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魔法活船三部曲Ⅰ:魔法之船> 第九章 命运骤变

第九章 命运骤变

脚步踏过岩石碎沙而来的声音使他一下子警觉起来。虽然已经瞎了许多年,他仍习惯性地抬起头,将眼睛转向声音的来源。那人并不讲话,只听见他的脚步声一路走来。不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脚步声比较轻,况且他们通常是成群结队地来;他们口出秽言,又挑拨彼此,看谁敢上前欺负他。以前他们还拿石头砸他,但后来他学了教训,干脆不躲不避,他们也就不玩了。那些小孩子发现他逆来顺受,反而觉得无聊没趣,于是便散去寻找小螃蟹、小海星之类的来折腾了。再说,被石头砸到也不是真的很痛,再加上他们掷出的石块大多都打不准。大部分啦。
他交握双臂,抱住伤痕累累的胸口。做这样的动作还真需要一点意志力。一个人若是深恐被人攻击,又不知道攻击会来自何方,那么多半会直觉地想要举手护头;就算你脸上只剩下嘴巴、鼻子,以及原来该是眼睛之处却被砍成凹洞,沾满了木屑,也是一样的。
昨天晚上涨潮时的海水差点就碰到他。有时候,他梦想着哪天会来个巨大风暴,将他从散布着岩石的沙滩上举起,然后送入海中。当然,若是大风暴一来就把他举起,砸在岩石上,裂为碎片,使他化为木条、梁柱和麻絮,任由海浪与海风将他推向任何地方,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他不禁揣想,就算裂为碎片,是否就能让他失去感觉?或者,他仍会活着,只是变成一块随波逐流的巫木木雕?有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会使他狂性大发。有时当他朝右舷偏斜地躺在沙滩上时,他会感觉到蛀虫和藤壶在噬咬他身上的木料,越钻越深,但是总不会吃到他的龙骨或巫木船板。说什么也不会。这就是巫木厉害之处:大海浸蚀的力量虽大,对巫木而言却不痛不痒。然而巫木这个厉害之处,却也是永世的诅咒。
就他所知,活船死亡的事件只有那么一桩。廷奈司特号的货舱满是一桶桶的油料和干燥的毛皮,所以一着了火就迅速延烧,几个小时之内便将它烧为灰烬。在那几个小时之间,廷奈司特叫喊着,乞求大家救救他。当时是退潮,所以虽然火焰将他的船身烧了个大洞,使廷奈司特下沉,海水也灌入了他的内舱,但他却无法潜深将整个甲板浸入海水里灭火。廷奈司特那巫木之身与巫木船体的焚烧速度虽很慢,又冒起油腻的黑烟,升向港口上方的蔚蓝天空,火势却不曾停歇。也许对于活船而言,要获得安宁,唯有此途。必须着火,而且要烧得慢。他不禁纳闷道,那些小孩子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好法子,丢石头有什么用?早就应该在他那倾圮的船体上放火嘛。他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向那些小孩子建议一下?
那人的脚踩过沙滩与岩石,发出窸窣的声音,到了近处便停下来。“嗨,派拉冈。”是男人的声音,友善,真诚。过了好半晌,他想到了。
“贝笙啊。好久不见。”
“超过一年啰。”那男子轻松地坦承道,“也许有两年了吧。”贝笙又走近了些,片刻之后,派拉冈便感觉到一只温暖的人手拂过他的额头。派拉冈松开交握的手臂,伸出他的右手,感觉到贝笙的小手与他的右手互握。
“一年。一年,那就是季节的变化走过一轮的时间了。对于你们而言,那算是很长的时间,对不对?”
“噢,这我也说不上来。”贝笙叹了一口气,“我小时候觉得一年长得怎么过也过不完,如今却觉得一年比一年更短。”他顿了一下,问道:“嗯,你近来如何?”
大胡子派拉冈咧嘴而笑。“这算是什么问题嘛,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用你们的年来算,我过去三十年来——至少有三十年了吧——都是这个老样子。对我而言,时间如何打发一点意义也没有。”这次轮到派拉冈顿了一下,他问道:“嗯,你怎么会想到要来瞧瞧我这条废船啊?”
那男子以尴尬的口吻答道:“还不是老样子。我需要地方睡个觉,而且必须是安全的地方。”
“可是人家都说,任谁若是踏上我这样的船就会招致不幸,莫非你都没听说过吗?”这几句老话,他们两个已经一问一答过好多次了,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来没这一套,所以派拉冈觉得,他还是带着贝笙把这个老规矩走过一遍比较安心。
贝笙苦笑一声,他又捏了派拉冈的手一下才放开。“老船啊,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早就是世上最倒霉的人了,既然如此,我怎么会因为上你的船而变得更糟呢?况且我心里晓得有个朋友在照顾着我,所以我至少还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我可以上去吗?”
