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魔印之子
333 AR冬
“打死我也不让你那双油腻腻的沙漠手碰我女儿!”
黎莎抬头,手里捧着一个男人的肠子,看见一个胳膊超粗的雷克顿男人和他的青少年儿子举起拳头站在娇小的阿曼娃面前。协助她的学徒全都吓僵了。吉赛儿也停下手边的手术,但是她和黎莎一样没办法阻止或介入此事。
阿曼娃毫不担心。“我不碰她,她就会死。”
“是呀,那是谁的错?”男孩吼道,“你们沙漠老鼠害死了我妈,把我们赶入黑夜!”
“不要把自己懦弱无能、没办法保护妹妹的错怪到我头上。”阿曼娃说,“让开。”
“死都不让。”男人说着抓起她的手臂。希克娃上前一步,但是男人的儿子侧步阻拦她。
阿曼娃低头,一副好像他在那件和黎莎一起于诊所中工作好几个小时依然一尘不染的白袍上抹大便的样子。接着她手臂窜起,绕过男人巨大的二头肌,击中他的腋窝。她舞蹈般后退转身,挪开男人的手臂,直到手肘卡住为止。她轻轻一扭,男人痛得大叫。
阿曼娃利用卡住的手臂像操纵傀儡般操纵男人,将他甩离手术台,撞向他儿子。男人的脚踢中男孩,让他摔向门口,而阿曼娃又拉回尖叫不休的男人,朝他儿子走去,轻轻松松就把他们两个丢出房间。
她在房门撞开时放开男人的手臂,反脚踢中他的太阳神经丛。两人飞身而起,一个重重落在另一个身上。数十个正救治伤患的女人被震惊得抬起头来。
黎莎转向朗妮。“出去找几个身材最高大的伐木工来。叫他们在手术室门口站岗,如果让不是病患和施救的药草师的人进来,我就会把他们的头咬掉。”
“总得有人帮忙抬伤患进来。”朗妮说,“大部分伐木工都深入黑夜去救人了。”
“我这里忙完就去找人帮忙。”黎莎说,“去。”
朗妮点头,然后离开。阿曼娃已经开始救治那个女孩,她被田野恶魔咬得很惨。他们不是第一个看到阿曼娃的长袍和深色皮肤就失控的雷克顿人,但是必须忍气吞声——必要的话连牙齿也得咬碎吞下几颗。
即使洼地所有药草师都赶来帮忙,她们还是应接不暇。学徒可以接骨和缝合伤口,但是很少懂得隔开病患的技巧,更别提修补内脏。阿曼娃是黎莎见过最厉害的战地医师。她绝不能让她离开诊所。
下一波病患还没送来,她们终于可以喘口气。黎莎完成手上的工作,让凯蒂接手缝合。她伸个懒腰,走出手术室。肚子里多余的孩子让她弯腰在手术台前工作变得很痛苦。
诊所主病房一片混乱。打从难民开始出现至今已经超过一个星期,但伤患还是源源不绝地被伐木工与林木军团的巡逻队送回洼地。由于难民已经逃难数日,大部分都精疲力竭、风尘仆仆;许多人伤在入侵部队或路上的恶魔手里。
但是在经历过几波雷克顿难民和新月时的损失后,洼地人对于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已经驾轻就熟。
旁边有两个雷克顿男人瘫在一张板凳上,双臂抱膝,凝视地板。黎莎迫切地需要休息,但是这个画面提醒她其他人的情况更糟。
黎莎了解难民看到阿曼娃时发怒的理由。她自己也很生气。他们进攻码头镇的时间拿捏精准,绝不是一时兴起。阿曼恩已经筹划多时,当初勾引她的时候就已经计划了。
她心里有一部分既愤怒又受伤,希望亚伦真的把他杀了。
她朝他们走去。那个父亲一直到她的脚直接出现在他们眼前后才抬起头来。儿子则继续呆呆地盯着地上。
“你女儿会没事的。”她说,“你们全都会没事。”
“我很感激你这么说,药草师。”那个父亲说,“但我不认为我们有可能会没事。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切。如果卡蒂死了,我不知道我会……”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黎莎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也曾陷入和你一样的处境。不止一次。洼地人全都是从苦难里熬过来的。”
“会好转的。”史黛拉·因恩推着送水车过来。她舀了两杯水,又拿出一条毯子。“天气转凉了。营地里有热魔印,不过要晚上才会生效。他们是否分配营地号码给你们?”
“啊……”男人说,“前面的男孩有说过什么……”
“七号。”他儿子说,依然盯着地板。“我们分配到七号营地。”
史黛拉点头。“波拉克的田地。你们叫什么名字?”
