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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星期六

  夏洛特起了个大早,从厨房拿了一篮食物,前往上贝克街十八号。发现昨晚的不速之客消失无踪,她丝毫不觉得讶异,但是屋里像是没人碰过一般的整齐状态令她佩服不已。

  一张纸条塞在夏洛克的枕头下。

  多谢款待,希望能在更愉快的场合重逢。

  □

  得知监视华生太太家前门的妇人发电报在报纸上刊登广告那天,夏洛特提出查阅《泰晤士报》档案的要求,终于获得许可。

  她以为办公室里会吵得震耳欲聋,不过当下印刷机尚未启动,报社尽管忙乱,却比举办晚宴的客厅还要安静许多。

  宽敞明亮的编辑室掌控着整间报社的运作,中央摆放一张橡木大桌,墙边排了几张小办公桌,各种与写作相关的工具设备一应俱全。带路的办事员介绍编辑室隔壁是编辑们的用餐室。

  档案室就在用餐室隔壁,收藏了创报以来每一天的《泰晤士报》。经过简短的说明,办事员放夏洛特自行浏览。

  她原本猜测圣经内文节录是每周见报,结果是每个月三回,每月的日期都一样。她找出三年前的报纸,不过没找到类似留言,不过仔细一看,她发现每个礼拜都会出现一组密码,解码后得出罗马数字与阿拉伯数字的组合。XIII、260、XI、81、XIV、447,以此类推。

  看起来不像是圣经章节。夏洛特起身移动到相连房间,十多名校对人员埋头工作,四周摆了数百本字典和百科全书。她找到《大英百科全书》的第八册,翻到两百六十页,上头的条目是英格兰。

  其他组合也都有对应条目──如果它们真的是代表大英百科的册数与页码。

  可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又思考一会,搭车到波特曼广场的那栋屋子,留了张纸条给班克罗夫特爵爷。

  您给我的维吉尼尔密码传送的确切日期是何时?这项资讯非常重要。

  □

  伯恩斯太太没有说谎,又来到慈善厨房削红萝卜。华生太太绑好围裙,朝着一堆西葫芦进攻。

  「偶尔也有别家夫人、小姐来帮忙,可是她们娇生惯养,不想做太脏、太粗重、太热的差事。华生太太,妳没有这个毛病。」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伯恩斯太太终于开口。

  华生太太轻笑一声。「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什么夫人、小姐,伯恩斯太太。我以前是音乐剧演员,就算嫁进公爵家,真正的夫人、小姐还是瞧不起我。」

  伯恩斯太太放下手边工作。「妳不是在寻我开心吧?」

  「伯恩斯太太,如果我想寻妳开心,我会说自己的出身有多高贵,而不是和妳讲真话。」

  「所以妳真的曾经在台上唱歌跳舞?」

  「正如妳所说。」

  「男士们跪在后台门外,恳求妳的青睐?」

  华生太太又笑了。「是不到跪在地上的程度啦,可是没错,不时会冒出几位男士想认识我之类的。」

  「之类的?」

  「喔,妳知道的。」

  伯恩斯太太挑眉,不过她的表情还算愉快,没有反感。「希望妳眼光好一点。」

  「我在这方面有我自己的一套。」华生太太含蓄地回应。

  伯恩斯太太摇摇头,继续削皮。「我可没想过会在慈善厨房遇到女演员。」

  「我常在书店、火车站见到以前的同行,有一次还是在本宁山踏青时巧遇。我们不是稀有动物──特别是在伦敦。」

  伯恩斯太太又摇了摇脑袋,接着她直视华生太太,说道:「我总是对剧场很感兴趣,当然了,不是登台表演──我不喜欢被陌生人盯着看。那种感觉一定很……自在,对吧?那里每个人都是,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冒犯到妳,就是──」

  「严格来说,大家都不是那么高尚可敬。」华生太太笑着替她说完。

  「因此要靠自己的本领换取尊敬,因为大家都是从同样的起点出发。」

  「如果妳想找到众人平等的工作,我不确定剧场是最好的答案。争权夺利的乱象就和社交季高峰期的社交圈同样激烈。可是我喜欢演戏。表演会带来一种魔力,还能得到温暖的同志情谊,即使丑陋的疯狂同时存在。」