“上来,上来,欢迎之至。不过你脚下要小心一点。现在一定比你上次住在这儿的时候蛀得更厉害了。”
他听到贝笙围着他绕圈子,又听到他一跃,然后便感觉到贝笙拉着老旧的船栏,攀着上到了甲板。在这么长久之后,又再度有人在他甲板上走动的感觉,好奇怪啊。不过对于贝笙而言,甲板并不好走;由于派拉冈号被人拖放在沙滩上,以至于甲板倾斜得很严重。贝笙其实没办法挺直地走到艏楼,必须手脚并用。“不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蛀得厉害嘛。”那人以近乎高兴的口气,高声地说给派拉冈听。“况且我上次来的时候本来就没什么虫蛀。你受了那么多风吹日晒,还这么好端端的,这真是见鬼了。”
“是有鬼没错。”派拉冈应和道,尽量不透露出阴郁的心情,“自从你上次来过之后,都没有别人来,所以我想你留在艏楼里的东西应该都在。顶多有点受潮就是了。”
派拉冈不只听得见,也感觉得到那人在船首的水手舱里转来转去,最后走进了船长室。贝笙提高了音量——以便让派拉冈听到——叫道:“嘿!我的吊床还在呢,而且仍然坚固耐用。我都忘了这儿有这个好东西了。你记得的吧?就是我上次在这里时编的那个吊床。”
“是啊,我记得。”派拉冈叫道。他的记忆中少有乐趣,他想起那一刻,不禁露出难得的笑容。那天贝笙在沙滩上生了个小小的火,醉醺醺地教导大船如何编吊床;贝笙努力教导盲船如何光靠着触感,打出一个又一个绳结,不过派拉冈的手比人手大上许多,所以贝笙教得十分吃力。喝醉了的贝笙看到派拉冈连个简单的绳结都打不好,不禁气起来问道:“难道以前都没人教你吗?”
“的确没人教过。至少没人教我打绳结。我年轻的时候常常看他们打绳结,可是从来没人教我自己试做看看。”派拉冈答道。他想着,不晓得有多少个漫漫长夜,他把打绳结的记忆拿出来一再品味;也不晓得有多少次,他举手凭空曲折穿梭,想象自己正拿着绳子编织吊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驱走内心深处的孤寂。
他知道船长室里的贝笙已经踢掉鞋子,他的鞋子顺着倾斜的地板滑到角落里。在那房间,无论有什么东西,终究都会滑到那个角落去。不过吊床仍稳固地挂在吊钩上,当那人嘟囔一声爬上去时,吊床就变成水平好躺了。派拉冈感觉得到吊床因为贝笙的体重而绷紧,不过铁钩依然拴得紧紧的。刚才贝笙不是说了吗,新蛀的地方少得令人惊讶。贝笙仿佛能察觉到大船多么渴望有人作伴讲话似的,因为他接着便半坐起来,叫道:“派拉冈,我真的很累了。先让我睡上几个小时的觉,我再把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我所碰上的种种奇遇讲给你听。不只奇遇,还有我的凄惨遭遇,也一并讲给你听。”
“我等一等没关系。你多少睡一下吧。”大船和蔼地对贝笙说道,至于贝笙听到了没有,就不一定了。反正那无所谓。
他感觉到贝笙在吊床里翻了个身,躺得更舒服一点,过后便几乎没什么声响了。大船感觉得到贝笙的呼吸。感觉到人的呼吸虽称不上是作伴,但是这已是许多个月来,派拉冈唯一有人陪伴的时刻了。他较为自在地交握双臂,抱住裸露的胸膛,专注地听着贝笙的呼吸声。
船长舱房的桌上铺着白亚麻桌布,柯尼提与索科相对而坐。大副穿了一件崭新的红白条纹丝衬衫,耳上戴着浮夸的耳环在耳旁晃来晃去——一个有着以绿玻璃做的眼睛,肚脐还镶着小珍珠的小美人鱼。索科那张有火烧痕迹的脸上没被大胡子遮蔽之处,看来是为了洗干净而刷掉了一层皮,头发也整齐地梳在脑后,并抹上了本意是要让人闻来觉得浓香的发油——只是柯尼提闻来,只觉得那发油像是鱼腥与麝香混合起来的味道。不过他丝毫没让自己的心情流露在脸上,索科已经够不自在的了。每逢正式场合,索科总是绷得很紧,而正式场合若再加上船长不以为然的态度,很可能会使他的心灵整个瘫痪。
玛丽耶塔号轻轻地与木制码头摩擦。柯尼提早已关起小小的舷窗,以便阻挡分赃镇的臭味,不过晚上喧嚷作乐的吵闹声仍从远处传来。船上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只有服侍他们进餐的打杂小弟跟一名守夜看甲板的人。“行了,你下去吧。”柯尼提突然对那少年说道,“洗那些东西的时候要谨慎些。那是白镴做的,可不是锡。”
