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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逃向河流

晨光轻缓地拂过辛德尔森林边缘,星星点点,像笔直的细剑,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刺入浓黑的夜幕深处。但落地以后,晨光已经丧失了热量,弱化为稀薄的绿色微光,只能驱退黑暗,而不是彻底毁灭它。
姗姗来迟的阳光不紧不慢地爬上咒印守护的小岛,来得比萨姆斯希望的慢得多。破晓时分,支撑了一夜的四大咒印的光芒几乎全部熄灭。正如莫格所料,黎明到来之前,为求自保,萨姆斯不得不中途再次施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体内居然还潜藏着如此之大的力量,足以重塑出一个新的菱形法阵。
阳光的降临标志着白昼完全取代了黑夜的地位。由于亡者在上游筑起堤坝,溪水几乎干涸见底。六具畸形焦黑的尸体环绕着小岛,躺在干枯的河床底部。这些东西是标志亡者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当法阵被触动的一刻,咒契瞬间便毁去尸身内寄居的死魂,只留下已然无用的躯壳。
萨姆斯的眼珠布满血丝,眼皮也肿胀起来。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目光从一堆堆腐烂的肉块上扫过,其中的亡魂已经毁灭,剩下的只有遗蜕。但他仍旧无法安心。刚刚的自杀式攻击中,也许会有哪个亡者趁乱躲到一旁,潜伏在死尸中间,隐藏力量,忍耐阳光炙烤,只等萨姆斯麻痹大意,轻举妄动,自行踏出法阵。
附近依然有亡者,他知道。大概是影手卒,躲在野兔或水獭的洞穴中,或者钻入石块底下,回到它们原本栖身的幽暗漆黑的地底,逃过被烈日毁灭的噩运。
河床终于完全暴露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萨姆斯的直觉告诉他,除了血鸦还阴魂不散地在空中徘徊,其他亡者都已离去。他这才长出一口气,活动着手脚。持剑站了那么久,他的手臂都抽筋了,伤腿也一阵阵地抽痛。他筋疲力尽,但毕竟还活着。至少他们又撑过了一天。
“我们最好立刻上路。”莫格说道。昨天夜里,法阵在亡者的猛烈撞击下发出阵阵巨响,还有腐肉烧焦的“咝咝”声,可他不管不顾,径自呼呼大睡,直到现在,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迷糊相。
“如果血鸦蠢到敢靠过来,宰了它。”他打着哈欠补充道,“那样我们就有机会逃跑了。”
“可我怎么杀死它?”萨姆斯有气无力地问道。即使血鸦靠近,他也早就累得没力气使用咒契魔法,手边又没有弓箭。
莫格没有回答,他在鞍袋里缩成一团,又睡着了。萨姆斯叹着气,强迫自己站起来,给嫩芽装上马鞍。他又累又困,脑子简直成了一团糨糊。但血鸦的阴影仍在意识中徘徊不去,他绞尽脑汁,思考摆脱它的办法。莫格说得没错,只要它还跟着他们,其他亡者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没准下一次会碰上高等亡者,或者殁地坎,或者整整一群低等亡者。走出森林至少还需要两天,可他又虚弱又疲惫,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有可能连防卫法阵都做不出来……
也许……萨姆斯心头突然一动。他低下头,映入眼中的是干涸的河床底部,还有满满地铺在上面的漂亮的圆石子。我还有力气给一块石头刻上咒印,再用多余的衬衫做一个投石器,他想。负责辅导他们的贾尔·欧仁曾指导皇室子弟学习使用各种武器,所以萨姆斯通晓使用弹弓的技巧。
倦怠的神情一扫而空,萨姆斯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这还是今天他第一次笑。他抬起头。果然,血鸦飞得比昨天更低了。因为萨姆斯手里没有弓箭,体力和精力都明显到了极限,它自信他奈何不了自己,于是大意地靠过来。距离很近,只要射出一块注入咒印的石头,就能击落它。
萨姆斯微笑着蹲下来,尽量不动声色地捡起几块合适的石头,又从一件衬衫上撕下两只袖子。让这位不受欢迎的追随者再盯他们一阵子,萨姆斯心想,让它更加自信、大意。然后,它就会为监视古国皇室子弟的恶行付出代价。
溪水冲垮了堤坝,奔腾咆哮着涌入河道,水势比起先前更加湍急。萨姆斯牵着嫩芽沿河西进,但没过多久便不得不停下来。小溪在他面前分出两道支流,一条流向东北方,另一条消失在西南幽暗的密林间。他站在河边,举棋不定,踌躇不前。
