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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5

  33星期五下午,崔西和肯辛开车往西,横越华盛顿湖上的五二○浮桥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往西雅图方向的车子很多,漂浮平台上的高大起重机凸出于变暗的黑水上,正在协助建造与旧桥平行的第二座浮桥,但这座即将应付极高度车流量的新桥,却在架设混凝土浮筒时出了差错,以致完工期被推延到二○一五年之后。

  崔西检视最近的几通来电,看到丹已经打了两通,她都没接到,于是立刻回拨。

  「嗨,」她说,「抱歉,没接到你的电话。我们今天都在外面跑,查访证人,还拜访了几位专家,请教北西雅图那起凶杀案的相关问题。」

  「我今天下午收到一个惊喜。」

  「好的惊喜,还是坏的惊喜?」

  「还不确定。今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法院,回到办公室时,就看到传真机传来万斯.克拉克反对判决后之救济的异议书副本。」

  「他们提早送出异议书?」

  「显然是。」

  「你有什么想法?」

  「我还没读。只是先打电话通知妳一声。」

  「他为什么这么早就送?」

  「他可能想让事情简单点,让上诉法院以为我们的声请缺乏法律依据。我要读了以后才会知道,反正妳似乎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把异议书寄到我的电子信箱,晚上吃晚餐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好,关于晚上的事……」丹说,「不好意思,我必须取消了。」

  「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要处理一些事情。我晚点打电话给妳,方便吗?」

  「当然可以,」崔西说,「我们晚上再聊。」她挂断电话,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丹为什么取消他们的约会。刚约好的时候,她的确有些焦虑,但后来就开始满心期望,而且很好奇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她都想好了要买两个迪克斯汉堡──那种一个一块多美元的杂烩汉堡──

  然后在她的公寓呈上菜肴,故意调侃他。

  「有新发现?」肯辛问。

  「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有新发现吗?」

  「他们递上了异议书,反对我们的声请。我们以为不会这么早。」

  「他们这么早提出,意味着什么呢?」

  「还不知道。」丹话语里的迟疑,依然回荡在她耳畔。

  34丹.奥莱利仰头点下眼药水,隐形眼镜像是黏在角膜上了,不太舒服。办公室多边形凸窗外,雨丝在路灯晕黄的光芒下缓缓飘落。他让窗户敞开着,想听听从北方一路飙来的暴风雨,雨丝的气味是浸透了水的土霉味。小时候,每次暴风雨一来,他都会坐在卧室窗边,望着北卡斯卡德郡上空爆出的闪电,再数秒等着雷声响起,轰隆隆滚过山巅。那时候他总想着以后要当气象播报员,桑妮说那是地球上最无聊的工作,但崔西说丹很上相,很适合上电视。崔西向来都是这样,就算别人都把他当笨蛋──虽然他有时候真是笨──崔西永远站在他这边支持他。

  他在莎拉葬礼上看到崔西孤零零一个人时,心都替她在滴血。他一直很羡慕她,他们一家人总是和乐融融,互爱互敬,那是他自己的家所欠缺的。可是后来事故接连发生,崔西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失去了一切。他在告别式上走到她身旁时,仍然是以小时候的玩伴来看待她,但他不能否认崔西十分吸引着他。他递给她名片,是希望她能打电话来,希望她来看看长成男人的他,让她明白他不再是从前的小男孩了。结果她的确来了,却一心一意只想要他看看她的调查资料,纯粹谈公事,他的希望就此破灭。

  后来他邀请她到家里来过夜,是基于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可是一看到她,他又克制不了期待两人之间能迸出火花的想法。他从背后圈住崔西、教她打高尔夫球时,一种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情愫在他心里蠢蠢欲动,死灰复燃。他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安抚下那些感觉,同时也领悟到崔西心里的伤口仍然很深,现在的她不只是脆弱,更没有安全感。她不仅怀疑雪松丛林镇,也无法信任周遭的人事物。他邀请她去参观奇胡立的玻璃艺术馆,之后再一起去吃晚餐,是希望她能暂时脱离紧绷的环境,后来却发现他其实会把她带进一种尴尬的境地。难道她要留他过夜,或者他要去住旅馆?他察觉到自己在催促她,而她根本尚未准备好再进入一段感情。最近莎拉遗体的发现占满了她的思绪,又有一场费神的听证会要去周旋。

  他也有工作上的考量,虽然他的委托人不是崔西,而是艾德蒙.豪斯,但崔西握有全部的资料,丹需要它们才能周全地准备判决后救济听证会,以确保上诉法院核准豪斯再审的声请。在这种情况下,丹认为最好不要再给崔西添加不必要的压力,所以取消了约会,等待更好的时机到来。

  福尔摩斯哼了一声,抽动一下,睡死在雷克斯身旁,那两只狗就睡在丹办公桌前的小地毯上。卡洛威恐吓要没收牠们,丹当下就决定带牠们来上班,这么做不算麻烦,反正牠们也是很好的同伴。可是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牠们立刻就会翻身而起,冲到接待区狂吠。幸好现在倒是很安静。

