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8
37伯利.梅尔法官选择在分配给他的法官临时办公室而非公开法庭上,举行审前听证会。他说这么做是因为「媒体高度关切这个案子」。关于崔西的出席,丹事先征得了梅尔法官的同意,不过梅尔表示这属于辩方的特殊要求,是个例外。由此可证,这位法官已经掌握到此案的关键细节。丹也下了一番工夫研究梅尔法官的背景,所以完全不意外他能一针见血看出争议点所在。
梅尔退休前是斯波坎郡拥有三十多年资历的老法官,审理的大多是刑事官司。退休后,斯波坎郡律师公会基于他的自律和法庭上的公正表现,给予很高的评价。丹也查到梅尔的助理和法警在他退休后,不愿意被指派给其他法官,也跟着一起退休。丹认为这是个好兆头。他查到助理和法警的家用电话号码,一一打电话过去请教。他们口中的梅尔法官,不外乎下面两种评语:一是经常超时工作,总是花大量时间研究案件;二是他做决定时,会花好几天忍受绞尽脑汁的痛苦,但并不畏惧扣下扳机,做出最后决断。丹和崔西就是想要这类型的法官,有智慧,面对争议性大的案子也不怕做决定。他们也说梅尔是个纪律严明的人,媒体舆论再大都左右不了他,这显然是上诉法院指派他来主理这场听证会的重要原因。
崔西在办公室的一侧坐了下来,看着法官从办公桌后拉出皮椅,椅子的轮子吱嘎地滑动。丹和克拉克并肩坐在布质沙发上,他把椅子拉到那里,坐下来面对他们。崔西觉得这间办公室就像简单朴素的剧场,墙上没有任何画作和照片,房里也找不到一丁点纸片。丹告诉她,梅尔的助理说过法官重回职场的原因绝非退休生活太无聊。梅尔可是拥有近二十五甲牧场的人,而且牧场里的粗活都是他亲自操办的。
崔西猜他六十多岁左右,外型粗犷且帅气,风吹日晒出来的粗糙肌肤和结实挺拔的身材,一看就知道这个人长年忙于整修围篱、修补谷仓和拖拉牧草捆。再加上一头灰发和蓝色眼睛,让崔西觉得他有点像男星保罗.纽曼。
「我接受这项指派有一个要求,」梅尔穿着室内用拖鞋,一只脚翘到另一只上,蓝色牛仔裤的裤脚因此微微往上一缩,露出菱形花纹的袜子。「我太太热爱阳光和骑马,所以我总是拉着载着两匹马的拖车,到西边各州追逐阳光和骑乘之乐。而她计划这个月底到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骑马,先生们。你们要知道,我太太不喜欢被人放鸽子,而我也非常不喜欢放她鸽子,换句话说,虽然我是半退休状态,但不表示我很闲。我打算干净俐落地了结这场听证会。」
「辩方已经准备好遵从您的要求,庭上。」丹说。
克拉克一脸为难地说:「庭上,我行事历上还有其他公事,很快就要开庭──」
梅尔打断他的话,「我很同情你满满的行事历,克拉克先生,但法令要求控方律师必须参加当场提交证据的听证会。我建议你在行事历把这件事列为优先事项。至于你即将出庭的诉讼,我已经跟威尔柏法官说了,他答应往后延一个月。」
克拉克叹口气说:「谢谢您,庭上。」
「辩方要进行审前的证据揭示[1]吗?」梅尔问。
崔西搜集的资料比丹独自搜集多得多,其中包括了初审的诉讼纪录和凯莉.罗莎的鉴识报告。不过丹跟她说提出以前的证据和证词,只会拖延听证程序,给予被传讯的证人找借口拒绝出庭作证,也可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回想起前一次的证词,并预先想好新的说词。丹也不希望更进一步提醒克拉克,他打算攻击初审的检方证词,以免克拉克提早做好万全准备。
「辩方跳过此程序。」他说。
「检方要求进行口供证词的取证[2],」克拉克说,「我们整理了一份名单。」
「庭上,」丹说,「检方不能在听证会上提出新证据,而辩方打算传讯豪斯先生在州法院初审时出庭作证的检方证人。我们传讯的新证人,只有两位,一位是法医鉴识官,她要作证埋尸处的鉴识报告,另一位是DNA专家。我不能理解检方何不私底下讯问他们的证人,我们也非常乐意在下班时间与我们的专家见面。」
「克拉克先生?」
万斯.克拉克坐挺了身子,「我们会尽力讯问证人的。」
「对于审前听证会还有别的动议吗?」梅尔法官问。
「检方请求允许,禁止克罗斯怀特探员出庭听审。」克拉克说。
崔西瞥了丹一眼。「理由是?」丹问。
「克罗斯怀特探员将出庭为辩方作证,」克拉克对梅尔法官说,「因此不应允许她出庭听审,直到作证结束后方才可以,就像其他证人一样。」