“马辛·皮特。”男人朝儿子偏了偏头。“杰克。”
史黛拉在笔记上做个注记。“你们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男人神色茫然地看着她,然后摇头。“口袋都空了。”
史黛拉微笑。“我会趁你等消息的时候通知加伦赶紧推面包车过来。”
“造物主保佑你,孩子。”男人说。
“看吧,”黎莎说,“已经开始好转了。”
“是呀,”男孩说,“妈死了,家被烧了,卡蒂即将死于恶魔感染。但是我们有毯子盖,所以一切都很美好!”
“唉,要懂得感恩!”马辛说着拍了他儿子的脑勺一把。
“除了毯子和面包,还有其他东西。”黎莎说,“像你们两个这么强壮的男人马上就能开始工作,砍树,在新大魔印里重建家园。”
“有给薪的工作,”史黛拉补充道,“一开始是食物券,然后你们会每天挣到五卡拉。”
尽管黎莎嘲笑过新钱币,但是镇民真的很需要这种东西,在难民之间迅速流通,供不应求。
马辛摇头。“今晚恶魔突破营地魔印圈时,我还以为我们都死定了。但我必须相信……解放者不会毫无理由地拯救我们。”
黎莎和史黛拉听到这话猛然抬头。“你见到解放者了?”史黛拉问。
男人点头。“对,不止我见到。”
“你只看到一阵魔印光。”杰克说。
“对,”马辛点头,“但是比我临时绘制出来的魔印强烈多了。异常炫目。我还看到一条手臂。”
“可能是任何其他东西。”杰克说。
“不是任何东西都能冻死咬到卡蒂的火恶魔。”马辛说,“或是点燃那头木恶魔,让我们有机会遇到路上的伐木工。”
黎莎摇头。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说瑞娜出手的传言,但是截至目前,大家都只看见模糊的身影或是匆匆一眼的魔印皮肤。
她是怎么办到的?黎莎怀疑。凭空绘印、瓦解形体、一次呼吸之间就能飞跃数里。光用黑柄魔印并不足以解释这些。汪妲晚上越来越强大,但还是难以与她相提并论,而且太阳出来之后,她的能力就会恢复正常。
“我对太阳发誓。”马辛说,“解放者救了我和我的儿女。”
“当然是他,”史黛拉说,“解放者在上天眷顾我们所有人。”
黎莎带着史黛拉走到他们的听力范围外。“不要公开承诺这种事情。你和大家都很清楚,就连亚伦·贝尔斯也不可能无所不在。人们必须想办法自救。”
史黛拉行屈膝礼。“是,女士,如果我是手臂像树干一样粗的伐木工,或是能把男人当娃娃甩的克拉西亚公主,要说自救当然轻松。但是像我这样的洼地女孩能怎么自救呢?”
的确,能做什么?黎莎心想。史黛拉身体健康,但是身材矮小,手臂很细。这个女孩已经尽量帮忙了,但她说的没错,她天生不适合战斗。
“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作战吗?”
“愿意,女士。”史黛拉说,“但就算祖父让我作战,我还是连曲柄弓都拉不开。”
“那个我们再研究。”黎莎说。
“女士?”史黛拉问。
“先专心做好工作。”黎莎说,“我们回头再讨论。”
诊所大门轰的一声被人踢开。汪妲·卡特大步走入,肩膀上扛着两个男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她卷起衣袖,黑柄魔印微微发光。
诊所里的人全都开始指指点点。汪妲看见黎莎的目光,歉疚地耸耸肩。
“没得选择,女士。”汪妲等她们独处后说。“我箭射光了,恶魔又直接扑向他们。我还能怎么办?看着他们死吗?”
“当然不是,亲爱的。”黎莎说,“你做得对。”
“现在全镇的人都在谈论此事了。”汪妲说,“说我是你的魔印之子。”
“事情发生就发生了。”黎莎说,“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而且目前研究的成果已经可以扩大实验了。”
“喔?”汪妲问。
黎莎朝汪妲手臂上的魔印点头,魔印还在发光。“等你肾上腺素消退后,魔光就会消失。调节呼吸,直到魔光消失,然后下去找些志愿者。记得我说过的挑选条件吗?”
