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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我的人没有一个试图逃避他们的誓言,一些人也许想要避开战争,但没人愿意在同伴面前示弱,于是所有人都在半夜出发,穿越雨中的田野前去战斗。亚瑟目送我们离开,然后去了他骑兵的驻营地。

妮慕坚持要与我们同行。她向我们承诺要施展一个隐匿咒语,之后无论怎样我的人都不愿离开她了。进军之前,她借着火光在营地附近的一个坑里找到了一头羊的头骨,便用这头骨施展了那个咒语。她从灌木中——一定曾有一匹狼在那里进食——拖出尸骸,砍下头,剥下已生蛆的皮肉残渣,蹲在地上,用斗篷盖住她自己和那个散发着臭味的头骨。她蹲了很长时间,呼吸着那腐烂头骨可怕的恶臭,然后站起身,将头骨轻蔑地踢向一旁。她看着那头骨渐渐停下,思索了一会儿,宣布我们今夜进军时,敌人将看向别处。亚瑟被妮慕的激烈表演迷住了,在她做出宣告的时候颤抖了一下,随后拥抱了我。“我欠你的情,德瓦。”

“您不欠我什么,殿下。”

“不算其他所有事情。”他说,“感谢你为我带来夏汶的口信。”她的原谅让他狂喜,当我说出她希望受他保护时,他只是耸了耸肩。“她不用害怕任何德莫尼亚人。”他是那么说的。现在他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们破晓时再见。”他许下这承诺,然后便看着我们由火光走向了黑暗之中。

我们穿越茂密的草地和新收割过的田野,除了潮湿地面、黑暗和大雨的阻碍,没有遇上任何麻烦。雨水从西面——我们的左手边——打来,似乎永无止境,猛烈的雨水刺痛我们的皮肤,流进我们的上衣,让身体变得冰凉。我们聚在一起前行,这是为了不让人在黑暗中掉队,但即使走在平坦的土地上,我们也一直以很低的声音呼唤着,确认同伴们的位置。一些人试图拉住朋友的披风,但枪尖会撞在一起,两人都会被绊倒。最后我终于停下队伍,将人排成了两列。我命令每个人把盾牌背在身后,然后抓住前面那人的长枪,卡文走在最后方,以确保没人掉队,我和妮慕则走在最前。她拉着我的手,并不是出于感情,只不过在这个黑暗的夜晚,我们应该待在一起。现在看来,卢纳莎节就像是一场梦,不是因时间而被淡忘,而是妮慕坚决不肯承认我们在凉亭中度过的日子是真实的。那些时光,正如她在亡者之岛上待的那几个月,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变得无足轻重了。

我们来到了树林。我犹豫了一下,便冲下一个陡峭、泥泞的河滩,冲入了黑暗。那黑暗太沉重,想到还要带着五十个人穿越这恐怖的虚无,我不由得感到绝望。然而妮慕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哼起歌,这歌声犹如一道护身符,保佑战士们安全地穿过这充满障碍物的黑暗。两行长枪队列都断了,但跟随着妮慕的歌声,我们都设法跌跌撞撞地穿过了树林,在另一头的草地会合。我们在那里停下,卡文和我点了点人数,妮慕则绕着我们,朝黑暗发出嘶嘶的诅咒。

我的士气因雨水和阴暗而低落。我以为自己脑海中有这片营地北面田野的地图,但我们坎坷的行程彻底破坏了这幅地图。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应该去哪里。我本以为我们是在北上,但没有星辰的指引和月亮的照耀,我的恐惧压倒了决心。

“你还在等什么?”妮慕来到我身边,冲我耳语。

我一言不发,不愿承认自己迷路了,或者也许是不愿承认自己害怕了。

妮慕察觉了我的无助,接过了指挥的责任。“我们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原,”她对我的人说,“那里原来是放羊用的,但他们带走了所有的牲口,所以没有牧羊人或狗会看见我们。接下去全是上坡路,但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就不难走。在草原的尽头是一片树林,我们就等在那里直至破晓。那里离得不远,路也不难走。我知道我们又湿又冷,但明天我们将在敌人的火堆旁烤火取暖。”她充满自信地说。

