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瑞沙大佬的宫廷
1
他心中暗想,小虫儿、卡罗和盖多肯定也会笑得满地打滚。
洛克和金沿窄巷区和玛拉·卡莫尔拉赞区之间的河道向南驶去,他们披着从衣帽间地板上捡来的旧斗篷,身子蜷成一团,与迷雾中的城市全然隔绝。对洛克来说,远方的摇曳柔光和呢喃话语,好似早就遗弃的另一种人生中残留下来的赝品,并不属于这座他居住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
“我真是个傻瓜,”洛克嘟囔道。他躺在舱底,靠着船缘,脑袋昏昏沉沉,干呕的感觉似乎又从饱受折磨的胃部往上反。
“如果你再说一遍这句话,”金·坦纳说,“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再驾船从你脑袋上碾过去。”
“我应该让咱们逃跑。”
“也许吧,”金·坦纳说,“但也许发生在咱们身上的惨剧,并非都跟你的选择息息相关,兄弟。也许不管咱们怎么做,都会被厄运席卷。也许咱们逃跑的话,盟契法师会在路上把咱们扑杀,将尸骨撒在从这儿到塔里沙玛之间的某个地方。”
“但是……”
“咱们还活着,”金斩钉截铁地说,“咱们还活着,就可以为他们复仇。你在地窖里干掉灰王手下时,思路完全正确。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办?别再跟刚吸过幽魂烟似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洛克。我需要卡莫尔荆刺。”
“等你找到他后,别忘了跟我说一声。他只是个见鬼的童话。”
“他就坐在这艘船里,跟我在一起。如果你现在不是他,那就赶紧变成他。荆刺才是能击败灰王的人。这事儿我一个人干不来,这我很清楚。为何灰王要这样对付咱们?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赶快想,该死的!”
“这问题太大,无从猜起,”洛克陷入沉思,说话间多了几分活力。“但……把问题简化一下。咱们先想想手法。咱们在神庙底下见到了他的一个手下,我头一回被劫持时见到了另一个人。所以咱们知道至少有两个人为他工作,这还不算盟契法师。”
“你觉得他像个粗心大意的人吗?”
“不,”洛克揉搓着双手说,“不,在我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像维拉时钟一样精确。”
“但他只派了一个人到地窖去。”
“对……桑赞兄弟已经死了。我本来也是死人一个,你会走进盟契法师设下的另一个陷阱,那支弩箭是为小虫儿准备的。滴水不漏,又快又狠。”
“但为何不派两个人?为何不是三个?为何不彻底保证这件事不出差错?”金·坦纳轻轻划了几下水,把小船稳在河中。“我不相信他突然变懒了,就在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
“也许,”洛克说,“也许……他需要其他人到别的地方去,非常需要。也许他只能派一个人。”洛克倒吸一口冷气,右拳猛地捶在摊开的左掌里。“也许咱们根本不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个环节。”
“那到底什么才是?”
“不是什么,而是谁。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攻击谁?金,巴萨维相信灰王已死。他今晚会干什么?”
“他……他会举行狂欢。就像他在每年换季日所做的那样。他会欢庆胜利。”
“在浮坟里,”洛克说,“他会敞开大门,运进酒桶——诸神啊,这次是真的酒桶。他会召唤所有臣仆。所有正派人,在木废墟的堤道和码头上喝得酩酊大醉。就像过去的好日子。”
“就是说灰王用假死来诱使巴萨维举行狂欢?”
“关键不在狂欢,”洛克说,“而是人。所有正派人。就是这个,诸神啊,就是这个!巴萨维已经几个月没有露面,今晚他会首次出现在臣民们面前。你明白了吗?所有帮派,所有帮主都将目睹发生在那儿的一切。”
“这对灰王来说有何意义?”
“那狗杂种对戏剧性场面很有一套。我敢说巴萨维一脚踩进狗屎堆了。快划,金。快把我送到大锅区。我可以自己去木废墟。我必须赶去浮坟,越快越好。”
“你犯了失心疯吗?如果灰王的人还在附近逡巡,他们肯定会杀了你。而且也不能让巴萨维看见你,他以为你食物中毒,病得只剩一口气!而且你的确只剩一口气了,可能更糟!”
