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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埋藏的宝藏

维尔斯·里柏心情不太好。原本他答应帮罕敏王解决霍尔达的王子,同时替他赚点小钱,现在成了一场空。逃脱时使用的诈术——假装是为了众人的利益着想——不错,可是海盗的袭击不在他预期之中。要是维尔斯没带回福克毕德的黄金,罕敏一定会火冒三丈,认为他中饱私囊。维尔斯心想,跟罕敏的怒火相比,他眼前的层层难关显得简单许多。
简直是难以置信,瓦利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消失在雾气中。他们才刚割断绳索,那艘船马上就失去踪影,之后再也没有看到它的踪迹。
“换作是我,我会跟这个国王断得一干二净。”波德瓦·巴哲基说,“你可以逃到东方,他再也不会听到你的消息。”
“不可能,没有王族保护的商人连个屁都不如。而且啊,我赚来的财富至少有十分之一是拜他所赐。”
他认为这个狂战士无力管束下属,再加上船上的存粮极少,要不是先前的敌袭削弱了船员们的精力,他们一定会暴动。他在战场上的行动让他成为众人鄙视的目标,维尔斯得要忍受被他们称为“酒桶男”、“蠕动的木桶”、“桶装艺人”等等毫无创造力可言的诨名。
尽管如此,维尔斯现在是这艘船上非正式的指挥官,他得决定接下来的行进方向。并不是巴哲基或佣兵们授予他这个权力,原因只在于他似乎是船上唯一知道该怎么做的人。
他们停在科潘刚的小市集,以合理的价格卖掉一些夺来的武器防具,雇用五名看起来还算刻苦耐劳的丹麦人,补上他们在海战中失去的同伴。他让那些丹麦人知道付钱的人是谁,也以体力远远超出脑力作为挑选准则。他需要蠢蛋——他计划中的探险旅程需要这种人。他会撒谎,又不希望被聪明人识破。现在船员剩下二十六人——理论上其中五个是他的手下,另外十九人是狂战士的部属。双方比例悬殊,不过总比之前好。
算维尔斯走运,狂战士对瓦利的执着跟他不相上下。巴哲基发誓要带王子回福克毕德的大厅,这个承诺毫无转圜的余地,因此现在他认为维尔斯还有用处。巴哲基是个粗豪汉子,但他一点都不蠢,很清楚商人的脑袋在这场追猎中必定派得上用场。之后呢?喔,有谁知道海盗杀了哪些人呢?
维尔斯望着狂战士,他没有读心术,却也猜得出巴哲基的想法。得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伙伴。
只要维尔斯决心思考到底,假如他的问题真有答案,他通常能找到那个解决之道。在海特哈比尔,他早就听说哈里克要拿瓦利的村姑女友去换回他的儿子。他没有告诉瓦利这件事,因为他一眼就看出王子买不起这个情报,也无法提供任何好处。现在他很高兴波德瓦·巴哲基与他利益一致。那个女孩去了北方,哈里克去了北方,要是船只没在半路沉没,强劲的海流也会带着瓦利往北漂。维尔斯要带着他的船沿北地海岸前行,找到鲸人,从他们口中问出那个女孩、哈里克、王子的消息。他想,找到前两人就能够找到第三人。
还有一个往北走的理由。他听说鲸人在一座小岛上向他们的蠢神献祭,传说那里藏有黄金。巴哲基深信那批宝藏受到咒术保护,不过维尔斯的看法不同。
事实上,维尔斯对魔法或是任何神祇都没有多少敬意。他看着自家小孩在火边拿鲸人的圣物游戏,听到世界各地的人赞扬歌颂沃顿注释1、奥丁、瑞迪注释2、斯瓦洛格注释3等等神祇。这些在他眼中全都没有两样——是美丽而空虚的图画与雕刻。