“记得,女士。”汪妲已经开始放慢呼吸的节奏。
“汪妲,”黎莎朝向她点头。“从史黛拉·因恩问起。”
太阳出来了,汪妲等待阳光照亮庭院,然后走下前廊,开始伸展四肢,进行每天例行的沙鲁金训练。今天早上很寒冷,但她只穿一件直筒内衣,尽量把魔印皮肤暴露在阳光下。
“你今天感觉如何?”黎莎问。
“早上一开始接触阳光时,魔印会发痒。”汪妲说。
“发痒?”黎莎问。
“刺刺的。”汪妲说,“像被荨麻枝撩到。”汪妲缓缓吐气,先接下一式动作。“但是不用担心,女士,这种感觉只持续一两分钟,我顶得住。”
“好,”黎莎说,“只从外表看不出来。”
“我不打算有点痛就来浪费你的时间,女士,”汪妲说,“我没见过你抱怨,而你承受的痛楚远大于我们。”
“你必须告诉我这种事情,汪妲。”黎莎说,“现在比之前更必要,你必须把一切细微的感觉通通告诉我。魔法正影响你,我们必须确保安全无虑,为了其他人着想。”
还有我,她心想。和我的孩子。
“你已经一个礼拜没休息了。”黎莎说。大部分伐木工都没睡。汪妲和加尔德还有最初的伐木工,在伐木洼地之役中和亚伦并肩作战的那些人一直在支援战况最激烈的地方。每到晚上,马蹄上的魔印让他们的马能够迅速奔驰,让他们追踪猎杀难民的恶魔,在它们展开攻击前摧毁它们。白天难民开始出现后,他们就帮忙指引逃难的雷克顿人前往沿着道路建造的魔印营地。
“你也一样,女士。”汪妲指出这一点。“别以为我不在这里就不知道。女孩们告诉我,你从难民开始出现后就没合过眼。魔法也正影响你。”
这话说得没错。
“确实。”黎莎语气稍微严肃一点。“我上周使用的霍拉魔法比上几个月加起来还多。我得到的魔力反馈不到你画黑柄魔印后的一半,不过还是足以体验你所经历的一切。我觉得……”
“像是可以直闯地心魔域,一脚踢中恶魔之母的屁股。”
黎莎大笑。“比我原先想说的要生动多了,不过没错。魔法会在你体内流窜,洗刷疲倦感。”
汪妲点头。“天亮时,你会觉得已经睡了一夜,还喝了一壶咖啡,就像是拉满的弓弦,随时可以发射。”
“你随时都拉满弓弦吗?”黎莎问。
“当然不。”汪妲停下动作,看向黎莎。“那样会弄坏一把好弓的。”
“这么久不睡觉可不自然。”黎莎说,“我们或许不累,但我觉得体内有东西正流失。在没有梦境可以逃避的情况下——”
“——全世界都开始像是一场梦。”汪妲帮她说完。“对。”
“我会用潭普草加天花草帮你煮一剂药茶,”黎莎说,“应该能让你睡上八小时。”
“那你呢?”汪妲问。
“我今晚趁你带她们出去的时候再休息。”黎莎承诺,“我保证。”
汪妲嘟哝一声,继续回去练拳。黎莎心想亚伦和瑞娜是什么感觉。他们会不会几个月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他们上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她害怕得到这个答案。或许那就是他们两个都像饿狼一样疯狂做爱的原因。
汪妲打完沙鲁金,两人一起进屋。汪妲从架子上取下她的木甲,装备她的护具。这套木甲是汤姆士的母亲赐给她的礼物,阿瑞安老公爵夫人;汪妲几乎像珍惜亚伦送的弓和箭一样珍惜它,每天早上她都会像母亲给婴儿洗澡一样爱怜地保养她的武器和护甲。
黎莎抽点时间煮了壶开水,拿到洗澡间。她一边吃小面包,一边拿毛巾擦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
她深吸一口气。情况很快就会好转的,难民持续涌入,但是洼地人在路上持续推进,现在已经开始接到刚刚上路、还带有牲口和食物的难民。好几座尚未遭受攻击的村落在伐木工的指引下进行有组织的搬迁行动。
洼地还是必须吸收他们,但是吸收带着补给和财物,以移民姿态赶来的人,远比第一波那种精疲力竭、除了伤口没带任何东西的难民要容易多了。
今晚,黎莎可以抽空睡觉,或许。但是年轻的志愿者已经开始在她的庭院中集结,根据基本资料进行力量和反应的测试,然后由她的学徒加以分组。当黎莎和汪妲开门出来时,门外窃窃私语的洼地人瞬间陷入一片兴奋的沉默。
志愿者全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都是曾自愿加入伐木工,但因种种不足而遭拒的人,其中一人呼吸有问题,另一个需要戴眼镜才看得清楚东西,其他人纯粹是因为身材瘦弱或是不够强壮。
一不小心,我们就会变成人数日渐众多的卡菲特阶级,黎莎心想。
“他们盯着我看。”汪妲说。
“对。”黎莎说,“偶尔感受一下这种感觉。对这些孩子而言,你就像魔印人一样。”
“别拿解放者开玩笑。”汪妲说。
“我们都是解放者。”黎莎说,“这是他说的。你的工作是要启发这些孩子,就像他启发你一样。这世界需要很多解放者。”
“那为什么不在伐木工和沙鲁姆身上绘印?”汪妲问,“为什么只挑这些当不成伐木工的人?”