那少年捧着一托盘的碗盘出去了,他出去之后,恭敬地将舱门关紧。一时间,柯尼提考虑着这个不但是他的左右手,也是他研判船员心情指标的男人。这个舒适的房间里几乎寂静无声。
柯尼提微微倾身往后靠。白色的蜂蜡蜡烛已经烧了三分之一。方才他和索科两人瓜分了一条分量不少的羊后腿,大部分都进了索科的肚子里;只要是遇上比猪吃的稍微好一点的食物,那么就算是正式仪节也无法使索科的食欲稍微打折。仍然一语不发的柯尼提再度倾身向前,拿起一瓶葡萄酒,重新添满他们二人的水晶高脚酒杯。这瓶酒是上好佳酿,虽然索科的味觉可能尝不出来,但是今晚的重点不是要让他觉得这酒有多好,而是要让他注意到这酒有多贵。两只酒杯都几乎注满之后,柯尼提举起自己的杯子,并等着大副也举起他的杯子。杯子轻轻一碰,柯尼提轻声祝道:“精益求精。”并以空着的那一手朝室内各处一挥。
刚才索科一走进柯尼提的舱房便看得目瞪口呆。柯尼提这个人颇有品位,又讲究品质,但是在这之前,他只把品位与讲究用于实际的面向上:与其戴上饰以玻璃的豪华黄铜耳环,他宁可戴小小的以挑不出一点瑕疵的宝石装饰的金耳环。这种讲究也使他注重衣物的剪裁与质料,而不是把绚丽的衣物一股脑地套到身上。现在可不同了。上次他们在分赃镇靠港时,柯尼提把他分到的那份通通用来装潢舱房,所以以往的简洁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派辉煌。有些东西也许称不上是上上之选,但已经是分赃镇这儿所能买到的最好货色了。这些东西的确产生了柯尼提预想的效果:索科眼里除了敬畏之外,开始流出一丝贪欲。只要引出索科横流的物欲,就可以钓他上钩了。
“精益求精。”索科以他那低沉的声音应和道,然后两人一同饮酒。
“而且很快就会成真。非常快。”柯尼提补了一句,往后靠在线条高雅、铺着椅垫的橡木椅椅背上。
索科放下酒杯,仔细地打量船长。“你这话意有所指。”他猜测道。
“我只想到结果,至于做法还要再商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邀你来用餐,商量下一趟出船的事情,以及我们想借此达成什么个人愿望。”索科噘着嘴,一边考虑着,一边从齿缝间吸气。“我的愿望就是下一趟战利品更多,越多越好。出海为的就是这个,不然还有什么?”
“那可多了,亲爱的索科。多得不得了呢。好比说权力、名声,长久保有财富、舒适的生活,又比如说,拥有一个家,不用担心妻小被奴隶贩子劫走。”柯尼提的个人愿望虽多,但最后这一样其实是排不上去的。不过他明白,拥有妻子儿女乃是许多水手的梦想。只是据他看来,这个梦想若是真的实现了,恐怕有不少人会觉得那样的生活枯燥至极。但那其实无所谓。他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远景,是因为索科认为那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要是用裹了糖蜜的虱子来当诱饵会比较有效,柯尼提也会毫不迟疑地将这诱饵端出来。
索科笨拙地装出不为所动的模样。“那些任谁都想要啊,这是当然的,但是你讲的那些除非是生来就有,比如说是贵族或是领主之类的人,否则谁有那个福气?我铁定是沾不上边,甚至你也沾不上边的——请恕我直言。”
“啊,可是你我要拥有那一切其实不成问题。只要我们挺起背脊,伸手去拿,便可轻松地将那一切据为己有。你说那是贵族或领主才有,又说那非得是一出生就注定的,但总有个人是世上第一个领主,总是有个普通人伸出手把他要的拿过来,并且好好地看紧了,才出现世上的第一个领主。”
索科像是喝啤酒般地大大灌了一口酒。“大概吧。”他勉强承认道,“是啦,那些事情总是有个起头的。”他把酒杯放回桌上,端详着船长。“怎么拿?”他终于问道。听他那语气,仿佛生怕自己会不喜欢那个答案。
柯尼提以比耸肩还轻的动作轻轻提了一下肩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只需要伸手去拿就行了。”
“怎么拿?”索科顽固地追问道。