我觉得自己无法带领这些人穿越这潮湿的夜晚,但妮慕做到了。她说,在黑暗中,她的独眼比我们的双眼看得更清楚,也许这是真的,或者她只是比我更了解这片田野的地形,但不论如何,她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我们最后沿山脊行走时已经非常轻松,因为我们已经走在了勒格溪谷西面的高地,敌人的营火正在下方的黑暗中燃烧。我甚至可以看见被砍倒的松树搭成的路障和远处勒格河闪烁的微光。溪谷中的人正将大块木头扔进火里,照亮了攻击者可能前来的通往南方的道路。

我们到达了树林,伏在潮湿的地面。我们中的一半人都睡着了,虽然那样的睡眠多梦又易惊醒,感觉上像根本没睡过一样,让人变得冰冷、疲惫,浑身酸痛,但妮慕一直醒着,小声念着咒语,并和睡不着的人谈话。那些不是什么闲谈——妮慕根本没有时间来悠闲地聊天——而是解释我们为何而战的激烈言语。她说,不是为了莫德雷德,而是为了不列颠能摆脱外来的人和外来的想法。即使是我队伍中的基督徒都在听她的演讲。

我没有等到破晓就发动了攻击。当雨气朦胧的天空在东方显现出第一丝苍白的光线时,我便叫醒了睡梦中的人,带领着五十名枪兵来到了树林边缘。我的左手臂上紧缠着盾牌的皮带,海威贝恩别在胯上,我的右手紧握着沉重的长枪。河水流出溪谷之处起了一层薄雾。一只白色的猫头鹰从我们身处的树林旁飞过,我的人认为这是个凶兆,但接下去有一只野猫在我们身后叫唤,妮慕说,猫头鹰出现带来的恶兆已因此失效。我向密特拉念了一段祈祷,将接下来的时间都献给他的荣光,然后我告诉手下,比起我们脚下溪谷中这些整晚喝得烂醉的波伊斯人来说,法兰克人是更加凶恶的敌人。我怀疑这不是真相,但临近战斗的人们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的是信心。我私下命令伊撒和另一个人待在妮慕的身边,因为如果她死了,我知道我军的自信会像夏日雾气一般烟消云散。

雨滴击打在我们背后,草地斜坡因此变得光滑。溪谷另一端的天空更加明亮,阳光投下了飘浮云朵的第一道阴影。溪谷中仍旧昏暗如同黑夜,但森林边缘已被照亮,这让我担心敌人会看见我们,而我们却看不见他们。他们的营火依旧熊熊燃烧,但比起之前在黑夜中的,亮度要低了不少。我看不见哨兵。是时候行动了。

“慢慢走。”我命令手下。我曾想过要疯狂地冲下山丘,但现在改变了主意。潮湿的草地很不牢靠,我决定还是像清晨的鬼魂一般,缓慢安静地小心爬下斜坡更好。我走在最前面,山丘越来越陡,我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小心。即使穿着带钉子的皮靴也不能很好地在积水的地面行走,所以我们走得很慢,就像是潜行的猫。在半明半暗中,我们发出最响的噪音也不过自己的呼吸声。我们将长枪充作手杖。有两次,有人重重地滑倒,盾牌与剑鞘或长枪撞击出声,两次我们都停下不动,等待着敌人的应战,但无人前来。斜坡最后的部分是最陡峭的,但在最后那个斜坡的边缘,我们已经能看见整个溪谷的谷底。远处河流像一条黑色的影子般流过,下方的罗马道路旁有一些茅草屋顶的小屋,敌人一定就驻扎在那里面。我只能看见四个人,两人蹲在火旁,第三人站在一间小屋的屋檐下,第四个则在树栏后来回踱步。破晓明亮的光线将东面的天空染白,是时候让我的狼尾枪兵们释放杀手本性了。“诸神就是你们的盾墙,”我对他们说,“尽情杀戮吧。”

