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尼古拉斯和役亡师
萨姆斯回到现世，听到机枪嗒嗒的吼声，看到的是黑夜不断被耀眼的照明弹照亮，仿佛一个黑白两色不停轮转的世界。
凝结在萨姆斯身上的冰霜随着身体的运动破裂开来，衣服上冰块纷纷落下。萨姆斯向前迈出半步，马上又跪倒在地。痛苦和惊惧让他呻吟不止，手指不停地在泥泞中乱抓，想让现世的触感安慰自己。渐渐地，他能感到有人正用手臂搂着他，还有人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因为役亡师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盘旋，催促他去完成他的指示。萨姆斯的牙齿冻得格格直响，仿佛在下意识地模仿着耳边机枪的节奏，尽管这样，他仍然努力地想说些什么。
“役亡师……下陷的小路……坟墓附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既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正对什么人说。这时有人触到他的手腕，萨姆斯尖叫起来，剧痛好像一道白光，划过脑际，比天空中不断闪现的照明弹更加耀眼。白光之后，是一片完全的黑暗。萨姆斯晕了过去。
“他受伤了，”尼克看着萨姆斯手腕上燎泡形成的指印，“似乎被什么东西烧伤了。”
“什么？”军士问道。他正注视着山坡下方，看着红色的曳光弹拖着低低的弧线从邻近的山坡射向小路两侧，时不时伴随着白磷手榴弹沉闷的巨响和炫目的闪光。很明显，边境防御带的部队正向军士和孩子们所在的地方猛攻。但机枪手们不顾一切地向小路两旁倾泻火力，这种打法让军士开始担心起来。
“萨姆斯被烧伤了。”尼克回答，不忍心再看朋友手腕上铅黑色的伤痕，“我们得想想办法。”
“没错。”军士说。又一枚曳光弹熄灭了，他的脸再次没入黑暗，“下面那些小伙子正把亡者手卒朝我们这边赶，说明那些当兵的认为我们已经完蛋了，所以开火才会这么不小心。如果不马上离开这里，我们和亡者手卒一样，会被他们的子弹干掉的。”
好像是为了强调军士判断的正确性，一枚照明弹拖着弧线掠过他们头顶。紧接着，一阵机枪子弹呼啸着向他们头上扫来。大家立刻低下头，军士大喊：“趴下！趴下！”
借着这枚照明弹的光亮，尼克看到一个黑影钻出树林，向山顶走来。蹒跚摇摆的步伐将它的身份表露无遗。就在这时，山坡另一侧的一个男孩叫道：“它们从后面来了！很多——”
他的话很快被淹没了。向亡者手卒开火的机枪声、画着红色弹道的曳光弹的嗖嗖声，混成一片巨响。子弹无数次地击倒它们，但它们仍然抽搐着，蹒跚着，顶着猛烈的火力，向山上行进。
“向它们射击的是那边山上的侧射火力。”军士说，“但没等子弹把它们撂倒，它们就会冲到这里。到那时，我们会和它们一起被炮火撕成碎片，这种事我以前见过……”
他缓缓地说着，声音几不可闻。尼克意识到，恐惧已经渗透了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无法思考，无法应付面前的一切。
“我们不能想办法给士兵们发个信号吗？”尼克高声问道。又一波扫射掠过他们。伴随着画出一道道闪烁变幻直线的曳光弹，亡者漆黑的身影无情地向他们逼近，虽然速度缓慢，但却无法阻挡。
一串机枪子弹突然打在他们面前，子弹激起尘土碎石，在尼克耳边尖啸而过。他趴得更低了，同时紧紧地拉过萨姆斯，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失去知觉的朋友。
“我们能发个信号吗？”尼克发疯般大声重复道。
军士没有回答。尼克扭过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军士缠着红带的帽子滚在一旁，头枕在一片血泊之中。在照明弹的闪光下，血仿佛一滩黑水，在他身边流淌开去。尼克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呼吸。
尼克迟疑着把手伸向军士的身体，穿过泥土推了推他的胳膊。子弹击碎骨头的骇人景象随即映入尼克眼中，让他不由得又把身体压低了些。这时，他的手指碰到一块金属——军士佩剑的手柄。他想缩回手去，但就在此时，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在身后响起，令他的手指立刻痉挛似的紧紧抓住剑柄。
