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亲爱的。」关提斯大人牵着关提斯夫人走进酒馆,带她到一张大桌子边坐下,然后转身对女老板说:「多娜塔,我们一向很喜欢妳的店。麻烦老样子。」他的目光由面具眼洞中射出来,扫视整个空间,包括艾琳这一桌。他的声音低沉,不过只是低音,不到最低音的程度;他的英语有一丝腔调,但艾琳听不出是哪里的腔调。
艾琳这一桌所有人都急急忙忙起身,朝着刚进门的那一对夫妇鞠躬行礼。艾琳也跟着大家站起来,却感觉自己的心脏沉到地板下。
完了,我死定了。就算他们不找我们过去,其他人也一定会提议自我介绍。而至少关提斯夫人一定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她甚至可能隔着面具都能认出我……
她的脑筋像用核能驱动的仓鼠滚轮一样疯狂旋转,不断提出又否决各种计划,速度快到一定能让艾琳的上司引以为傲──假如她还能再见到他们的话。
如果这真的是属于关提斯的故事,而我只是故事中一个次要敌对角色,接下来可能会这样发展──我被揭穿身分、逮捕,然后本章结束。故事结局是有条龙被成功拍卖,接着开战。
她需要脱身,为了脱身,得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每个人的注意力都仍放在关提斯夫妇身上。艾琳端起她几乎没减少的酒,对着酒杯喃喃道:「酒,变烈十倍。」然后弯下腰,和札雅娜几乎已喝光的酒杯对调。
史特灵顿转头看她。她看见了吗?
艾琳赶紧举起自己的酒杯。「来敬酒如何?」她提议。
「我们敬关提斯大人和夫人一杯!」阿森奈斯附和。大家都举起酒杯喝酒。艾琳用眼角余光看到札雅娜豪放地牛饮。
「好懂事啊。」关提斯夫人柔声说。「多娜塔,再送一瓶上好的酒到那一桌吧。」
刚才女老板不是说她叫玛丽亚吗?但她殷勤地点头,没有半句怨言。也许在这个地方,人类就只是舞台布置──妖精爱怎么叫你,你就叫什么名字。
大伙儿纷纷归席。「我们要不要过去自我介绍?」阿森奈斯不出所料兴致勃勃地说。「谢谢他们请我们喝酒才不会失礼。」
同时你正在物色新恩主,艾琳心想,而且很想摆脱我们。
「真正不失礼的做法是先把酒喝完再去道谢。」亚绰克斯菲洛克斯简短地说。「未经欣赏的道谢,等于没有对礼物展现应有的尊重。」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艾琳默默在心里说,并点头附和。她悄悄观察札雅娜,但是目前为止,那个女人仍坐得直挺挺的。
「真想不到他们会来这里。」史特灵顿说。她又看了看店内。「这里是不错啦,但我不认为是本市最好的餐厅。」
她的话被札雅娜心满意足的长嗝给打断。札雅娜小心翼翼地放下空酒杯,然后就往前趴倒在桌上。该死,下手太重了。
「她有喝那么多吗?」马莎说,显然不想插手处理这个状况。
「札雅娜?」阿森奈斯将修长的手按在她肩膀,轻轻摇她。「札雅娜,甜心,小蜜花,醒醒?」
艾琳紧张地瞥向关提斯夫妇,他们似乎没在注意这里。
「也许该给她泼点冷水,」阿森奈斯伶俐地说。「克莱瑞丝,麻烦妳请女老板──」
「别再摇我了啦,」札雅娜口齿不清地说。「我快吐了……」
好极了。艾琳倾过去用手臂环住札雅娜。「我们先去外头待一下。」她对同桌的人表示,而阿森奈斯连忙往后缩。显然妖精的骑士精神并不扩及他可能会把漂亮的新红丝绒斗篷弄脏的情况。
「好主意。」马莎说。她把椅子挪远一点,艾琳则把札雅娜扶正,摇摇晃晃地撑着她走。关提斯夫妇很明显地没在注意这里,女老板在替他们倒酒。艾琳只希望这表示今晚的故事是对她有利的。