“我们还在测试阶段。”黎莎说,“我们需要小队人马、可以控制的小队,测试整个过程,然后再用在金木树那种体型的战士身上。”
他们一共分成三组,史黛拉是其中之一,只比她大两岁的舅舅基特则分配在另一组。就战士的角度而言,这些人都不是伐木洼地中的首选。
第一组人,包括她朋友布利安娜的儿子加伦·卡特在内,会分配一支黎莎亲手刻印的特殊魔印矛——矛柄短,矛头长,专为强化吸收地心魔物魔力效果设计。
第二组人会得到和第一组差不多的武器,不过其中镶有霍拉碎片,包覆一层刻有魔印的银。这种矛白昼时也能像夜晚一样保持有限的魔力,用完后还能重新充能。
最后是史黛拉的小组,三组人中最渴望力量的人,会在皮肤上绘制黑柄魔印,并和汪妲一起练习沙鲁沙克。
这场测试需要持续好几个月,不过如果黎莎的假设正确,下次恶魔王子率队来袭时,洼地就会有一支解放者部队等着应战。
她的魔印之子。
“好了,画完了。”黎莎在史黛拉皮肤上画完最后一个魔印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其他人都和汪妲一起在庭院里等,神色赞叹地研究魔印武器和刺青。他们全都知道自己很快会进入黑夜——很多经验老到的战士奋战一生的战场。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兴奋。他们可能会死,没错,但同时也有机会报仇,让洼地人知道他们也能尽一份心力。没有人能安静不动,大家都不断改变站姿或是来回踱步,等史黛拉好了之后就开始行动。
黎莎把史黛拉叫了过去,透过魔印眼镜看她。庭院中充满魔力,正常肉眼只能看见其中一小部分。有些魔印本身的用途就是发光,在庭院中提供照明,但其他魔印则充斥着需要魔印视觉才能看见的能量。
她看见魔力飘向史黛拉的脚踝,就像其他人的脚下已经凝聚不少魔力一样。魔力顺着黑柄魔印蹿上她的脚,受到环环相扣的魔印拉扯,缠绕她的身体,涌入她的双手和头部,仿佛推动身躯心脏工作的是魔力,而非血液。只是站在庭院中,魔印之子就能感受到魔力带来的刺痛。一开始像是口味比较重的茶,然后变成肾上腺素激增的感觉。要不了多久,感官就会扩张,闻到各式各样细微的气味,听见方圆一英里内所有声响。起初会难以承受,直到思绪也开始加速为止。
然后他们就会开始产生无所不能的幻觉。
“这个东西,”汪妲举起一根长钢管,末端有条套圈钢索。“是把叫作阿拉盖捕捉环的克拉西亚武器。”她将套圈套上庭院中的一根木桩上,一扭一拉就扯紧了套圈。“所有人上前拿一支。我在药草师树林里设置了地心魔物陷阱。我们要用这东西抓出恶魔,然后用来练习。”
“喔,就这样?”基特问。“我们不用先……我不知道,在庭院里练习一下,然后再深入黑夜吗?”其他人轻声表达认同。
黎莎压抑脸上的笑容。黑夜,确实,黎莎的地盘完全受到大魔印和魔印道路的保护。魔印之子或许觉得恶魔可以威胁他们,但事实上他们在整个过程中几乎都安全无事。
但他们必须尽快接触恶魔,而身处险境的感觉能让他们敬畏对手——这可不是游戏。
看着汪妲率领魔印之子离开感觉好像做梦一样。眼角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即使连续绘印十小时,她的目光焦点依然清晰。她脑侧抽痛,腹内翻滚,不过这些感觉几乎已经成为不会消失的老病,而她已经习惯了它们。
但是当最后一个魔印之子的背影离开魔印视觉范围,她脑中开始出现一幕幕的虚构画面。加伦·卡特在恶魔爪伤下持续失血,大声呼唤妈妈。布莉安娜从此恨她入骨。史密特也一样,如果史黛拉或基特出事的话。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她看见木恶魔咬断史黛拉的脑袋,她的心脏会在尸体发现自己已死前继续跳动几下,血液高高喷入空中。
她摇头赶跑那些画面,揉揉眼睛。终于。她迫不及待地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不然就要发疯了。就算亚伦、阿曼恩和汤姆士全都在这个时候来到她的院子,为了争夺她而大打出手,她也不愿多看一眼。
她步伐稳健地走向家门,但是她的内心已经换上睡袍,吹熄蜡烛。她的床铺十分温暖舒适。
“黎莎女士!”身后传来急迫的叫声。黎莎没认出那个声音,不过语调却表达得十分清楚。既然对方已经看到她了,就绝不会在把话说完之前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数到五,让她的心灵披上外袍。她挂回公爵夫人般的笑容,转身面对身后的女人,随即认出她是个曾在诊所里陪伴女儿多时的母亲,露茜·杨包勒,坎黛尔的母亲。