他转过身，一个男孩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正与另一个比他高大得多的黑影扭打。那个黑影已经拧住了他的脖子，正像搅打奶昔一样不停地摇晃着他。
尼克忘了被子弹击中的危险，一跃而起。其他男孩也纷纷冲了上来，球棒、球桩和石头一起向亡者手卒身上砸去。
他们很快把亡者手卒打翻在地，但还是没能挽救他们的同伴。哈里·本雷特的脖子已经断了。他再也无法在一个下午的板球赛中连续三次让对手出局，再也不能嬉笑着连续跳过萨默斯比考场中的课桌了。
与亡者的搏斗把他们带到小山顶上。从那里，尼克看到山坡两侧都有亡者袭来，但只有正面山坡的亡者被子弹减缓了推进速度。他可以看见士兵们开枪的阵地，甚至能分辨出他们的身形。有几挺机枪布置在邻近的小山上，小路两边至少还有上百名士兵，正穿过树林向这里进发。
就在尼克凝神观察的时候，一串子弹突然向他们扫来。子弹打在他们面前不足三十码的地方，随后突然停顿了。在雨中，尼克无法看清那么远的距离，但是他知道，只有在机枪重新填装或更换三脚架时，火力才会稍微停歇。但士兵很快就会准备好下一轮射击，他们现在显然看到了一个绝好的目标：出现在山顶的黑色人影。
“冲！”尼克一边喊，一边猫着腰冲下山坡，其他孩子则踉跄地跟着他。他们近乎疯狂地向山下冲去，只有当几个人东倒西歪地撞在一起或摔倒在地时，队伍才稍稍停顿。
过了一会儿，机枪子弹果然再次从他们头顶飞过，猛烈的爆炸声在山顶响起，积水混合着弹片四散纷飞。
尽管尼克已到了山坡之下，他还是下意识地低头躲闪。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三个可怕的事实：首先，他把萨姆斯扔在后面的半山腰上了；其次，他们必须给士兵们发出信号，以免被子弹误伤；最后，即使他们不断逃跑、转移，亡者手卒仍然会在被士兵消灭之前追上他们。
意识到身处险境的现实之后，尼克心里反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和决心，头脑也变得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
“特德，把你的火柴拿出来。”尼克吩咐道，他知道尽管特德不怎么会抽烟，但喜欢装模作样地叼着烟斗，“其他人，拿出你们身上带着的任何可以烧着的东西，比如纸什么的，全拿出来！”
听到他的话，孩子们聚拢过来，写满恐惧的脸上流露出求生的渴望。有人拿出信笺，有人拿出折了角的扑克牌，一阵踌躇之后，写着自认为得意散文的笔记本也贡献出来了。最后，在大家的一片鼓励和赞扬声中，库克·麦纳拿出了他装着白兰地的扁酒瓶。
开始的三根火柴都被雨水浇灭了，孩子们更加不安起来。特德摘下自己的帽子，挡在第四根火柴上方。火光终于跃动着燃烧起来，点燃了浸着白兰地的纸页。明亮的火焰逐渐蔓延，橘黄的光芒混合着白兰地蓝色的火焰，为照明弹不停闪耀中那黑白交替的背景增添了几分色彩。
“好。”尼克快速说道，“特德，你能不能和麦克一起爬过去，把萨姆斯拖过来？咱们不能把他扔在山坡上。对了，注意他的手腕——他被烧伤了。”
“那你呢？”特德问道。飞向山坡的机枪子弹和在附近爆炸的白磷手榴弹越来越多，他有些犹豫。他显然有些害怕，但又不想承认这一点。
“我要去找役亡师，也就是那个控制这里所有亡者手卒的人。”尼克扬了扬手中的剑，“其他所有人，在这儿唱歌，加上火堆的光芒，士兵们就能知道这里还有活人。你们还要注意别让亡者手卒靠近这里，我会尽量引开那些已经接近的家伙。”
“唱歌？”库克·麦纳问道。也许是因为在拿出酒瓶之前，他已经喝掉了其中一半的白兰地，所以此时还显得十分沉着，“唱什么？”
“校歌。”尼克扭头答道，他已经转过身准备出发了，“也许这是唯一一首每个人都会唱的歌了。”
为了避开机枪扫射的火力，尼克先绕着山跑了一段，才向山下的亡者手卒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挥舞佩剑，嘴里大声呼喊，声音在持续不断的枪声中传来。
当尼克朝最近的一个亡者手卒跑去时，孩子们的歌声响了起来。响亮的歌声穿透了枪炮的轰鸣——他们正用唱诗班指挥都难以置信的音量拼命嘶吼。
尼克在亡者手卒面前做了一个左转的假动作，然后突然向右急冲，转身往树林和小路跑去，歌声从尼克身后飘来——
“选择洒满荣光的道路……”
他放慢速度，在林中密集的树木间穿行。头顶茂盛的树叶遮蔽了照明弹的光芒，在树丛中投下斑驳的光影。尼克小心地向后一瞥，又喜又惧地发现一些亡者手卒已经被他吸引，转身向他追来。此时，恐惧成了最强大的动力，促使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林间狂奔。