「克罗斯怀特探员不是辩方证人,」丹说,「她是死者的姊姊,我们希望她的证词能协助厘清她妹妹失踪当天几项关键事实。检方可随时传讯她。更何况,克罗斯怀特探员和其他证人不同,我认为检方会希望克罗斯怀特探员──」
梅尔打断他的话,「奥莱利先生,你做好份内的事,让检方做它该做的决定。」他挥挥手,想接着开口的克拉克立刻闭上了嘴,「我驳回这项动议,克拉克先生。克罗斯怀特探员有权利以死者家属的身分出庭,而且我看不出她的出庭会不利于检方。好了,现在来谈谈另一项议题,我们都知道媒体极度关心这件诉讼案的发展,但我绝不允许外界把我们当成动物园里的动物看热闹。不过记者有权出庭听审,我也同意一架摄影机全程录影。我不会禁止你们和你们的证人公开评论这个案子,你们都宣誓过是此法庭的一员,就凭这个誓言,你们便在我的管辖之下,直接对我负责,而不是媒体。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克拉克和丹口头表示接受法官所立的规矩,梅尔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他双手一合掌,彷佛要带领大家做祷告,「很好,既然大家该说的都说了,而法院指定给我的豪华法庭可是花了纳税人不少的钱,所以我建议不妨星期一一大早就开庭,有人有别的想法吗?」
一想到若是耽误某位女士的骑马之旅将引起的火山爆发,法官都如此慎重地事先警告了,丹和克拉克皆不敢再多言。
美国法律体制有证据揭示程序的设计,也就是双方都有资格取得对方拥有的信息。
取口供证词是证人在法庭外于宣誓后所说的证词。口供证词使用与法庭相同的问与答形式,所有的案件当事人必须被告知要进行取证,以便其律师到场交叉盘诘证人。
38迪安奇洛.芬恩背对着人行道,跪在泥土上,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正盯着他瞧。云层消褪到高空上头,连绵的雨势也暂告休息,给了芬恩一个机会整理菜园、准备过冬。崔西一边看着他,一边结束跟肯辛的通话。肯辛打电话来是要告诉她,诺拉斯克已正式把妮可.汉森的案子转到冷案中心[1]。
「他抽走了我们手中的案子?」崔西问。
「这是集中攻势的策略。他不希望这案子留在队上的工作档案里。他说我们不能浪费人力资源在一件悬案上,再加上考量妳请假后我的工作量问题,的确没有多余人手继续调查下去。」
「可恶,对不起,肯辛。」
「别想太多。我多多少少还在继续追查,不过诺拉斯克的决定是对的。我们能查的都查了,除非有新线索出现,否则无路可走。」
崔西感到十分愧疚,根据自身的经验,她知道若是找不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汉森的家人是不可能真正放下的。
「妳专心做该做的事,」肯辛说,「回来后工作还是在的。唉呀,真是无奈,死亡和缴税是这辈子永远躲不掉的两件事;我老爸以前老是这么喊,死亡和缴税啊──我们保持联络,妳要随时向我报告妳那里的发展。」
「你也是。」崔西结束通话,沉淀情绪后,才踏出车外。阳光亮晃晃的,她戴上了太阳眼镜,不过空气倒是冰凉,每呼出一口气,就留下一阵白烟。她朝栅栏的门走去。刚才停车时,还有下车关上车门的时候,迪安奇洛都没有被惊动的迹象,现在也没有。
「芬恩先生?」
芬恩手套的指尖都皱在一起,他就这样戴着大手套,吃力地抓住另一根杂草。
她提高音量,「芬恩先生?」
他转了头,崔西看到老人眼镜镜脚上挂着助听器。他疑惑地拔下手套,放到地上,挪了挪眼镜,伸手去拿身旁的拐杖,颤巍巍地撑起身体,又颤巍巍地朝栅栏走来。他戴着软软的西雅图水手队编织毛帽,穿着同队的棒球外套,大大的外套松垮地挂在他身上,像是兄弟们穿不下给他的二手衣。二十年前的芬恩体型偏胖,现在却骨瘦如柴,厚厚的镜片放大了他的眼睛,也让人觉得他的双眼水汪汪的。
「我是崔西.克罗斯怀特。」她边说边摘下太阳眼镜。
芬恩一开始似乎没认出她,也好像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不过他后来缓缓地勾起嘴角微笑,并推开了栅栏的门。「崔西,」他说,「请进。对不起,我现在视力很差,看不清楚。我有白内障。」
「你在整理菜园准备过冬?」她边说,边走进了院子。「我记得我爸爸每年一到秋天也在忙这些,拔草、施肥,再用黑色塑胶袋盖住。」
「如果没拔草,到了冬天它们就会结籽,那春天来时就惨了。」芬恩说。
「我爸爸也这么说。」