犹豫的同时,萨姆斯的手却没闲着。萨姆斯躲在嫩芽身后,避开血鸦的耳目,偷偷摸出一块石子,集中意识在其上注入咒印。他把石子放进衣袖制成的简易投石器中,屏息静待。
血鸦发现萨姆斯在犹豫,飞得更低了。空洞的眼珠死死盯牢萨姆斯,仿佛想要穿透头骨,洞悉他脑中的念头。惮于奔流的活水,这只恶鸟下降得很慢,或许以为萨姆斯很快会原路返回。
血鸦盘旋下落,身影越来越大。萨姆斯直等到它离自己足够近,突然一个箭步猛冲出去,抡成圆形的投石器在头顶呼呼作响。“哈!”他大喝一声,石子破空飞出。
毫无躲闪反抗的余地,智力低下的役亡术造物没头没脑地笔直朝向飞来的石块撞过去。黑影在空中爆裂开来,大团朽烂的羽毛掺杂着根根枯骨与块块腐肉,四散坠落。
萨姆斯一直注视着那令人厌恶的傀儡坠下来,巨大的成就感和纯粹的喜悦填满胸臆。一团羽毛裹着不成形的鸟尸一头栽进溪水中,激起大朵水花。尸体内的亡魂碎片顷刻便从现世消失,返还它的来处。更妙的是,一块碎片便能将整个灵魂全部拖回冥界。因此,无论其他拥有同源碎片的恶鸟身在何处,此刻它们必定也同时踏上了末路。
血鸦坠入河中,四周亡者的气息旋即消失殆尽。手卒和影手卒都深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远方遥控它们行动的意志或许可以猜到萨姆斯将取道西南,踏上通往瑞特林河的道路,然而无论那人是谁,或者是什么非人的存在,它已不再是狩猎游戏单方面的主导。萨姆斯铤而走险打破了规则,猎物撕破了捕猎者的黑网,这大大增加了他逃出困境的机会。
“我们有机会了,忠实的好伙计。”萨姆斯兴奋地扯起缰绳,驱策嫩芽走向野兽沿着溪水踩出的小径,“绝对有机会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希望也仿佛化作一把细沙,渐渐从萨姆斯指间流失。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道路也愈发难行,萨姆斯不得不下马步行。河水又深又急,河道却反而收窄,仅有三四步宽。无法站在水中,更无法在河道里建起两岸都无法接近的营地。
就连路也变窄了。疯长的树枝藤条从各个方向对小径发动攻势。萨姆斯只能不停地拨开挡路的枝条,一路从树下高大茂密的灌木丛和一丛丛生满尖刺的黑莓当中钻过去。双手很快便布满擦伤,血迹引来成群小虫。相信要不了多久,亡者就能远远嗅到血腥味,追赶上来。血腥味,特别是新鲜的血腥味,能强烈地刺激它们的嗅觉。
午后晚些时分,绝望开始啃噬萨姆斯的心。他已经彻底筋疲力尽了。像昨天那样做一个菱形防卫法阵?当然可以,咒印将榨干他的最后一丝气力,然后亡者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爪子插进他昏厥在地、意识全无的身体中。
疲劳同样磨钝了他的感官,萨姆斯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视野收窄,意识坠入一片混沌。嫩芽四蹄有节奏地敲打着森林柔软、广阔的地表,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萨姆斯浑浑噩噩,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他垂着头,沉浸在半梦半醒的恍惚中。所以直到几秒钟以后,信息才沿着听觉神经到达大脑——萨姆斯猛地意识到马蹄声突然变得响亮起来,周围也不再是林中清爽柔和的绿光,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炫目耀眼的光亮。他抬起头,眨着眼睛,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一块空旷地边缘。这块空地大约一百步宽,由东南至西北贯穿森林,两侧萨姆斯目力所及之处遍布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树,然而中央却空空如也——只有一条石路静静躺在那里。
萨姆斯盯着路看了半晌,又抬起眼睛,太阳明亮地挂在空中,这在森林浓密的树冠底下是绝不可能看到的。
“还有两个或许三个小时才到傍晚。”他喃喃低语,下马整理鞍鞯。片刻之后,萨姆斯跨上马背,对嫩芽说:“你今天饱餐了一顿,不是吗,嫩芽?再说这条路又是这么好走。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咱们跑起来。”
他记起从前在安塞斯蒂尔看过的一部电影,放声大笑起来。
“跑起来,嫩芽!”他喊出电影里的台词,“迅疾如风!”