这就对了,保持下去──不要浪费力气看过来,不要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行为……
「女士。」有一名酒客举手吸引她注意,然后指向酒馆右侧墙壁上的门。「那道门通往外头的巷子。」
「谢谢。」艾琳喃喃道。她扶着脚步踉跄的札雅娜走向那扇门,试着不在意这女人所发出令人忧心的呻吟声。这可能算是文学中所谓的恶有恶报,但她也不想让自己漂亮的新斗篷沾到呕吐物。
屋外空气凉爽,充满雾气。比起他们搭船前往酒馆的时候,现在雾更浓了。气温陡降似乎让札雅娜恢复几分清醒,她靠在墙上,身体微微摇晃,艾琳则紧张地环顾四周。这里可能躲着任何人──屋顶上、墙角后──而她根本毫无防备。
「我要回家。」札雅娜嘟囔道。
「恐怕有点远呢。」艾琳说。「做几次深呼吸,然后坐下来吧。我来扶妳。」这条巷子没什么垃圾,她很容易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先坐在这里,我去帮妳倒点水来。」
「我不要水。」札雅娜的兜帽落下来,一头黑色鬈发在脸旁摆动。「我要回家。我要和姊妹们在一起,准备黎明的献祭仪式。我要引诱英雄。妳是英雄吗?亲爱的克莱瑞丝?」
「当然不是。」艾琳迅速回答,而札雅娜正试着蜷在她身边。「我和妳一样,只是有工作在身的女人。」她没听到有人从酒馆里跟着她们出来;其他人一定很信任她能把事情处理好。
札雅娜沉默不语。
「札雅娜?」
喝醉的妖精发出一声轻叹。嘴巴比较毒的人可能会说那是鼾声。
好吧。现在正是完美时机,能让艾琳退下舞台,赶在关提斯夫妇或任何人对她产生兴趣之前闪人。真的,她应该向自己道贺。简直像是教科书上的标准范例。她现在只需要起身离开……并且把一个失去意识的女人单独留在街上──留在一座危险城市的夜晚中,她的良心指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被艾琳给迷昏的。她心中浮现好几个能形容这种行为的词汇,没有一句是好话。
但是艾琳还有任务,攸关凯性命的任务。她不懂得分辨轻重缓急吗?
她咬着嘴唇。「这是错误的二分法。」她小声地说,好像能亲耳听到这几个字就表示那是正确的。「我大可以两个都帮。」
她摇了摇札雅娜的肩膀。「醒一醒,札雅娜,妳住在哪?妳的恩主住在哪?」
札雅娜的眼睛在面具后头睁开了一下子。「格瑞提皇宫酒店,和妳一样。」她又垮了下去。
嗯,这样也好,反正艾琳本来就打算去找席尔维谈一谈。要拖着札雅娜同行,再把她丢给旅馆员工处理,当然得耗费额外的力气,不过她向自己保证──这也是一种掩护。
她是个妖精,要是她发现妳的真实身分,妳大概得落荒而逃或干脆杀了她,她的算计心机指出。
这种念头像虫一样钻进她的脑袋,但她还是蹲下来,发出一声闷哼,把札雅娜的手臂横跨到自己肩上,再拉着她站起身。换作是凯就会这么做,大概啦,即使她是妖精。
最近的水道在街道左侧,希望这里常有贡多拉船经过。「闭嘴。」她对自己内心唠唠叨叨的声音说,并且撑着札雅娜蹒跚而行。
她们在寒冷而潮湿的雾气中等了十分钟(感觉像二十分钟),札雅娜靠在艾琳肩膀上轻轻打呼,然后才出现一艘贡多拉船。船夫很乐意赚这趟到格瑞提皇宫酒店的船资。
「也许漂亮的客人愿意先付钱?」艾琳正准备上船时,贡多拉船夫表示。眼前这船夫开的价钱,竟然是前一个贡多拉船夫把他们六个人从月台一路送到酒馆来时索取的船资两倍。
「我预估的价钱没那么高耶,」艾琳直截了当地说。「精确来说,大概只有你说的一半。」