“他们不会见到洛克·拉莫瑞,”洛克说着掏出几件从化妆箱抢救出来的东西。他把一副假胡须按在下巴上,露齿一笑,疼痛顺着下巴向四周蔓延。“咱们说话这当口,褪色膏正在燃烧,所以我的头发还要灰上好几天;我会涂点煤灰,戴上兜帽,变成个骨瘦如柴的流浪汉,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到那儿去只为找大佬讨几杯不要钱的酒喝。”
“你应该休息。你这条小命几乎都被揍出了壳。你如今就是坨屎。我可不觉得你现在就能到处乱跑。”
“我的确浑身都疼,有些地方我过去甚至都没意识到它们存在,”洛克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将粘胶涂在下巴上。“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只剩下这些化装道具。咱们没钱,没行头,没有神庙,也没有朋友。而且你必须在灰王的手下意识到他们少了个人之前,给咱们找个藏身之处。我估计你顶多只有几小时。”
“但是……”
“我只有你一半大,金。此时此刻,你不能再娇惯我了。我可以不声不响地溜进去,而你就像一轮朝阳。我建议你到落尘区找个小屋,赶走老鼠,在附近留下咱们的暗号。往墙上涂点煤灰就行。我办完事儿就去找你。”
“但……”
“金,你想找卡莫尔荆刺。你已经找到他了。”洛克把假胡子贴在下巴上,使劲按住,直到粘胶不再引发刺痛感,也就是说已经干透。“把我送到大锅区,让我下船。浮坟里肯定会唱出大戏,我必须看看到底是什么。那狗杂种对咱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果那场戏现在还没上演的话。”
2
浮坟大门敞开。卫兵们还在坚守岗位,但难免有些纪律松懈。一艘艘大型帆船靠岸锚定,上甲板丝质遮阳篷下吊挂着巨大的炼金灯盏。它们如座座灯塔刺透迷雾,将黑暗夜空下的木废墟照得亮如白昼。
传令兵被派到“致命失误”,要来食物和美酒。这家客栈很快就倒空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大部分酒桶和每一位酒客。他们无论是醉是醒,都在好奇和期待的驱使下,结伴去往木废墟。
码头卫兵看着人们蜂拥而入,几乎毫不阻拦。但凡没把武器带在明面上的人,只需经过简单搜身就可进入。大佬在胜利的冲动下,决定在各方面表现出宽宏大度。这倒方便了洛克,他戴着兜帽,留着胡子,满面尘灰,夹杂在一大帮吵吵嚷嚷的大锅区亡命徒中间,走过跳板进入巴萨维的帆船。船上灯火通明,就像某些浪漫传说中铜海君王乘坐的游船。
浮坟人满为患,巴萨维大佬坐在高高的交椅上,身边环绕着众多亲信。脸色绯红大喊大叫的两个儿子,幸存下来的势力最强的几位帮主,还有默不作声时刻警惕的贝兰吉亚斯双胞胎。洛克又推又挤又是咒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入要塞中心。他来到通往大厅的正门旁,找了个角落缩在那里凝神观望。他浑身酸痛,很不舒服,但还是庆幸自己能找到这么个有利位置。
几处望台被众多帮派分子挤得水泄不通,吵嚷声每分每秒都在加剧。这里热得不可思议,气味也不堪忍受。洛克感觉被臭气的重量死死压在墙上。湿羊毛和浸透汗水的棉布,红酒和人们喷吐的酒气,还有发油和皮革。
凌晨一点刚过,巴萨维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起一只手。
静寂如一股波涛向周围散去。正派人们纷纷用胳膊肘捅捅身旁的人,指指大佬,示意保持安静。还不到一分钟时间,庆典的混乱噪音就衰减成一片轻柔呢喃。巴萨维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想你们耍得还开心吧?”
欢呼声、鼓掌声和跺脚声响彻船舱。洛克暗自揣测在这样一艘船里,如此肆意妄为是否明智。但他还是谨慎地随旁人一道鼓起掌来。
“云开雾散,感觉畅快无比,不是吗?”
又是一阵欢呼。洛克的假胡子早被汗水浸湿,此刻开始发痒。他的肚子突然疼得钻心,位置就在巴萨维兄弟用拳头给他特别关照的地方。屋里的热度和气味勾得他喉咙深处阵阵恶心,搔痒难耐。洛克觉得后半辈子可能都要跟这种感觉作伴了。他烦躁地用手捂住嘴巴,咳了两下,又暗自向诸神祈祷,希望得到多撑几个小时的力量。
贝兰吉亚斯姐妹中有个人走到大佬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鲨鱼牙项链在众多灯台映照下熠熠生辉。大佬倾听片刻,随即露出微笑。
“史利莎,”他喊道,“请我允许她和雷莎给咱们来场表演。你们说怎么样?”