  一如人生。

  伯恩斯太太没有回话。厨房充满刀锋敲打砧板、锅里冒出蒸气的声响。

  华生太太以为伯恩斯太太的好奇心已经耗尽,却听到她再次开口:「剧场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的理由之一,和我以前认识的人有关。他呢,嗯,放感情的对象有点特别。」

  「妳的意思是他对女人不会产生浪漫情感。」

  「对,就是这样。他也不是真心要演戏──只是认为在那里,他这类人不是那么受到排斥。」

  「这也不算错。我敢说像他这种人,在剧场里面比在外头多。他在剧场比较不寂寞──也安全多了。但这并不代表大家会善待他;看到他穿着戏服走过,剧组人员还是会用难听的绰号叫他,比出失礼的手势。」

  「没有所谓的乌托邦,是吗?」

  「恐怕是如此,我们也只能接受现实。」华生太太停顿几秒。「说到妳,伯恩斯太太,或许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我觉得妳长得很美,妳帮佣时有没有遇过什么麻烦?」

  伯恩斯太太耸耸肩。「老实说我不认为只有好看的女人才会沾上这种事。男人并不是见到美女才突然感受到想将手伸进她裙里的冲动。如果是那种男人,或许他在漂亮女人面前更管不住手脚,但就算她长得不怎么样,他还是会动手找乐子。」

  答得漂亮,但华生太太想听的不是这个。「希望妳现在的雇主没有这方面的毛病?」

  「喔,史汪森医师人很好。话是多了一点,不过他很规矩。」

  「要是他某天爱上妳了,向妳求婚的话,妳会怎么做?」

  伯恩斯太太咯咯轻笑。「喔,真是太妙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说比起免费照顾他,我宁可靠着照顾他赚钱。」

  「嫁给德高望重的医师一定还有其他好处吧,比如说妳可以不用顾忌他那个烦人的女儿。」

  「很诱人,只是还不够诱人──我更希望别再看到她那张脸。而且啊,我心里有人了。」伯恩斯太太凑近一些。「她名叫盖布莉儿──在有钱的寡妇家工作,寡妇有三个梦想成为伯爵夫人的女儿。总有一天,我们要到南法享受退休生活。」

  「喔,可怜的医生永远没机会啦。」

  伯恩斯太太又轻笑几声。「如果他是公爵的话,我可能会考虑看看。我知道公爵夫人可以到处找情人,可是医生一定希望他的妻子规规矩矩的。我也不是不正经的女人,只是我心里只有盖布莉儿一个人。要是听到我只想和她同床共枕,史汪森医师会吓到中风吧。」

  「说不定他会问能不能凑一脚,这种事很难说得准。」

  伯恩斯太太目瞪口呆几秒,接着冒出一串笑声。两人笑了好一会,开始朝一整篮的马铃薯下手。

  □

  「嗯,阴谋是更加扑朔迷离──还是渐渐明朗?」潘妮洛问道。她阿姨去睡午觉了,福尔摩斯小姐简单转述华生太太在慈善厨房得知的内情──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生意永远不嫌无聊。「如果伯恩斯太太对史汪森医师没有半点兴趣,那么这一切都是莫利斯小姐庸人自扰啰?」

  「除了第一次面谈,她没有继续抱怨健康问题。」福尔摩斯小姐应道:「后来每次见面,她总是健壮如牛,也对此沾沾自喜。」

  「妳打算怎么做?」

  「我再去拜访莫利斯太太一次,多问几个问题。」

  潘妮洛摇摇头,庆幸这不是她的问题。两人聊到布卢瓦家的两位女士,她们已经从外地寄来两张明信片了。接着,潘妮洛认为闲聊应该到此为止。

  「福尔摩斯小姐,妳真的对英古兰爵爷起疑心了吗?」

  福尔摩斯小姐的面容宁静如圣母像。「还好。」

  「可是昨天妳和琼阿姨说到处找芬奇先生的男人可能是他。」

  「也可能是他派去的人马。」

  「妳没想过他有可能会对芬奇先生做什么事吗?」

  「没有。可是我无法确定他有没有想方设法地调查一切?」

  潘妮洛努力想象英古兰爵爷蹑手蹑脚地收集英古兰夫人往日旧爱的情报。她做不到──然而她和福尔摩斯小姐一样,无法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或许他已经不爱英古兰夫人了,但她依旧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母亲。除了当事人,谁能打包票说他有没有做过哪些事?

