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纸翼
在星辰山梯的顶端，莉芮尔歇了一会儿，但身下的石头越来越冷。她实在抵受不住那股寒气，只好站起身来。她换上外出的服装，戴上护目镜，世界一下子变成了绿色。最后，她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条丝质围巾，捂住鼻子和嘴，在帽子的护耳罩下方系好。
穿成这样，她就很像一个坷睐了。没有人能看到她的面孔、头发、眼睛。她现在看起来和其他坷睐毫无区别。等她们发现她的尸体时，如果不摘下她的帽子、头巾和护目镜，也许就没人能认出她是谁。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莉芮尔终于看起来像个坷睐了。
她站在星辰山梯的门前，往前走就是停放纸翼的机库和星辰山的大门，但她又迟疑起来。现在折返回去也许还不算晚，就说她吃了什么让肠胃不舒服的食物，所以只好待在自己寝室里。如果快点的话，她应该能抢在所有人从觉醒仪式返回之前赶回宿舍。
但那样的话，一切又将和过去一模一样。回去以后，她仍旧毫无前途可言。莉芮尔决定，她应该继续前进，先去看看那座悬崖再说。到那儿以后再做最后决定好了。
她再次拿出钥匙，打开前面的门。因为戴着厚手套，动作十分笨拙。这扇门和山梯入口处不同，是一扇看得见摸得着的门，但仍旧有魔法保护。莉芮尔感到里面咒印的力量从钥匙导出，经过手套到达她的掌心。她一时紧张起来，随后发现这力量已经消退无踪，才松了口气。不知这个咒印要对付的是什么，反正不是她。
门那边是个更冷的大房间——纸翼机库。坷睐的魔法飞行器就停放在这里。三架纸翼正在近旁熟睡。其实它们看上去更像细长的独木舟，只是多了鹰的翅膀和尾巴。莉芮尔一阵冲动，很想摸摸它们，看它们摸起来是不是真的像纸。但她心里明白，还是别这么干的好。从物质构成上来说，纸翼是用数千张薄纸板做成的。但它们不止于此，还混合了相当多的魔法，甚至因此具备了一定的智力。银绿色纸翼前部画的那双眼睛现在看起来或许觉得呆滞，但只要她一碰机身，眼睛立刻会亮起来。至于接下来这东西会做什么，莉芮尔毫无头绪。她知道这种飞行器是由口哨吹出的咒印所控制。口哨她倒是会吹，但却不知道需要哪些咒印和特殊技巧。
所以莉芮尔蹑手蹑脚经过纸翼，来到星辰山之门。这是一扇巨大的门，大到可以让三十个人或几架纸翼并肩通过，高度至少是莉芮尔身高的四倍。幸运的是，她用不着劳心费神打开这扇大门。大门的左下角开有一扇小门。钥匙一转，马上感到了门上的守护咒语，紧接着，小门开了，莉芮尔跨步走出。
冷气与阳光同时泻下。前者冷得即使穿了厚重衣服也能清楚感觉到，后者则刺得她只能半眯着眼，即使戴了护目镜也无济于事。
这是个美妙的夏日。冰川之下的山脚，河谷肯定很热，但这里寒冷刺骨。寒气沿着冰川吹来，在山间鼓荡。
莉芮尔的前方是一大片宽阔平整的台地，大约一百码长，五十码宽。周围堆满积雪和大冰块，但台地本身却只有薄薄一层积雪。莉芮尔知道这是咒契影像的功劳。那些魔法制造的仆人又铲又耙，终年不休，完全不在意恶劣的天气。现在看不到一个影像，但激活它们的咒印就隐藏在铺砌台地的石块下。
台地尽头是直落千尺的悬崖。莉芮尔极目远望，悬崖之外一无所有，只有蓝天和几缕低垂的浮云。她应该穿过台地，俯视一千英尺以下冰川的全景。但她暂时没有挪动脚步，只在脑子里想象着跳下去的景象。如果跳得足够远，她会毫无阻碍地凌空坠落，飞快地冲向人生终点，直达深谷下的冰面。但如果她跳得不够远，估计下落三四十英尺时会撞上某块突起的岩石，然后在剩余那段路程上连翻带滚，撞断全身的骨头。
莉芮尔颤抖起来。现在置身绝地，走几分钟就能到达断崖了却一切。但自杀突然间不太像个好主意了。不过想到今后的生活，她同样觉得全身无力，看不到前途，好像前方的所有道路都被高墙挡住了一样。
怎么办？她强迫自己向前蹭了几步，穿过露台。至少该去瞧瞧悬崖吧。但她的双腿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带着她的身体沿着台地走动，就是不肯接近悬崖。