贡多拉船夫两手一摊。「啊,女士,难道妳一点都不可怜我这个穷光蛋吗?」
「对,我相信你很穷,」艾琳说。「不过我还是只能出这么多。」
「我相信这位美丽的女士可以多给一点,」贡多拉船夫说。「否则我只好把她一个人留在浓雾里,等其他贡多拉船夫来载她了。」他意有所指地朝雾中比了比。水波拍打房屋的轻柔声响,混杂着酒馆中传来的隐约歌声和说话声。不管用看的或用听的,附近都不像还有别的贡多拉船。
幸好他们终于敲定以他原始开价的三分之二成交。她看到札雅娜的斗篷里有个皮包,希望里面的钱够多。
艾琳搀扶札雅娜上船,然后把她放倒在船的另一头,这才松了口气。这个位置是叫舷缘吗?她真该找时间恶补一下「船的各部位构造」名称表。要是她在来这里之前作过这种预习,一定能派上用场。她有点笨手笨脚地从札雅娜的斗篷内侧取出钱包打开。水道边的一盏盏油灯光芒映照在金币上。她数了几枚放到贡多拉船夫的手心,看到他满意得瞪大眼睛,不禁愣了一下。
「女士,」贡多拉船夫用极尽讨好的语气说。「美丽的小姐,您一定才刚到这座城市,对汇率并不熟悉,但您付我的金额还不足够。」
「等我们到目的地再给你剩下的钱。」艾琳说,她快速关上皮包,坐到札雅娜旁边。
贡多拉船夫大概看出他暂时没办法再从这只观光客乳牛身上榨出更多现金了,叹了口气,把船撑离小巷,让船漂向狭窄水道中央。水道两侧的房屋巍然而立,其高度和密度几乎让人心生恐惧,不过略显颓败的外貌又让人有股异样的安心感。城市的这一区很真实,这里住的是人类。
才过两分钟,贡多拉船就左弯,驶向一条较大的水道中央,现在船的速度也增加了一些。两侧的建筑都笼罩在雾中,黑压压一片,成了若隐若现的庞大物体,只有朦胧但明亮的油灯或透出光线的窗口,有如偶然现踪的珠宝点缀其中。札雅娜依偎着艾琳的手臂发出低柔呢喃,头靠在艾琳肩上。
艾琳试着在心里草拟最终报告,想藉此让心情平静下来,可惜成效不彰。她只想到了「我打算去找我的妖精联络人,逼他多透露一些信息」,但关于凯的思绪却越来越迫切地浮上来。她的期限只到明天午夜,而她已经开始感觉疲倦袭来。
他们从一座宽石桥底下经过,石桥另一侧的灯光(虽然很稀疏)在一时间全都消失了。艾琳紧紧握住船边,她强迫自己放轻松。
她在意的不是黑暗──而是可能躲在黑暗中的东西。
贡多拉船夫哼起有点像歌剧的曲调,接着他们的船从桥的另一边出来了。雾非常浓,不过至少艾琳现在能看到远处灯光了。「请问,」她对贡多拉船夫发问。「这里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多雾──」
几道黑影从天而降,飘飞的黑色斗篷快速坠落,落在他们船上,使得船剧烈摇晃。贡多拉船夫咒骂一声,然后在胸前画十字,艾琳猛然坐直身体,让札雅娜倒向另一边。对方有三人,两个在她前方,一人站在船的一边,保持船身平衡,还有一个在她后面。她用眼角余光瞄到他们穿着靴子和斗篷。「你们要干什么?」她质问。
贡多拉船夫又在自己胸前画十字,然后就畏畏缩缩地远离刚来的不速之客,回去划他的桨。这些人性别不明,她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穿了一身黑──厚重的黑色紧身上衣和马裤,颈间系着黑色围巾,头戴黑色三角帽,脸上还戴着完全没有装饰的黑色面具。
札雅娜睡意正浓地蜷在艾琳身边,把头枕在她大腿上。
「我们是黑衣审问官。」站在她身后的人用意大利语低语。这声音仍然听不出性别。话语传送到贡多拉船的这一端,然后被雾气浸湿。
「夜晚的领主。」她右侧的人轻声说。