我们冲下最后几码斜坡。一些人与其说是用腿冲下去的,还不如说是直接用背滑下去的。有的人莽撞地冲在最前面,因为我是他们的头领,所以也跟他们一起冲锋。恐惧赐予我们翅膀,让我们大喊出我的战号:我们是贝诺克的狼,来到波伊斯边界的山丘,带来死亡!突然之间,正如以往的战斗一样,兴奋感取代了恐惧。不断激生的快感在我们的灵魂中爆发,所有的克制、忧虑、体面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战斗炫目的野性。我一跃而下,跨过最后几英尺,跌跌撞撞地穿过树莓丛,踢开一个空桶,然后看见附近的一个小屋中冲出了第一个惊慌失措的人。他穿着长裤和上衣,拿着长枪,在大雨的清晨中死命眨眼,随后便被我刺穿肚子死去了。我吼着狼嚎,挑衅地让我的敌人们前来送死。

我的长枪卡在了那个死人的肚肠中。我抛下它,拔出了海威贝恩。另一个人从小屋里探头张望,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刺穿了他的眼睛,将他向后一摔。我的人号叫呐喊着从我身边涌过。那几个卫兵开始逃跑,其中一个跑到河边,犹豫了,转过身被两把长枪刺穿。我的一个战士从火堆中抓起一根木柴,扔向了潮湿的茅草屋顶。紧接着,更多的火把被抛出,最后所有的小屋都着了火,住在里面的人都被赶了出来,而我的长枪兵正等着他们。燃烧的茅草掉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上,她尖叫起来。妮慕从一具敌人的尸体身上拣了把剑,正将它刺入一个跌倒男人的脖子中。她持续发出一种怪异高亢的声音,让这个冰冷的清晨更加恐怖。

卡文冲士兵们大吼,让他们搬开树栏。我将几名还活着的敌人留给其他人,过去帮他。路障由二十多根砍下的松树搭成,每棵树都需要二十个人才能拖开。我们在阻拦道路的路障上弄开了一个四十英尺宽的缺口,正在这时伊撒突然冲我大喊示警。

我们杀掉的那些人不是溪谷中所有的守卫力量,只是守护木栏的前哨兵。而现在主力卫队已被骚乱惊醒,出现在溪谷阴暗的北面。

“盾墙!”我叫道,“盾墙!”

我们在燃烧的屋舍稍偏北的地方组成了战线。我的两名士兵在下斜坡的时候摔碎了脚踝,另一名在第一场战斗中被杀了,但我们其余人列成了一横排,将盾沿互相覆盖,确保盾墙足够紧密。我已经拿回了自己的长枪,将海威贝恩插回剑鞘,刺出枪尖,和其他密密麻麻的钢铁枪尖一起,伸出盾墙前方五英尺。我命令六名士兵与妮慕一起待在后方,以防还有敌人躲在阴影中,然后我们等卡文的盾牌就位。他自己盾牌的带子断了,所以他捡了一面波伊斯盾牌,迅速地割去带着鹰纹章的皮盖,在盾墙的最右边就位。这是盾墙最薄弱的位置,因为最右边的人必须持盾护住他左手边的战友,这样他自己的右边就会暴露在敌人的枪刺之下。“准备好了,阁下!”他冲我喊道。

“前进!”我大叫。主动出击要好过让敌人列队来攻击我们。

越向北走,溪谷两侧的岩壁越高越陡。我们右边的斜坡,在河水之上长着茂密的树木,左边的山丘一开始是草地,接着便变为矮树丛。随着我们前进,山谷越来越窄,但是没有窄到可以被称为峡谷。勒格溪谷有足够的空间让军队移动,不过泥泞的河滩却限制了可以交战的干燥区域。密布的乌云中透出了第一缕光线,照亮了西面的山丘,可那道光依然没有照进深邃的山谷。雨终于停了,但带着寒意和湿气的狂风依旧让溪谷上风处燃烧的篝火一明一暗地闪烁。那些篝火暴露了围绕在罗马建筑周围的一个茅屋小村。人们匆匆而过的影子在火焰前跳动,一匹马嘶叫起来,突然之间,清晨暗淡的日光终于洒向了道路,我看见面前有一道盾墙。