喝彩声空前响亮(在洛克听来也空前真诚),四壁木墙都为之震颤。洛克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就来场利齿秀!”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船内一片混乱。十几个巴萨维的人把狂欢者往后推,在大厅中央清出一块十码见方的空场。狂欢者们挤着楼梯,四周望台都被他们的体重压得吱嘎作响。观察孔被曲柄拧开,好让上层甲板的人能看到表演进程。洛克被挤进角落,堵得更加严实。
拿钩竿的人扯开地板上的木条,露出卡莫尔湾黑乎乎的海水。一想到可能在下方游弋的东西,夹杂着期待和惊慌的兴奋感便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洛克心想,下面起码有八个克朗帮帮众躁动的灵魂。
开口处最后一片木条被移去后,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下方的一块块支撑台,每块平台长度仅比成人掌展宽出不到一寸,之间相隔大约五尺。这是巴萨维为利齿秀准备的私人竞技场。对所有角斗士来说都是严峻考验,就连贝兰吉亚斯姐妹这种经验丰富的斗士也不例外。
史利莎和雷莎都是调动观众情绪的老手,她们好整以暇地把皮质紧身上衣、护臂和颈圈一件件除去。大佬的臣仆们高举起各式各样的杯盏,为她们欢呼呐喊,有些人甚至嚷出了不合时宜的求欢之词。
安杰斯快步上前,手里拿着一小包炼金药粉。他把这东西倒进水里,随即谨慎地退后一步。这是“召唤”,一种强效混合物质,可以激怒鲨鱼,药力足能保持到演出结束。水中的鲜血可以吸引鲨鱼,刺激狂性,但“召唤”会让它们脑子里只有进攻欲望,眼中只剩在小平台间来回跃动的女角斗士,心中只想着如何跳跃、抽打和碾压。
贝兰吉亚斯姐妹走到人造池塘边缘,手里拿着传统武器:鹤嘴锄斧和短矛。安杰斯和帕奇罗就在她们左后方,大佬仍站在坐椅前,不断鼓掌,笑容满面。
一道黑背鳍划破池塘水面,一条鱼尾劈开波浪,人群中的紧张感愈发强烈。洛克可以感到它扑面而来——欲望与恐惧盘根错节,形成一股强大到近乎兽性的情绪。观众们从池子边上退开了大约两码,但部分站在前排的人还是非常紧张,有几个甚至不顾嘲讽,试图钻过兴奋的人群挤到后面去。
实际上,这条鲨鱼也就五六尺长。有些在流动狂欢节上出现的猛兽,长度是它的两倍。那些大家伙可没法在巴萨维的私人池塘中游动。但体型较小的鲨鱼很容易跳起来致残对手,而且只要它能把角斗士拖进水下,那么在这实力悬殊的竞赛中,身长大小又有什么关系。
贝兰吉亚斯姐妹扬起双臂,同时转向大佬。右侧那人(雷莎?史利莎?洛克始终没法把她们区分开来。这让他想起了桑赞兄弟,不觉心头一痛)冲巴萨维招了招手。大佬也是掌控人心的行家,他摊开双手,环顾周围的臣民。正派人们欢声雷动,巴萨维走下宝座,来到双胞胎之间,接受她们在自己面颊上的亲吻。
池水在他们三人面前搅起波澜,一道流线型黑影从池塘边闪过,随即扎进无光永暗的深渊。洛克可以感到五百颗心都略一沉滞,五百人的口鼻都屏住呼吸。他的集中力似乎到达了顶峰,可以看清眼前每个细节——从巴萨维红脸膛上饥渴的笑容到灯台洒在水面上的波光倒影,仿佛时间凝固在了此时此刻。
“卡莫尔!”站在大佬右侧的贝兰吉亚斯姐妹高声喊道。人群中的嘈杂声再次停歇,就好像一根巨大的气管被硬生生切断。五百双眼睛全盯在大佬和他的两名保镖身上。
“我将这死亡,”她继续说道,“献给我们的领主和恩主韦加罗·巴萨维大佬!”
