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囚犯PRISONERS
10
「告诉我父亲的状况。」凯萝说:「他要死了吗?」
「他的情况稳定。」
「但是他不会醒过来。」
「我觉得有希望。」
「派契特说要是那样,他早该清醒了。」
「是的。如果这只是单纯的硬脑膜下血肿,而没有其他并发症的话。」
「那他为什么没有醒过来?」
「因为显然有并发症。」
「像是什么?哪些『并发症』?」
「我也不能明确地指出来。我是个护士,不是神经科医生。究竟是因为大脑里还有骨头的碎片?还是只是比较严重的瘀血?或者他在手术的时候中风?我没有诊断器材,所以还要观察。」
「如果他醒来了——」凯萝的表情平板,也不带情绪,却在继续说下去之前,一时呼吸不太顺畅。「他的智力会变得多迟钝?」
医护人员不会用「迟钝」一词来讨论大脑受损,但是哈珀觉得现在不能纠正她。「他可能完全不受影响,也可能很严重。目前我只能猜测。」
「妳是否认为,」凯萝说:「他现在就该痊愈了?现在这情况是在意料之外,不是吗?」
「我原以为情况会再好一点。」
凯萝慢慢地点头,彷佛还迷迷糊糊的。「妳能为他做什么?」
「以我手上的资源吗?能做的不多。我弄了一个喂食液体的方法,让他摄取苹果汁,但只能撑一阵子。如果医务室有更多物资,就能增加更多的照护选项,也可以让其他病患的治疗更有弹性。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件事,我跟路克伍谈过——」
「是的,」凯萝说:「我听说了。」
哈珀像是没被打断一样继续说:「——他有个取得物资的方案——」
派契特这时插嘴。
「我不是跟妳讲过了?」派契特问凯萝:「我不是说我们可以信任消防员的计划吗?」他用呆板到可说是了无生气的语气说着,但话里藏刀。
哈珀又试着说下去:「路克伍认为,他可以帮我们取得照顾妳父亲所需的物品,甚至在他可能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进行长期照护。我们该考虑这个方案。」
「说说看。」凯萝说。
哈珀提出消防员的计划:他要大家开着派契特的警车到凡尔登巷去,然后用营地的移动电话叫救护车,接着等到救护人员出现,就——
「——路克伍说他就会派出凤凰,把急救人员与陪同的警察赶走。」哈珀说完了。她觉得这个收尾收得很差劲,瞬间觉得路克伍执着于进行戏剧化表演很令人烦躁。「我不知道他这是在讲什么,但之前他没让我们失望过。」
「这是他的另一个替身。」凯萝说:「另一个诱饵。他很喜欢这些诱饵。」
派契特说:「我不认为我们需要他的帮助。我们自己就可以打劫救护车,我们有足够的枪械。」
「然后害多少人被杀呢?」哈珀问。
「喔,事情不会那样发展的。我们会让他们的处境变成,如果不交出救护车里的东西,就要等着被救护车载走。大多数人的眼睛被来复枪戳过之后,通常都很合作。」
「他们也有枪枝,警方会护送他们。」
「好。但是我会开着警车,穿着制服会会他们。他们不会抱持戒心的,在发现是怎么一回事以前,我们已经用枪指着他们了。」派契特对她说。
「为什么我们要自个儿去?」哈珀问:「为什么不用路克伍的方法?」
「上次我们照他的方法做,让我父亲差点被人杀害。」凯萝说。
「妳父亲是在营地这里遭遇不幸的,人是在我们的地盘里。路克伍的计划确实成功了。」
「是啊。对他而言是成功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凯萝没有回答,反而说:「路克伍打算什么时候帮我们?」
「三天后的晚上。」
「我们等不了这么久,明天就动手吧。派契特,我相信你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使用暴力。」
派契特说:「是的。好吧,到时他们会有四个人。救护车里有两名救护人员,警车上也会有两名人员,所以我们最好有五个人。洁咪是营地里枪法仅次于我的人;尼尔森.海因里克有经营过步枪协会的脸书专页,看来很会用来复枪。刚刚出去的明蒂.史克林可以处理叫救护车的电话,她的年纪够大了,我不觉得带她去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而且她很会演戏。接着是艾默森吧?我想——」
「等等,给我等一下。」哈珀打断他。「凯萝,我们绝对可以撑到三天晚上之后。妳的父亲——」