我还看见那道盾墙由一百人构成,更多人在急急忙忙地跑来加入。“停下!”我下令,然后借着微弱的光线盯着那道估计有近两百人组成的敌军盾墙。他们的枪尖闪着灰色的光芒。这就是高菲迪特部署在溪谷的精英卫队。

对我的五十名士兵来说,溪谷太宽,很难守卫。道路向着西面的斜坡靠近,在我们右边留出了很大一块草地,敌人轻易就能从侧面包抄我们,所以我命令全体后退。“慢慢后退!”我叫道,“缓慢稳当!退回路障!”我们能够守住被我们撕开的树栏缺口,但即便如此,敌人爬上剩下的树干包围我们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慢慢后退!”我再次下令,当我的人后退时,我留在了原地,这是因为敌军中有一名骑士单独出列,骑马向我们走来。

敌人的使者是一名骑术精湛的高大男子。他戴着一顶饰有天鹅羽毛的铁头盔,佩戴长枪和剑,但没有带盾牌。他身穿胸甲,胯下是羊皮马鞍。他是个样貌醒目的男子,有着深色的眼睛和黑色的胡子,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熟悉,但直到他在我面前勒马止步,我才认出他。他是韦拉伦,一位首领,格温薇儿第一次见到亚瑟时她的未婚夫。他自上而下盯着我,慢慢抬起枪尖指向我的喉咙。“我本希望,”他说,“你是亚瑟。”

“我的主君向您致意,韦拉伦阁下。”我说。

韦拉伦朝着我依旧画有亚瑟熊纹章的盾牌啐了一口。“回敬他我的问候,”他说,“还有那个他娶的婊子。”他顿了顿,抬高枪尖靠近我的眼睛。“你离家很远了,小鬼,”他说,“你妈妈知道你下床了吗?”

“我的母亲,”我回应道,“正在准备圣锅好煮您的骨头,韦拉伦阁下。我们需要胶水,听说胆小鬼的骨头是最好的材料。”

他似乎很满意我认得他,错以为我是因为他的盛名才能认出他,并没有意识到我是多年前陪伴亚瑟前往司乌思城堡的护卫之一。他将枪尖从我脸上移开,盯着我的队伍。“你们人不多,”他说,“但是我们有许多人。你现在想投降吗?”

“你们人是很多,”我说,“但我的人已对战争饥渴难耐,非常欢迎这么多敌人雪中送炭。”一位首领会被期望擅长这些战前的羞辱之词,我总是很享受这一刻。亚瑟从来不擅长这种挑衅,即使是在杀戮开始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是试图让他的敌人们喜欢他。韦拉伦略略掉转马头。“你的名字是?”他离去前问。

“德瓦·卡丹领主。”我骄傲地说。我想看见,或者说我希望能看见,他一踢马腹朝北面离去前有一瞬间认出了我。

如果亚瑟没来,我想,那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但等我回到路障后与我的枪兵们汇合时,我看见了正等待着我的库尔威奇——他终于再次与亚瑟共同骑马作战了。他的大马在附近吵闹地吃草。“我们离得不远,德瓦,”他向我保证,“等那些恶心家伙攻击时,你们就逃跑。明白了吗?让他们追你们。这样他们就会分散,然后等你看见我们过来的时候,就让开路。”他抓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熊抱,“这比和谈好多了,不是吗?”他走回大马,蹬上马鞍。“做一会儿懦夫吧!”他对我的人叫道,然后抬起一只手,策马南去。