“这是他应得的。”另一人接口道。
鲨鱼突然从水中跃出。这条黑鲨体态顺滑,狠如魔鬼,无睑的眼眸黑若乌木,嶙峋的利齿白似骸骨。它带起十尺高的水泉,在空中翻了半个筋斗,向前落下,直扑……
巴萨维大佬。
巴萨维扬起双臂挡在身前。鲨鱼飞速下落,嘴巴大张咬住一条胳膊。肌肉发达的沉重身躯狠狠砸在木地板上,将巴萨维也顺势拽倒。鲨口死咬不放,大佬惨叫一声,鲜血从右肩下方喷出,瞬间涌过地板,也从鲨鱼的口鼻上往下流。
巴萨维的两个儿子冲上来帮忙。站在右侧的贝兰吉亚斯姐妹低头看了看鲨鱼,随即移动重心,迅速进入战斗姿态。她高举熠熠生辉的战斧,运起上身全部力道猛地挥了出去。
斧刃咬进帕奇罗·巴萨维的脑袋,从左耳上方切入。高个男子的眼镜飞了出去,颅骨深陷,身子向前一歪,双膝还没碰到甲板,就已经命丧黄泉。
周围的正派人们惊声尖叫,相互推挤。洛克向恩主祈祷,希望自己能坚持住,直到搞清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安杰斯目瞪口呆地看着挣扎的父亲和跌落的兄长。他还没来得及吐出半个字眼,另一名贝兰吉亚斯就从后面欺身上来,用矛杆勒住安杰斯的脖子,将斧头上的尖钉刺入他的后脑。安杰斯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动也不动一下。
鲨鱼翻腾扭动,撕扯着大佬的右臂。巴萨维放声大叫,不断用左手捶打鱼嘴,直到被这生物粗砾的外皮磨得鲜血淋漓。随着最后一次令人胆寒的扭动,鲨鱼把这条胳膊彻底咬断,重又滑入水中,在木甲板上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巴萨维在地上打着滚,鲜血从断臂处喷溅。他盯着儿子们的尸体,脸上写满迷惑和恐惧的表情,挣扎着试图站起身。
一个贝兰吉亚斯重又将他踹倒。
倒下的大佬身后出现一阵骚动。几名红手帮众冲上前来,手里拿着武器,语无伦次地叫嚷着扑向贝兰吉亚斯姐妹。在洛克眼中,接下来的场面是一片爆裂模糊的谜团。但衣不遮体的贝兰吉亚斯姐妹对付这六个披甲持锐的男人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其凶残程度会令鲨鱼艳羡不已。短矛飞舞,利斧盘旋,喉咙断裂,鲜血喷溅。他们冲上来后可能还不到五秒钟,最后一名红手帮众就瘫软在甲板上,面目如一片参差嶙峋的血红废墟。
望台上也有战斗发生。洛克看到有些人推推搡搡地挤出人群。他们身穿厚实的灰色油布斗篷,手里拿着弩弓和长刀。有些巴萨维的卫兵退后几步袖手旁观,有些试图逃跑,其他人都被穿斗篷的入侵者从身后干掉,立时毙命。弩弦鸣响,箭矢飞翔。洛克左方传来轰隆一声,大门仿佛出于自身意志轰然关闭,内部机构装置嗖嗖嗒嗒一阵乱响。很多人徒劳无功地捶打着大门。
有个巴萨维的手下从恐慌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推开身旁的正派人,冲贝兰吉亚斯姐妹举起弩弓。她们就站在受伤的大佬跟前,仿佛两头守护猎物的母狮。一道黑影从屋顶的阴暗角落飞来,径直落在他身上。随之响起的惨叫几乎不像人声,箭矢差之千里,从姐妹们头顶飞过,扎进对面木墙。那名卫兵疯狂地拍打着一团棕色物体。那东西展开弯曲长翼,飞回空中。卫兵忽然用一只手捂住脖子,身子晃了两下,直挺挺倒在地上。
“待在原地别动,”一个充满威仪的声音赫然出现,“所有人待在原地,留心听我说。”
这句话比洛克料想中的还要有效。他甚至感到自己心中的恐惧正在消失,逃跑的冲动也荡然无存。人群中的哀号惨叫渐渐平息,两分钟前巴萨维大佬的厅堂上人声鼎沸欢腾雀跃,此刻却迅速被异样的静寂笼罩。
洛克觉得脖子后面寒毛倒竖,人群的变化并不正常。他刚才可能没有察觉,但以前就体验过这种影响——空气中有股魔法的味道。洛克情不自禁地打起哆嗦。诸神啊,我希望到这儿来是个明智选择。
灰王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
他站在大佬的宝座旁,就好像从凭空出现的一道房门走出。他还穿着那身灰外套和灰罩衫,一步步走过红手帮众的尸体,动作如猎手般镇定自若。驯鹰人跟在他旁边,戴了护套的手举在身前。维斯崔思落在上面,收起翅膀,发出胜利的鸣叫。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和低语。
“你们不会受到伤害,”灰王说,“我今晚想要伤害的人都已倒下。”他走到贝兰吉亚斯姐妹中间,低头看着甲板上不住扭动呻吟的巴萨维大佬。
“你好,韦加罗。诸神啊,你脸色实在不好。”
灰王把兜帽往后一甩,洛克又看到那双目光炽烈的眼眸,那张线条刚硬的脸庞,那头带着灰丝的黑发,还有那粗糙瘦削的面容。洛克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终于发现第一次见到灰王时,那种隐隐察觉到的古怪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这张拼图的所有碎片已经摆在他面前。灰王站在贝兰吉亚斯姐妹之间,洛克立刻看出他们是一奶同胞——很可能就是三胞胎。