「十人会的仆人。」她左侧的人低吟。
「我们借着黑暗而来,为了审问妳。」她背后的人说,声音完全没有高低起伏,十分骇人。他──或她──转移了一下重心,使得船发出嘎吱声;对方厚重的斗篷一抖,朝着艾琳弯下腰。「没有人会问起妳的去向,因为他们知道什么问题不该问。」
艾琳把惊慌往肚里吞。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只是想吓唬我──怎么脱身比较可行?第二个念头则是:搞不好没办法脱身了。
「我什么也没做。」她急忙说道,这话既不精确也不诚实。
她前方的两个黑影扠起手臂,像是守在船两侧的黑色雕像。
她背后的人发出一个细微的声响。可能是金属摩擦皮革的声音,在水道水波拍打声中只是依稀可闻。艾琳运用想象力看到了刀子被抽出刀鞘的画面。「不过妳还是要告诉我们妳知道的一切──在这里说也行,等我们到目的地再说也行。」
他们知道我是谁吗?还是我只是刚好第十个经过此地的倒霉观光客,才会被蒙面秘密警察恐吓?「请告诉我你们想知道什么。」艾琳怯怯地说。她很有技巧地使自己声音颤抖。「我对这座城市不熟,我今天才刚来……」
「关提斯大人和夫人刚进入一栋建筑,」嘎吱一声,她后方的人再度改变了身体重心。她认为那是男人的声音,而现在似乎离得更近了。「才过两分钟,妳们两人就从后门离开。为什么?我们要知道答案,妳要提供我们答案。」
看来这群人若非关提斯夫妇的仆人,就是与这座城市的掌权者脱不了干系。不过看贡多拉船夫的反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条水道似乎没有尽头。雾在贡多拉船两侧形成帘幕,遮蔽了白森森的刀子,也闷住了可能将出现的尖叫声。他们置身一个寂静的小气泡里,在水道中央,没有人会看到或听到他们的遭遇。艾琳压根儿没想过她会在公共场所感觉这么孤单。
「我朋友喝醉了。」艾琳说。她感觉札雅娜靠着她腿边的肌肉绷紧。她醒了,或是快要醒了。「我得带她离开。」
她前方的两人不约而同摇着戴了面具的头。「这说词还不够好,」她后头的人低声说。「那么高贵的夫人和先生是不会被小小的醉态吓到的。给我们听点好东西,否则妳就给我进『监狱』去。」他刻意放慢速度讲出「监狱」,像是用声音爱抚它。
她是可以试着把他往后撞,但那样一来,她对前面那两个人就毫无防备了;反之亦然。他们占据优势位置,而她的活动空间就只有船底而已。「我的恩主和关提斯夫妇有过节!」她毫不费力就能用绝望的语气说道,而且这话几乎是实话。「对,我承认,我趁他们还没看到我之前就借机溜走──但他们会拿我来杀鸡儆猴,拿我来传达讯息,我非跑不可啊!」
「有几分可信,」她右侧的人说。「但有待证实。」
「注意,她没供出任何名字,」她左侧的人说。「我觉得她应该讲几个名字出来,你们说呢?」
「怎么样?」她身后又传来金属摩擦皮革的声音。「女人,告诉我们一些名字。告诉我们一些秘密。」
艾琳权衡轻重。如果她供出席尔维的名字,他们会找他问话,而他为了自保,大概就会出卖她。但假如她随口胡诌,他们可能会察觉她说词反复,那她就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很怀疑他们会放她走。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招到什么程度。「我不能说,」她颤抖地说。「我会被处罚。」
札雅娜靠在她大腿旁的身体硬梆梆的,藏在斗篷下的肌肉很紧绷。