“我们是怎么弄到这条船,怎么弄到这一船船员的?我手上的戒指,还有你耳上的耳环是怎么来的?要拿到刚才所讲的那些东西,其实就跟我们拿到船、船员、戒指、耳环之类的做法差不多,只是规模大小不同罢了。这次我们要把目标设得高一点。”
索科紧张地换了个姿势。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柯尼提对他一笑。“很简单。我们只要做一件之前没人敢做的事情就成了。”索科皱起眉头。柯尼提怀疑,酒力是不是已经影响了他的心智。“你又要重提你以前谈过的什么‘国王’的事情,对不对?”柯尼提还来不及回答,大副便沉重且缓慢地摇了摇头。“这是行不通的,船长。海盗才不会拱个国王出来呢。”柯尼提强迫自己维持笑容。对于大副这一番进击,他只是摇了摇头作为回应。他一摇头,便感觉到后颈的亚麻绷带下那一片起水泡的皮肤裂开来,以致后颈越来越湿。裂得恰是时候,裂得恰是时候。“不,我亲爱的索科,你怎么就原封不动地把我说的话当做是那个意思了呢?怎么,你以为我想要头戴着珠光宝气的金冠端坐在王座上,让分赃镇的海盗跪在下头朝拜吗?这太天真了!天真到了极点!分赃镇中有哪个人能想象出这种场面?一个也没有。我所想的就是我刚才提过的:活得像个领主般,有一栋好房子、满屋子的好东西,同时心里头踏实,知道这好房子、好东西永远归他所有,也知道妻子会安详地与自己一同入睡,儿女会平安无事地睡在他们的床上。”柯尼提轻啜一口酒,把酒杯搁回桌上,“你我果真能够如此,也跟称王差不多了吧,索科?”
“我?我也有份吗?”
上钩了。柯尼提提议不只是他自己,就连索科也可以拥有那一切,这下子终于打动他的心了。他笑开:“当然啦。你当然有份,你怎么会没份呢?”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两声。“索科啊,难道你以为,我找你来跟我像之前那样一起拼命,找你来跟着我一起赌上前程,为的只是要聚敛我自己一人的财富?当然不是啦!你才没那么傻呢。不可能的。我心里打的主意是,既有财富,我们就一起伸手去取。而且还不仅你我二人获利,事成之后,我们船上的每一个船员都会得到好处。若分赃镇的人和住在海盗群岛其他地方的人决定要跟随我们,那么他们也可以得到更多好处。但我们绝不会强迫任何一个人跟我们合作,才不呢,这将是个自由联盟。所以——”柯尼提往前一靠,望着他的大副,问道:“你觉得如何?”
索科眨了眨眼,避开了船长的眼神,望向他处。可是这么一来,他必会看到一室精致典雅的好东西,而柯尼提正是为了要打动他,才如此费心地将财富展示出来;随便他望向何处,都不免因为眼前的景象而触发贪念物欲。
不过,索科在灵魂深处其实性情甚为谨慎,超过柯尼提的估算。他乌黑的眼睛转了回来,迎向柯尼提那淡得几乎无色的眼珠。“你很会讲话,我也说不出这哪里不好。但是我也知道,我挑不出毛病,并不表示这事真的没有问题。”索科将双肘靠在桌上,倾身向前,把体重压在手臂上,“你直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能把那些弄到手?”
“要胆子大。”柯尼提简短地说道。他开始感觉到胜利的火苗在心中燃起,所以有些坐不住。他已经掌握住索科了,虽说索科自己可能还茫然无知。柯尼提站起来,手端酒杯,在小舱房内来去走动。“首先,我们要大着胆子做一两件事情,引起大家的想象和钦慕。我们要汇聚财富,没错,不过我们要以前所未有的手法来汇聚财富。索科,我用不着拿张海图出来,你也想得出那个光景。所有从哲玛利亚与南国而来的生意都必须经过我们这里才能运抵缤城,或是恰斯国,或是更北的境地,是不是这样?”
“当然。”大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实在想不出这种众人皆知的事实可以引出什么道理,“任哪一条船要在哲玛利亚与缤城之间往来,就非得经过海盗群岛不可。除非他们笨到无脑,竟舍此不走,去跟外面的野海挑战。”柯尼提点头应和。“所以,船长们只有两个选择;他们可以走外海路,不过外海路风狂浪大,海蛇又多,路途又远;要不然就走内海路,但是内海路的航路曲折,水流难测,又有我们海盗在等着。对不对?”