“坚持心中的信仰，永不停歇……”
尼克冲出树林，撞在路边的石头护墙上。他咬牙翻上护墙，脚下一软，从六七英尺高的墙上跌了下来，摔向路面。歌声仿佛突然停止了，佩剑旋转着从他手中飞出，手掌重重擦过柏油路面，皮开肉绽。
尼克在路面上躺了一会儿，慢慢缓过神来。他挣扎着爬起，可就在双手撑地、膝盖还跪在路面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人已经站在面前。皮质靴子，金属护膝，走过来时叮当作响。
“看来，尽管撒拉奈斯没有完成咒约，你还是按我的命令过来了。”一个男人说道。他的声音似乎抹去了刚才充斥在尼克耳中的一切声响。枪声、手榴弹爆炸声、歌声……一切都消失了。他所能听到的，只有这个男人可怕的声音，让他充满不可名状的恐惧的声音。
这个男人开口的时候，尼克已经抬起了头，但是却没有勇气看他一眼。直觉告诉尼克，这就是他所寻找的役亡师。他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是耷拉着脑袋，跪倒在役亡师的面前。板球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但他知道，上面正有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举起你的手。”役亡师命令道，话语像一道红热的钢丝，刺穿他的脑际。慢慢地，尼克像个正在做祷告的信徒般跪直了身体，头依然低垂着，伸出右手。手上摔倒时的擦伤处还在流血。
役亡师也摊开手掌，慢慢向他伸出手来。一时间，尼克还以为他想和自己握手。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萨姆斯手腕上那可怕的灼痕——指印状的灼痕！但是他却动弹不得，身体已经被役亡师的话语中流淌的魔力牢牢束缚。
役亡师的手在几英寸外停住，有什么东西像一只想挣脱宿主的寄生虫一般，在他手掌的皮肤下鼓动起来。很快，那东西冲破束缚。这是一条细长的银色金属丝，慢慢转动，指向尼克张开的手掌。中途顿了一顿之后，它突然跃起，蹿过了两只手掌间的距离。
尼克感到它击中自己的手掌，穿过手上的皮肤，进入血液。尼克尖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这时，役亡师第一次看见了他的脸。
“你不是王子！”役亡师惊呼道。他迅速拔剑，锋刃划破夜空，向尼克的手腕砍来。但是在不到一指宽的距离的时候，长剑突然停顿——他看见男孩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手掌弯成弧形，捂在胸前。
神秘的金属在尼克的手掌中游走着，很快适应了他手上血管错综复杂的走向。尽管在界墙的这一侧，它的力量非常微弱，但还没微弱到无法到达它的最终目标的程度。
一分钟之后，它冲进尼克的心脏，寄居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尼克粗重地喘息起来，口中吐出大团大团的白色烟雾。
赫奇凝望着白烟，等待着。但是白烟突然消散。赫奇感到风向已经改变，自己的力量也随之减弱了几分。远处传来许多皮靴的钉掌在马路上起落的声音，照明弹开始径直向他头顶射来。
赫奇犹豫了一瞬，随即敏捷地跳过路边护墙，潜入树丛，看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已经昏迷在地的尼克。很多士兵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其中有两人还扛着轻机枪。不过这些人不会对赫奇构成威胁。但是还有一些士兵，一手握着闪耀着咒印光芒的佩剑，一手拿着带有防御带巡逻队标志的盾牌。这些人额上的咒印清楚地表明，他们是经验丰富的咒契师。
赫奇明白，他无法同时应付这么多咒契师，而他的亡者手卒几乎被全部消灭。有些是被他不明白的方法弄得丧失了活动能力；还有些则是因为身体被打得四分五裂，无法再容纳其灵魂，只得坠回冥界。
赫奇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他不得不承认计划失败了。但是他在安塞斯蒂尔已经待了四年，他的其他计划正在顺利推进。他会为了这个男孩再回来的。