一个半小时以后,嫩芽不再“迅疾如风”了。它越跑越慢,最后终于停下来,四肢抽搐,两肋汗湿,口角吐出白沫,慢腾腾地拖着步子挪动。萨姆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他再次下马步行,好让嫩芽恢复体力。到现在,萨姆斯已经不知道哪里疼得更厉害了,是他的腿还是他的背。
他们已经沿着这条古路跑了六七里格。路不是皇家大道,它的修筑年代相当古老,而且老早以前就废弃了。但路面的结实程度绝对一流。他们攀上一座小山的山脊——并不是盘曲回环地前进,而是直达山顶。接近山顶的时候,萨姆斯竭力仰起脖子张望,期盼日落之前能够瞥见瑞特林河的影踪。如果他估计无误,以嫩芽的脚程,再加上意料之外的石路,他至少比徒步穿越森林节省了一天以上。他们肯定已经接近河流,相当接近……
萨姆斯踮起脚,竭力远眺,依旧一无所见。
活见鬼,这座该死的凸凹不平的山梁,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虽然看不见,萨姆斯心中依旧满怀信心:要不了几分钟,瑞特林河闪光的水波就会进入视线。
咔嗒!咔嗒!嫩芽的四蹄撞击在路面上,马蹄声和他的心跳声同样响亮,就是慢得多。慢得太多了。希望交织着恐惧,他的心狂跳不已。
他们攀上山顶。萨姆斯迫不及待望向远方,阳光直扑到他脸上。太阳像一轮巨大的绯红色圆盘,正缓缓没入西方的大地尽头,光芒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强迫自己奋力张开双眼,一只手遮住阳光,再次向西看去——就在那儿,静静躺在落日之下,一道宽阔的蓝色带子,反射出橘红的天光。
“瑞特林河!万岁!”萨姆斯高叫一声,结果脚被山路一磕,重重地撞了一下。脚上传来的剧痛转瞬间便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就在那里,那条湍急的大河,没有任何亡者敢于逾越那道宽阔的水流。他得救了!
除非……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他。距离河边还有半里格,可夕阳马上就沉入地平线之下。他清楚地知道夜晚会带来什么。亡者!役亡术的造物就在附近,甚至可能抢到他头里拦截他。这条路一直伸向瑞特林河,与它汇合。亡者肯定会监视这个最明显不过的目标。
更糟的是,他俯视着河流想,他居然不曾想过到达目的地以后该做什么。如果那里找不到一条船,甚至连一条舢板都没有,他又该如何从险境中脱身?
“快点。”莫格的声音从身后的鞍袋中传出来。陷入沉思的萨姆斯惊得全身一颤,随即回过神来,牵起缰绳,再次迈开步伐,“必须找到一个隐蔽所,我们到磨坊去。”
“我看不到磨坊。”萨姆斯又一次抬手护住眼睛,疑惑地说道。他的视力因睡眠不足而模糊,根本看不清河边的情形。萨姆斯只觉得现在自己的头脑迟钝得几乎和手卒不相上下。
“那儿当然有个磨坊。”莫格不耐烦地说,从鞍袋跳出来,站在萨姆斯肩上。猫爪嵌进皮肤的刺痛让萨姆斯又清醒过来,继续前进,“水车静止不动,看样子是被废弃了。但愿如此。”
“为什么?”萨姆斯不解地问道,“有人不是更好吗?有食物,有水……”
“然后等着你把亡者领到磨坊主家里去?”莫格不耐烦地打断他,“它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发现了。”
萨姆斯没有回话,他轻轻拍着嫩芽的脖子以示鼓励。刚才步行时不该太用力拽着马镫,他想,这无疑加重了嫩芽的负担。但愿嫩芽撑得住,他无法想象靠自己步行走完剩下的路程。
莫格一如既往是对的。萨姆斯感到亡者正在接近,两个深黯的影子从夜色中分离出形体,自东方盘旋而来。追踪他们的役亡师显然并不缺少血鸦这类低等仆从。它们正朝这里飞来,必定还有大批其他怪物紧随其后。