芬恩给了她一个嫉妒的微笑,又伸手按在她手臂上,贼贼地说:「妳爸爸种的蕃茄没人比得上。他可是有温室的人。」
「我记得。」
「我都说他那是作弊,他就用好听的话堵我,说他的温室随时欢迎我的菜。詹姆斯啊,真是个好人。」
她看着那一小片被翻过的泥土,「你都种些什么?」
「这个一点,那个一点,不过最后都送给邻居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蜜莉已经过世。」
她并不知道蜜莉的事,但想想应该也是,芬恩的妻子在二十年前身体状况就不好,「嗯,那你还好吗?」她说。
「进屋子来聊聊。」芬恩吃力地抬起腿,踏上后门的三层混泥土阶梯,单是这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他拉下外套拉链时,以及把外套挂到杂物间的挂衣钩上时,手也在颤抖。万斯.克拉克提议撤销丹的证人名单上的芬恩,同时还附上了医生证明,上头写着芬恩有心脏病、肺气肿,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疾病,而出庭作证的压力会拖垮他已经十分孱弱的身体。
芬恩引领她走进一间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厨房。深色木柜和明亮的碎花壁纸、南瓜色的塑胶贴片,形成鲜明对比。他移开餐桌边一张椅子上的一迭报纸和信件,空出位子给崔西坐,再拿水壶到水笼头下装满水,放到平面电炉上。崔西注意到放在一个角落里的手提式氧气机,也感觉到从地板通风口送出的暖气。厨房里充满了煎肉的气味,一支油腻腻的铸铁长柄平底煎锅,就留在四口电炉其中之一上头。
「我可以帮忙做点什么吗?」她问。
他挥挥手,从柜子里拿了两只马克杯出来,各放了一个茶包,显然他们会聊上一阵子了。他打开冰箱门,崔西看见里面的置物架几乎空无一物。「我不太存放食物,而且也很少有客人。」
「我应该先打电话过来的。」她说。
「但妳担心我不想见妳。」他的目光从厚厚的镜片上方飘来,睨着她瞧,「崔西,我是老了,眼睛看不清楚,耳朵也有问题,但我每天早晨还是会看报纸。我知道妳不是来跟我聊菜园的事。」
「是的。」她说,「我来,是想跟你谈谈听证会的事。」
「妳来,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到不能出庭作证。」
「你的身体似乎还不错。」
「等妳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时好时坏的,」芬恩说,「而且发病都来得很突然,事前根本无法预测。」
「请问你今年几岁了,芬恩先生?」
「拜托,崔西,我打从妳出生就认识妳了,叫我迪安奇洛吧。关于妳的问题,明年春天我就满八十八岁了。」他用指关节轻敲着柜台,「如果神成全我的话。」他直盯着崔西的眼睛,「如果没有,那我就能去见我的蜜莉了,这样其实也满好的。」
「艾德蒙.豪斯是你的最后一场官司,对不对?」
「我有二十年没看过法庭了,现在也不打算再进去看看。」
蒸汽从水壶嘴冒了出来,芬恩拖着步伐过去,倒水在两个杯子里。崔西婉拒了奶油和糖,芬恩拿着杯子回来放到桌上,在她对面坐下,拿起茶包上下晃动,然后颤抖地举杯轻啜一口。「蜜莉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根本不想再接任何案子。」
「那你为什么接呢?」
「劳伦斯法官来找我帮忙为艾德蒙.豪斯辩护,因为没有人肯沾这件事。诉讼一结束,我回到家里,蜜莉和我都以为辛苦这么多年后,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完成那些一直想做,却老是拖延的计画,只因为我总是在法庭里。我们想要一起去旅行。但人生总是计画赶不上变化,对不对?」
「你还记得那场诉讼吗?」
「妳想知道我有没有尽全力为那个年轻人辩护。」
「你是个好律师,迪安奇洛。我爸爸总是这样说你。」
芬恩微微一笑,笑容带着讥讽。崔西直觉这个笑容藏着秘密,除此之外,它还带着一股耍赖的味道,他心知肚明没有人会强迫一个八十八岁、有心脏病和肺气肿的老人出庭作证。
「在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每一件事都非要有个答案。」
「为什么这件事不能得到答案?」
「因为答案会很伤人。」