半小时之后，她又回到星辰山之门。沿着台地的长边来回走了四次，她没有一次敢去靠近远端的悬崖。她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是台地边缘那个小悬崖，纸翼一般都从那里起飞。但小悬崖只有几百英尺高，坡度也不很陡，而且下面不是冰川。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走近离边缘二十英尺的范围内。
莉芮尔想知道纸翼是如何从那里起飞的。她从没见过任何一只纸翼起飞或着陆，所以琢磨了好一会儿。很显然，它们会沿着冰面滑行一段，到了某个时候跃入天空。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它们是否需要一段长长的助跑，就像她在瑞特林河上见到的蓝色鹈鹕那样？或者它们可以像猎鹰一般笔直地冲向天际？
越想这些问题，莉芮尔便对纸翼越发好奇。她正想是不是该回到机库，冒险凑近些仔细瞧瞧纸翼的模样，忽然发现高空有个黑点。不是自己凭空想象的产物，也不是一朵小小的积雨云。那是一架真正的纸翼，显然正准备着陆。
只听星辰山大门隆隆作响，正在开启。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又转过头盯住那架即将降落的纸翼。她的大脑发疯般旋转。怎么办？
她可以跑过这块台地，纵身跃下，但她这会儿实在不想那么做了。最绝望的一刻已经过去——至少现在感觉是这样。
她可以站在台地一侧，看着纸翼降落，但吉瑞丝姨妈事后会痛骂她一顿，这可以肯定。不用说，还要罚做几个月的厨房劳动，和其他一些她想象不到的可怕的惩罚手段。
或许应该躲起来偷看。毕竟，她真的希望能亲眼看到一架纸翼着陆。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同时闪过，最后决定仅仅用了一刹那。莉芮尔跑向一个雪堆，坐在后面，开始把积雪朝自己身上刨。一会儿工夫，她几乎完全隐藏起来了，不过雪面上还留着一行脚印，通向她的藏身之处。
莉芮尔迅速在头脑中想象出咒契的形状，然后从永恒流动的咒契中拉出三个她需要的咒印。三个咒印一个接一个在她脑海闪出光亮，充满她的头脑，直到她再也不能想起其他任何东西。她这才将它们导入自己嘴里，然后吹口气，把咒印朝她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喷去。
咒语离开她的唇齿，像呼出的白汽，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球体，越涨越大，直涨到直径足有一臂长。它飘向她刚才走过的路，把脚印扫荡一空。接着，完成使命的球体随风而逝，化为乌有。
莉芮尔向上望去。不管坐在纸翼里的人是谁，但愿他别注意到刚才那个咒印球体。飞行器现在飞得更近了，兜着一个个圈子，将机翼的影子投向这片台地。每盘旋一次，纸翼的高度都降得更低一些。
莉芮尔眯缝着眼睛向上看，可积雪几乎把脸全遮住了，加上护目镜，使她的视域大受限制。她看不清是谁坐在纸翼上。那架纸翼的颜色与坷睐的不同。红色和金色，这是皇室的颜色。也许是个皇家使者？拜里塞尔的国王和坷睐定期会有使者联系。莉芮尔经常在底层餐厅看到前来的使者，但他们通常不会乘纸翼到达。
口哨声向下飘来，弥漫着力量。有那么一刹那，莉芮尔头晕目眩，感觉自己也好像正飞翔于天际，必须随风转向。接着，只见纸翼再一次扑下，降了一段距离，在风中一转，落在台地上，滑行停泊时激起一片飞雪——与莉芮尔藏身之处近在咫尺，这让她惴惴不安。
两个人疲惫地从驾驶舱里爬下来，站在地上，舒展四肢。两人穿着层层叠叠的毛皮，莉芮尔甚至看不出他们是男是女。但她肯定他们不是坷睐，坷睐不会那样穿衣服。其中一位穿着银黑色的貂皮外套，另一位穿的是莉芮尔从没见过的一种红褐色皮毛。他们戴着蓝色透明的护目镜，不是绿色。
穿红褐色皮衣那人伸手从驾驶舱中拿出两把长剑。莉芮尔认为他——她觉得应该称之为“他”——会将一把递给另外那个人，可他却将两把剑都别在自己腰间宽宽的皮带上，一侧一把。