比起超自然力量,他对自己、对罕敏的长剑、对钱币的力量更有信心。他家孩子面具的制作者并没有受到他的魔法保护,这些面具还是被人夺走了。
所以说王子在北方,哈里克在北方,连那个似乎颇为重要的女孩也在那里。他怀疑是某种魔法信仰使得她遭到绑架,到鲸人的圣地看看,或许能够找到她,王子也不会落后太多。维尔斯认为他应该试试看,总比两手空空地面对罕敏好,况且那里说不定真有黄金,尽管他对此存疑。
这趟航程慢得宛如酷刑,争执与犹豫不断阻碍他们的去路。即使是逆着海流,最多也只要两个礼拜,然而他们花了好几个月。狂战士想要直接追上瓦利,却没想到他们得先找出他的下落。巴哲基似乎想要在岸边来回巡逻,这是徒劳之举。他们需要到处询问哪里是不是出了船难、有没有陌生人经过、有没有人遭到俘虏。
鲸人是单纯友善的民族,一开始他们会充满敌意,挥舞长矛,高声叫骂,不过要是给他们一两枚钱币,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大好人,没有任何威胁——要不然干嘛给他们钱呢?所以说他们希望被人取悦。没错,确实有船难;没错,确实有陌生人途经此地;没错,有人遭到俘虏。在半岛海滩后的小小聚落,在他们的帐篷里,维尔斯听他们说起暴风雨、拥有燃烧双眼的男子、南方王国的公主被绑在麋鹿雪橇上带往北边,准备嫁给水灵。他猜想这些故事少说也有五十年的历史。
维尔斯在寒风中上船下船无数次,这样的探查持续了两个月,船只北方已经没有陆地,海岸线转往东边。
“现在呢?”狂战士问。天气很冷,非常冷。
“继续。”
“到哪里为止?王子在岸边触礁。我们应该掉头回去找他。”
“告诉我,巴哲基,这里跟你陪着哈里克的儿子发生船难的地点接近吗?”
“大概要往南航行半天吧。我们没有真正碰到术士的黄金。”
“没错。或许我们应该在岸边找一找,看看能找到什么。”
巴哲基摇摇头。“他们对我下咒,我变得很虚弱。”
“要是你不喝他们的酒,就不会有多少机会被他们下咒。”
“那不是酒。”
“我不敢想象那可能会是什么。”维尔斯很清楚——发酵的山羊乳,他对这种饮料总是深感厌恶,在过去的旅程中,他已经喝得够多了。
“是咒术,”波德瓦说,“不是酒。还有鼓声,他们让我变得虚弱。”
维尔斯扬起眉毛。
“嗯,我这辈子一直很虚弱,那些术士没办法从我这里偷走力量。来吧,看一眼就好,那是之前你差一点就能得到的财富,不觉得可惜吗?我想我只会看到海中的巨岩,不过谁知道呢?或许你可以拿到足以补偿福克毕德的黄金。你发誓要偿还的,还记得吧?应该要做些什么证明你的英勇,过去你可是有过失败纪录呢。”
维尔斯的话语介于煽动与鼓励之间,刺激狂战士采取行动。
狂战士看着他。“我救过你。”
“现在轮到我救你了。如果王子还活着,他会在那座神圣之岛上。就算是他不在那里,鲸人的圣者也会知道他的消息。那些人爱好和平——遇到威胁只会躺下。假如岛上没有宝藏,至少也有上好的毛皮可以带回去。”
“他们是术士。”
继续跟他讲道理也没用。最好的方法就是承认鲸人都是强大的术士——不过他们的咒术看起来不怎么高明——必须要认真看待他们的咒语。
“我也想过了。”维尔斯说,“我带来这个面具。这是鲸人在仪式中使用的道具,可以抵挡他们的魔力。”
“那么这个面具是我的了。”波德瓦·巴哲基说。
“悉听尊便。”维尔斯说,“不过要是我们都被下咒,我可能要仰赖你出手相救了。”
巴哲基点点头,接过狼头面具,戴在脸上。面具在他粗壮的颅骨上显得小巧玲珑,系带几乎无法绕过他的脑袋。
“这东西可以保护我?”