莫格也看到了血鸦,他凑近萨姆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现在确凿无疑了。所有这些麻烦都是同一个役亡师的杰作。他恨你入骨,萨姆斯王子。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他的奴仆都会穷追不舍。他想要你的命,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萨姆斯咽下一口唾液。白猫蹲在他肩上,言词中浸透着肆行魔法慑人心魄的暗示力量,可怕的声明在他耳中不绝回响。他拍着嫩芽的臀部,示意它继续前进。然后,萨姆斯张开嘴,第一句闯入他脑中的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莫格,闭嘴。”
在距离磨坊一百码的地方,嫩芽终于瘫倒了。之前的狂奔和吊在马镫上的萨姆斯的重量彻底拖垮了它。
萨姆斯及时闪到一旁,免遭被嫩芽压在身下的命运。莫格从他肩上窜下来,远远跳到路旁。
“腿断了。”莫格飞快地说,看都不看倒地的马匹一眼。他的绿眼珠凝视着后方,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它们来了。”
“我知道!”萨姆斯说。他飞快地卸下鞍袋扛在肩头,俯身碰了碰嫩芽的头,但它毫无反应。嫩芽两眼翻白,眼珠几乎整个转向后方。萨姆斯使出浑身解数又推又拉,试图让它再次站起来,然而没有用,嫩芽好像生了根似的躺倒在地,筋疲力尽的萨姆斯做出的全部努力都只是徒劳无功。
“快点!”莫格催促着,在他脚边绕来绕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萨姆斯点点头,飞快地回头扫了一眼。黑暗中,集聚着二十来个黑影,或者更多,正迈着笨拙的步伐向他们推进。操纵它们的主人显然是从远处某个墓地将它们唤醒,驱赶着它们在阳光下前进。亡者手卒的行动因此迟缓了许多,然而性情却凶残不减。如果萨姆斯再迟疑哪怕只一分钟,它们就会像群鼠围攻衰弱的猎犬一样朝他扑上来。
萨姆斯抽出匕首,架在嫩芽颈上。动脉在他手下微弱而紊乱地搏动着。匕首贴在马颈的皮肤上,却没有刺下去。
“我不能,”他喃喃道,“它也许还能站起来。”
“亡者会喝干它的血,吃光它的肉。”莫格吼叫起来,“你有义务让它解脱。动手!”
“我不能扼杀一条生命。即使它只是匹马,即使杀死它是仁慈的。”萨姆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道,“这是我从……从和那两个警官交手以后明白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一起等。”
莫格喉咙深处发出嘶嘶吼声,突然一跃而起,爪尖暴起白焰,五道白光直直划过嫩芽的颈项。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刹那之间,鲜红的血液骤然喷出,染红了萨姆斯的靴子,大滴大滴灼热的血滴溅到他脸上。嫩芽的身体痉挛着,仅仅抽搐了一下——它死了。
萨姆斯感觉得到生命怎样离开它的身躯。他别过头,不忍看着鲜血在它身下汇成暗色的水泊。
有个东西碰了碰萨姆斯的腿。是莫格,他在敦促他。萨姆斯转过身,茫然地抬起脚,继续朝向磨坊前进。嫩芽死了,他明白,莫格只是做了唯一一件该做的事。但这种事仍旧让人不忍。
“快!”莫格的催促声再次响起,白猫在他脚边优雅敏捷地跳跃着,好像黑暗中一块耀眼的白斑。现在萨姆斯已经能够听到亡者手卒发出的声音了,它们追在他身后,骨骼咔啦作响,干枯的膝盖骨弯曲成活人绝不可能的角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恐惧击败了疲惫,萨姆斯竭力挣扎前进,然而磨坊却似乎依旧在遥不可及的前方。
脚下突然一绊,萨姆斯险些栽倒。剧痛从大腿上直冲上来,多少让他清醒了些。他的马死了,但他没有理由陪它共赴冥界。只有此时奔逃的艰难才使那个地方显得比较有吸引力——只是这一刻有吸引力。
磨坊就在眼前,它位于瑞特林河畔,有水渠、水闸和水轮。只要再跑短短一截,打开水门,就会引入瑞特林河的湍流,将整座磨坊置于流水的防卫之下。