另一个人——身着银黑色皮衣那位——是一位女士，莉芮尔如此判断。她摘下手套，把手搭在纸翼前端，像一位母亲在检查孩子前额的温度一般。
这女子也把手伸进驾驶舱，拿出的是一条皮质铃带。莉芮尔不顾雪片飘进领口，尽力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认出铃带上那些小袋子盛的法器时，她倒吸一口气，差点失声惊呼。七个小袋，最小的像药瓶，最大的和莉芮尔的手一样大。每个袋子都有一个桃花心木制成的把手露在外边。那是铃铛的把手，铃铛发声的一端插在皮袋里。不管这个女士是什么人，她竟然带着役亡师才有的法铃！
这女士挎上铃带，才从驾驶舱里取出自己的剑。这口剑比坷睐用的长些，也更古旧。即使在她的藏身之处，莉芮尔仍旧感应到了那边的某种力量。那是咒契魔法，存在于那口宝剑里，也存在于那两个人身上。
最后，从这套法铃上，莉芮尔意识到了这位来者的身份。役亡师使用的是肆行魔法，而王国禁止使用肆行魔法，役亡师使用的法铃当然同样被禁。但有一位女子的法铃却是例外。这名女子被万民传颂，她毁灭了役亡师们制造的邪恶，让亡者得到安息。只有她，才能使肆行魔法与咒契相结合。
莉芮尔打了个寒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离阿布霍森相距仅有二十码。许多年前，传奇式的萨布莉尔救出被木化的塔齐斯顿王子，并和他联手打败一个名叫凯瑞格的高等亡者。当时，那个亡者只差一步便会毁灭整个王国。随后，王子即位，她和他结为夫妻，他们一起——
莉芮尔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特别留意那两把剑，还有他与萨布莉尔并肩而立的姿势。他一定是国王，她最后确定了这点，同时感到自己快晕过去了。塔齐斯顿国王和阿布霍森·萨布莉尔，就在这里！近得几乎可以面对面聊天——如果她有这个胆量的话。
但她没有。她朝雪堆中缩得更深了，同时尽量不理会寒冷与潮湿，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莉芮尔不知道如何是好。行鞠躬礼还是屈膝礼还是其他什么？怎么称呼国王和阿布霍森才算得体？这一切她统统不知道。而且，最令她为难的是，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整理好装备以后，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亲密地站在一起，轻声交谈起来。围着围巾的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莉芮尔伸长耳朵，可还是什么也听不清。风把他们的话语吹向了相反的方向。但有一点很明显，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莉芮尔尽可能慢地把头转向星辰山大门那边，动作小心翼翼，注意不弄乱遮盖住她的积雪。一小群坷睐走出大门，急急忙忙穿过台地。一看就知道，她们是从刚才的觉醒仪式上直接过来的。绝大部分人只在白袍外面套了件大衣或斗篷，连头冠都没摘掉。
莉芮尔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是双胞胎萨娜与瑞尔——完美坷睐的无瑕化身。她们的预视能力极强，基本上一直在九日预视轮值班中值守，所以莉芮尔很少在路上遇到她们。这两个人身材高挑，容貌秀丽，在阳光的照耀下，她们金色的头发比头上的银冠还要光芒四射。
她们身后跟着另外五名坷睐，莉芮尔只是大概认得她们，拼命想的话，估计能记起她们的名字和与自己的亲缘关系。没有一个人和她是三代以内的亲戚。但有一点她清楚：她们所有人的预视力都非常强大。就算她们今天没值九日预视的班，明天也会轮到，也可能上周已经值过了。
一句话，她们是整个冰河地区所有坷睐中最重要的七位。除了预言工作以外，日常事务中她们也都承担着重任。比如最后那位小洁赛尔就是坷睐的首席财务官，负责坷睐的内部财务和对外贸易结算。