“也有海蛇啊。”索科坚持指出这点,“如今内海路的海蛇几乎跟外海路一样多了。”
“的确,一点不假,海蛇也不少。”柯尼提二话不说就接受了他的观点,“好啦,现在你想象你是商船的船长,而且你必须在内外海路之间择一而走。这时有个人来跟你说:‘船长,只要你肯付点钱,我就能保你安全地通过内海路。我手下有个厉害的领航员,对于内海路的航路和水流了如指掌,不仅如此,你通过内海路时,绝没有海盗会骚扰你。’”
“那海蛇怎么办?”索科质问道。
“于是那人就说:‘在平静的水域对付海蛇,总好过在风狂浪大的地方对付海蛇。况且若是走外海路,你就得同时对付海蛇和风暴,所以还是走内海路胜算比较大。另外我们说不定会派艘船护送你,护航舰上配置了技术高超的弓箭手,又满载着贝利火弹,如果海蛇攻击你,护航舰会挺身对付海蛇,好让你逃走。’如果你是商船船长,那你会怎么说?”
索科怀疑地眯着眼:“那我会说,这要花多少钱?”
“正是如此。我会敲竹杠,不过你还是乐得付钱通行。这是因为虽然通行费高昂,但你只要在出货开价时将通行的成本加上去就行了。再说,你知道只要肯出钱,就可以安全通航,顺利地把货送去目的地卖掉——被人敲个竹杠,由此换来安全通行的保证,可比一毛不拔,开过内海路时却危险重重,甚至会损失所有货物,来得强多了。”
“这不会成功的。”索科宣布道。
“为什么不行?”
“因为如果你让外人知道内海路的航路,那么其他海盗会杀了你;要不他们就会让你领着一条油水甚多的船通行,然后伺机把你们这两条船都拿下来。他们何必松手,让你一个人把所有的钱都赚走呢?”
“因为他们会分到一份,所有海盗都会有份的。任哪一条船要通行,就缴一笔钱给公库,而公库的钱人人都有一份。再说,我们不只收钱,还严禁他们骚扰内海路的乡镇。从此以后,我们的人晚上就可以安眠,因为他们知道父兄们会安全返家,此后再也不必担心大君的船到镇上掠劫财富,并掳人为奴了。”柯尼提顿了一下,“你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赌上自己的性命去追他们的船,要是追上了,就得流血厮杀一阵,而有时候就算流血厮杀也一无所得;有时候则是整条船,连着人、货都沉了。而有时我们杀伐了好几个小时,结果弄到什么?一整船的棉花,或是与棉花差不多的垃圾。同时,大君的船舰和士兵不时骚扰我们的村落和乡镇,并载走所有没逃走的人卖为奴隶,以报复我们在海上的打劫。好,若是用我的提议,那么我们也用不着赌上性命,每过十条船就拦截一条——最后说不定还落得一无所获——干脆就跟每一条行经我们水域的船收钱。一切都归我们控制。到时候,我们的人,除了航海必不可免的风险之外,就不必再赌命赚取生计了。况且这样也可以保得我们的家庭与家人安全,所以我们赚得多少,都可以留在身边享用。”
索科想到了个念头,眼里慢慢地闪出了光彩:“我们还可以规定不准运奴船通行。我们可以就此切断奴隶买卖的咽喉。其他都可以,就是不准运奴船通行内海路。”
一时间,柯尼提感到有点沮丧:“可是奴隶买卖的生意油水最多。运奴船为求让货品强健生存,必肯为了快速通行而爽快地给一大笔钱,至于那种货要抽几成……”
“那是人哪。”索科严厉地打断了柯尼提的话,“男人、女人、孩子,那可不是什么‘货物’。要是你在那种船里头待过……我说的不是去过那种船的甲板上,而是待在船里面,锁在船舱里……那你就不会说那是‘货’了。不行。柯尼提,别的可以,就是运奴船不行。就是因为世上有那些奴隶贩子,我们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我们要改变自己的处境,那么首先就是要让那些奴隶贩子尝尝当年他们给我们吃的苦头。也就是说,我们绝不让他们活着通过内海路。再说,暂且不论运奴船太过恶毒,问题是运奴船还会引来海蛇啊。当初就是因为运奴船臭气四溢,才把海蛇引到内海路来的。我们如果摆平了运奴船,那么说不定海蛇就会自动离去了。可恶,船长,那些运奴船一路丢出奴隶死尸为饵,把海蛇诱到我们的水域和航路来。而且运奴船又是疾病的温床,他们的船舱塞得满满地,里面尽是可怜的苦命人,船上常传染着前所未见的怪病。每次运奴船停泊下来补充淡水,再离去之后,当地就会爆发疫情。不行。绝对不能让运奴船通行。”
“好吧。”柯尼提温和地应和道,“运奴船不准通行。”他从没想到索科的脑子里有这个主意,更没想到他会对某件事情如此热切。计算错误了,他以崭新的眼光评断索科。这个人说不定得做掉。不是现在,这个人他可能还要用上一阵子,但将来就难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索科的利用价值就耗尽了呢。柯尼提决定把这一点记在心里,此外他任何长期的计划,都不能仰赖索科的能力。他暗暗对自己一笑。“当然,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敢说,我们船上一定有不少人与你有同感,会对我们这个提议大为赞同。”柯尼提若有所思地再度点点头。“你说得没错,那就不准运奴船通行。当然,这件事只能尽力而为。我们若是现在就把这个想法讲出来,那么谁都不会把这当一回事,他们会说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要不然,就是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彼此较量谁的船要听谁的。到时候,就得硬碰硬了。我们可不希望事情朝那种方向发展,所以现在,你我得悄悄地把这个主意藏在心里,等到这一带水域的每一个海盗都仰慕我们,并信任我们时,我们再告诉大家。”
“这倒是。”索科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应道,“那么,我们要怎么做,大家才会听我们的呢?”