担架队抬起尼克；一个年轻军官总算让山上的孩子们相信可以停止歌唱了；特德和麦克正试图告诉昏迷中的萨姆斯周围发生的一切；军医们检查着萨姆斯手腕和腿上的灼伤，准备好了吗啡。而赫奇，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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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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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役亡师……下陷的小路……坟墓附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既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正对什么人说。这时有人触到他的手腕，萨姆斯尖叫起来，剧痛好像一道白光，划过脑际，比天空中不断闪现的照明弹更加耀眼。白光之后，是一片完全的黑暗。萨姆斯晕了过去。
“他受伤了，”尼克看着萨姆斯手腕上燎泡形成的指印，“似乎被什么东西烧伤了。”
“什么？”军士问道。他正注视着山坡下方，看着红色的曳光弹拖着低低的弧线从邻近的山坡射向小路两侧，时不时伴随着白磷手榴弹沉闷的巨响和炫目的闪光。很明显，边境防御带的部队正向军士和孩子们所在的地方猛攻。但机枪手们不顾一切地向小路两旁倾泻火力，这种打法让军士开始担心起来。
“萨姆斯被烧伤了。”尼克回答，不忍心再看朋友手腕上铅黑色的伤痕，“我们得想想办法。”
“没错。”军士说。又一枚曳光弹熄灭了，他的脸再次没入黑暗，“下面那些小伙子正把亡者手卒朝我们这边赶，说明那些当兵的认为我们已经完蛋了，所以开火才会这么不小心。如果不马上离开这里，我们和亡者手卒一样，会被他们的子弹干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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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很快被淹没了。向亡者手卒开火的机枪声、画着红色弹道的曳光弹的嗖嗖声，混成一片巨响。子弹无数次地击倒它们，但它们仍然抽搐着，蹒跚着，顶着猛烈的火力，向山上行进。
“向它们射击的是那边山上的侧射火力。”军士说，“但没等子弹把它们撂倒，它们就会冲到这里。到那时，我们会和它们一起被炮火撕成碎片，这种事我以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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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想办法给士兵们发个信号吗？”尼克高声问道。又一波扫射掠过他们。伴随着画出一道道闪烁变幻直线的曳光弹，亡者漆黑的身影无情地向他们逼近，虽然速度缓慢，但却无法阻挡。
一串机枪子弹突然打在他们面前，子弹激起尘土碎石，在尼克耳边尖啸而过。他趴得更低了，同时紧紧地拉过萨姆斯，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失去知觉的朋友。
“我们能发个信号吗？”尼克发疯般大声重复道。
军士没有回答。尼克扭过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军士缠着红带的帽子滚在一旁，头枕在一片血泊之中。在照明弹的闪光下，血仿佛一滩黑水，在他身边流淌开去。尼克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呼吸。
尼克迟疑着把手伸向军士的身体，穿过泥土推了推他的胳膊。子弹击碎骨头的骇人景象随即映入尼克眼中，让他不由得又把身体压低了些。这时，他的手指碰到一块金属——军士佩剑的手柄。他想缩回手去，但就在此时，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在身后响起，令他的手指立刻痉挛似的紧紧抓住剑柄。
他转过身，一个男孩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正与另一个比他高大得多的黑影扭打。那个黑影已经拧住了他的脖子，正像搅打奶昔一样不停地摇晃着他。