「我的家人也都走了,迪安奇洛,只剩下我。」
他的目光迷蒙起来,「妳爸爸向来很尊敬我,在这座小镇上,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看待我。我不是名校毕业,也一点都不像一般人刻版印象中的诉讼律师,但詹姆斯从来不小看我,对我的蜜莉也很好。我对他的感激,远远超出妳所知道的。」
「所以如果他开口要求,你就会故意输掉人生最后一场辩护官司。」
她渐渐正视心中的那个问号,怀疑促使艾德蒙.豪斯定罪的幕后主使者,很有可能是她的父亲,而不是卡洛威或克拉克。芬恩的表情没有一丝畏缩,他将一只手按在崔西的手上,轻轻一捏。芬恩的手掌不大,有着老人斑,「我知道妳为了什么回来,但我不会阻止妳。我了解妳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卡在妹妹的失踪和过去的往事里。我们也都卡在那段往事里,崔西,但不表示我们可以倒带,让事情重来一遍。一切都变了,我们也是。对大家来说,自从莎拉失踪的那天起,很多事都改变了。不过妳今天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
崔西已经有答案了。如果芬恩也是陷害艾德蒙.豪斯的共犯之一,那他会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两人又随便聊了聊小镇和居民,二十分钟后,崔西决定起身告别,「谢谢你的茶,迪安奇洛。」
芬恩跟着她穿过杂物间,来到后门,她踏出门走到小阳台上,立刻感受到屋里的温暖和屋外寒冷空气的差别,空气中全是迪安奇洛加入泥土里浓浓的肥料味。崔西又谢了谢他,但转身要走时,他又伸手按在她手臂上。
「崔西,」迪安奇洛说,「小心点。有时候我们最好把问题留在心中,不一定要找到答案。」
「找出答案,又不会伤害别人,迪安奇洛。」
「会伤人的。」他再给了崔西一个温和的微笑,随即退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
崔西用筷子在一盒豉汁鸡肉里挑弄着。大量的文件、黄色笔记纸和诉讼影本,散满了丹厨房里的餐桌上。他们暂时停下来吃晚餐,收看晚间新闻。丹按了「静音」键,方便两人交谈。
「他连反驳都没有,」崔西再次提起她与迪安奇洛的对话,「只说他问心无愧。」
「但他也没说,他有尽全力为豪斯辩护。」
「对,他完全没提到这点。」
「我们不需要芬恩来证明他当初没有合理地为豪斯辩护,」丹一边说,一边读着西雅图时报头版关于即将上场的听证会报导。西雅图时报对此事做了全面性的介绍,报导中还附上莎拉高四那年的全班合照、艾德蒙.豪斯二十岁的照片以及一张崔西的近照。美联社挑选了这则报导,刊登在全国的几十家报纸上,包括了今日美国报和华尔街日报。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丹。」她用筷子刺穿纸盒,往后一坐。雷克斯跑过来,把头塞进她大腿之中,牠很少这样亲近人。「你是在跟我撒娇吗?」崔西搓揉着牠的头问。
「小心,牠心机很重。牠真正要的是鸡肉。」
她搔弄着雷克斯耳朵后方,福尔摩斯不干示弱,跑过来用鼻子想把雷克斯顶开。「你仍然打算让卡洛威打头阵?」
丹折好报纸,放到餐桌上,「对,第一个就请他上台作证。」
「我猜他会借口不记得了,要你自己回去看初审时他的证词纪录。」
「我就是希望他这么做,这样我就能在法庭上一一拆解他的证词。」丹一弹指,再一指,两只狗就乖乖地跑进客厅,躺倒在地毯上。「他越是回避我的问题越好。我只需要绕着他的证词打转,用接下来证人的证词戳破他。如果我能激怒他,他也许会口不择言。」
「他的脾气的确很大。」她瞥了电视一眼,「你看,那就是樊佩儿。」
玛丽亚.樊佩儿站在卡斯卡德郡郡法院外的人行道上,右肩上方就是法院沙岩横额上的青铜字样。丹跟着崔西来到沙发边,拿起遥控器,按掉「静音」键,而电视上的樊佩儿正好朝法院的阶梯走去。丹这才会意过来,她就是「揭穿」崔西介入协助艾德蒙.豪斯声请听证会的记者。
「她把事情说的好像水门事件[2],对不对?」丹说。樊佩儿走到法院的阶梯前,转身面对摄影机。崔西发现画面背景有几辆新闻采访车,就停在最靠近法院入口的马路旁边,抢先占好位置。