「呸!」艾琳背后的人用力踹她的背,使她整个人趴在贡多拉船底,突然开始扭动的札雅娜被她压在底下。「拿皮鞭和布袋来──」
艾琳被缠在斗篷里,面具也快松脱了,她想把手收到身体底下,但札雅娜扭身滚向一旁,撞得她再度失去平衡。她的头撞到贡多拉船的船板,她感觉背后的男人用脚踩着她的背,把她压制在地。
她需要快速脱身,而唯一的出口在……下方。
她挣扎的动作和札雅娜乱挥手脚的声音,足以掩护她的说话声。「船的板材,」艾琳嘴唇贴在船底,低声命令。「现在立刻分开、解体!」
做这件事耗费的元气超乎她的预期,她的体力像是水坝突然裂了一条缝似地汩汩流出。她几乎没有剩余力气深吸一口气,不过语言的效果非常显著。整艘船四分五裂,由船首到船尾,木材突然向四面八方喷射而出,她在那瞬间联想到爆炸的图示,还有「自己动手做贡多拉船」的材料包。
当然这种异想只是一瞬间的事。
接下来她已经沉入水中。
这是艾琳预期中会发生的事,其他人则无此想法。此外她本来就趴着,有利于向下潜水,而其他人都站着或是在打斗。她的手伸向颈间解开斗篷的扣环,她快速踢水往更深处潜去,想远离水面上的那团混乱。
水很冷──因为这座城市的水道是感潮河川,河水刚从冰冷的大海灌进来,此外这水也充满泥沙而很混浊。她游了几下之后,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方向,只能专注在离开上头。
这时有东西卷住她的脚踝。
艾琳忍住惊叫的冲动,憋住气,踢向抓住她的东西──或是人,惊慌使她突然又充满力量。她的气快不够用了,虽然她颇为确定自己是朝船的反方向前进,但她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那个东西──或人──再度抓向她的脚踝。同时,她的左手臂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她眼睛一花,被一波水流推出水面,从一栋建筑的地基旁浮了上来。她吞了一口空气,眨眼让水从眼里流出。
她面前的景象声音效果大于视觉效果。雾遮蔽了任何追兵的身影,但即使雾也有弱化声音的效果,她仍听到了骚动声。贡多拉船夫尖声喊着威胁的话和祷告词,一下子呼喊圣母玛利亚,一下子发誓要报复毁了他的船的两个婊子,不过基本上重点摆在他失去了船。艾琳感到一阵愧疚。
札雅娜从她旁边冒了出来,头和肩膀破水而出,有如一尊典雅的雕像。她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和裸露的肩头,眼睛映照着灯光,在黑暗里荧荧发亮,她的瞳孔狭长,不是人类的瞳孔。「亲爱的,妳是怎么办到的?」她声如蚊鸣地问道。
「现在是解释的时候吗?」艾琳凶巴巴地低声回答。「我们可不可以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再来讨论?」希望是很久以后再谈──最好永远不谈。
「他们想问话的对象是妳,」札雅娜指出。「不干我的事……」
「对啦,他们急着找答案时,最好还会相信与妳无关。他们没有问妳话的唯一原因是他们以为妳睡着了──」
轰然一声巨响,接着刚才的事发地点附近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艾琳立刻闭口不语,用手比出游泳的手势。
札雅娜点点头,放手让自己滑回水中。她们两人悄悄地沿着水道游,并尽量低调,头只露出水面一点点。