尼克忘了被子弹击中的危险，一跃而起。其他男孩也纷纷冲了上来，球棒、球桩和石头一起向亡者手卒身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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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亡者的搏斗把他们带到小山顶上。从那里，尼克看到山坡两侧都有亡者袭来，但只有正面山坡的亡者被子弹减缓了推进速度。他可以看见士兵们开枪的阵地，甚至能分辨出他们的身形。有几挺机枪布置在邻近的小山上，小路两边至少还有上百名士兵，正穿过树林向这里进发。
就在尼克凝神观察的时候，一串子弹突然向他们扫来。子弹打在他们面前不足三十码的地方，随后突然停顿了。在雨中，尼克无法看清那么远的距离，但是他知道，只有在机枪重新填装或更换三脚架时，火力才会稍微停歇。但士兵很快就会准备好下一轮射击，他们现在显然看到了一个绝好的目标：出现在山顶的黑色人影。
“冲！”尼克一边喊，一边猫着腰冲下山坡，其他孩子则踉跄地跟着他。他们近乎疯狂地向山下冲去，只有当几个人东倒西歪地撞在一起或摔倒在地时，队伍才稍稍停顿。
过了一会儿，机枪子弹果然再次从他们头顶飞过，猛烈的爆炸声在山顶响起，积水混合着弹片四散纷飞。
尽管尼克已到了山坡之下，他还是下意识地低头躲闪。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三个可怕的事实：首先，他把萨姆斯扔在后面的半山腰上了；其次，他们必须给士兵们发出信号，以免被子弹误伤；最后，即使他们不断逃跑、转移，亡者手卒仍然会在被士兵消灭之前追上他们。
意识到身处险境的现实之后，尼克心里反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和决心，头脑也变得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
“特德，把你的火柴拿出来。”尼克吩咐道，他知道尽管特德不怎么会抽烟，但喜欢装模作样地叼着烟斗，“其他人，拿出你们身上带着的任何可以烧着的东西，比如纸什么的，全拿出来！”
听到他的话，孩子们聚拢过来，写满恐惧的脸上流露出求生的渴望。有人拿出信笺，有人拿出折了角的扑克牌，一阵踌躇之后，写着自认为得意散文的笔记本也贡献出来了。最后，在大家的一片鼓励和赞扬声中，库克·麦纳拿出了他装着白兰地的扁酒瓶。
开始的三根火柴都被雨水浇灭了，孩子们更加不安起来。特德摘下自己的帽子，挡在第四根火柴上方。火光终于跃动着燃烧起来，点燃了浸着白兰地的纸页。明亮的火焰逐渐蔓延，橘黄的光芒混合着白兰地蓝色的火焰，为照明弹不停闪耀中那黑白交替的背景增添了几分色彩。
“好。”尼克快速说道，“特德，你能不能和麦克一起爬过去，把萨姆斯拖过来？咱们不能把他扔在山坡上。对了，注意他的手腕——他被烧伤了。”
“那你呢？”特德问道。飞向山坡的机枪子弹和在附近爆炸的白磷手榴弹越来越多，他有些犹豫。他显然有些害怕，但又不想承认这一点。
“我要去找役亡师，也就是那个控制这里所有亡者手卒的人。”尼克扬了扬手中的剑，“其他所有人，在这儿唱歌，加上火堆的光芒，士兵们就能知道这里还有活人。你们还要注意别让亡者手卒靠近这里，我会尽量引开那些已经接近的家伙。”
“唱歌？”库克·麦纳问道。也许是因为在拿出酒瓶之前，他已经喝掉了其中一半的白兰地，所以此时还显得十分沉着，“唱什么？”
“校歌。”尼克扭头答道，他已经转过身准备出发了，“也许这是唯一一首每个人都会唱的歌了。”
为了避开机枪扫射的火力，尼克先绕着山跑了一段，才向山下的亡者手卒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挥舞佩剑，嘴里大声呼喊，声音在持续不断的枪声中传来。
当尼克朝最近的一个亡者手卒跑去时，孩子们的歌声响了起来。响亮的歌声穿透了枪炮的轰鸣——他们正用唱诗班指挥都难以置信的音量拼命嘶吼。
尼克在亡者手卒面前做了一个左转的假动作，然后突然向右急冲，转身往树林和小路跑去，歌声从尼克身后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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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冲出树林，撞在路边的石头护墙上。他咬牙翻上护墙，脚下一软，从六七英尺高的墙上跌了下来，摔向路面。歌声仿佛突然停止了，佩剑旋转着从他手中飞出，手掌重重擦过柏油路面，皮开肉绽。