杨包勒并非正式的姓,而是人们用来嘲笑没有学成出师的纺锤匠学徒的称谓。露茜是个善良但却毫无个性的女人,人们都不大相信她怎么生得出如此杰出的女儿。
“现在找我聊天有点晚了,露茜。”她说。
露茜行屈膝礼。“原谅我,女士,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也不会来烦你。”她哽咽一声。“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黎莎暗叹一声,走到女人身旁,握住她的双臂。“好了,孩子,”她说,虽然露茜比她大上几岁。“事情没有那么糟。到屋里来,我们煮点茶喝。”
露茜在黎莎的客厅中不停地哭哭啼啼。黎莎坐在布鲁娜的摇椅上,裹着老女人的披肩。她不止一次撑不起沉重的眼帘,点头的时候才突然惊醒。
终于,黎莎加在女人茶里的微量镇定剂发生效用,她冷静了下来。
“好了,露茜,”她说,“很高兴你的来访,不过该谈正事了。”
露茜点头。“抱歉,女士,我只是不知道——”
“——该怎么做。对,你说过了。”黎莎即将失去耐心。“什么事?”
“还不是坎黛尔和那些克拉西亚女巫的事情!”露茜几近尖叫道。
黎莎神色好奇。“谁?阿曼娃和希克娃?”
“对,你知道她们干了什么?”露茜问。
“我很肯定我不知道。”黎莎说,虽然她心里有个底。“你何不再喝一口茶,放低音量,然后从头说起。”
露茜点头,咕噜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吐了一大口气。“她们今天下午来找我。说她们想和我购买坎黛尔,买她!像买头天杀的绵羊!”
“买她?”黎莎问,不过她这下已经非常清楚这个女人在讲什么了。
“让她成为那个地心之子罗杰的小老婆。”露茜说,“好像两个老婆还不够亵渎造物主一样。他还想把我心爱的坎黛尔买走。照她们的说法,就是打算把她当成母牛一样生产。”
“克拉西亚人在处理这种事情方面……是有些像买卖。”黎莎小心挑选用词遣词。“对他们而言,婚姻是种合约,但是等到协商完毕后,她们和我们一样看重婚誓。我肯定她们没有羞辱的意思。”
“我才不在乎她们是什么意思。”露茜说,“我是说,除非我死了,不然那个罗杰休想得到坎黛尔。”
这种话可不该乱说。黎莎不确定阿曼娃会不会真的动手让她死。
“那两个妓女拂袖离去,仿佛没礼貌的人是我一样。”露茜继续说,“然后不到二十分钟,坎黛尔跑到我面前大哭大叫,说她非罗杰不嫁,没得商量。我告诉她没有牧师愿意手持《卡农经》出面,为娶三个老婆的男人证婚,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请告诉我。”黎莎叹道。
“她说她不在乎。说《卡农经》和牧师都可以去死。她说她会在《伊弗杰克》前发立婚誓——”
“《伊弗佳》。”黎莎纠正她。
“罪恶之书。”露茜回嘴,“虽然坎黛尔暗自喜欢罗杰,但是不能这样。那个女孩已经疯了!那些克拉西亚荡妇用巫术迷惑罗杰走上邪魔道路已经够荒唐了,我才不会让她们连我女儿一起抢走。”
“你或许没得选择。”黎莎说。
露茜抬头看她,神色震惊。“黑夜呀,女士,你不可能也认同这种事情吧。”
“我当然不认同。”黎莎已经开始计划要把罗杰抓来训一顿。“但是坎黛尔长大了,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道路。”
“等你女儿被人当做母鸡拍卖的时候,”露茜说,“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冷静。”
黎莎扬起一边眉毛,露茜大惊失色,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对未来的洼地公爵夫人讲话,一个也曾当过克拉西亚拍卖新娘的女人。她没办法面对黎莎的目光,于是低下头去,想把脸埋在茶杯里。她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女士。你当然了解。”
“我是了解。”黎莎说,“我会尽快与罗杰还有阿曼娃谈谈,谈完之后再回复你。”
“谢谢你,女士。”露茜站起身来,笨拙地鞠躬,退出门外,转身,然后快步离开。
“你是失心疯了吗?”黎莎已经披上布鲁娜的披肩,从来不是好兆头。