萨姆斯冒险回头张望,一瞥之下,惊得险些跌倒在地。天色已经全黑,亡者手卒近得超过了他的想象,数量众多,已经远远不止二十个了。成群的亡者手卒从四面八方拥来,最近的离他还不到四十码。惨白僵死的脸暴露在星光底下,仿佛蠢蠢蠕动的蛆虫。
许多亡者手卒头上裹着残破不堪的蓝色头巾,戴着蓝帽。萨姆斯注视着它们。是死去的南方难民!父亲试图寻找的就是这批人。
“快跑,傻瓜!”莫格丢下一声大吼,撒腿狂奔。跟在后面的亡者手卒似乎终于意识到它们煞费苦心追踪至此的猎物即将从眼皮底下逃走。死去的肌肉吱嘎作响,速度骤然加快,没有生命的喉头发出干哑怪异的吼叫。
萨姆斯不再回头。身后传来笨拙的脚步声,亡者手卒接近了,没有生命的肉体吱吱地响成一片,速度甚至超过了魔法的极限。他挣扎着奔跑起来,肺和喉咙里好像着了火,全身上下的肌肉无处不疼得钻心。
只比亡者手卒领先几步,萨姆斯奔到磨坊水渠。这是一条又窄又深的沟渠。萨姆斯跨过架在渠上的简易木板桥,旋身把它踢进渠底。水渠已经干枯,亡者手卒的排头兵毫不犹豫地直接跳进沟渠,一落地就抓着渠壁开始向上爬。它们身后,一浪接一浪涌上更多的亡者手卒,仿佛一股不可逆转的死亡之潮。
萨姆斯拼命冲到水闸边,抓住转盘想把它摇起来,让瑞特林河咆哮的河水涌入沟渠,吞没攀爬渠壁的亡者手卒。
但转盘锈得死死的,水闸纹丝不动。萨姆斯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旋动铁转盘。设备废弃已久,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一使劲之下彻底报废,转盘被他整个拧了下来。
第一只亡者手卒已经跳出沟渠向他冲来。夜色深黑,可萨姆斯还是能从周围的一片黑暗中辨认出它畸形的躯体。从前的它也一度是人类,但魔法把它从永恒的安眠中召回现世,强行塞入一副扭曲的躯壳,现在,它的模样仿佛某个疯狂艺术家怪诞奇想之下的产物。双臂拖在膝盖后面;脑袋深陷入肩膀中间,而不是架在脖子上;嘴巴很大;它的鼻子更是早就无影无踪,从上唇到原来应该是鼻子的地方豁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在它身后,更多扭曲畸形的形体攀在水轮的桨叶上,像爬梯子似的爬出水渠。
“这边来!”莫格命令道,尾巴一甩,窜进磨坊。萨姆斯想跟上去,但亡者手卒挡在面前,咧着仅余骸骨的嘴,整个牙床都暴露在外,狞笑着向猎物伸出长长的手臂和白骨毕露的手指。
萨姆斯拔剑出鞘,闪电般劈向眼前的亡者手卒。剑刃上的咒印在夜幕中爆出成串银色火花,咒印金属仿佛被腐肉吞噬一般陷入亡者手卒的身体。亡者手卒蹒跚后退,它受了伤,却没有被消灭。一只手臂仅余一条皮肉连在身上,晃晃荡荡地悬在空中。萨姆斯反手用剑柄把它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另外两只试图冲过来的亡者手卒身上,一起翻倒在地。他执剑旋身一个横扫,把背后企图偷袭的亡者手卒一挥两段。萨姆斯且战且退,退入磨坊。
“门!”莫格在萨姆斯脚边的什么地方喊道。萨姆斯拼命抓住木门,砰地关上,将面目可憎的怪物关在外面。莫格跳起来,毛皮擦过萨姆斯的手。重重的一震告诉萨姆斯,莫格刚刚放下门闩。至少短时间内,这道门不会打开了。
现在,萨姆斯身处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眼前一片幽黑,什么都看不到,连莫格闪亮的白色毛皮也无影无踪。
“莫格!”他惊慌失措地喊道。一阵巨响吞没了他的声音,那是笨重的身体不断撞击大门,轰轰作响。亡者手卒想冲进来,可它们实在太蠢,完全没想过用撞锤。
“在这儿。”白猫开口了,声音平静如常,“把手伸下来。”
萨姆斯伸出手,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那么迫切地渴望触碰他毛茸茸的同伴。手指触到了莫格的咒契项圈。一个恐怖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不经意中把项圈扯了下来。然后,莫格动了,小小的岚纳在他颈间叮当作响。萨姆斯松了口气,知道项圈还在莫格脖子上。岚纳的声音卷起昏昏睡意,向他袭来,没有什么比项圈仍旧好端端挂在白猫脖子上更让他感到安慰了。但现在,亡者手卒就在身后,大门在它们的撞击下摇摇欲坠。火烧眉毛之下,就连小岚纳甜美的催眠曲也无法将他送入梦乡。