我向我的人解释库尔威奇离去时话语的意思,然后在盾墙的正中就位。盾墙于我们破开的树木缺口中展开。妮慕站在我的身后,依然手持血淋淋的长剑。“我们要假装溃败!”我对组成盾墙的战士们吼道,“在他们第一轮攻击时!逃跑的时候不要跌倒,确保你没有挡住马匹的路!”我命令四名士兵帮助那两个脚踝受伤的人躲到路障后的一个树丛里。

我们等着。我回头张望了一次,但没看到亚瑟的人,我估计他们躲在南面四分之一英里处路口的一片树林里。我的右边,深色的河水闪着亮光,旋转流淌,两只天鹅漂流其上。一只苍鹭在河边捕鱼,随后懒懒地展翅向北方飞去,妮慕认为这是个好的征兆,因为那鸟带着坏运气朝敌人那边去了。

韦拉伦的枪兵缓慢地前行。他们从睡梦中被叫醒来到战场,动作还十分迟钝。有些人头上没戴头盔,我猜他们的首领把他们从稻草床上喊醒时一定很急,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将盔甲穿戴整齐。他们没有德鲁伊,至少我们不会受到咒语的攻击,但像我的手下一样,我还是在口中默念祈祷。我祈祷的对象是密特拉和贝尔。妮慕召唤着胜利女神安德拉斯特,卡文祈求他的爱尔兰诸神保佑他今日能痛快杀敌。我看见韦拉伦已经下马,在队列中央带领他的人前进,不过我注意到一名仆人正牵着首领的马,走在战阵之后。

一阵潮湿的强风将燃烧小屋的烟雾吹到了路中,半遮住了敌人的队列。他们死去同伴的尸体会让这些进军的枪兵们清醒过来的,我想。果然,随着他们看见那些新鲜的尸体,我听见了生气的怒吼。又一股风吹散了烟雾,敌人的行进速度明显变快了,口中还叫嚷着污言秽语。我们安静地等待,暗淡的晨光洒满了山谷潮湿的地面。敌军在离我们五十步的地方止步。他们所有人的盾上都绘有象征波伊斯的鹰,没有瑟卢瑞亚人或其他高菲迪特的盟友。我猜,这些枪兵是波伊斯最精锐的部队,所以我们现在每杀一个人,都对将来的战事有帮助,老天知道我们太需要帮助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处于这天中最有利的时段,我必须一直提醒自己,这些轻松的时刻只是为了引出高菲迪特和他盟友的全部力量来追击亚瑟那极少的拥护者。

两个男人冲出韦拉伦的阵线,猛地掷出长枪,长枪从我们的头顶飞过,直插入身后的草地。我的手下揶揄起哄,有些还故意拿开盾牌,露出身体,就好像邀请敌人再试一次。密特拉保佑,韦拉伦的队伍中没有弓箭手。很少会有战士带弓,因为没有箭能穿透盾牌或皮胸甲。弓箭是猎人的武器,适合用来猎鸟或小兽,但大量被征召来的农夫民兵都会带着轻型弓,他们还是很麻烦的,能逼战士们躲在盾墙后面。

又有两人掷出长枪。一柄刺入一面盾牌并卡在了上面,另一柄又扔高了。韦拉伦观察着我们,判断着我们的对策,也许因为我们没有回掷长枪,他认为我们已经丧失战意。他抬高双臂,用长枪击打盾牌,大声命令他的人冲锋。

他们高声吼着挑衅之语,而我们则按照亚瑟的命令,分散逃窜。刚开始有些混乱,因为组成盾墙的战士们挡住了彼此的路,但后来我们完全四散开来,沿路拼命奔跑。妮慕的黑色斗篷随风飞舞,她跑在我们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后面发生了什么。敌人胜利欢呼,奔跑追逐我们,韦拉伦看到这是个骑马追赶乌合之众的好时机,便大声召唤他的仆人牵马来。

我们笨手笨脚地跑着,因披风、盾牌和长枪而磕磕绊绊。我跟着我的人向南面跑去,有些累了,呼吸变得沉重。我能听见身后敌人的叫喊声,我两次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红发的男人苦着脸,紧张地想要抓住我。他跑得比我快,我开始觉得我需要停下转身来面对他了。正在此时,我听见亚瑟那美妙的号角声。它响了两次后,从我们面前的幽暗树林中,亚瑟的军队猛地冲了出来。