在这个莉芮尔不该来的地方，她们同时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穿成这样，她就很像一个坷睐了。没有人能看到她的面孔、头发、眼睛。她现在看起来和其他坷睐毫无区别。等她们发现她的尸体时，如果不摘下她的帽子、头巾和护目镜，也许就没人能认出她是谁。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莉芮尔终于看起来像个坷睐了。
她站在星辰山梯的门前，往前走就是停放纸翼的机库和星辰山的大门，但她又迟疑起来。现在折返回去也许还不算晚，就说她吃了什么让肠胃不舒服的食物，所以只好待在自己寝室里。如果快点的话，她应该能抢在所有人从觉醒仪式返回之前赶回宿舍。
但那样的话，一切又将和过去一模一样。回去以后，她仍旧毫无前途可言。莉芮尔决定，她应该继续前进，先去看看那座悬崖再说。到那儿以后再做最后决定好了。
她再次拿出钥匙，打开前面的门。因为戴着厚手套，动作十分笨拙。这扇门和山梯入口处不同，是一扇看得见摸得着的门，但仍旧有魔法保护。莉芮尔感到里面咒印的力量从钥匙导出，经过手套到达她的掌心。她一时紧张起来，随后发现这力量已经消退无踪，才松了口气。不知这个咒印要对付的是什么，反正不是她。
门那边是个更冷的大房间——纸翼机库。坷睐的魔法飞行器就停放在这里。三架纸翼正在近旁熟睡。其实它们看上去更像细长的独木舟，只是多了鹰的翅膀和尾巴。莉芮尔一阵冲动，很想摸摸它们，看它们摸起来是不是真的像纸。但她心里明白，还是别这么干的好。从物质构成上来说，纸翼是用数千张薄纸板做成的。但它们不止于此，还混合了相当多的魔法，甚至因此具备了一定的智力。银绿色纸翼前部画的那双眼睛现在看起来或许觉得呆滞，但只要她一碰机身，眼睛立刻会亮起来。至于接下来这东西会做什么，莉芮尔毫无头绪。她知道这种飞行器是由口哨吹出的咒印所控制。口哨她倒是会吹，但却不知道需要哪些咒印和特殊技巧。
所以莉芮尔蹑手蹑脚经过纸翼，来到星辰山之门。这是一扇巨大的门，大到可以让三十个人或几架纸翼并肩通过，高度至少是莉芮尔身高的四倍。幸运的是，她用不着劳心费神打开这扇大门。大门的左下角开有一扇小门。钥匙一转，马上感到了门上的守护咒语，紧接着，小门开了，莉芮尔跨步走出。
冷气与阳光同时泻下。前者冷得即使穿了厚重衣服也能清楚感觉到，后者则刺得她只能半眯着眼，即使戴了护目镜也无济于事。
这是个美妙的夏日。冰川之下的山脚，河谷肯定很热，但这里寒冷刺骨。寒气沿着冰川吹来，在山间鼓荡。
莉芮尔的前方是一大片宽阔平整的台地，大约一百码长，五十码宽。周围堆满积雪和大冰块，但台地本身却只有薄薄一层积雪。莉芮尔知道这是咒契影像的功劳。那些魔法制造的仆人又铲又耙，终年不休，完全不在意恶劣的天气。现在看不到一个影像，但激活它们的咒印就隐藏在铺砌台地的石块下。
台地尽头是直落千尺的悬崖。莉芮尔极目远望，悬崖之外一无所有，只有蓝天和几缕低垂的浮云。她应该穿过台地，俯视一千英尺以下冰川的全景。但她暂时没有挪动脚步，只在脑子里想象着跳下去的景象。如果跳得足够远，她会毫无阻碍地凌空坠落，飞快地冲向人生终点，直达深谷下的冰面。但如果她跳得不够远，估计下落三四十英尺时会撞上某块突起的岩石，然后在剩余那段路程上连翻带滚，撞断全身的骨头。
莉芮尔颤抖起来。现在置身绝地，走几分钟就能到达断崖了却一切。但自杀突然间不太像个好主意了。不过想到今后的生活，她同样觉得全身无力，看不到前途，好像前方的所有道路都被高墙挡住了一样。
怎么办？她强迫自己向前蹭了几步，穿过露台。至少该去瞧瞧悬崖吧。但她的双腿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带着她的身体沿着台地走动，就是不肯接近悬崖。
