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消防车ENG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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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三月进入到四月的午夜时分，消防车在里特港路上奔驰，一路到了与萨加摩尔大道的交会处。尼克比了手势，要艾莉右转。车子再开不到两公里，尼克就要艾莉停下来。
艾莉开向南街墓园的入口。这座近一公里宽的墓园，历史可以追溯到殖民地时期。她把车停在黑色的大门前，门上还锁着一道重重的链条与大锁。尼克打开副驾驶侧的车门，从哈珀的大腿上跳下去。
他一手抓住链条，一边低下头来。金属条在滋滋声中化为液态，从他的指间滴到地上。链条一分两段以后，他仍冒着烟的手推开了大门。艾莉把车子开了进去，然后等待。尼克穿越门栅，把断成两截的链条打了个松松的结，再牢牢地握起来，接着他的手上冒出了更大的烟，双眼像煤炭一样火红。等他放手的时候，链条又再次连结了起来。
南街墓园像是座居民安息在地下的城市。尼克带着他们经过街街巷巷，驶经蜿蜒的郊地与宽阔的牧场。他们一路前进到墓园后的泥土路上，那里有另一座也可以称得上是墓园的地方，藏身在湿漉漉的草地与矮丛中。这地方有十几辆损伤程度不同的废弃车辆，有的不成原形、有的全车脏污、有的烧到只剩下框架。有几辆车已经隐没在杂草中，如同在毒漆树海中的锈蚀岛屿。
在这些无人追悼车辆最终安息之地的一角，有栋低矮的水泥建物，上面顶着铁皮屋顶。装在屋檐下的窗户长着蜘蛛网，建筑一侧则有一对铝板车库门。哈珀推测这是墓园管理员的工作中心——在南街墓园还有管理员的时候就是了。及膝的草地已长上门阶，显示这里有好一阵子没人打卡上班。
在废墟后方有道宽宽的砂石坑，上面盖着棕色的塑料帆布，看起来像是用来倾倒垃圾。艾莉把车停在大坑与一辆只剩下外框的庞蒂克火鸟车之间，并在方向盘下搜索一对卷在一起的外露电线，她把两段线拉开，发出啪的一声。消防车的引擎声变得断断续续，在一声重响下熄火。
众人静止不动。哈珀看向公园边缘的橡树林另一端，看见了布满鹅卵石的平坦湾岸，还有水域对岸的建筑黑影。她心中浮现建商广告词：「搬来南街墓园吧，海景第一排，小区清美幽静。」
「这里只能待到日出，再过不久其他人就可以从空中看见车子。」芮妮说。
哈珀看着管理中心的车库门，想着里面是否有足够空间停得下一辆古董消防车。尼克又从她的大腿上跳了下去，同时甩开门，跃入流动的雾气中。
「我也不认为这里离温德汉营地够远。」芮妮继续说，呆板的声音听起来对现况漠不关心。她坐在哈珀左侧，怀里还抱着克兰。克兰靠在她双腿之间，头垂在她的肩上，芮妮的手则绕在他的腰间。「林里有一道小径，离射箭场只有十五分钟的距离。去年夏天我散步到这里一、两次过。」
「但是开车到这里要六公里。」艾莉说：「那些人也许会认为我们将一路开下去。不，我们如果能把消防车藏在……他这是要做什么?」她解开安全带，走了出去。
尼克爬进砂石坑，掀开帆布一角。那里有枯萎的花朵、灰黑的花环，还有发霉的泰迪熊——看来就算是悲痛，也有保存期限。艾莉跟了上去，抓住帆布另一角，帮他把帆布拉到消防车这边。只要有几片帆布，就可以把整辆车子给盖住。
哈珀下了车，双手放在下背伸展，拉拉筋骨。她像是刚从流感中康复，每条肌肉都在酸痛，每处关节都在发疼。
她回头看向车里的芮妮。「我们要把消防车盖起来，然后到里面去。」然而芮妮没有回答，于是哈珀又加了一句：「我想妳该下车了。」
芮妮抬起肩膀，疲惫地叹了口气。「好吧，艾莉，妳可以帮我把克兰扶进去吗?」
艾莉和尼克那时已经把帆布拉到消防车的一旁，她闻言僵住身子，不自在地瞥了哈珀一眼。哈珀对她轻轻地点头。
「当然，吉蒙顿小姐。」艾莉的声音听起来漫不在乎，苍白脸上的不安却泄露真心。
把克兰的尸体搬出来是件麻烦的事。芮妮喘着气，用腋下夹着他的身体拖拉，慢慢地用手肘把他推向副驾驶座的车门。艾莉接住他的身子，两人奋力把他拖出车子，但是芮妮撞到头，因此松开了手，瞬间抛下了克兰的上半身，让他的头撞到上车用的阶梯。芮妮发出恐惧的短声尖叫，差点也要跟着克兰跌下去。
「噢不!」她说：「不、不!克兰，我太软弱了，我太没用了。」
「小声点。」哈珀一边说，一边过来倾身扶起克兰。
「妳搬不动的。」芮妮说：「别这样，哈珀。妳已经怀胎九月了。」
「我没问题。」哈珀嘴巴上这样说，但施力的时候，脚踝一阵灼热，背后也发出阵痛。
她们把克兰带进草丛里，湿漉漉的草地磨擦着他的背。他的头垂了下来，脸上是犹如视痛苦为浮云的坚忍表情，清彻的蓝色眼瞳彷佛一直注视着哈珀。
她们移动到车库前时，便将死者放下，这样哈珀才能休息，艾莉也才能找办法进入建筑物。大门是关着的，地毯或是前阶的花盆下(现在已是长满杂草的土盆)也没有藏着钥匙。但尼克并不打算从大门进去，他走到建筑侧面，看着屋檐，视线最后停在其中一扇窗上。那扇窗比他的头还高上足足一百五十公分，它在屋檐下的位置让人很难想象采光的程度。这扇窗是个长窄的槽口，被砸碎的窗板缺了一角玻璃。成人没有办法伸手进去，但是小孩子的手可能做得到。
尼克要艾莉蹲下来，让他爬上她的肩膀。但就算艾莉站直了，他仍然难以摸到那片玻璃。他必须拉长身子，才能伸手进到窗里，打开窗锁。他努力把窗户推开，抓住窗台，把自己的身子抬起来，一头没入里面的黑暗。
房里显然有东西可以从窗户的另一端爬下去(可能是一道棚架)，哈珀没有听见尼克落地的声音。他悄悄地进去了。
「不知道上次是谁帮他进去的。」哈珀看见艾莉疑惑的表情，便往那道窗点点头。「以前他显然这样做过，但是以他的身高，没办法自己碰到窗户。」
艾莉皱起眉头。
前门砰的一声打开，尼克探出头招呼她们进门：进来吧，把这里当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