3
灰王的手下牢牢控制住人群。他们大概有二十多人,外加贝兰吉亚斯姐妹和驯鹰人。法师左手的五指一曲一伸不住扭动,目光扫视全场,嘴里不断小声嘀咕着。不管他施展的到底是什么魔法,肯定已经起到安抚人群的作用。当然他裸露的手腕上那三道显眼的黑环,同样吸引了狂欢者们的注意。
“实际上,”灰王说,“巴萨维家族也就此结束了。你的儿女都不在了,韦加罗。我要你在临死之前,看着我把你留下的孽种从这个世界抹去。”
“在过去,”他高声叫道,“你们称我为灰王。哦,现在我从暗影中走了出来。谁都不许再提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你们可以称我为……瑞沙大佬。”
瑞沙,洛克心想,瑟林君主期的古语,意思是“复仇”。真够直白的。
“灰王”的名号也不隐晦,他一直都在不幸中卧薪尝胆,丝毫不差。
巴萨维因失血过多而虚弱不堪,在地上呜咽呻吟。自称瑞沙大佬的男人弯下腰,伸手从巴萨维仅剩的那只苍白大手上取下大佬印戒。他将其高高举起,供众人观瞧,接着把它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韦加罗,”瑞沙大佬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看你落到如此地步。现在你的孩子死了,你的地位传给了我,还有你的要塞和财富。你想留给族人的所有遗产都在我手上。我已经把你从历史中抹去。这符合你的设想吗,学者?你就像不小心画在石板上的一条粉笔道,被我擦得干干净净。”
“你还记得你妻子的死是多么痛苦漫长吗?她是多么信任贝兰吉亚斯姐妹?她们是如何把饭菜带给她的?她并非死于胃部肿瘤,而是黑炼金术。在为你筹备葬礼的漫长岁月中,我只想要这么点东西来开胃。”瑞沙大佬的笑容中洋溢着阴损的快感,“苟延残喘了很久,不是吗?我听说那非常痛苦。哦,这可不是诸神的手笔,韦加罗。就和你所爱的每个人一样,她死在我手里。”
“为什么?”巴萨维的声音微弱而低沉。
瑞沙大佬跪在他身边,近乎温柔地揽住他的脑袋,冲他耳语了几句。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瑞沙说完后,大佬瞪着他,嘴巴张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瑞沙慢慢点了点头。
他揪住巴萨维的胡须,猛力向上扯去。一柄短剑从袖中落入他的另一只手,瑞沙拿着短剑,从韦加罗·巴萨维暴露在外的下颚底部捅了进去,只有剑柄还留在外面。巴萨维有气无力地蹬了一下腿,再无动静。
瑞沙大佬站起身,抽出短剑。贝兰吉亚斯姐妹抓住巴萨维的领子,把他扔进海湾的黑暗水面。在巴萨维漫长的统治期内,这片海洋曾接收过他的很多牺牲品和敌人,如今也将他欣然接纳。
“卡莫尔城的大佬只有一位,”瑞沙说,“如今轮到我了。轮到我了!”他把染血的短剑举过头顶,环顾全场,似乎在等待抗议。见无人应声,他继续说道。
“我不光想要除掉巴萨维,还要取代他。我的理由与你们无关。但现在有桩交易摆在我和你们所有人之间。卡莫尔的正派人们。”他环顾四周,双臂叠放在胸前,下巴翘得就像尊古老的青铜雕像,主题则是征服世界的将军。
“你们必须仔细听我说完,然后作出决定。”
4
“一切保持原样。所有帮主和他们的帮派将控制原来的地盘。他们要缴纳的税贡跟过去一样,时间也和过去一样,每周一次。秘密和约会保留下来。在巴萨维统治下,破坏和约的代价是死亡,在我的统治下,也是死亡。”
“巴萨维的权力和职责都归我所有。他应得的一切归我所有。为了公平起见,他的债务和责任也归我所有。如果有人能证明巴萨维欠他的债,那这份债现在就转加在瑞沙大佬身上。他们中的头一个人就是艾蒙·丹泽尔……上前来,艾蒙。”
瑞沙大佬右方的人群中传出一阵低语,泛起一片波澜。几秒钟后,在回音洞里给洛克留下深刻印象的瘦小男子被推到前面,他显然已经被吓傻了,枯瘦的膝盖不断发软。
“艾蒙,别紧张,”瑞沙伸出左手,掌心向下,五指摊开,就跟巴萨维过去对每个人所做的那样。“跪在我面前,称我为你的大佬。”
艾蒙哆哆嗦嗦地单膝跪倒,握住瑞沙的手,吻了吻那枚戒指。他的嘴唇立时沾上巴萨维的鲜血。“瑞沙大佬,”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你在回音洞表现得非常勇敢,艾蒙。如果异地处之,很少有人能做到和你一样。巴萨维为此向你许下重赏,这样做一点没错。我会替他履行这个诺言。你会得到一千克朗和一套别墅,以及无尽的奢华享乐。那些还有很多年好活的人,都会向诸神哭告,希望能与你交换身份。”
“我……我……”泪水从艾蒙眼中夺眶而出,“我没想到您会……谢谢,瑞沙大佬。谢谢。”
“我祝你得偿所愿,以报答你为我所作的贡献。”
“恕我冒昧,这么说……那不是……不是您,在回音洞里?瑞沙大佬?”