“你们,包括船员。”
“很好。里柏,如果你撒谎,我会砍了你的脑袋。”
维尔斯暗道要是他说的是谎言,咒术真的如此强大,巴哲基可能没有机会砍下任何人的脑袋。如果咒术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他相信面具一定可以抵挡那些弹弹手指、敲敲皮鼓的人。商人心想,狂战士根本没有真正想过这些事。
船只往东航入接近冰点的地域。海水不会结冻,不过岸上开始出现片片白雪。在压舱石上升起的小小火堆稍微可以取暖,但维尔斯还是抖个不停。火焰和毛皮可以暂时驱离狡诈的寒意,但它伸出了冰冷的手指——从铁灰色天空降下的刺骨雪花。
他们往东走了两个礼拜,终于碰上了他想象中的目标,可是当他们停下船,当地的鲸人说他要找的岛屿——杜曼,也称作瓦果伊、狼之岛、血红巨岩——还得再往东一些。他给了他们一点钱,说他想要踏上那座岛,那些人马上为他指出他的目的地。他知道鲸人不是骗子,只是急着想讨赏。
“那里有宝藏吗?”巴哲基问。不过维尔斯没有替他翻译这句话,只说:“你们把那里当成圣地吗?”
“那是我们祖先的居所,是通往其他世界的开口。”
“祭品都放在那里?”
“比你想象的还要丰厚。”
“那真的不少。”维尔斯以自己的语言说道。
“他说什么?”巴哲基问。
“我想我们不会失望。”
他们再次出航,过了一个礼拜,在镰刀般的弯月下,那座岛屿终于出现在他们视线中。暮色萧瑟苍凉,那座岛只是一块平凡无奇的巨岩,上头覆着薄薄积雪。
“就是这里?”巴哲基站在他身边。
“一切吻合,不是吗?血红巨岩?”
“我觉得那更像是黑色。”
“用点想象力吧。算了,这不重要。”维尔斯说,“你快去找个地方停船。”
“王子会在这里吗?”
“我想我们都知道我无法确定。这里的某些线索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他,如果没有,那至少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假如这两件事都落空,下回我听到谁说起极北之地的宝藏,我会跟他们说这是一派胡言。但说不定我不会纠正他们,让他们跟我一样来这里冻个半死。”
船停在一片小海滩旁,平静的海水是适合停船的环境。维尔斯注意到目前在这岛上的人得要借由外力协助才能离开此处。在对面大陆的狭窄海峡里停了许多小船,可是岛屿这边却没有半艘船。
维尔斯踏上海岸,狂战士与他的手下也纷纷登陆。巴哲基的长剑出鞘。维尔斯瞄了一眼。根据他的经验,在某些状况下,比起助力,拔剑还比较像是一种责任感。要是有两百个鲸人现身守护他们的圣岛,狂战士该如何反应?隐藏自己的威胁性不是比较好吗?特别是当你身上不断散发出威胁的时候。
他们爬上凹凸不平、碎石滚动的斜坡。维尔斯暗忖鲸人选了个不毛之地当作通往众神的门扉。他曾经去过许多类似的地方,有的相当怡人——阳光下的花园,甚至还有葡萄园。
维尔斯打了个哆嗦,他想要离开这里——不过要等他找到他的目标再说。
“啊哈!”狂战士说,“维尔斯,说不定你是对的。”他拎起一件上好的麋鹿大衣。“这东西搓洗过后应该卖得到几分钱吧。”
维尔斯看着那件大衣,手工精细,看起来还很新。应该卖得到合理的价钱,然而他现在更想套上它来御寒。他抚摸毛皮,手指沾上了什么东西,血。
“以我母亲的说法,这就像是花斑骡子,很难脱手,而且血迹也干了。这东西卖不了好价钱。”
他们又找到其他的物品。有好几张皮鼓、鞋子、衣物、包袱。到处都是血。接着他们找到第一具尸体,然后又一具、又一具,全都被残忍地肢解了。
“这里是尸体的藏宝库。”巴哲基说,“宝藏屠宰场。”
维尔斯想反驳他的用词,却没有心情开口——巨岩顶端是一片尸海。
“看来奥丁大人在这里玩得很愉快嘛。”巴哲基说。他戴上狼头面具,露出一大片下巴,看起来有些可笑。
“确实如此。”维尔斯环顾四周,很高兴他把面具给了狂战士。无论是谁下的手,对方看来特别钟爱戴上动物面具的猎物。此处大概有三十具尸体,至少鸟儿留下了这么多,这里有一个突出的狼鼻子、那里躺着一只巨熊,北极兔的大耳朵落在他脚边。维尔斯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外衣与皮鼓是那些不想让任何物品拖累逃跑速度的人丢下的。