半小时之后，她又回到星辰山之门。沿着台地的长边来回走了四次，她没有一次敢去靠近远端的悬崖。她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是台地边缘那个小悬崖，纸翼一般都从那里起飞。但小悬崖只有几百英尺高，坡度也不很陡，而且下面不是冰川。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走近离边缘二十英尺的范围内。
莉芮尔想知道纸翼是如何从那里起飞的。她从没见过任何一只纸翼起飞或着陆，所以琢磨了好一会儿。很显然，它们会沿着冰面滑行一段，到了某个时候跃入天空。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它们是否需要一段长长的助跑，就像她在瑞特林河上见到的蓝色鹈鹕那样？或者它们可以像猎鹰一般笔直地冲向天际？
越想这些问题，莉芮尔便对纸翼越发好奇。她正想是不是该回到机库，冒险凑近些仔细瞧瞧纸翼的模样，忽然发现高空有个黑点。不是自己凭空想象的产物，也不是一朵小小的积雨云。那是一架真正的纸翼，显然正准备着陆。
只听星辰山大门隆隆作响，正在开启。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又转过头盯住那架即将降落的纸翼。她的大脑发疯般旋转。怎么办？
她可以跑过这块台地，纵身跃下，但她这会儿实在不想那么做了。最绝望的一刻已经过去——至少现在感觉是这样。
她可以站在台地一侧，看着纸翼降落，但吉瑞丝姨妈事后会痛骂她一顿，这可以肯定。不用说，还要罚做几个月的厨房劳动，和其他一些她想象不到的可怕的惩罚手段。
或许应该躲起来偷看。毕竟，她真的希望能亲眼看到一架纸翼着陆。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同时闪过，最后决定仅仅用了一刹那。莉芮尔跑向一个雪堆，坐在后面，开始把积雪朝自己身上刨。一会儿工夫，她几乎完全隐藏起来了，不过雪面上还留着一行脚印，通向她的藏身之处。
莉芮尔迅速在头脑中想象出咒契的形状，然后从永恒流动的咒契中拉出三个她需要的咒印。三个咒印一个接一个在她脑海闪出光亮，充满她的头脑，直到她再也不能想起其他任何东西。她这才将它们导入自己嘴里，然后吹口气，把咒印朝她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喷去。
咒语离开她的唇齿，像呼出的白汽，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球体，越涨越大，直涨到直径足有一臂长。它飘向她刚才走过的路，把脚印扫荡一空。接着，完成使命的球体随风而逝，化为乌有。
莉芮尔向上望去。不管坐在纸翼里的人是谁，但愿他别注意到刚才那个咒印球体。飞行器现在飞得更近了，兜着一个个圈子，将机翼的影子投向这片台地。每盘旋一次，纸翼的高度都降得更低一些。
莉芮尔眯缝着眼睛向上看，可积雪几乎把脸全遮住了，加上护目镜，使她的视域大受限制。她看不清是谁坐在纸翼上。那架纸翼的颜色与坷睐的不同。红色和金色，这是皇室的颜色。也许是个皇家使者？拜里塞尔的国王和坷睐定期会有使者联系。莉芮尔经常在底层餐厅看到前来的使者，但他们通常不会乘纸翼到达。
口哨声向下飘来，弥漫着力量。有那么一刹那，莉芮尔头晕目眩，感觉自己也好像正飞翔于天际，必须随风转向。接着，只见纸翼再一次扑下，降了一段距离，在风中一转，落在台地上，滑行停泊时激起一片飞雪——与莉芮尔藏身之处近在咫尺，这让她惴惴不安。
两个人疲惫地从驾驶舱里爬下来，站在地上，舒展四肢。两人穿着层层叠叠的毛皮，莉芮尔甚至看不出他们是男是女。但她肯定他们不是坷睐，坷睐不会那样穿衣服。其中一位穿着银黑色的貂皮外套，另一位穿的是莉芮尔从没见过的一种红褐色皮毛。他们戴着蓝色透明的护目镜，不是绿色。
穿红褐色皮衣那人伸手从驾驶舱中拿出两把长剑。莉芮尔认为他——她觉得应该称之为“他”——会将一把递给另外那个人，可他却将两把剑都别在自己腰间宽宽的皮带上，一侧一把。
另一个人——身着银黑色皮衣那位——是一位女士，莉芮尔如此判断。她摘下手套，把手搭在纸翼前端，像一位母亲在检查孩子前额的温度一般。