“哦,不,艾蒙,”瑞沙放声大笑,声音低沉,充满快意,“不,那不过是个幻影。”
在浮坟大厅的另一端,瑞沙口中的幻影正怒火中烧,一次又一次握着拳头。
“今晚你们已经见我双手染上鲜血,”瑞沙大声说道,“也见到我张开双臂,希望你们将其视作宽宏大度的姿态。我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我希望咱们能一道蒸蒸日上。只要像侍奉巴萨维那样侍奉我,这个目标就一定可以达到。我问你们,诸位帮主,谁愿意屈膝跪倒,吻我的印戒,尊我为大佬?”
“朗姆狗帮,”大厅前排一个矮小瘦削的女人喊道。
“伪光割喉者,”另一个人叫道,“伪光割喉者愿意!”
这他妈的真是莫明其妙,洛克心想,灰王杀了他们过去的帮主。他们是在跟他耍什么花招吗?
“睿智杂种帮!”
“引火男爵帮!”
“黑眼帮!”
“克朗帮,”另一个声音响起,随后又是一阵齐声附和,“克朗帮支持瑞沙大佬!”
洛克突然想要放声大笑。他把一只拳头塞进嘴里,硬把笑声变成滞涩的咳嗽。谜团豁然开朗——灰王不光除掉了巴萨维手下最忠诚的帮主,肯定还提前跟他们的下属达成了交易。诸神啊,这屋里不穿号衣的灰王手下比穿号衣的还多……都在等待着今晚真正的大戏开场。
六名男女上前几步,跪到站在水池旁的瑞沙面前。自从那条鲨鱼硬生生咬掉巴萨维的胳膊后,水面上再没显出一条背鳍。那该死的盟契法师对付动物还真有一套,洛克怀着愤怒和嫉妒的心情想道。他发现每次面对驯鹰人花样翻新的技艺时,总感觉自己特别渺小。
这些帮主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地上,向大佬宣誓效忠,亲吻他的印戒,真心实意地称他为“瑞沙大佬”。紧接着又有五个人上前跪倒,显然是决定顺应大势所趋。洛克迅速做了计算,单从他刚刚接受的这些誓言来看,瑞沙已经把三四百正派人据为己有。他台面上的武装力量得以迅速扩充。
“那么咱们就算相互引见过了,”瑞沙对所有人说,“也都相互认识了,而且你们知道我的意图。现在你们可以回去干自己的事了。”
驯鹰人用空着的手打了几个手势。大门内的机关装置喀喇喇地反向滑动,随即徐徐开放。
“我给没拿定主意的人三天时间,”瑞沙大佬吼道,“之后的三个晚上,你们随时可以到这儿来跪倒发誓,就像你们曾对巴萨维所做的那样。我真心希望能够慈悲为怀——但我也警告你们,现在最好不要惹我。你们已经见识过我的手段。你们知道我有巴萨维所欠缺的资源。你们知道我心情不悦时,会变得冷酷无情。如果你们不愿在我手下做事,如果你们觉得反对我才更明智更刺激,那我要提一个建议。打点行装,带好你们的财产,从陆路城门离开卡莫尔。如果你们想要上路,我的人绝对不会阻拦。在这三天时间里,我允许你们离去,这是我的承诺。”
“在那以后,”他沉声说道,“在那以后,我会立些该立的‘榜样’。走吧,告诉你们的誓卒。告诉你们的朋友,告诉其他帮主。告诉他们我说过的话,告诉他们我等着接受他们的效忠。”
有些人开始向大门口散去。其他人——也许是比较聪明的人——则在瑞沙大佬面前排起长龙。灰王在一堆尸首间接受了每个人的效忠。那些红手帮众和巴萨维兄弟还躺在各自倒毙的地方,鲜血兀自从身上涌出。
洛克又待了几分钟,等到屋内压力渐轻,闷热腥臭的密实人潮疏减成几股人流,他也向入口处走去。洛克感觉双脚就像头颅一样沉重,疲倦似乎正迅速将他侵蚀。
地板上到处都是尸体——巴萨维的卫兵,还有那些忠诚的誓卒。人群逐渐稀疏,洛克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些死人。就在通向走廊的巨门旁,躺着波内尔的尸体,他一生都在为巴萨维大佬服务,如今年事已高,却惨遭横祸。他就躺在自己的血泊中,喉咙被人割断,战斗刀还在鞘中,显然还没来得及拔出。
洛克叹了口气。他在门口逗留片刻,回头看着瑞沙大佬和驯鹰人。盟契法师似乎朝他看了一眼,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中,洛克的心脏怦怦乱跳。但法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瑞沙大佬的新臣仆亲吻他的戒指。维斯崔思打了个呵欠,张了下鸟喙,似乎这些没翅膀的家伙把她搞得很无聊。洛克匆匆忙忙向外走去。
狂欢者们离开帆船,排着队从跳板走上码头。监视他们的卫兵都是瑞沙的人。他们甚至没有移开躺在脚底下的尸体。有些人只是冷眼观瞧,其他人则友善地冲人们点头。洛克认出了其中好几个。