第一个冲出来的是头戴白羽头盔的亚瑟本人,他身着闪亮的盔甲,带着他那如镜子般光亮的盾牌,白色的披风在身后展开犹如一对翅膀。他放低枪尖,五十名骑兵身骑披着盔甲的战马出现在视线中,他们的脸包裹在钢铁之中,枪尖闪闪发光。龙与熊的战旗迎风招展,大地在那些沉重的马蹄下颤抖,战马加速奔跑,将水与泥飞溅到空中。我的人向两旁跑去,分成两组,慢慢聚拢成最外层是盾与枪的防卫圈。我去了左边那组,转身正好看见韦拉伦的人绝望地想要组成盾墙。韦拉伦骑在马上,冲他们大喊,让他们撤退回路障,但已经太晚了。我们的陷阱太过突然,勒格溪谷卫队已经完了。

亚瑟骑在他最爱的母马勒姆芮背上,从我身边飞驰而过。他马鞍褥的裙边和他的披风下摆已经被泥水浸湿。一个人朝勒姆芮扔出一支长枪,长枪击打在它的胸甲上被弹飞。亚瑟将自己的长枪刺入第一个敌人的身体,抛弃那武器,冲着黎明的天空拔出了王者之剑。其他的战马奔驰经过,翻搅起一片水花与嘈杂。那些巨大的野兽冲入韦拉伦零落的士兵之中,让他们纷纷尖叫。一把把剑挥下,大马奔过,只余下脚步踉跄、满身鲜血的敌人,有些人被赶得慌张逃窜到了战马沉重的铁蹄之下。被击散的枪兵无法抵御战马,而这些波伊斯的战士连最小范围的盾墙都没有机会组成,他们只能逃跑。韦拉伦看到毫无希望,便掉转他轻骑马的马头,向北面疾驰。

他的一些手下跟着他,但任何徒步的人都会被战马追上。其他人转向两旁,朝河流和山丘跑去,那些人也被我们枪兵追上捕获。其中一些人扔下长枪和盾,举起双手,我们饶他们不死,但任何企图抵抗的人都像在灌木丛踏入陷阱的野猪一样,死于长枪之下。亚瑟的马消失在山谷中,留下了一路被剑刃砍下头颅的尸体。其他的敌人都蹒跚倒下了,妮慕看见这样的毁灭景象,发出了胜利的尖叫。

我们抓获了近五十名俘虏。至少有同样人数的敌人死了或正在死去。有一些逃到了我们在清晨时分爬下的山丘中,另一些在企图渡过勒格河时淹死了,剩下的一些流血、蹒跚、呕吐、落败。当我们结束抓捕最后的几名韦拉伦军的幸存者时,塞格拉莫率领一百五十名最精锐的长枪兵出现在视野中。“我们没法腾出人手来看管俘虏。”塞格拉莫招呼我。

“我知道。”

“那就杀了他们。”他命令我,妮慕也表示赞同。

“不。”我坚持道。在这天余下的时间里,塞格拉莫是我的指挥官,我不想违背他的命令,但亚瑟希望带给不列颠和平,杀掉手无寸铁的囚犯绝对不可能帮助他与波伊斯建立和平。另外,是我的人俘虏了这些囚犯,那他们的命运就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杀他们,而是命令他们脱光衣服,一个接一个地被带到卡文那里,后者找了块沉重的石头作锤子,又用另一块大圆石为砧板。我们将每个人持枪的手放在砧板上,固定住,用石头敲碎了他们的小指和无名指。一个人碎了两指还能活下来,甚至可能重新挥舞长枪,但今天是不可能的了。许多天都不可能了。然后我们就放他们往南方走了,赤身裸体、流着鲜血,并告诉他们,如果我们在日落前再次看见他们的脸,就一定会杀了他们。塞格拉莫嘲笑我的这种宽大,但没有反对这命令。我的人拿走了敌人最好的衣服和靴子,在不要的衣物里寻找硬币,然后就把它们扔进了还在燃烧的小屋。我们将缴获的武器堆在路边。