终于,柯尼提千方百计地诱导,就是要引着他问出这个问题。柯尼提立刻回到桌边,强迫自己停顿了一下,以制造戏剧化的气氛。他放下酒杯,拔开酒瓶的木塞,帮索科添满酒,又为他自己那杯几乎盈满的酒杯倒了一两滴。“我们要让大家深信,我们能做到别人所不能的事情。也就是说,别人都认为办不到的,我们却能办到;比如,逮住一条活船,以此作为我们的旗舰。”
索科皱起眉头。“柯尼提,老朋友啊,你这个想法真是疯了。木头船是不可能逮得到活船的,活船实在太快了。我听人家说,活船自己能够感应得出水路要怎样才过得去,还会叫掌舵的人跟船配合。不仅如此,活船能感觉到风的走向,所以就算是在寻常的船都走不动的微风下,活船照样能驭风而行。再说,就算我们真能逮住一条活船、杀光上面的人,但是船也不会给我们好日子过;活船是只为他们自己的家族而航行的,所以船上若是没有自家人,活船就会反抗。比如,活船会开上沙滩,或是撞上礁岩,要不干脆慢如龟爬。就拿那条死船为例好了,那条船叫什么名字来着?那条船不就是疯了,于是把自己的家人和水手都弄死了吗?他一翻船,就把所有人都葬送在海底了。我听人家说,这还不是一两次,而是三次皆如此。最后一次他们发现那条船时,他船底朝天地漂浮在缤城港入口。有人说是水手的灵魂把那条船驶回家,但也有人说,那条船是故意要回到缤城,让商人世家的人看看他干了什么好事。后来他们把那条船拖上岸,从此以后便放在那里。派利亚号,对了,那条活船叫做派利亚号。”
“派拉冈号。”柯尼提好笑地纠正道,“他的真名其实叫做派拉冈号,虽说连他家族的人也已习惯称他为派利亚号了。你说得没错,索科,活船的神怪传说很多,我也听了不少。但那也只不过是神怪传说罢了,可信度不高。我相信活船是逮得到,也可以驾驭的。只要你能赢得活船的心,那么你在打劫之时,就有了别人所没有的利器。你说活船感应得到水流风向,这是真的。在人还没看到海蛇之前,活船就感应得到,并大声叫喊,要人们备弓射箭了,这也是确有其事。用活船来做海盗船,那真是再好不过;我们可以利用活船来探索海盗群岛这一带水域的新航道,并抵御海蛇的攻击。我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放弃一切,一心捕猎活船。我的意思只是,如果我们眼前冒出一条活船,那么不该说追船无用,而应该追追看才是。如果追到了,船就到手了;要是没追到,唔,反正从我们指缝间逃掉的船本来就不少。就算没追到,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为什么要逮活船?”索科困惑地问道,“我不懂。”
“我……我就是想要一条活船。就这样。”
“唔。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索科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把这当做是他可以跟柯尼提谈条件的机会。“我是可以配合。”他勉强地应和道,“若是看到活船,我们就去追,虽说依我看,这是白费力气。倒也不是说我会把心底的心情说给众人听。在众人面前,我还是会照样像猎狗闻到猎物气味时那样地奋力地追逐活船。不过你得给我个补偿。我们每追完一条活船,就去追一条运奴船;我们追到运奴船之后,就把船上的水手喂给海蛇吃,并找个城镇释放奴隶。船长,我没有反对你的判断之意,但是我认为,只要我们挡下的运奴船够多,照样可以赢得其他人的尊重,而且这效果还比逮住活船来得快。”
柯尼提皱起眉头,他已经懒得遮掩自己的情绪了。“你恐怕过度高估了分赃镇这儿的人,他们没那么正直,也没那么讲究道德品行。据我看来,若是我们穷追运奴船,只是为了要释放船上的货物,那么分赃镇这儿的人必会认定我们是昏了头,且浪费力气。”
也许是因为好酒的酒力比劣酒的酒力更快冲进索科的脑子里,要不然就是因为柯尼提讲话不智,竟引发了这人的牛脾气。嗓音低沉的索科以致命且轻柔的语气对柯尼提指出:“你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不曾在少年时被人套上手铐脚镣,锁在臭不可闻的船舱里,而且你也没有尝过刺青师傅为了要把新主人的标志刺在你脸上,而用大钳子把你的脸架住的那种经验。”