  「家父自以为是个聪明人。」福尔摩斯小姐继续道:「他相信家母脑袋平庸,于是他遮遮掩掩地暗示偷情的事实。不过根据我的了解,不用那些讯息,她早就知道了。」

  「家庭里可以藏住很多秘密,可是英古兰爵爷眼睛很利。或许在今年夏天之前,英古兰夫人还能瞒住一切。但自从芬奇先生失踪后,她出现种种脱序的行为,他会察觉到不对劲绝对不是怪事。」

  「刚才提到的那个男人──妳认为是英古兰爵爷的手下──他是在一个月前造访芬奇先生待过的村子。而芬奇先生是在之后才失踪的吧。」

  「不能完全信任英古兰夫人的说词。她说她毫无头绪,却跑去找过家父的律师,显示她不像自己说的那样一无所知。既然她撒了这个谎,其他细节也可能不是真话。」

  潘妮洛叹息。「真想确认英古兰爵爷没有涉入此事。」

  「是有这个可能──他没有主动出手。可是无论如何,既然他妻子身在其中,他也摆脱不了干系。」

  潘妮洛一定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因为福尔摩斯小姐温柔地说道:「里梅涅小姐,我有个医疗方面的问题,可以请妳协助吗?」

  □

  英古兰爵爷已经好几年没有踏进妻子在自家的卧室了。房里有些变化──炉架上的新座钟、两幅他不记得曾经造访过的海滩油画,不过整体而言,这房间是如此熟悉,他几乎以为会透过梳妆镜对上她的视线,看到她梳理美丽的长发,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

  不,喜悦的笑容是结婚初期的景象。上回他走进这个房间时,她确实笑了,只是那个笑容只剩敷衍,几近虚伪。

  他曾经希望与她欢好,期盼肉体接触能缩短两人的距离,那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跨越的鸿沟。然而最后他只留下一句晚安和些许客套话就离开了,在她的私人空间里,他感受到自己遭到抗拒。

  隔周,教父猝逝,他对她说只继承到每年五百镑的遗产,没有提及教父遗嘱里的财富。她勃然大怒。她可是抱持着他将会得到大笔金钱的期盼嫁给他,她如此吼叫,现在她嫁了个一穷二白的男人。她让孩子染上犹太血统,却什么都拿不到。

  一开始,她的愤怒令他稍稍振奋──愤怒是实在真确的情绪,他可以深入愤怒,找出更多头绪。总比让他绝望的冷淡疏离还要好。

  过了好几分钟、好几个小时、好几天,他才渐渐听懂她说的话。

  然后变成真实。

  从此以后,若非必要,他们再也没有交谈过。

  那么他又为何要进她的房间?

  他的行动解释了他不愿付诸言语的意念。尽管有些羞惭,一股莫名的力量催促他将房间彻底搜过一遍,只有在对付泄露国家机密的嫌犯才会使出这般手段。

  没能在她的房间里找到半点线索,他把注意力转到自己的书房里,知道有时候她会趁他不在家时借用。这里也是毫无斩获──可惜打字机色带上看不出前一次打出的文字。女仆定期替书本撢灰,但这并非她们每日的家务,应该能看出最近哪本书曾经被人动过。

  毋庸置疑,近日有人翻阅过的第一本书──上头的灰尘被人拍掉了──是婚姻法的专书。

  他对法律没有特别的兴趣。这套法学书籍是别人送的礼物──他连收礼的场合与送礼人都想不起来了。除了提及解除婚姻的章节,书页毫无翻动的痕迹。

  她有什么打算?难不成她最近一直偷偷地研究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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