这一切完成之后,我们向北行军,发现亚瑟已经在浅滩结束他的追逐,回到了以一座坚固罗马建筑为中心的那个小村庄,亚瑟认为这里曾经是去北方山丘的旅人们的休憩场所。一群女人在看守下聚集在房子周围,抓着她们的孩子和一些不值钱的财物。

“您的敌人,”我告诉亚瑟,“是韦拉伦。”

他花了几秒钟才记起这个名字,接着他露出微笑。他已经取下头盔,并下马来招呼我们。“可怜的韦拉伦,”他说,“两次都是输家。”然后他拥抱我并向我的手下表示感谢。“昨晚太黑了,”他说,“我担心你会找不到溪谷。”

“我是找不到,但妮慕找得到。”

“那我要感谢你。”他对妮慕说。

“要谢谢我,”她说,“就赢了今天的这场仗吧。”

“诸神保佑,我会的。”他转身看向加拉哈特,后者之前曾骑马与他一同冲锋。“去南面吧,亲王殿下,向图锥克带去我的问候,求他派兵支援我们。愿上帝保佑您巧言善辩。”加拉哈特一踢马腹,穿过散发着血腥味的溪谷,骑马返回马格尼斯。

亚瑟转身盯着山顶北面一英里处的一个堡垒。那是个陈旧的泥土堡垒,是先民的遗迹,但看上去似乎已经荒废了。“那地方对我们很不利,”他微笑地说,“如果那里有人,他们就会看见我们的藏身之处。”他想在北上引出驻扎于布拉诺吉纳的高菲迪特军之前,找好自己的藏身之处,并留下自己沉重的骑兵盔甲。

“妮慕会为您施展一个障眼法术。”我说。

“是吗,女士?”他真诚地问。

她离开去找头骨。亚瑟又紧抱了我一下,然后让他的仆人海崴德帮他脱下沉重的鱼鳞甲。盔甲从他的头顶脱下,弄乱了他的头发。“你愿意穿它吗?”他问我。

“我?”我震惊了。

“敌人进攻时,”他说,“会期望看到我,如果我不在,他们会怀疑这是个圈套。”他笑了笑。“我可以去问塞格拉莫,但他的长相多少比你的要好认,德瓦阁下。不过你得剪掉一些长发。”我从头盔下露出来的金色头发,绝对会透露出我不是亚瑟,“也许再剪短点胡子。”他补充道。

我从海崴德手上接过盔甲,它的重量让我吃了一惊。“我很荣幸。”我说。

“它很重,”他警告我,“你穿着它会很热,而且不能看到你的两侧,所以需要安排两个好手在身侧照应。”他察觉到了我的犹豫。“我应该让别人穿它吗?”

“不,不,殿下,”我说,“我来穿。”

“这意味着危险。”他再次警告我。

“我本来就没期待今天会是安全的一天,殿下。”我回答道。

“我会把旗帜也留给你,”他说,“当高菲迪特到来时,必须让他觉得所有的敌人都在一处。这会是一场苦战,德瓦。”

“加拉哈特会带来援军的。”我安慰他。

他接过我的胸甲和盾牌,将自己闪亮的盾牌和白披风给我,然后转身抓住了勒姆芮的缰绳。“那,”他以前告诉过我,他曾经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坐上马鞍,“是今天比较容易的部分。”他招手叫塞格拉莫过来,对我们两人说道:“中午时分,敌人就会到这里。尽量准备充分,用尽全力去战斗。如果我再次见到你们,我们就胜利了。否则,我向你们表示感谢,向你们致敬,然后在彼世等待你们一同来举行盛宴。”他大声让他的人上马,随即骑马北上。

而我们则等待着真正的战斗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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