腾的茶。他站住，眨眼望向他们四个人。
「是莱姆斯波顿先生吧?」韦尔边说边快速跨前一步。「贝特尼教授的秘书?」
年轻人点点头，打量着韦尔，突然认出他而瞪大眼睛。「啊，很抱歉，教授去埃及考察了，如果你想请教她案情──」
「幸好有你应该就够了，莱姆斯波顿先生。」韦尔说：「我们是来找一个可能去错地方的包裹的。」
莱姆斯波顿心虚地瞥向角落桌上堆积的邮件。
「我们要找温翰大人寄来的箱子。」韦尔说。艾琳看到站在他身旁的凯兴奋得绷紧身体，用充满期待的炯炯目光盯着莱姆斯波顿，这可能使得那个看起来已经很紧张的家伙更加不知所措。「应该是五天前左右送到的。」
温翰死亡、艾琳和凯抵达此地，真的只是那么近期的事吗?感觉已经过了好久，艾琳心想。
「啊。」莱姆斯波顿说，一边侧身走向办公桌。他放下杯子，挑出一本分类账簿。「其实我应该还有印象。」
「是吗?」韦尔问道。
莱姆斯波顿点点头。「它还附了特定指示。拜托你们，先生、女士，贝特尼教授一回来，一定会立刻回答你们所有问题的。」他又心虚地瞥向成堆的邮件。「但是她特别不喜欢让别人读她的信，她临走之前交代，除非收到的信或包裹特地附注说要立即拆阅……」
「老兄，那个箱子!」韦尔没好气地说，并大步走向前。「它怎么了?」
「啊，咳。」莱姆斯波顿的领子抖了一下。「箱子上附的字条明确指示，如果在收到箱子后三日内，贝特尼教授都没有回来打开它，那么她所指定的部属，也就是我，必须打开它，对内容物进行所有必要处置。」
艾琳吞了吞口水。她看到一旁的布菈达曼缇脸色发白。她听到另一边凯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这一定是温翰想出的最后策略，以防他没办法拿回珍视的书……难道他预期到自己会被杀?!这只是他在和席尔维关系中洞烛机先的一步棋?他是刻意用计不让席尔维染指他的书，还是要藏起来不让别人找到?
「包裹里有一具始祖鸟骨骸，」莱姆斯波顿继续说，每秒都变得更紧张。「还有另一个小包裹，要转寄到另一个地方──」他结结巴巴地停住了。
「什么地方?」韦尔追问。
莱姆斯波顿迟疑不决。「韦尔先生，这是保密内容，虽然我知道你和警方关系密切，我，啊，就是……」他没把话说完，显然他不敢说出「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莱姆斯波顿先生。」韦尔上前一步。「通常我不会强人所难，但如果你可以向我保证，我们追查包裹的下落不会很难，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是当然的!」莱姆斯波顿叫道，看起来松了很大一口气。他拍了拍一本蓝色小账簿。「我在这里头详细记录了包裹去了哪里。」
这时候房间另一头的门砰地打开了，席尔维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后头还跟着他表情淡然的男仆和六个身穿廉价西装及难看帽子的毛发旺盛男人。「总算啊!」他朗声说，还戏剧化地伸手指着一个人。「我逮到妳了，我亲爱的敌人!」
他指的是布菈达曼缇。
译注 ：因为中央刑事法院(Central Criminal Court)位于伦敦老贝利街(Old Bailey Street)，所以被昵称为老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