这女子也把手伸进驾驶舱，拿出的是一条皮质铃带。莉芮尔不顾雪片飘进领口，尽力伸长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认出铃带上那些小袋子盛的法器时，她倒吸一口气，差点失声惊呼。七个小袋，最小的像药瓶，最大的和莉芮尔的手一样大。每个袋子都有一个桃花心木制成的把手露在外边。那是铃铛的把手，铃铛发声的一端插在皮袋里。不管这个女士是什么人，她竟然带着役亡师才有的法铃！
这女士挎上铃带，才从驾驶舱里取出自己的剑。这口剑比坷睐用的长些，也更古旧。即使在她的藏身之处，莉芮尔仍旧感应到了那边的某种力量。那是咒契魔法，存在于那口宝剑里，也存在于那两个人身上。
最后，从这套法铃上，莉芮尔意识到了这位来者的身份。役亡师使用的是肆行魔法，而王国禁止使用肆行魔法，役亡师使用的法铃当然同样被禁。但有一位女子的法铃却是例外。这名女子被万民传颂，她毁灭了役亡师们制造的邪恶，让亡者得到安息。只有她，才能使肆行魔法与咒契相结合。
莉芮尔打了个寒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离阿布霍森相距仅有二十码。许多年前，传奇式的萨布莉尔救出被木化的塔齐斯顿王子，并和他联手打败一个名叫凯瑞格的高等亡者。当时，那个亡者只差一步便会毁灭整个王国。随后，王子即位，她和他结为夫妻，他们一起——
莉芮尔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特别留意那两把剑，还有他与萨布莉尔并肩而立的姿势。他一定是国王，她最后确定了这点，同时感到自己快晕过去了。塔齐斯顿国王和阿布霍森·萨布莉尔，就在这里！近得几乎可以面对面聊天——如果她有这个胆量的话。
但她没有。她朝雪堆中缩得更深了，同时尽量不理会寒冷与潮湿，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莉芮尔不知道如何是好。行鞠躬礼还是屈膝礼还是其他什么？怎么称呼国王和阿布霍森才算得体？这一切她统统不知道。而且，最令她为难的是，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整理好装备以后，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亲密地站在一起，轻声交谈起来。围着围巾的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莉芮尔伸长耳朵，可还是什么也听不清。风把他们的话语吹向了相反的方向。但有一点很明显，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莉芮尔尽可能慢地把头转向星辰山大门那边，动作小心翼翼，注意不弄乱遮盖住她的积雪。一小群坷睐走出大门，急急忙忙穿过台地。一看就知道，她们是从刚才的觉醒仪式上直接过来的。绝大部分人只在白袍外面套了件大衣或斗篷，连头冠都没摘掉。
莉芮尔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是双胞胎萨娜与瑞尔——完美坷睐的无瑕化身。她们的预视能力极强，基本上一直在九日预视轮值班中值守，所以莉芮尔很少在路上遇到她们。这两个人身材高挑，容貌秀丽，在阳光的照耀下，她们金色的头发比头上的银冠还要光芒四射。
她们身后跟着另外五名坷睐，莉芮尔只是大概认得她们，拼命想的话，估计能记起她们的名字和与自己的亲缘关系。没有一个人和她是三代以内的亲戚。但有一点她清楚：她们所有人的预视力都非常强大。就算她们今天没值九日预视的班，明天也会轮到，也可能上周已经值过了。
一句话，她们是整个冰河地区所有坷睐中最重要的七位。除了预言工作以外，日常事务中她们也都承担着重任。比如最后那位小洁赛尔就是坷睐的首席财务官，负责坷睐的内部财务和对外贸易结算。
在这个莉芮尔不该来的地方，她们同时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