“这边走。”莫格说道,声音透过黑暗,传入萨姆斯耳中。萨姆斯察觉到他移动起来,赶紧快步跟上,但每一种感官依旧集中在身后的门上,随时提防着它忽然倒下。
莫格突然转弯,萨姆斯一个止步不及,手中的剑撞在什么坚实的物体上,向后反弹过来,几乎打中他的脸。他还剑入鞘——差点儿刺中自己。萨姆斯伸出手,想弄清前面究竟是什么。手指摸出另一道门的轮廓。这是通往河流的门。亡者手卒撞门的巨响之间,能听到轰轰的水声。撞门声发出回响,充盈着整座建筑物。虽然声音震耳欲聋,亡者手卒们却一时无法破门而入。萨姆斯静立门前,对那位将屋子修筑得如此坚固的磨坊主感激不尽。
萨姆斯颤抖的手指摸到门闩,抬起,扭动后边开锁的门环。第一次没能转动,于是他又转了一次。恐惧沿着神经在体内蔓延。万一这道门是从外面锁死的,那可就全完了。
在他身后,铰链发出最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大门终于撞破了。亡者手卒闯进屋子,怪叫尖啸撞在墙壁上,发出阵阵嘶哑而凄厉的回音,洋洋得意地昭告它们的胜利。
萨姆斯抓住门环向另一个方向猛地一拧,门砰地弹开。他一个猝不及防,一头栽出,跌跌撞撞猛冲下一段台阶,呈大字形摔到一座狭窄的栈桥上。跌倒时撞到了伤腿,痛得他眼冒金星。但伤痛已经不重要了,他终于抵达目的地——瑞特林河!借着星光与流水的反光,河流模模糊糊地呈现在眼前。总算到了,来到了这条湍急的河流边,距河水甚至不到一臂。靠近河水的地方躺着一只很大的、可以同时给几个小孩子洗澡的锡制澡盆,大得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躺在里面。萨姆斯一看到它就跳起来,抓住澡盆推进河里。他一手牢牢抓住澡盆以防被河水冲走,另一只手一甩,把剑和鞍袋丢进去。
“我收回以前说的话,”莫格跳进澡盆,说道,“你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蠢。”
萨姆斯想回嘴,但面颊和嘴唇好像僵住了。他抓住栈桥的最后一级,爬进澡盆。澡盆剧烈地摇晃起来。它的确很大,即使萨姆斯整个人坐进来,依然余有几英寸空间。
萨姆斯松开手,澡盆在河中顺水漂去。与此同时,亡者手卒撞开第二道门。奔腾的河水让第一只亡者手卒陡然止步,但身后更多的亡者手卒却撞到它身上。它掉了下来,笔直地落向萨姆斯的简易小船。
肆行魔法的造物尖叫着,它的身体在台阶上弹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声惨嚎。几秒钟内,它的一切便会完结。恐惧攫住了它的身心。亡者手卒在半空中疯狂地挥舞手爪,企图抓住什么,但这番努力最终没能阻止它的灭亡。一秒钟以后,亡者手卒跌进瑞特林河,金色的火焰和银色的火花旋即淹没了它最后的嚎叫。
手卒跌落的地方只距小船几英尺。落水激起的大浪差点掀翻澡盆。萨姆斯注视着它消失在波涛之下,其他亡者手卒在上方的门口挤作一团,没有任何一只敢于继续追击他们。萨姆斯望着它们,任由让人几乎虚脱的轻松感支配了他。
“难以置信,”莫格说道,“我们居然逃掉了……你在干什么?”
萨姆斯一言不发地摸索着,掏出一块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干肥皂。他仰面躺下,双手越过澡盆边沿,浸在刚刚拯救他们性命的无比可爱的河水中。
“说真的,”莫格说道,“我想我甚至可以说一句‘干得漂亮’。”
萨姆斯没有回答,他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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