罗杰夸张地叹了口气,增加一点戏剧效果,慢慢把他的七彩隐形斗篷挂到门边。黎莎的表情十足火大,通常她处于这种状态时,最好的做法就是采取拖延战术。黎莎没有力气保持不可理喻的状态太久,至少对他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那么怕她。在和阿曼娃相处过后,面对黎莎·佩伯就像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在镇中广场散步一样。
他把他的小提琴盒放在门旁,合上盒盖,不让阿曼娃偷听他们的谈话。少了斗篷和小提琴让他有种赤身裸体的感觉,但这也是他不时就该放下心里的面具,以免自己过度仰赖它们。
永远不要让自己深陷一种表演中,艾利克说过。不然你一辈子就只能演出那一种表演。我宁愿深入地心魔域也不要每天晚上都讲同样的天杀笑话,一直讲到我死为止。
他刻意忽略黎莎不怀好意的模样和语调走到客厅,在最喜欢的椅子上坐下。他把脚跷在小板凳上,静静等待。片刻过后,黎莎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坐在布鲁娜的摇椅上。她没有请他喝茶。
黑夜呀,她一定气炸了。罗杰心想。
“露茜来找你,是吧?”他假设这就是黎莎半夜说要立刻见他的原因。倒不是说他晚上能睡多久,现在很少有洼地人能睡个好觉。魔印光照亮街道和小径,所有人都不必担心地心魔物。人们利用这份新的自由对地心魔物展开报复,现在街道不分日夜都很繁忙。莎玛娃的市集和史密特的杂货商店通宵营业。
“她当然来过。”黎莎说,“总得有人对你讲讲道理。”
“这下你成了我妈?”罗杰问,“屁股脏了你就帮我擦,不听话了你就伸手打?”他站起身来,假装解开皮带。“你要我趴在你的膝盖上,然后打屁股吗?”
黎莎伸手遮眼,不过披肩掉下来了。“罗杰,你给我穿着裤子,不然我就赏你一把胡椒面!”
“这是我最好的裤子!”罗杰语气惊讶地说,“我听说你才剪了一根藤条,女士。树汁染到丝绸上可是洗不掉的。”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人!”黎莎努力憋笑。
“那怎么会是我的错?”罗杰搔头道,“我可以指点一些技巧,我想,但是教人如何打自己感觉有点奇怪。”
黎莎笑岔了气。“可恶,罗杰,我不是在开玩笑!”
“对,”罗杰同意。“但也不是什么新月的时候魔印失陷的情况。没人流血,没东西着火,所以没理由不能好好谈。你是大姐,黎莎,我不是你的子民。我和你一样为洼地尽心尽力。”
黎莎叹气。“你说得对,当然。我很抱歉,罗杰。”
“是呀。”罗杰眼睛瞪得像茶碟一样。“黎莎·佩伯刚刚承认她错了?”
黎莎嗤之以鼻,站起身来。“这是可以对你孙子说的故事。我去泡茶。”
罗杰跟着她前往厨房,在她煮开水的时候帮忙拿茶杯。他一直拿着自己的杯子。洁莎小姐——林白克公爵妓院的老鸨,罗杰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教他永远不要相信药草师不会在茶里添加药物。
就连我也一样,罗杰,洁莎眨眼说道。黑夜呀,特别是我。
黎莎双手叉腰,等待壶里的水烧开。“不会有人认为你想娶坎黛尔当第三个老婆是好主意的。两个老婆还不够吗?黑夜呀,她才十六岁。”
罗杰两眼一翻。“比我小整整两岁。沙漠恶魔比你大多少,十二岁吗?至少坎黛尔并不打算奴役所有洼地以南的人。”
黎莎双手抱胸,这是罗杰开始惹毛她的征兆。“阿曼恩失踪了,罗杰。这场攻击和他无关。”
“睁开双眼,黎莎。”罗杰说,“他能让你全身爽到抽筋,并不表示他就是我们的解放者。”
“是呀,你还有脸说。”黎莎大声道,“不到三个月前,你那两个宝贝老婆还想下毒害我,罗杰。但是她们清空了你的精囊,所以你还是娶了她们,不管我怎么想。”
罗杰本能地想要回嘴,不过想与黎莎·佩伯针锋相对的话,她可是会和石恶魔一样固执。他以冷静的语调回应。“没错。我忽略你的建议,跟随我的感觉。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娶坎黛尔也不要经过你的同意。”
“你总需要牧师同意。”黎莎说,“相比之下,在地心魔域找颗雪球还比较简单。”
“牧师的话对我毫无意义,黎莎。”罗杰说,“从来没有过。海斯也不肯承认希克娃。你以为我会因此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吗?”