「感觉出庭的不只是艾德蒙.豪斯,而是整个雪松丛林镇。问题并没有解决──这么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位知名医生的女儿失踪了,接着是大范围的搜寻,以及一位假释强奸犯戏剧性地被逮捕。最后,这一场曾经震撼人心的谋杀审判,居然有可能是误判,把无辜的人送入监牢。控辩双方今晚都不会发言,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结果。艾德蒙.豪斯的听证会明早登场,我将会在这里,在法庭内,为各位来最即时的事件发展报导。」
樊佩儿又回头,最后一次朝法院望去,然后画面就结束。
丹又按了「静音」键一下,「妳似乎做了一件别人都做不到的事。」
「什么事?」
「妳让雪松丛林镇又成了新闻焦点。现在每家新闻台都在报导它,全美各大报纸也都看得到它。还有人告诉我,镇上到法院之间的旅馆全都客满,甚至有人跑去民家租借多余的空房。」
「我觉得她的功劳比我大。」崔西说,「但她说错了,当初的审判一点也不震撼人心。我记得开庭过程还顶无聊的。克拉克有条不紊,沉重缓慢地描述,而迪安奇洛明明很能干,却表现得无能为力,好像早就放手,要顺其自然。」
「也许他就是。」
「说实在的,我记得当时整座小镇给我一种很奇怪的疏离感,镇民似乎都不想出庭听审,却又觉得有义务而不得不参加。我其实经常怀疑,这是不是也跟我爸爸有关,他是不是打过电话表态,所以法官和陪审团员都认为既然全镇到齐,表示大家都同情莎拉,并且认为镇民相当重视这件命案。」
「他似乎想给陪审团一颗定心丸,要他们做判决时不需手软。」
她点点头,「他不赞成死刑,但他要豪斯一辈子待在牢里,永远不得假释。我记得他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似乎比其他人都更漠然。」
「怎么说?」
「我爸爸习惯写笔记,我记得连普通的电话交谈他也会记下。开庭时,他的大腿上就放着笔记本,但他一个字也没写。」丹瞥了她一眼。「一个字也没有。」崔西强调。
丹搓着下巴上长出来的胡渣,「妳还好吗?」
「我?我很好啊。」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她的回答,「妳没放下过对人的戒心,对吧?」
「我对人没有戒心啊。」她朝厨房走去,开始清理桌上的外送餐盒,空出地方来让两人继续工作。
丹斜倚在流理台上,看着她说:「崔西,跟妳说话的这个男人,可是曾经竖起戒心两年,免得被人看出他被前妻伤得很深。」
「我们应该专心在案子上,以后再来分析崔西的心理状况。」
他挺直身体,「好吧。」
崔西放下一个餐盒,「你想要我说什么,丹?难道你想看我崩溃、大哭?那有用吗?」
丹竖起双掌,佯做投降状,然后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我只是以为说出来会有帮助。」
她朝他走去,「说什么?说莎拉的失踪?我父亲饮弹自尽?我不需要谈论这些,丹。我就活在这些往事里。」
「我只是问妳还好吗?」
「我也回答了,我很好。你还想当我的精神科医师?」
丹瞇起眼睛,「不,一点也不想。我才不想当妳的精神科医师,但我想再成为妳的朋友。」
她没想到丹会这样回答。她接近坐着的他,开口问:「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觉得若我只是妳的律师,好像是颗棋子而已。老实说,如果莎拉下葬那天,我没让妳知道我是律师,妳还会搭理我吗?」
「你这样说我不公平。」
「为什么不公平?」
「因为这不是私事。」
「我知道,妳表现得很清楚了。」他打开笔电。
崔西把椅子更往他移过去,然后坐了下来。她知道他们总有一天,要讲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在听证会前夕。但现在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有理由闪闪躲躲,「丹,雪松丛林镇的人,我一个都不想搭理,不只是你而已,我根本不想回来这里。」
他敲着键盘,看也没看她一眼,「我懂,我了解。」
崔西伸手放在键盘上,丹只好往后一坐。「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崔西说,「你能理解的,对不对?事情一结束,我就可以真正放下,专心过我自己的日子。」