他踢翻脚边的面具,里头嵌着一颗头颅。
“看来有人抢先我们一步。”巴哲基说,“不过他们留下了不少毛皮,他们的船舱一定是被黄金塞满了。”
他比维尔斯习惯这种场景,在尸体间漫步。商人终于喘过气来,冷静不少。维尔斯东张西望,他想确认造成这种惨况的人,或者是猛兽,已经离开了这座岛。这些尸体还算新鲜,群鸦有好一顿大餐可以吃。一只乌鸦啄食他身旁的尸体,双眼盯着维尔斯,那具尸体仿佛正透过脸上的麋鹿面具望向他。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喝斥几声赶走鸟儿。在火边与同伴饮酒时,他对超自然力量的质疑总是强烈许多,地点换到野外就不同了。
船员散在小岛各处,寻找能够带走的东西。有奇特的毛皮、奇特的短刀,但这些人生前穷得要命。他们的皮鼓可能还值点小钱,可以把鼓转卖给鲸人,或者是当成送入南方王国宫廷的珍稀玩物。
“你的宝藏在这!”巴哲基的吼叫从面向外海的斜坡下传来。
维尔斯看不到他,只能走下斜坡。这场屠杀绝对是某种大规模的献祭仪式,他想。
“这是某种盛宴对吧?”巴哲基似乎读出他的心思。“老国王鲁特每年仲夏都要杀死九个奴隶,不过那绝对比不上这里的仪式。”他指向一座洞窟。“在下面,快看。”
维尔斯眯眼望入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到,焦虑攫住他的身躯。难不成巴哲基打算把他引入此处,趁机杀了他?不对。狂战士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轻松松地捏碎他的头骨,只要兴致来了,他甚至能在市集的群众眼前表演一番。假如巴哲基想杀他,他早就下手了。
“你有什么照明工具吗?”
波德瓦·巴哲基取下死者手中已然熄灭的火把,稀松平常的模样就像是这个人还活着,将火把递给他似的。维尔斯敲打打火石,用袋里的木屑接下火星。火把亮起,两人走入洞里。
阴影在他们身旁跃动,火把的光芒感觉只是一块没有黑暗的地方,而不是独立存在的物品。他们看到画在墙上的符文。
“你看得懂吗?”波德瓦·巴哲基问。
“宝藏。”维尔斯说,“还有财富。”他对符文涉猎不深,拉丁字母较能讨他欢心,尽管看得懂,却不太容易。他说出口的是他的愿望,墙上的符文看起来只是与神灵有关的鬼话。
“你看到什么?”维尔斯问。他只觉得周围一片黑暗。
“显然是坟墓。”巴哲基说。
“所以说你还没有进去过啰?”
“商人,我不打算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不相信你。要是我给你半点机会,你会跟那些人谈好,把我流放到此处,卖了船,骗他们放弃到手的利益。”
“我从未想过这件事。”确实是如此。不过他很高兴得知巴哲基害怕手下叛变,还自己想象出可能的情景。
通道尽头是一大堆石块。没有崩塌的迹象,因此维尔斯认定有人将石头堆在此处。巨大的石板上刻了一个符文,一道锯齿状的线条,中间横过一条直线。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看过这个符文。”
现在有些人也跟了过来,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窥视洞穴深处。
“是这些人的神圣符号。”其中一人说。
“很有可能。”维尔斯说,“无论是谁,杀了那些人的家伙把什么东西谨慎地藏在这里。”
“什么东西?”
维尔斯耸肩微笑。“打开了才知道,对吧?我建议你快点动手。”
巴哲基咕哝抱怨,伸手取下堆起的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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