索科的眼睛一闪,眼神转而朝内凝视着唯有他自己能够看见的黑暗。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们把我丢到鞣制兽皮的大坑里,叫我不停地干活,也不管泡在那种汁液中会对我的皮肤造成什么伤害。我亲眼看到,那儿的老人咳嗽时都带着血。根本就没人在意我的死活,我知道,我迟早会像那些老人一样地咳出血来。有一天晚上,我杀了两个人之后逃走。但是我能上哪儿去?往北?北边又是雪又是冰的,而且都是野蛮人。往南?人家一看我脸上的刺青,就知道我是逃走的奴隶,任谁都会想要打我一棒,将我送回主人那儿以便轻松地赚取报酬。还是说,我应该前往天谴海岸,过着野兽般的生活,直到某种恶魔把我的血吸干为止?不。像我这样的人只剩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到海盗群岛当海盗。但是柯尼提,若是我能有所选择的话,我是不会走这条路的。自愿选择要当海盗的人,少之又少啊。”索科越讲越小声,目光也茫然地望着柯尼提身后的阴暗角落,久久不语。然后他的目光突然转回来,直视着柯尼提。“我们每追一条活船,就打下一条运奴船。我别无所求,我让你有机会实现你的梦想,你也让我有机会实现我的梦想。”
“很公平。”柯尼提突然宣布道。他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很公平,那就一条换一条,一条活船,一条运奴船。”
 
温德洛开始感到肚子发冷,寒气往四肢及身体各处蔓延,让他冷得打颤——是真的颤抖起来了。他最恨的是,因为身体颤抖,连带使得他的声音发颤,因此他讲起话就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小孩子似的。尽管如此,他一直在努力保持理性且镇静地陈述自己的意见,毕竟他所受的训练便是如此。在他所热爱的修院中,师长一向培养他要具有沉着稳重的临场表现。他想起修院清凉的石板大厅,不时拂过的清风,飘散着静谧的气氛;他本想从那记忆中撷取力量,结果却使自己更为怯懦。他现在不在修院里啊,他现在坐在家里的餐厅中。低矮的餐桌像是用金黄橡木做的,打磨得发亮,桌边的餐椅都缝缀上衬垫;墙壁上的嵌花饰板、船只与祖先的画像等,时时提醒他此时正身在缤城。他清了清喉咙,想要让声音沉稳一点,然后看看他的母亲、父亲以及外祖母。他们三人虽与他同坐一张桌子,却远在餐桌的那一头,感觉上像是三名要判决他罪刑的法官。说不定他真的得指望他们从轻发落啊。温德洛吸了一口气。
“当年是你们要送我去当教士,并不是我自己的决定。”温德洛再度轮流望过那三张脸孔,想要勾起他们对于那惨痛的一天的记忆。“那一天,我们就站在这个房间里。母亲,我攀着你,并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会永远都乖乖的,只求你千万别把我送走。可是你跟我说,我非走不可。你跟我说,我是长子,所以从我吸入人生的第一口气开始,就注定要为莎神献身。你还跟我说,你不能违背你在莎神面前许下的诺言,所以才要把我交给那个游方教士,请他把我带去卡罗镇的修院。你都不记得了吗?父亲,你站在窗边,那天阳光非常明亮,所以我望着你的时候,看不见你的模样,只见阳光中有个黑色的人形。那天你一个字也没说。外祖母,你教我要勇敢一点,然后给我一个小包袱,里面有几块糕点,让我在路上吃。”
他再度望着那一张张脸,看看他们是否因为当时坚决地要把自己送走而感到一丝不安,或者因为他们待他如此残忍而略有愧疚。但唯有他母亲露出些许不自在的神情。温德洛持续盯着母亲的眼睛,想要逼她说出心里的话,但他母亲转而望向他父亲,而那男子的表情冷漠,看来有如石头雕成的人像。
“当时是你们硬逼着我去的。”温德洛作了结论。这几个字说得有点软弱,像是在发牢骚,“所以我才离开了家里,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去修院的路途很苦,到了之后,只觉得一切都很陌生,不过我还是待了下来,努力适应。过了一阵子之后,修院变成了我的家,而我也领略到,你们坚决地要我去当教士的确是正确的。”他回想最初的教士生涯,其实有苦也有乐;从一开始的格格不入到领略到事物自有其个中的道理。他噙着泪水说道:“我只想服侍莎神。我学了很多,体会到很多道理,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才说得明白。而且我知道我才刚起步,我的生涯才刚展开。那个感觉就像……”他思索着要如何比喻,“我年纪较小的时候,觉得人生就像是个漂亮的礼物,用精致的包装纸包着,还绑着缎带;当时我对这份人生的礼物十分喜爱,虽然我对于人生的认识,仅限于外面的包装。但是过去一年多以来,我才开始看出这里头还有其他内容,而且比外面的包装更好;如今我正在学着看透眩目的包装,直指事物的核心。我才刚入门,所以现在绝不能停。”