  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万斯.克拉克针对判决后救济请愿书提出的异议书。他直觉克拉克提早送出异议书是为了给上诉法院一个印象,巧妙暗示原判决没有任何失误,不需要再审。克拉克提出的论点很简单,他指出请愿书并没有指出原判决的不当之处,论据不足,所以没必要举行听证会来决定艾德蒙.豪斯案子是否需要再审。他还提醒上诉法院,豪斯是华盛顿州第一位单凭间接证据被判决一级谋杀的罪犯,因为豪斯虽然坦承杀了莎拉,却拒绝说出埋尸地点。克拉克在异议书中写着,豪斯企图利用证据不足谈条件,要求从轻量刑,提醒法官不应让犯人得逞。他的结论是,如果豪斯在二十年前就坦白说出埋尸地点,所有辩护证据在当年的庭讯过程中就能完整呈现,而豪斯之所以不说,当然是因为这么做等于不打自招,一旦说出来,就是罪证确凿。无论说与不说,豪斯都脱不了罪责,也已得到了公正的审判,而丹在请愿书里的论点,改变不了这些事实。

  不错的反方论点。只不过全篇不断地绕着两个主题打转,克拉克想要上诉法院认可豪斯是自白坦承杀人,并且企图利用埋尸地点进行谈判,要求减刑。豪斯当年的辩护律师迪安奇洛.芬恩在交叉诘问时,并未针对检警无法提出有豪斯签字认罪的文件,或是认罪录音带进行抗辩,然而这是每一位辩护律师都会率先主攻的论点。芬恩甚至一错再错,亲手把豪斯送上证人席,让他自己去否认曾经认罪,这等于是把豪斯的信用放到砧板上任由检方宰割;芬恩更允许检方提出豪斯之前的性侵罪行来攻击他,也允许检方在法庭审讯中质询性侵罪行的细节。这种种过程等于敲响了丧钟,告诉陪审团「强暴犯就是强暴犯,狗改不了吃屎」。芬恩明明应该紧咬着缺乏直接证据,以及检方对豪斯的严重偏见等论点提出抗议,要求法庭为了慎重起见,不采信可疑的自白认罪说词,这样就不至于全盘皆输。就算法官表示抗议无效,豪斯依然有坚强的立场声请上诉。其实无论在埋尸地点有无新证据发现,单就芬恩未做上述抗辩,豪斯就有资格声请重启再审。

  福尔摩斯突然翻身,抬起了头,一会儿后,接待区的唤人铃就响起。

  福尔摩斯跑了出去,爪子咔咔地敲着硬木地板,雷克斯追了上去,随后的吠叫低吼二重唱让人震耳欲聋。丹看了看手表,迈步朝大门走去,又顿了一下,绕过去抓起有小葛瑞菲签名的球棒。

  他也开始带着球棒来上班了。

  35福尔摩斯和雷克斯把那个非裔美国人钉在门上,男人的表情和声音都透露着万分惊恐。

  「桌上的标示牌写着按铃。」

  「停,」两只大狗顺从地停止吠叫,坐了下来。「你怎么进来的?」丹问。

  「门没上锁。」

  天刚黑的时候,他带了两只大狗出去执行例行的夜间任务。「你是谁?」

  男人看着大狗,「我是乔治.邦飞,奥莱利先生。」丹认出他是谁了,他曾在崔西的文件里看过这个名字。

  邦飞说:「艾德蒙.豪斯强暴了我的女儿,安娜贝儿。」

  丹把球棒放到地上,让它斜靠着接待桌。三十年前,艾德蒙.豪斯因性侵未成年少女遭起诉定罪,坐了六年牢。豪斯因莎拉命案被宣判有罪后,乔治.邦飞曾在此案判刑阶段出庭作证过。

  「你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我从尤里卡开车过来的。」

  「加州?」

  邦飞点点头。他说话的语气温和谦恭,看起来快有七十岁了,留着灰色落腮胡,戴着充满书卷气的仿玳瑁眼镜,头上是顶深褐色的高尔夫球帽,外套里是件V领毛衣。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需要当面谈。我本来打算明天早上才来拜访你,今晚只是先来确认地址是否正确,却看到窗户里的灯还亮着。大楼的门又没上锁,上楼后才发现在街上看到的窗户,就是你办公室的。」

  「有道理,我接受,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大老远开车过来,邦飞先生?」

  「卡洛威警官打电话给我,他说你正设法为艾德蒙.豪斯争取再审。」

  丹搞清楚来龙去脉了。不过邦飞如此坦言不讳,仍然让他很惊讶,「你怎么认识那位警官的?」

  「艾德蒙.豪斯被定罪后的判刑,我出庭作证过。」

  「我知道,我读过判决书。卡洛威警官是不是要你来说服我,别接受豪斯先生的委托?」

  「没有,他只是告诉我你正声请再审。我是自己想来的。」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相信这个说法。」

  「我只是希望能找个机会跟你谈谈。没有人叫我来传话。我也只会说一次,说完,就不会再来烦你。」

  丹考虑着邦飞的请求。他仍然怀疑邦飞的来意,但邦飞的语气很诚恳,而且才刚开了八个小时的车程过来,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目的。「你必须了解,我和委托人彼此信任。」