「——已经快七十岁了。要是他是妳的父亲,妳会在可以马上行动的时候,还等上三个晚上吗?」
哈珀本来想说,我父亲不会希望有人为了他而被枪杀,但是她说不出口。事实上,她认为凯萝说得对。如果今天是她的父亲受了伤,她会哀求消防员做任何事,越快越好。虽然茱莉.安德鲁丝这样的人不会向人哀求,但是哈珀不在乎。
「好吧,我会跟路克伍说,看看他能不能改到明天晚上。」
凯劳拉了拉她额头上的黑色鬈发。「路克伍、路克伍、路克伍,如果路克伍不急着帮我父亲,我这样催他还真糟糕啊。」
「他的延迟是有理由的。凯萝,他的肋骨被重重打了一顿。」
凯萝同情地点点头。「是啊、是啊,当然,路克伍一定有权休息。我不希望他被打扰,我们不需要他。威柳斯护士,派契特会向妳要一份必需品列表,列表上的东西得足够给我父亲最好的照顾。」
「这行不通,我必须跟着去。」
「喔,不,妳不能去。妳很勇敢,也很好心,但我需要妳留在我父亲身旁。我们不能让妳冒险。」
「妳们不得不这样。派契特只能进救护车几分钟,妳真的要他从两百罐药里慢慢分辨各种药物的缩写吗?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父亲,我可不需要别人帮我找药。」她换了一种说法,看凯萝能不能接受。
凯萝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父亲需要的不只是好药,还需要一个好护士。」凯萝说:「有其中一项总比没有好。妳要完好无缺。」
哈珀不知道该怎么响应。这段令人困惑的对话里,充满她不能理解的暗示,以及她讨厌的言外之意。
凯萝说:「我要和你详谈这个计划。我要清楚所有细节:你要带谁过去、凡尔登巷是什么样子,所有细节。护士小姐——」她瞥了哈珀一眼。「妳可以自己回医务室去了,麻烦妳。」
哈珀很意外他们会让她在不受监视的情况下走回去。某种程度上,她以为自己像克兰一样,都是营地的囚犯,只是住的牢房好一点。他们派人护送她来到黑星之屋,而她以为也要这样回去。
某种程度上她想要马上离去,免得凯萝改变主意,要鲍伊或者外面的守望队员送她过去;她已经想着回医务室前要绕到哪里去。但她逼自己等待,手指玩弄着外套的黑色钮扣。因为,她还有一件事要讲。
「凯萝……我本来希望能谈谈艾莉的事。她觉得自己需要赎罪,这几天都含着石头行动。我认为她之所以这样做,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她景仰妳的缘故。她想要获得妳的认同,希望大家都知道她愿意为营地付出。妳能让她不要这样吗?」
「我没办法。」凯萝说:「但妳可以。」
「妳当然可以让她不这样做,告诉她这样的惩罚已经够了。妳是她的阿姨,她也敬爱妳,她会听话的。妳几乎是她的全部,要为她负责的人就是妳。妳必须在她崩溃以前插手。」
「但是,为彼此负责的正是彼此,」凯罗平静的表情令人恼怒。「我们就像纸牌屋一样。只要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不愿意支撑大家的重量,整座营地就会崩溃。这是艾莉想向妳本人传递的讯息。她含着的石头是属于妳的,只有妳可以把石头取出来。」
「她还是个孩子,行为也像是孩子,妳身为大人要负起责任。」
「我要负责照顾超过一百五十位濒临绝境的人们,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保护他们不要活活烧死。某种角度上,我也是个护士。我要让营地不受绝望与自私的感染,必须确保大家开诚布公,免得秘密像癌症一样扩散。」她说话时挺直身子,湿润的双眼闪烁着病态的光辉。「我从父亲倒下以后,一直试着成为大家的支柱,成为大家应得的支持者。我的父亲希望,无处可去的人可以在温德汉营地安顿下来,而我也只是要这样做。我只希望这里可以让人好好安顿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照看彼此。我父亲也是这样想的。」凯萝紧握放在膝间的双手。「哈珀,我们团结起来就更强大。如果妳不合作,妳就是孤独一人。而在这种日子里,是不能孤单一人的。」哈珀觉得凯萝的眼神像是在可怜她。「妳难道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