“那是错的。”他父亲突然坦承道。温德洛才开始庆幸父亲与他有同感,并松了一口气之际,那位海上的船长便继续说道:“我当时就知道不该将你送走。我站在那里,不发一语,任由你母亲处置,因为她好像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要。况且瑟丹虽小,却是个勇敢的小娃儿,所以我知道日后会有个承继我事业的儿子。”
他从桌边的椅子起身,走到数年前那个清晨他所站着的窗前。凯尔·海文对自己摇了摇头。“可是回想起来,当时我真该顺着我的直觉行事。当时我就知道那个决定是错的,如今果然证明我有先见之明。此刻我需要,这个家族也需要一个年轻的儿子挺身出来接掌家族活船,可是我们却毫无准备。瑟丹的年纪还是太小,再过两年,甚至只要再过一年,我就带他上船,让他从打杂开始干起。”他转身面对房里的人,“这是我们自己、我们大家所种的因啊。尽管纠正这个错误很痛苦,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得忍受,不能抱怨。这就表示你们女人还得再独撑个一年,说什么也得把我们的债主拖上一拖,此外你们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地从我们的庄园里榨出利润来;那些不能赚钱的庄园一定要卖掉,这样才能支撑能赚钱的庄园。对我而言,这表示我必须多跑一年船,这一年会很苦,因为我们不但得往返迅速,还得做利润最高的生意。而对你而言,温德洛,这就表示我必须在一年之内就教会你过去五年应该学起来的东西,而你必须在这一年之内变成男人,变成水手。”他一边讲话,一边走来走去,还伸手数着种种指令与目标。温德洛突然领悟到,这必定就是他在船上一件一件地跟大副交代工作的光景。他是海文船长,他习惯属下毫不置疑地顺从他的命令,所以温德洛敢说,接下来的变化一定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站起来,轻轻地将椅子往后推开。“我要回修院去。我没什么行李要打包,况且在这里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今天就走。”他环顾桌边的人,“我今早离开薇瓦琪的时候,向她保证,待会儿我们就找人去陪她。我建议你们叫醒艾希雅,请她去陪薇瓦琪。”
他父亲突然暴怒起来,脸都气红了。“你给我坐下,不准胡说八道。”他吼道,“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就是你的第一堂课。”
温德洛的心跳得很厉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惧怕自己的父亲吗?答案是肯定的,但他发挥了最大的克制力让自己站在原地。他无话可说,他要说的话都说了。然而就在他与父亲四目相对,毫不回避之际;就在他沉默挺立,而那暴怒的男子大步朝他走上来之际,他心里变得格外冷静,同时有感而发地说道:“这不过是肉体之身的有形恐惧罢了。”他的心灵落在用这个概念织起的网里,所以并没注意到母亲与外祖母的反应——虽然她们的反应很激烈:他母亲先是尖叫,然后喊道:“噢,凯尔,不,求求你,求求你别这样,跟他用讲的就好,你用劝的就行,别这样,噢,求求你别这样!”而他外祖母则是提高了声音命令道:“这是我家,你不能……”
接着他的侧脸受到第一击,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发出响亮的爆裂声。他很快地,或许也可以说是很慢地倒下去,对于自己既没有举手护脸也没有逃开而感到讶然或羞愧。从头到尾,像是某处一直有个研究哲理的教士在说道:“有形的恐惧,啊,我了解了,不过除了有形的恐惧之外,还有其他恐惧吗?若有的话,那我要如何才体会得到?”接着就感觉到坚硬冰凉的石砖打来的第二击。感觉上,失去意识仿佛是没入地板中,与石砖融为一体一般,就像是他与船合而为一的感觉。只不过,石砖的思绪乃是一片漆黑。所以他的思绪,也是一片漆黑。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