  「我了解,奥莱利先生。艾德蒙.豪斯跟你说了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丹点点头,「我的办公室在后面。」他用拇指中指打了一个响指,两只狗就掉头回了办公室,跑到刚才的小地毯上坐下,但仍然竖着耳朵,保持警觉。

  邦飞脱掉外套,把依然沁着雨水的衣服,挂在门边显少使用的衣帽架上。「那两只狗也大得太可怕了吧?」

  「你该看看我每个月的伙食费用单,」丹说,「要来杯不新鲜的咖啡吗?」

  「好的。刚开了好长的一段路。」

  「加糖吗?」

  「黑咖啡就好。」

  丹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两个人朝俯视巿场街的窗户走去,坐进咖啡桌边的椅子里。邦飞拿起杯子啜了一口,丹注意到他的手抖了一下。窗户外的滂沱大雨铺天盖地,重重地打在平式屋顶上,雨水噗噗流过排水管,冲灌进地上的水沟。邦飞放下马克杯,伸手到裤子后面的口袋,抽出皮夹。他试着拿出塑胶暗袋里的照片时,手抖得更厉害了,丹纳闷他是否患有帕金森氏症。邦飞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到桌子上,「这是安娜贝儿。」

  照片里他的女儿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直直的黑发,肤色比她父亲淡一些,蓝眼睛也暗示她有混血基因。但引起丹注意的,不是安娜贝儿的肤色或眼睛的颜色,而是她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就像人形立牌。

  「你可以看到从她眉毛往下延伸的疤痕。」

  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线,从她的眉毛盘绕到下巴,就像镰刀的形状。

  「艾德蒙.豪斯告诉警察,他和我女儿发生关系是你情我愿的。」邦飞又放了一张照片在第一张旁边。照片里女孩的脸几乎无法辨识,肿胀的左眼睁不开,脸上的伤痕都是干掉的血块。丹从崔西的资料得知,豪斯性侵安娜贝儿时,她只有十六岁。邦飞拿起了杯子,但手抖得实在太厉害,最后又放下了杯子。他闭上眼睛,做了几个长长的深呼吸。

  丹等着他恢复平静后,才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邦飞先生。」

  「他用铁锹打她,奥莱利先生。」他停顿下来,又深呼吸一次,但这次的气息粗嘎,胸腔发出咻咻声。「你看到了,艾德蒙.豪斯强暴了我女儿还不够,他想伤害她,如果我女儿没有求生的意志,没有想办法逃出来,他会继续攻击她。」

  邦飞缓缓露出一个无奈且认命的凄苦表情。他摘下眼镜,用红色手帕擦拭镜片,「六年,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一生,只关六年,就因为警方搜证时出了差错。安娜贝儿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事情过后我们必须搬家,回忆太悲惨了。安娜贝儿没有再回学校上学,她也不能工作。我们现在住在一座离海不远的宁静小镇,在一条安静的街道内,那里的治安很好,日子过得很平淡。但每天晚上我们会把门锁死,检查每一扇窗户是否关好,这变成我们日日的例行工作;然后我们会上床,等着。我和我太太等着她放声尖叫,他们说那是性侵害创伤症候群。艾德蒙.豪斯服刑六年,而我们服刑将近三十年。」

  丹想起曾在豪斯的判决书里看过类似的证词,只是亲耳听到一位父亲如此深沉痛苦的表白,依然相当震撼。「很抱歉,没有人应该过那种生活。」

  邦飞紧抿嘴唇。「奥莱利先生,如果你继续完成你的计画,就会有人必须过那种生活。」

  「卡洛威警官不应该打电话给你,邦飞先生,这对我们两个都不公平。我从来没想过要贬低你女儿和你们全家的遭遇──」

  邦飞抬起一只手,淡然地打断丹,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你想要告诉我,艾德蒙.豪斯性侵我女儿的时候还很年轻,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人都会改变的。」他薄薄的嘴唇又带着讥讽笑了笑。「你还是别劝我了。」邦飞看着福尔摩斯和雷克斯,「艾德蒙.豪斯跟你的狗不一样,不是训练一下就会听话乖乖退下。」

  「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有获得公平诉讼的权利。」

  「但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奥莱利先生。像艾德蒙.豪斯这种暴力份子,只适合待在监狱里,而且毫无疑问的,他是个极度暴力的人。」邦飞轻轻地拿起照片,塞回皮夹里,「该说的,我都说了,不占用你的时间了。」他起身拿下外套,「谢谢你的咖啡。」

  「你今晚有地方过夜吗?」丹问。

  「我有安排了。」

  丹陪同乔治.邦飞走到接待区,邦飞拉开门,回头又看了雷克斯和福尔摩斯一眼,「如果你没叫住牠们,牠们会咬我吗?」

  丹拍拍狗儿的头,「牠们的体型只是用来吓唬人的,其实牠们的叫声比咬人更可怕。」

  「但依旧足以造成伤害,用想的就知道。」邦飞踏出门口,走进走廊,门板在他身后弹回、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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