尼克在路面上躺了一会儿，慢慢缓过神来。他挣扎着爬起，可就在双手撑地、膝盖还跪在路面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人已经站在面前。皮质靴子，金属护膝，走过来时叮当作响。
“看来，尽管撒拉奈斯没有完成咒约，你还是按我的命令过来了。”一个男人说道。他的声音似乎抹去了刚才充斥在尼克耳中的一切声响。枪声、手榴弹爆炸声、歌声……一切都消失了。他所能听到的，只有这个男人可怕的声音，让他充满不可名状的恐惧的声音。
这个男人开口的时候，尼克已经抬起了头，但是却没有勇气看他一眼。直觉告诉尼克，这就是他所寻找的役亡师。他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现在，他所能做的只是耷拉着脑袋，跪倒在役亡师的面前。板球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但他知道，上面正有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举起你的手。”役亡师命令道，话语像一道红热的钢丝，刺穿他的脑际。慢慢地，尼克像个正在做祷告的信徒般跪直了身体，头依然低垂着，伸出右手。手上摔倒时的擦伤处还在流血。
役亡师也摊开手掌，慢慢向他伸出手来。一时间，尼克还以为他想和自己握手。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萨姆斯手腕上那可怕的灼痕——指印状的灼痕！但是他却动弹不得，身体已经被役亡师的话语中流淌的魔力牢牢束缚。
役亡师的手在几英寸外停住，有什么东西像一只想挣脱宿主的寄生虫一般，在他手掌的皮肤下鼓动起来。很快，那东西冲破束缚。这是一条细长的银色金属丝，慢慢转动，指向尼克张开的手掌。中途顿了一顿之后，它突然跃起，蹿过了两只手掌间的距离。
尼克感到它击中自己的手掌，穿过手上的皮肤，进入血液。尼克尖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这时，役亡师第一次看见了他的脸。
“你不是王子！”役亡师惊呼道。他迅速拔剑，锋刃划破夜空，向尼克的手腕砍来。但是在不到一指宽的距离的时候，长剑突然停顿——他看见男孩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手掌弯成弧形，捂在胸前。
神秘的金属在尼克的手掌中游走着，很快适应了他手上血管错综复杂的走向。尽管在界墙的这一侧，它的力量非常微弱，但还没微弱到无法到达它的最终目标的程度。
一分钟之后，它冲进尼克的心脏，寄居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尼克粗重地喘息起来，口中吐出大团大团的白色烟雾。
赫奇凝望着白烟，等待着。但是白烟突然消散。赫奇感到风向已经改变，自己的力量也随之减弱了几分。远处传来许多皮靴的钉掌在马路上起落的声音，照明弹开始径直向他头顶射来。
赫奇犹豫了一瞬，随即敏捷地跳过路边护墙，潜入树丛，看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已经昏迷在地的尼克。很多士兵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其中有两人还扛着轻机枪。不过这些人不会对赫奇构成威胁。但是还有一些士兵，一手握着闪耀着咒印光芒的佩剑，一手拿着带有防御带巡逻队标志的盾牌。这些人额上的咒印清楚地表明，他们是经验丰富的咒契师。
赫奇明白，他无法同时应付这么多咒契师，而他的亡者手卒几乎被全部消灭。有些是被他不明白的方法弄得丧失了活动能力；还有些则是因为身体被打得四分五裂，无法再容纳其灵魂，只得坠回冥界。
赫奇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他不得不承认计划失败了。但是他在安塞斯蒂尔已经待了四年，他的其他计划正在顺利推进。他会为了这个男孩再回来的。
担架队抬起尼克；一个年轻军官总算让山上的孩子们相信可以停止歌唱了；特德和麦克正试图告诉昏迷中的萨姆斯周围发生的一切；军医们检查着萨姆斯手腕和腿上的灼伤，准备好了吗啡。而赫奇，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