「我当然能理解妳。但是崔西,我无法保证妳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他的语气有些不稳,崔西这才明白丹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他隐藏得很好,所以崔西都忘了明天早上他就要踏进法庭,那里头可能坐满了怀着敌意的观众和媒体,而他只为了完成童年玩伴二十年来的心愿。
「对不起,丹。我不想害你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我知道这个案子让你很辛苦,尤其是你还住在这里。我也知道事情不见得会如我所愿。」
他轻柔地说,「梅尔法官很可能驳回豪斯的再审声请,但也可能准予。不过无论是驳是准,妳都不会比现在更接近真相。」
「不对。听证会会暴露出证词的前后矛盾,会把我这些年查到的隐秘公诸于世,让世人知道初审的结果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我很担心妳,崔西。如果妳还是说服不了法官,无法开启重审,妳该怎么办?」
她也问过自己好几次同样的问题,但依然没有肯定的答案。窗外一阵大风震动了玻璃窗,惊得雷克斯和福尔摩斯抬起了头,竖起耳朵,一脸好奇。
「我不知道。」她忧愁地对他一笑,「好了,我说出来了啊,好吗?如果失败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会试着一天一天接受它,每次一小步地熬过失落的心情。」
「想听听我的建议吗?毕竟我是过来人。」
她耸耸肩,「好啊。」
「妳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停止自责,不要把所有失误都往自己身上揽。」
崔西闭上眼睛,喉头一哽,硬是挤出话来,「那天晚上我应该载她回家的,丹。我不应该丢下她一个人。」
「而我呢,我不断告诉自己,如果多花点时间在家,老婆就不会跟合伙人上床。」
「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丹。」
「对,是不能。但妳跟我一样在为自己没做的事自责。破坏婚姻誓言的是我老婆,而应该有罪的是杀害莎拉的那个人,不是妳。」
「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妳把妹妹照顾得那么好,没有人比得上妳,崔西。没有人。」
「却不包括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没把她照顾好。我生她的气,气她故意输给我,还有,我没有坚持要她跟我们一起走。」她的声音低哑起来,努力把眼泪眨回去,「我脑子里每天都在想这件事。这场听证会,是我照顾她的方法,是我弥补那天晚上丢下她一个人的方法。我不知道事情的结果会如何,丹,但我必须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要这个。听证会之后,我会自己想办法重启莎拉案件的调查。」
雷克斯突然起身,朝房子前面的窗户跑去,抬起前掌扒在窗框上,朝院子直看。丹挺直身体,站了起来,「我去放牠们出去。」他朝客厅走去。「怎么了,孩子?想出去方便吗?」
崔西从面对院子的窗户望出去,景观灯柔和的光芒照着花床和草皮,映着玻璃上的反光,让人难以看见有个黑影,正从院子边缘的树干后面走出来。
「丹!」崔西急急发出示警。
前方的窗户瞬间爆破,炸了开来。
崔西撞翻她的椅子,设法把丹扑了个半倒,再把他往大门拉去。她拉着他放低身子,等待下一波攻击,但什么事也没发生。外面传来一辆车子引擎加速的声音,轮胎尖锐地磨擦地面。崔西侧翻出去,拔出手提包里的手枪,打开大门冲了出去,追过草皮,但卡车已经疾驶到街区尽头,距离太远追赶不上,也看不到车牌号码。不过它放慢车速转弯时,崔西注意到只有右边的煞车灯亮起。
她回到屋内,看见丹正拿着毛巾跪在地上,慌张地想帮全身被血浸湿的雷克斯止血。
美国刑事侦查会将长期破不了的悬案转到冷案中心,由另一批专家负责。
一九七二年六月十七日美国民主党总部水门大厦发生的闯入事件。后来的调查发现,以当时美国总统尼克逊为首的共和党,为了获得大选胜利,派人窃取民主党文件并且对水门大厦进行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