游了大概两百公尺后,她们经过另两条水道,还差一点被一艘行经的货船辗过,艾琳感觉比正常快游后感觉更疲惫。「先停一下。」她气喘吁吁地说,她本来想用疑问语气说这句话,却没成功。她在水里弄丢了鞋子,她真希望像札雅娜一样穿着比基尼,那样游起泳来会轻松得多。
「再坚持一小段距离,我们就能爬上街道边了。」札雅娜回头喊道。她轻而易举地撑着身体爬上人行道的石板地,然后坐在水道边,两腿泡在水里晃荡,她的肌肤在灯光下像是液态黄金。她的瞳孔恢复了正常。「妳不太会游泳,对吧?」
「对我来说比较算是紧急逃生技能。」艾琳喘着气说。「至少我不会淹死。」
「那是妳学游泳的唯一标准吗?」札雅娜踢着水,让亮闪闪的水珠洒向雾中。
「要是我告诉妳我以前的学校里有多少女生差一点淹死,妳一定会吓一跳。」艾琳用手肘撑着人行道石板,她暂时还没有力气爬上去。她已经快虚脱了。不晓得该归咎于这累人的运动、她使用语言,还是面临的状况给她太大压力。也许是综合以上的结果吧。她需要睡眠,哪怕是一下子也好。如果她因为精神不济而在行动时昏倒,是没办法救出凯的。就连泡冷水也不太能让她打起精神。「每年夏天的学期中,都有自认为会游泳的女生下了水才发现她是旱鸭子,更别说还有那些踩破冰面掉下去的人了。泳技好到不会淹死可是很有用处的。」
札雅娜歪着头。「亲爱的,听起来实在太戏剧化了。他们会训练英雄吗?」
「大部分是女英雄。」那里的语言教学也是一流的,如假包换。「我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札雅娜把手伸到脑后挤出头发的水。「还有妳是怎么让船散掉的?」
这番对话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妳大概听到那些黑衣人说的话了吧,」艾琳谨慎地说。「我确实想在关提斯大人和夫人注意到我之前离开。妳醉倒的时候,我就藉这个机会溜走了。我承认。」
札雅娜想了一下,耸耸肩。「嗯,妳确实准备带我回旅馆,这我还记得。妳这么做很贴心。要是妳让我们两个都掉进水里之后,记得回来救我,我会更感动一点。对了,妳到底怎么办到的?」
「商业机密,」艾琳坚定地说。「抱歉。」
札雅娜笑了。「我也不觉得妳会说呢!别这么傻。克莱瑞丝,今天晚上真的棒呆了,只要我不会真的因此惹上关提斯或任何人,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发展出美好的友谊。」
运动带来的热度渐渐消退了,艾琳感觉水道的寒意侵入她的骨髓。寒意让一切都显得冷淡而疏远,从她的身体到札雅娜的笑容都是。余悸,她为自己诊断。别让它征服妳。
「我不反对。」她振作了一下精神说道。也许等到这整件事尘埃落定,凯安然无恙,一切都解决之后,这种想法真的能实现。也许在种种阻碍下,她们还是能找到方法当朋友。可是她是妖精耶,她的理智低声提醒她;她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不过现在我们要先想办法到格瑞提皇宫酒店去。」她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爬到水道边缘。她的动作远不及札雅娜刚才那么优雅,她知道自己的外型也没人家有吸引力。她的套装根本不适合这样瞎折腾。
「亲爱的,往好的一面想吧!」札雅娜捏了捏她的肩膀安慰她。「我们逃走啦!现在我们只要闯进某户人家,说服屋主护送我们去格瑞提皇宫酒店。也许他们甚至会好人做到底,借我们几件衣服呢!」
好吧,艾琳心想,我总算遇到比我更会想馊主意的人了。
「我们确实可能发展出美好的友谊。」她赞同,而且忍不住露出笑容。