“那露茜呢?”黎莎问,“你也打算忽略她吗?”
罗杰耸肩。“那是坎黛尔的问题,她成年了,不需要母亲同意就可以决定要嫁给谁。露茜不同意也好,这样她就不用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了。”
“你打定主意要娶她了?”黎莎问,“你以前总说婚姻是愚人的游戏,如今我只要一转身你又要取个小老婆。”
罗杰轻松地笑道。“我本来要先和你商量的。药草师集会那天晚上,记得吗?结果瑞娜来了……”
“然后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黎莎点头道。
“我一开始也有些疑惑。”罗杰说,“我从来对坎黛尔都只是单纯的师徒,说真的。”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以此表达他的无奈。他可以轻易以小提琴抒发情感,但是音符对他而言总是比言语方便。
“我这种天赋,”他以悲伤的语气开头。“这种……吸引恶魔的天赋,以音乐影响它们的方法,你和亚伦期待我能传授给其他人的能力——坎黛尔是唯一真正学会的人。吟游诗人,甚至包括阿曼娃和希克娃在内,都只能搭配我的曲调、模仿我的音符,但他们……无法像坎黛尔那样感受到音乐的魔力。当她和我合奏时,我们就像恋人一样亲密。我们四人合奏时,根本就是天杀的天使唱诗班。”
他微笑调侃道。“心灵的合奏完毕后,会想要亲亲也是很自然的反应。”
“那就亲呀!”黎莎说,“黑夜呀,随便你们怎么乱搞呀。除了你和你老婆外根本不关别人的事。但是要结婚……”
“说过了,我们不需要牧师祝福。”罗杰说,“坎黛尔是我的学徒,和我们住在一起也很自然。她很快就会取得吟游诗人执照,我们也会邀请露茜同住。我家肯定比她现在跟他人合租的小屋舒适。”
“你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黎莎问。
“他们当然会发现。”罗杰说,“会成为全镇的话题。罗杰的后宫。我会亲自宣布这个事。”
“为什么?”黎莎问,“为什么主动制造丑闻。”
“因为不管我想不想要,这个婚都结定了。”罗杰说,“阿曼娃和坎黛尔在我搞清楚状况前就达成协议,而只有笨蛋才会拒绝这种好事。所以就让大家去说三道四,然后习惯此事。我会让他们在这种情况继续爱我,等坎黛尔怀孕时,他们就能接受我把孩子登记为正式子嗣。”
“这些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阿曼娃的旨意?”黎莎问。
罗杰双手一摊。“我哪分辨得出来。”
罗杰在接近午夜时分离开。黎莎看着他走出庭院,开始盘算下次见到露茜时该怎么说。
如果坎黛尔愿意,那你不管怎么做都无法阻止此事,她会说,然后沉默片刻,让对方接受这话所带来的震撼。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设法拖延,希望她会恢复理智。同意谈判,但是提出些无理的要求……她摇头。这件事情可以等到天亮再说。如果我现在上床,在汪妲带着魔印之子回来、人们开始在前廊聚集前还能睡上六个小时。
黎莎关上房门,直接走向卧室,一边走一边取下发夹,踢掉鞋子。进房的时候,她的连身裙落地,身上就只剩下睡袍和丝质内衣。她爬上床,跳过睡前的清洁事项。她的脸和牙齿可以再撑几个小时。
她觉得好像才刚闭上双眼就有人敲门。黎莎立刻坐起,不了解一个晚上怎么会这么快就过去了。
但接着她睁开双眼,发现天还没亮,屋内只有魔印的微光。
黎莎穿起外袍,走出房间,过程中敲门声始终没停过。今晚她刻意不使用霍拉,希望能够自然沉睡,这下感觉比亚伦婚礼那天晚上喝醉酒还要糟糕。每一下敲门声都像敲在她头上,疼痛欲裂。
门外最好有人快要失血至死,不然很快就会有了。黎莎开门时毫不掩饰不悦的神情,结果却发现她妈站在门廊上。
造物主纯粹在惩罚我啊,她心想。这是唯一的解释。
伊罗娜上下打量一脸倦容又显然有点恼怒地站在门后的她。“胖了一点,孩子。镇民已经在传言伯爵可能快要有后了。”
黎莎双臂交抱。“你不断加油添醋地传言。”
伊罗娜耸肩。“没有正式公开什么。你喝醉酒在伯爵的车夫眼前上他的时候就已经把筹码都放到桌上,现在说要撤回赌注已经太迟了。”
“我们才没有在车夫眼前……”黎莎开口,不过随即住口。她为什么要和她废话?她的床还在招呼她。“你大半夜的跑来有事吗,母亲?”