“三天三夜,女士们先生们,三天三夜,”有个人说道,“告诉你们的朋友。你们现在是瑞沙大佬的人了。不用惊慌,照常行事就好。”
我们终于看到了部分谜底,洛克心想,请再次原谅我,纳丝卡。我就算有勇气尝试,也什么都做不到。
他捂住疼痛的肚子,哈着腰向前蹒跚而行。卫兵们谁也没朝这骨瘦如柴、满脸胡须、肮脏不堪的老乞丐瞥上一眼。在卡莫尔城有上千个像他这样的人,上千个毫无价值的失败者,无依无靠无钱无势,处于地下社会悲惨处境的最底层。
现在需要的是,潜藏和谋划。
“就用你今晚偷到的东西好好乐一乐吧,狗娘养的,”洛克走过最后一名瑞沙的卫兵,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好好享受吧。如此一来,当我把匕首插进你的心脏时,就能更畅快地欣赏你的失落眼神。”
5
他肚子里翻江倒海、隆隆作响、苦不堪言。周围夜色似乎更加深沉,洛克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似的,眼中雾气弥漫的狭窄地平线都古怪地歪向一边。他双手抓着胸膛,身上大汗淋漓,口中喃喃自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该死的凝视鬼,”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可能正在追逐巨龙、彩虹或是卡莫尔失落的宝藏呢。”笑声随之响起,洛克一步步往前挪,生怕变成恶作剧的受害者。他从未感觉如此疲惫,似乎生命力被烧得干干净净,体内只剩一片灰烬,每分每秒都变得更加衰微,更加冰冷,更加灰暗。
落尘区从来不是景色怡人的地方,此时在洛克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这里更像是众多黑影凝成的一团地狱。他呼吸沉重,汗流成河,似乎有人不断往他眼球后面塞进越来越多的干棉花。洛克感觉脚下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他驱动双腿不断迈动,拖着脚一步步往前蹭,走入黑沉的街巷和倾颓房舍投下的斑驳暗影。肉眼难辨的东西在夜色中飞掠,肉眼难辨的观望者在他经过时窃窃私语。
洛克突然被一片塌陷的石墙绊倒,摔在尘灰密布的黑暗之中。他嘟囔了一句:“这真……诸神啊,我……必须……金。”这地方有股石灰、灶火和马尿的气味。他找不到站起来的力量。
“金,”洛克最终吐出一声呼唤,随即往地上一趴,脑袋撞到地面之前就已经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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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船的水手也真够臭的,”年轻卫兵手里端着望远镜说。
“可能是维拉人,”年长的卫兵嘟囔道。他正有计划有步骤地用一把小刻刀折磨一块象牙,想用它再现自己昨天在艾奥诺神庙看到的一根浮雕廊柱。那东西灵动鲜活栩栩如生,充满想象力地表现了海难者被肆虐波涛之主带走的场面。但他手中的产物更接近一坨白色狗屎,连大小都一样。“找个没手的瞎醉鬼掌舵也比维拉人强。”
这艘船本也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但亮光突然爆出,深黄色的辉芒在黑色海面上阵阵脉动。
“黄光,长官,”年轻的卫兵说,“黄光。”
“什么?”老卫兵放下手里的象牙,从年轻人手中抢过望远镜,盯着不断接近的帆船看了好一会儿。“妈的。真是黄光。”
“瘟疫船,”年轻人轻声说道,“我还从没见过。”
“如果不是瘟疫船,就是杰里姆来的某些烂醉鬼不知道正确的入港灯号。”他把望远镜合上,走到一根黄铜圆柱体旁。这东西就安装在哨塔西侧的胸墙边上,指向矗立在兵工厂区岸边的那些光芒昏暗的塔楼。“去敲钟,孩子。去敲那该死的钟。”
年轻的卫兵跑到小塔楼另一侧,抓住吊在那儿的一根绳子,开始敲响哨塔里沉重的黄铜大钟,两下两下地不断拉动,发出当当、当当的声音。
兵工厂区的一座塔楼突然亮起摇曳蓝光。年长的士官转动黄铜圆筒上的把手,将筒口遮门打开,露出里面亮度超凡的炼金灯球。他可以用灯语向兵工厂区哨塔传达一系列简短信息,而他们会转发给其他守候的双眼。运气好的话,消息在两分钟内就会传到耐心宫,甚至是凌鸦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瘟疫船渐渐变大,轮廓也愈发清晰。