“去,现在才刚过午夜而已。”伊罗娜说,“你从什么时候起这么早就上床了?”
黎莎做深呼吸——这个问题问得有理——她不分昼夜都会接见访客,不过大部分都会提前知会一声。
伊罗娜懒得等她邀请进屋,自己推开黎莎进去。“去烧开水,这才是好孩子。晚上的气温和地心魔物的心脏一样寒冷。”
黎莎闭上双眼,默数到十,然后关上房门,重新在壶里装水。伊罗娜当然完全没有帮忙。她坐在客厅里等黎莎端茶盘出来。布鲁娜的摇椅坐起来绝不舒服,但伊罗娜还是坐在上面,只因为她知道黎莎喜欢那个位子。
黎莎保持尊严,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下,抬头挺胸。“你来干吗,母亲?”
伊罗娜啜饮热茶,扮个鬼脸,然后优雅地加了三匙糖。“有消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黎莎问,不过心里清楚答案。她不记得她妈有哪一次带来好消息过。
“就你的情况而言,好坏参半。”伊罗娜说,“我想你不是唯一有丑闻的人。”
“唯一?”黎莎问。
伊罗娜背部微弓,用另一手抚摸自己的肚子。“我可能也搞出了个丑闻,刚好可以帮你转移一些注意力。”
黎莎张口欲言,不过不知该说什么。她凝视着她妈一段时间。“你……”
“和猫一样恶心想吐,而且月经没来。”伊罗娜回答她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但是事实摆在眼前。”
“当然有可能。”黎莎说,“你才四十——”
“唉!”伊罗娜插嘴道,“不要在伤口撒盐!我不是指年纪。二十五年前老巫婆布鲁娜——你的老师——说过你就是我子宫的最后机会。那之后我就没有喝过庞姆茶或是叫男人射在外面过,而我再也没有怀孕。你的意思是,突然之间我又变成鲜花了?”
“什么都有可能,”黎莎说,“如果要我猜的话,我会说是大魔印的关系。”
“伐木洼地的人全都在能直接灌注魔力到土地中的魔印上生活将近一年了。”黎莎说,“即使没有作战的镇民都能得到魔力反馈,让他们变得更年轻、更强壮——”
“——还更能生?”伊罗娜猜道。她拿起一块小面包,接着一阵干呕,又放回茶碟上。“也不全算坏事,我想。你弟弟或妹妹可以和你的伯爵后裔睡在同一张婴儿床上,在花园里一起玩捉迷藏。”
黎莎试着琢磨着,不过发现自己承受不起。“母亲,我非问不可……”
“孩子父亲是谁?”伊罗娜问,“我知道就好了。过去几年加尔德经常和我在一起……”
“造物主啊,母亲!”黎莎叫道。
伊罗娜不理会她,继续说下去。“但是那个孩子崇拜魔印人后就变得信仰虔诚了。那次在路上被你抓到之后,他就没再找过我。”
她叹气。“很可能是你父亲的,我想,但厄尼已经不比从前了。你绝对无法想象我要费多大心才能让他像个男人……”
“恶心!”黎莎遮住耳朵。
“干吗?”伊罗娜问,“你不是镇上的药草师吗?听人说这种事情,帮大家解决问题不是你的工作吗?”
“这个,没错……”
“所以其他人的问题都可以听,你妈就不行?”伊罗娜问。
黎莎两眼一翻。“母亲,没有人跑来对我讲这种事情。那爸怎么办?他有权利得知孩子可能不是他的。”
“哈!”伊罗娜大笑。“如果这还不算黑夜嘲笑黑暗黑,我就不知道什么才算了。”
黎莎闭紧双唇——她妈说的是实话。
“不管怎么样,他都知道。”伊罗娜说。
黎莎眨眼。“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伊罗娜大声道,“你爸有很多缺点,黎莎,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满足我,于是在我搞男人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眨眼。“我想我有几次抓到他在偷看。那时候他可不需要我帮忙就很有感觉。”
黎莎把脸埋在掌心里。“造物主啊,带我走吧。”
“重点在于,”伊罗娜说,“只要没人当面提起,厄尼都不会多说什么。”
“就像你每次一有机会就会当面提出来一样?”黎莎问。
“我才没有这样!”伊罗娜说,“我在你面前或许是这样,当你是心肝。我又不会在圣堂里那些一本正经的太太面前说你爸喜欢——”
“好啦!”黎莎宁愿让她妈获胜,也不要继续忍受这个话题。“所以我们不知道你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们可以一起逃离镇上。”
“才不要。”伊罗娜说,“我们是佩伯母女。镇民唯一能做的就是惯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