“快点,傻瓜们,”士官嘟囔道,“行动起来。别再敲那该死的钟了,孩子。我想他们已经听见了。”
隔离卫队的尖利哨音突然在浓雾弥漫的城中回荡,没过多久,鼓点声也随之响起,那是黄号衣们的夜间集合令。明亮白光在兵工厂区哨塔上陡然闪现,士官可以看到很多细小黑影沿着码头区奔忙。
“哦,现在咱们可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他嘟囔道。更多光亮在东北方出现,那些是坐落在南部针林和渣滓区的小岗楼,它们正好可以俯瞰旧港,也就是卡莫尔城以法律和习俗规定的瘟疫船停泊地点。每个小岗楼上都有一架投石机,可以将五十磅重的石块或是火油扔过海面。瘟疫船停泊地在渣滓区向南一百五十码的地方,下面是六十寻深的海水,十几架投石机可以在几分钟内将任何浮在水面的东西轰沉或是烧毁。
兵工厂大门位于明亮的塔群之间,一艘军舰从中划出。这种高速小型巡逻艇两侧船桨滑动起来如羽翼扑扇,所以也被称作“海鸥”。每艘海鸥的两侧均有二十支桨,由八十名雇佣水手划动。它的甲板上载有四十剑士,四十弓手和一对叫做“毒蝎”的大型重弩。船上没有货舱,只有一根桅杆,船帆还被卷了起来。它只有一项功用,就是迅速靠近对卡莫尔城造成威胁的船只;如果警告没有奏效,便杀光船上的每个人。
又有几艘小艇在南部针林北端出现,船首挂着红色和白色的灯笼,船上载有领港员和黄号衣。
在绵长防波堤的另一端,海鸥正逐渐加速。一排排姿态优雅的船桨扎进黑色水面,划出道道白沫。战舰拖出一道泛起波纹的尾流,鼓点在海面回荡,其间还夹杂着呼喊喝令的声音。
“近了,近了,”警官嘟囔道,“马上就要靠近了。这艘可怜虫开得不太利索,可能需要在船头来上一石头才能让她慢下来。”
“哦,她的线条很漂亮,”警官思忖道,“线条真的很漂亮。”
“不是大型横帆船,”年轻的卫兵说。
“看起来像是安伯兰制造的那种平甲板船。我想人们称之为高速轻帆船。”
瘟疫船的黑暗并不单单源于夜色,这艘船通体涂着黑漆,从首到尾装饰女巫木雕刻,倒是没有见到任何武器。
“疯狂的北方佬。就连他们的船都得漆成黑色。但她看起来真棒。我打赌能跑得飞快。这次可真是倒了大霉啊。现在她至少要在隔离区困上几个星期。那些可怜虫能活下来就算走运了。”
海鸥绕过南部针林的顶点,船桨重重击打水面。借着船上照明灯的光芒,两名卫兵看到毒蝎已经装好弹药,人员也各就各位。弓手们站在高台上,长弓在手,有些躁动不安。
几分钟后,黑船漂到距离岸边四百码的位置,海鸥靠了上去。一名军官大步走到海鸥狭长的船首,拿起一个喇叭筒罩在嘴前。
“报上船名。”
“满足号,隶属安伯兰,”回话声说。
“上次靠港地?”
“杰里姆!”
“妙极了,”警官嘟囔道,“这些可怜虫什么病都可能有。”
“船上装了什么货物?”海鸥上的军官问。
“只有随船补给品。我们本来要去艾什米尔提货。”
“船上人员?”
“六十八人!已经死了二十个。”
“这么说,你们打起的瘟疫灯号是真的了?”
“是的,看在诸神慈悲的分上。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病人高烧不退。船长已经死了,医师昨天也死了。我们需要帮助。”
“你们可以在瘟疫停泊区下锚,”卡莫尔军官喊道,“你们不得进入离岸一百五十码的区域,不然会被击沉。你们放下的任何小艇也会被击沉或烧毁。所有试图游上岸的人都将被射杀——如果他能躲过鲨鱼的话。”
“求您了,给我们找个医师来。派些炼金师来,看在诸神慈悲的分上。”
“你们不得将尸体扔下海,”军官继续说,“你们必须把他们留在船上。任何从你们的船运上岸的包裹或物品,都会不加检查直接烧掉。任何企图运送物品的行为都将招致焚毁或击沉。你听明白了吗?”
“是的,但是,求您了,您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会有祭司在岸边替你们祈祷。我们会用绳索为你们提供清水和慈善物资——这些绳子将由船只从岸上送出,如有必要将在使用后切断。”
“还有别的吗?”
“你们不能靠近我们的海岸,否则将被视作入侵。但你们可以随时掉头离港。愿艾赞·基拉和艾奥诺在这危急时刻帮助你们。我以卡莫尔城尼克凡提公爵之名,愿你们能蒙诸神怜悯,也愿你们尽快得到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